斋官传说 如果有机会选择,我不会到西藏这片阳光最丰裕的沃土,更不会来做这里将要 举行的盛大婚礼的宾客。可是,没有我选择的余地,因为新娘子是我唯一血脉相连 的姐姐,需要唯一的亲人给予祝福的姐姐。 为了他,她舍弃了这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巨额遗产,原本如同公主一般的受人敬 仰的地位,甚至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脱离族籍。 在她握住他伸出来的手的那一刻起,便宣告了她不再是邵氏家族的继承人月京 小姐,而是西藏高原上的太阳的妻子月京达娃。她原来的生活圈子中的月京小姐从 此“暴毙”。 只有我承认姐姐的婚姻,也只有我可以接受她的邀请为她的婚礼祝福。所以, 我不得不走进这块地球上几乎最神秘的圣地,去为我所爱的男人的新娘献哈达。 很老土,对不对?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我想哭,听到的却是自己的笑声。 真是一出老掉牙的故事,两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他选择了美丽善良的一个,于是, 我落选了。真是可笑。 “姐,我爱上姐夫了,怎么办?”我睁大眼睛问正在缝嫁衣的姐。 “你又在开姐的玩笑。”姐姐低下头,把这当作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我固执的说:“如果这是真的呢?” 缝衣针刺穿姐白嫩的中指,艳红的鲜血由肌肤的间隙里汩汩渗出。 “回去。”我呵斥道。血奇迹般倒流回姐的中指,如果伤口够大的话,还可以 看见愈合,连疤痕都没有。 “你……是斋官啊……” “我骗你的啦,姐。”我毫不为意地笑着,大笑,真是虚伪。 “你这孩子!”姐温柔地轻责,是这份温柔融化了太阳。 格尔,他的弟弟,在外面大喊,邀我遛马。 “姐,我走了,不回来吃饭。”在西藏唯一学会的就是在稀薄的空气中飚马。 藏民极其好客,不管在哪里都能搭伙吃上一顿。 “在这里不要胡乱使用巫术,”姐不放心地追出来叮嘱:“会被烧的。” 怎么会被烧呢?火葬是高僧特别的荣誉,据说只有他们的灵魂才能自己升向天 界,无须鹰鹫协助。 朝风也许太久没享受速度的快感了,才嗅到风的气味就按耐不住,撒开四蹄奔 腾跳跃,一心要融入空气中。本来朝风是他要送给姐姐的,给我先发现,便要了过 来。于是到现在,姐还是和他同骑朝阳,我喜欢叫夕雨的那匹马。 “桑丹,你走太快了,等等我。” 我不答,轻轻地在朝风的耳边笑着:“朝风,我们抛开他,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朝风的速度恰如其名。这时候,我仿佛一伸手就能够捕捉到风的精灵,却由他 在鬓角溜走,回首早已不见格尔,我一路笑着笑着。 我是斋官,不是么?嫁给神的女子,神在现世的代言人,决定千百万人的生死 荣辱。斋官属于家族,属于需要斋官指航的所有人,只是不属于自己,世代如此。 他说过的,我像月亮,在庄严的夜色中散发出孤独却无比优雅的光芒。他可知 道,月亮面上微薄的光亮来自相隔天涯的太阳。没有阳光,月亮不过是阴冷寂寞的 普通的星体。当太阳将爱和温暖投向那美丽温柔广阔包容的蓝色星球的时候,王子 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幸福。而我这个扮演着令人厌恶的第三者的女配角,究 竟还是斋官,地球上寥寥可数的侍奉神的巫女之一。 那么温柔美丽的姐姐找到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携手共度一生是理所当然的, 是上天对好人的眷顾。很早以前就作出了隐瞒感情的决定,既然是自己作出的,就 不容后悔,不是吗?他们得到幸福就好了,算是满身罪孽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祝福吧。 聆听了神的告示,却私自匿藏,装作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是罪恶么?当然是。 为了少数人的可有可无的利益而作出影响千万人生计的决定,这是罪恶么?当然是。 对于平凡生命视若无睹而挽留那些有着肮脏灵魂的人,让更多的灾难得以存在,这 是罪恶么?当然是。 然而这样的我却是唯一一个能够听见神渝的人,是几百年才有一个的巫女,《 青龙记事》中有无尽的能力,却死得极惨的所在。之前的那一个是在15世纪,片片 肌肉落尽而死。她为了保留最后一点的尊严,在死前用木枝堆满了层层幕帐的睡床, 吩咐时辰到了点火,可多事的侍女生怕活生生的烧死她,还是径自揭开神秘的面纱, 在记事中还保留着侍女在看到那样恐怖情形后精神失常的纪录。后人的笔记分析也 许是因为使用自然的力量过度而导致的身体机能变异。 “回到你姐姐的身边去。”又是那把莫名奇妙而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 经常的作出精确无比的预言。这次又是什么? “我知道你听得见的,回答我。” 我不愿意当斋官,也不愿意听见烦人的声音:“够了!够了!请你消失吧!有 那么多人,为什么选择我!你是神也好,是鬼也好,通通与我无关。我不想再听到 你的鬼话。” “对不起,”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幽幽地说:“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如此困扰, 可是你这一次最好听我说。” 不——!为什么要! 一声长叹之后,声音消失了,我知道至少在最近他不会再来烦我。 我跳下朝风,放任她跑过山涧,继续风里嬉耍的游戏。茫茫的草甸只留下一个 人。 清澈得可以倒映人间的苍穹,洁白如刚织好的哈达的云彩,都离我很远,很远。 躺在天地的怀抱中,感觉到一种无边的浩瀚,广阔的空间包容着世间的风云变幻, 世人悲欢离合。 一阵一阵的风拂草而来,扬起一层又一层的浪,涌过来覆盖着我,然后又扬长 而去。每一波浪涛都是那样专心的温柔,不必去担心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暗涌。 听着草浪生机盎然的催眠曲,我仿佛沉入寂静梦乡,又似乎清醒地听见土壤里 生命萌芽成长的声音,半梦半醒中,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心情平静下来以后,听见笛音底鸣,清脆婉转,悠扬冷洌,犹如极寒之时,瞬 间凝结的冰丝,透明的音色不像是人间所有,却饱含难解的哀伤,直刺向心底最柔 软的部份。 我依循忽明忽暗的乐声寻源而去,转过一座山峰,草稀疏起来。再越过一道山 梁,璀璨耀眼的湖泊就闯进我的眼睛。突然而来的震撼,是如此不可思议,即使是 传说中的胜境香格里拉也不多让。 “这里就是香格里拉。” 我这才注意到湖边立着一个由许多描绘着美好祝愿的小石头组成玛尼堆,一头 黑色的鸷鸟停在上头注视我,双目闪烁出来的智慧之光,仿佛一个修炼了千年的修 道者,给我一种喘不过气的沉闷的压力。 “你是谁?”我问。 他不答,只是继续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我。他的同类们在天际盘旋。鹰科的 飞禽不是群居动物,一个区域,通常只由一对夫妻控制,即使亲如儿女,有活动能 力后便被父母赶出领地,独个儿去面对未知的死亡。而这里却有这样的一群。他的 同类不敢飞越他头顶的天空,远远的俯飞迂回而过,似乎怀有无限的敬意。 忽然间,他笑了,笑意从颊上的毛底下湛出,使毛纠结成一团,阴冷与恐怖也 伙同笑意流窜了出来,我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冷颤:“你是谁?” 他但笑不语,听闻鬼魅般的笑声撞向山坡后,四散游离,盘荡。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