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卡布基诺 作者:丁香女孩 我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在自己的城市里开一间独一无二的咖啡店。在阳光明亮 的午后,安静地端坐于弥漫着咖啡芬芳的洁净店堂内,老式单唱机里的黑胶木唱 片,吱吱呀呀地响,动听的老歌像水一样流淌出来增添了几许古典和怀旧气息。 柜台上摆放着装有咖啡豆的瓶瓶罐罐,有原味的蓝山和烂漫的摩卡,有大众的雀 巢更有休闲的炭烧。看着恋爱中的男孩女孩陶醉的眼神,如花的脸蛋,在斑斑驳 驳的咖啡氤氲里明媚得摇曳生姿。那个时候我刚满十七岁。那一年我住的城市里 还没有咖啡店。 那是1994年,那年何夕二十岁,刚刚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他说,小然,请你 等我。等我大学毕业之后,会赚很多钱,然后可以帮你完成你的心愿。可是唯一 的条件就是你不能辍学,要考上最好的大学,也来到北京。那样,我们就又在同 一个城市里生活了。 说完这番话后,何夕就离开了,去北京上大学,寻找他梦想中的伊甸园。我 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聪明勤奋的何夕,他的理想不在这个安静简陋的小镇,那里 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喝咖啡的地方都没有。 我也知道何夕之所以说出这番话的理由。有一次当我和何夕一起坐在电影院 里,看到穿着丝缎长裙的漂亮女主角将一种黑色的液体注入一直精致无瑕的杯子 里,然后用她那洁白纤细的手指握着,姿态是如此娴雅而胸有成竹,丰富妖娆的 奶色泡沫洋溢着,洋溢着,仿佛布满了许多缤纷色彩的美好幻想。我看到一旁的 何夕眼睛在闪闪发亮,然后听到他在喃喃地说,小然,终有一天你也会跟她一样 过着如此美好的生活。许多年后,我知道了那杯子里的黑色液体叫卡布基诺。 然后何夕就走了。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属于我的无忧无虑的年代结束了。 为了何夕的这番话我暂时打消辍学经商开办一个咖啡店的念头,开始收起放浪的 心,一门心思准备考大学。因为何夕的保证,我对属于我们的将来充满了信心, 浑身都充满了战斗的豪情,尽管所作的一切都与我原本的计划、理想背道而驰。 我是真的很努力,很刻苦,连原本对我成见很深的妈妈都禁不住夸奖,女儿 开始长大了,懂事了,开始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可是谁又料到,我在高考中的 一次失误作文题审偏语文成绩拖了后腿,导致整整一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拿到 成绩单的那一天,我哭了,哭得天昏地暗,因为隐隐感觉到心底的一些东西已经 轻轻碎裂了。然后,把我蓄了三年的长发剪掉了。还有所有为去见何夕准备的美 丽衣裙都一并收藏进衣橱的最底层。 高中毕业的那个秋天,我最终只去了西安的一所二流理工大学,学习自动化, 每天对着一大堆数据代码机械而麻木地敲打键盘,和校园里所有爱吟风弄月的女 孩一样尽情享受生活挥霍青春。那年,何夕开始读大四了,不久后,他写来信, 告诉我,有一个纯洁美丽的女孩走进了他的生活。 从那以后,是整整四年的大学时光,我没有再主动跟何夕联系。 缤纷绚烂的大学生活里,也曾经有几位男孩走进过我的视线,他们请我在周 末看话剧,赶一场午夜电影。春天里,在樱花开得烂漫的小径上徜徉,他们会用 双手轻轻蒙上我的眼睛,把柔软湿润的唇印在我的额头,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所有爱情中应该经历的甜蜜或者惊心动魄都没有一样错过,惟独,我不肯答应他 们中的任何一位去喝一杯卡布基诺。 大四那年的春节回家,遇见了许久不见的何夕,惊讶一向意气风发的他竟满 脸憔悴不堪,25岁却已经显露出一种过尽千帆的沧桑。从他母亲的口中,我得知, 何夕失恋了。相恋了三年的女友,为了出国,投入了一个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男 人的怀抱。 何夕显得从未有过的消沉,每日每夜也不出来见人,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而我所作的,就是把咖啡倒进白瓷杯里,加上一半的牛奶用小勺轻轻搅拌,浓郁 的芳香顿时四处弥散,然后端着轻轻地推门而入,无声地递到他的跟前。 永远忘不了,何夕抬起头看着我时的那双眼睛,疲惫、受伤、诧异,布满了 血丝,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激,他盯着那杯递到面前的咖啡许久,然后干涩的 眼角有一滴泪无声地滴入滚烫的液体中。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从来都如此坚强 的何夕,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何夕,请你等我,我马上要毕业了。等我去北京照顾你,做你的女朋友。” 当第二年的春天,和何夕分别之时,这句话一直含在我的嘴边,只是没有告诉何 夕。我以为他会懂的。我以为他还没有忘记当初对我许下的诺言。 1999年的7 月,我去了北京,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在西四环租了一间简单的 二居室,简陋的房间里所有的生活用品精简到一张床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除此之 外就是一台意式的咖啡机,烟黄色的机身刻满了岁月斑驳的烙痕。当初在一家咖 啡店里看到它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是有故事的,于是倾尽囊中所有买下。 每个夜晚,留在家中,将咖啡豆倒进咖啡机里,研磨之后,加入热水,冲泡, 把牛奶打出美丽的泡沫,将磨细的咖啡粉冲入洁净的骨瓷杯,释出的过程中散发 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香味,再在漂浮柔嫩的泡沫上撒上一层肉桂粉,一杯口感极佳 丰厚而浪漫的卡布基诺便如此形成。 但这样的安逸和平静只属于一个人的夜晚,白天的我必需张牙舞爪骈手抵足 地出去为生活拼搏,背着大大的包四处奔忙,跑采访。因为工作的关系,每天我 都会接触到许多即将披上嫁衣的女子,看着她们眼中幸福的神采,甜蜜的笑容, 不由得心生羡慕。有时候我会在电话里跟何夕聊天,漫不经心地说着:何夕,何 夕,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她们一样幸福地为一个男人而披上白纱呢?我能感觉到何 夕在那头轻轻地笑:你那么出色,不知道将来会有哪个家伙有幸娶到你呢。从他 的语气里听出何夕的脸上正洋溢着得意洋洋的笑,好像父亲在骄傲地看着自己出 色漂亮的女儿一般。 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个,不是。 我从不告诉何夕来北京的原因,每次当他在电话里幡然醒悟地大呼:天,怎 么又忘记了跟你的约定。我知道他近来一直忙于创业,万事开头难,公司的大小 事情把他拖得筋疲力尽。一方面他或许也需要用这种忙碌得不留丝毫间隙的生活 来为自己疗伤,所以我从来都不怪他,我只是在等待他终有一天,感到累了倦了, 然后需要一个人的怀抱给他停泊和依靠。我在等待时机跟他告白,在每个约定的 咖啡馆的午后。尽管从未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但从不放弃等待的希望。 那个傍晚,他来赴我的约会。“小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所有的记忆 从岁月深处传到耳际。我不可置信地一点一滴地抬起头,黑色的皮鞋,灰松色的 长裤,淡蓝色短袖衬衣,温文尔雅的绅士模样,除了何夕还会是谁!我有些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想要喝什么?”他的 笑容慈祥而温和,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何夕朝着我笑了,他说话的声音还是一如往 昔,犹如少年人般的纯真。只是忽然发现,他瘦得如此嶙峋!几月不见,他似乎 又苍老了许多。 “卡布基诺!”这么久以来,盛在我杯中的咖啡有威士忌、蓝山、爱尔兰、 意大利,惟独没有一样叫做卡布基诺的咖啡,那是一个人在夜晚才能偷偷享用的 盛宴。 咖啡端到面前,用小勺慢慢、轻轻搅动咖啡上丰富的奶泡,喝一口杯中温热 的黑色液体,入口是极苦的滋味,回味却是唇齿留香的甘甜。有人说品味咖啡好 比是在品味爱情的味道,入口之初的涩苦,到回味良久的醇香,都是和爱情有着 惊人的相似。 “对不起,是不是让你等了很久。”那一刻,何夕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们离 得那么近,近到我几乎能够清晰地闻到他手指间缭绕不去的淡淡的烟草味,能看 见在他笑起来的时候,带着汗珠的鼻梁旁边几粒浅灰色的雀斑在窗口投射进来的 光线中隐隐闪跃。 “小然,其实这次来,我是有话要对你说。”我低头啜饮一口芬芳扑鼻的咖 啡,脸上飞满红晕,我满心满心都是甜蜜的笑。我在静静地等待他对我告白。也 许,也许他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思,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拉住我的手对我说…… “我要走了。去美国……”怎么会是这样?“是的。那儿有她在。但我们几 年的感情就这么轻易放弃的话我于心不甘,所以我决定即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 找回真爱。不管是不是我的一厢情愿。”望着我因为失望、惊讶渐渐交织成一片 悲伤的目光,何夕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补充道。我的心在慢慢慢慢地下沉,窗 外夕阳如血,美得让人目眩,而我的身体却冰凉得失去了知觉。“你知道的,小 然。我就是那么固执的人,认定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一刻,我多想冲着对面的这个男人大叫: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对我说过的话,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终于有一天把我想起,等你有一天终于注 意到有我的存在。可是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泪水不自控地一下子全部涌到我的眼底,大颗大颗地掉入面前的咖啡杯里, 努力地把不争气的眼泪都往回逼,过了许久,抬起头,已是满脸笑意。“明白了。 你做得对,何夕,你应该去找她,去找回你的真爱。祝福你俩!” “对不起,小然。”何夕看着我,看着我强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他的眼底 忽然弥漫开一丝疼痛。“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你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会 获得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将来不知会有哪个家伙幸运娶到你呢……” “是的,何夕,我一直相信这一点。”我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微笑,微笑, 不知其中掺杂的苦涩是否有被何夕发现,当我说完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虚脱得没有 一点力气。 告别的时候,我和何夕在咖啡店门口说再见,我和他背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 慢慢地向前走,“小然。”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那 么熟悉,那么亲切,犹如十八岁少年人般的纯真,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转回头 拼命得奔向他,紧紧拥抱。“何夕,何夕,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我 不管。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实现对我许下过的诺言。”我的眼泪在何夕 的肩膀上恣意地流淌。而何夕的双臂只是更紧更紧地拥抱住了我…… 在何夕走后,我在这座古老城市的西北角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馆,每天都会 有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或结伴或独自走进店里来喝咖啡。这个城市给了他们太多 的迷茫和慌张,惟独在咖啡里,才能仔细梳理人事的沧桑和情感变迁。 我的咖啡馆有个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客人要喝咖啡必需得自己动手煮,情侣 们会在这种自助的过程中,在咖啡的清香里,增加爱的浓度,因此咖啡馆的生意 很不错。尽管许多人都在问我为什么在我的店里从来不出售卡布基诺。很多时候 我只是微笑着沉默。 这一年,何夕已经离开了三年。 两年前他死于美国旧金山的一家华裔医院。血癌。 我的咖啡馆,它叫卡布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