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一月中旬,江天一辗转来到了竹风。 竹风不是地名。竹风是一座房子的名字。 江天一站在这扇雕花铁门前已很久很久了。他看见门面里有一大片竹林。竹叶 已不再青翠,瑟瑟的风吹过,竹叶便一片一片地落到了地上。有条青石路穿过竹林, 隐约可见尽头那座白得耀眼的房子。 这就是竹风了,林涵的影集里出现了一次又一次的竹风!江天一下意识地按了 按背上的背袋。如今,他站在了这扇门前。为什么他竟站在了这扇前?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林涵走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失去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一些东西。几 个月来,他无法做任何事情,于是,他从中国最南方跑到最北方,又从最北方回到 令他心魂俱碎的江城武汉。他再次找到了林涵那个最亲密的室友。而令他意想不到 的是,那个女孩子竟拥有一本林涵生前最为珍视的影集。捧着那本影集,江天一泪 如雨下。他坐在灯下一张一张细细凝视。清灵如梦的林涵,她站在荷花池边,她倚 在翠竹下,她趴在露台上,她坐在田埂上……她始终忧郁而又温柔地注视着江天一。 江天一痛苦地闭上双眼,林涵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但他知道,如同过去几个 月里每一场梦境,当他伸出手时,她马上就会变成一团空气,消失殆尽。 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当影集翻到中间部分时,几乎每一张的下面都有着这样一行字。江天一一颗心 几乎要爆炸开了。他又看到了她!那个将他的灵魂和心全都揉碎的女人。她千姿百 态却又冷傲如一地出现在江天一的视线之中。他看着她面孔,所有的神经都有绞痛 起来。他站起身在偌大的房间里面踱来踱去。“我该怎么办?我必须做一件事,心 须!一定!” 终于,他做了一件事——他找到了竹风。他站在竹风的这扇门前,一遍一遍听 风吹过竹林的声音。而他内心深处在强烈地渴望着一个名字,一张面孔。 “这位先生,您是不是要找人啦?” 江天一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心跳得厉害。他看到一个年近五十 衣着厚重的妇人,拧了一大包东西,正惊异地打量着他。他的心跳平静下来,脸上 浮起淡淡笑容。 “是的,我要找林寒。” “找林涵?她……她不在了!”妇人脸色变暗,用力地摆手。 江天一心往下沉。他跨前一步,接下妇人的大包,急切地说:“您一定要帮我 找到她!我是从武汉来的,好不容易才找到竹风的!” “武汉?”妇人沉吟一下,“您是找我家主人谈生意还是?” “谈生意?不,我在武汉念书,是林涵,哦,林涵的朋友。我要见她的母亲。” “你是小涵的朋友!” 妇人眼圈蓦地一红。她背过身去,掏出钥匙把门开了。“那你先进来吧,”她 说,又接江天一手中的包,江天一不让,她也不再勉强。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竹林里 的那条青石路。江天一只觉脚下软绵绵的,那是一层厚厚的竹叶。 “我叫江天一。不知我该怎么称呼您?” “他们都叫我林婶,你也叫我林婶好了。江先生,这竹风呢除了主人亲自带回 来的人其他人是不许进来的。也不知为啥,我一听你说是小涵的朋友,从武汉来的, 我这心就软了,还有,我一看你啊,就好像与咱林家有缘。要不,我是不会让你进 来的。” “林婶,您别叫我江先生,叫阿天就好了。我可真要谢谢您呢。” 说着话,两人已到了白房子前。整座建筑造型十分奇特,由两栋三角形建筑夹 一栋梯形建筑组成,三栋建筑被一巨大的“彩虹”拦腰连接。这“彩虹”连地的两 端是可登上左右两栋三角形建筑二楼的露天楼梯;而被三栋建筑截断的两截又成为 十分美丽的露台。江天一心中暗暗为之喝彩。像这样独特的设计虽不是绝无公有, 但在这样一个远离都市的乡间小镇上却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林婶开了中间那栋梯形 房子厚厚的玻璃门。落入眼帘的是一间简洁而不失豪华的客厅,黑、白、桔红三色 的装璜令人赞叹。 “阿天,你先在这坐坐,休息一下。我去客房收拾收拾。” 林婶的背影隐入楼梯口。江天一深深吐了口气,把整个身体陷进那柔软无比的 黑色沙发之中。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那架小巧玲珑的电话机上,电话机是纯纯的桔红色,这颜色 在冷冷的冬日看起来真是温暖。不知用这架电话的那个人是否也有同感?她在寻求 温暖吗?江天一的思绪又纷乱起来。“我为何而来?因为怕她不够温暖?”想到这, 江天一默默地笑起来。他不知道这是数月来他第一次情不自禁地从心里笑出来。 林婶终于下来了。 “客房收拾好了,我带你去吧,”林婶拧起江天一放在地上的背袋,“我们从 外面走吧。” 他们登上那露天楼梯。原来左边那栋三角形楼房是客房,江天一想。他们来到 了二楼,林婶打开门。又是清新而又温暖的一间房,淡淡紫色房间,中间有张大大 的席梦思,上面铺了浅黄色床罩。最好的是那整面墙的落地窗,轻纱一般的白色窗 帘在晚风中翩然翻飞。 “还喜欢吗?这间房还没有人住过呢。” “当然喜欢。漂亮得像女孩子的房间。” “右边那栋楼是小涵的。她的房间才真漂亮!可惜……” “可惜什么?” “她走了。主人把那栋楼封了。只有她自己才可以进去看看。她说她要让它永 远保持原来的样子。” 江天一不语。他抿紧唇,蹲下身子开始清理自己的东西。一本影集,几件衣物, 照相机,手机,信用卡,速写簿,来得太急切,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就这么多。”他抬头对林婶笑笑。 “不要紧,需要什么,要司机带你去市区买就得了。阿天,林婶怎么觉得你心 思重重的样子? 是不是还在为小涵伤心?她走了,没有人比当母亲的更难过,但她还不是这样 挨过来了。小涵妈妈近几天可能不会回竹风。等她回来了,你尽量别惹她伤心,林 婶拜托你了,啊?“ “我怎么会惹她伤心呢?您放心好了,要是她开心,别再难过,我比什么都高 兴。” “好孩子!”林婶笑了,声音却有些哽咽。“我们下楼去吧。我弄东西给你吃。” 下楼时,他们跨过露台,经过了梯形建筑的二楼。江天一发现原来这栋楼别有 洞天,它是围绕一个天井建成的,单二楼就有上十个房间。站在阳台上,俯首可见 天井内的喷泉和假石。 下到一楼,林婶指点给江天一,“左边是厨房和餐厅,右边有个很大的浴池, 进门是客厅,客厅对面是一个休息区。后面山上还有个球场。” 江天一的视线越过天井和那雕栏玉砌的休息区,却并没看见什么球场,暮色中, 只有一片浓黑的竹林簌簌作响。 晚餐时分,只有江天一与林婶相对而坐。餐厅里静悄悄的。江天一吃着饭,却 总是听见后山一阵一阵风吹竹林的声音。他感觉到这样一座美仑美奂的别墅却被怎 样的孤寂和凄凉所包围着。 在这里,她快乐吗? 当他躺在柔软的床上,他又这样问自己。黑暗之中,他只听见风吹过竹林的声 音。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