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下来的几天,下起了寒雨,气温一路下降。江天一十分害怕中部的冬天,没 有雪,就这样阴冷好几个月。这样的天气令人感到分外萧瑟、凄清。 他呆在房间里画速写,画卡通人物。有时,不知不觉中,他会信手绘出一个影 像。那是一个短头发女人,有着冷傲的眼神。他盯着她,眼前会浮现出林寒的脸。 他已经有三天没有看见她了!餐桌上又只剩下他和林婶相对,连那个司机振明也销 声匿迹了。要命的是他竟然不停地思念着她,渴望她能奇迹般地出现在他面前。而 这样深切的思念他丝毫不能表露也来。因为他了解到一个事实,一个令他悚然心惊 的事实:无论是林婶还是林寒,都只是爱屋及乌,以为他是林涵心爱的男朋友才让 他在竹风留了下来。在这三天里,林婶给他反复讲述林涵生前的点点滴滴,她的乖 巧,她的柔顺,她的美丽,无不是竹风的骄傲。所有的人都倾其所有的爱她,宠她, 呵护她,因了她的快乐而快乐,幸福而幸福……而她走了,竹风往日所有的欢乐与 生气也随她而去了。 江天一活在追忆与思念的夹缝之中。毫无疑问,他对林涵在着不同寻常的喜爱, 她的死几乎带给他毁灭性的打击。如果从来没有让他知道有林寒,如果他与她相爱, 她是不会死的!江天一始终不可解脱这个念头:是他害死她的!他被这个念头折磨 得死去活来。纵然对林涵怀了如此深重的愧疚,他仍是无法放下爱她母亲的念头。 是的,来了竹风之后,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持这个念头。他们都已经失去了林涵, 他决不能再失去林寒了。她是他唯一想用整个生命去爱的女人,他决不能失去她。 可是现在,她在哪儿呢? 江天一重重放下速写簿。他跑到露天楼梯上。房前的车道上空无一人,竹林在 寒风细雨中静默着。他伏在栏杆上,雨丝轻抚着他年轻英俊的脸庞。他闭上眼,反 复转着这样的心念:要怎样去爱她? 在他想着她的时候,她却独自一人从车道上走过来了。她穿了宝蓝色带黑帽的 轻薄羽绒服,深灰色长裤,黑皮靴。细雨同样淋湿了她的脸和头发。江天一睁开眼 的时候,她正朝他望过来。他真以为是梦呢,但,她却是那么真实的出现在他望了 无数次的那条车道上。 江天一一阵狂喜。他什么也没想,一下子冲下楼,停在了她面前。 她惊讶地望住他。这表情提醒了他的冒失。他窘迫起来,眼睛望向别处。但很 快他就振作起来,他凝视她的双眼,说:“我们很担心。一直等你回来。” 她浮出似有似无的笑意,一丝嘲讽一闪而过。 “是吗?林婶很担心我?” “你!”江天一血往上涌。她这样就轻而易举地抹去他对她的一片心意!他的 心隐隐作疼。 “挺冷的,我们进去吧。” 她不再说什么,径直朝前走。江天一跟着她进了门。 “林婶!” 她一边叫,一边脱下外套,里面是薄薄的白色贴身羊毛衫。林婶应声而出,赶 紧替她接过衣服,又找了毛巾给她擦头发上的雨水。 “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不是说礼拜天回来的吗?司机也没跟来?你是怎么回 来的?坐巴士?”林婶一叠连声的问。 “人家想吃您做的菜啊。至于司机,他送我到门口,然后回家了。” “我说呢,难不成是走回的?”林婶笑了,“哦,阿天,你怎么也满头是水? 快擦擦,担心闹病!” 江天一接过林婶手中的毛巾,随便擦了一下。他发现林寒在看他。当他抬眼想 捉住她的眼神时,她又变得冷漠如初了。 林婶去准备晚餐了。客厅里剩了江天一与林寒相对。空气之中充满一种令人紧 张不安的气氛。 江天一在沙发上坐下来。 林寒在他的对面坐下。他看着她,但看不出属于她的任何情绪。 好似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他终于听到她的声音。 “为什么要来竹风?” “找一个人,找我想要的一些东西。” 他沉静地说。 “是林涵,对吗?但是,你明知她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浓郁的悲哀。这悲哀打倒了他。他一瞬不瞬地看住她,直想 看到她的内心深处去。他多想告诉她,他是来找她,想让她分享他对她的爱。但是, 他怎么说?她的心思是那样难以捉摸,他不知道她是否需要这份爱。太沉太重的爱 有时会成为负累。在过去几年里,他曾拼命摆脱这被爱的负累。如今,在没有一分 把握的情形之下,他不能也成为她的负累。 “我知道她很爱你。” 他震了一下。 “看来你同样爱她。只是天妒红颜,我们都无法留住她。” “是的,我是爱她。但那并不是爱情。”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江天一自己都给震住了。打他见到她后,这句话就一直悬 在他口边。但他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脱口而出了。他看见林寒目光变得森冷,一张 脸白得可怕。他不假思索地就奔到她身边,蹲下身,无限担忧泄在眼底眉梢。 “你怎么了?你的脸发白!” 林寒怒气更盛。“你走!”她低叫,猛地起身。 江天一亦站起身。他高了她快一个头,他真真切切看清这张令他梦牵魂系的小 脸。那生动的眉,美得不可思议却盛满寒气的眼,那挺直的鼻,线条分明令人遐想 的唇,完美的小下巴! 他的心为之抽痛!此时此刻,这张脸写满了对他怎样的怨恨和愤怒。他纵有千 言万语也无从对她倾诉半句。他只有被动地站着,定定地忧焚地看着她。 “你们?” 两人同时惊觉,回头看见立在前面的林婶。江天一赶紧后退一步,只觉脸上热 辣辣的。 盛怒中的林寒却是不失镇定。 “晚餐好了?”她问,声音冰冷。 “没……还没。我来问一下,你们想不想要个火锅?” “随便你。” “好,好,那我就弄个火锅。”说完,她赶紧离去。 林寒不发一言地走上楼梯。江天一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过去,拦住她。 她冷冷地望住他。 “林寒,你可以生气,但我没有说错。”他的语气平静。 “你可以叫我林寒吗?” “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什么也别叫!” 她是真的动怒了。她飞身上了三楼。 江天一的情绪降到了冰点。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步出屋子。他一直朝右走,一直走到一个池塘边。 是一个占地颇大的荷花池。残荷立于水中,更显冬日的萧条冷落。他想起照片 中林涵立于荷花池旁巧笑倩兮的模样。 “林涵,”他轻声对不知何处的她说:“我惹她生气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很爱她,你一定了解的,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我真的很爱她,我绝对不能 没有她! 林涵不会回答他。困扰他的依然是林寒盛怒的脸。这张脸令他懊恼,更令他心 痛。他多想替她抚平那深锁的眉,多想抹去她唇旁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悲哀。 然而,这一切一切她何时才能明白?又何时能接受?纵然他爱她已如此的长久,爱 得心都发痛,但在她眼里,他又是谁?只是一个唐突已极的年轻人,一个寻找失去 的爱情的傻瓜!他握紧双拳,脸色一片青灰。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