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 花儿 樱花又开了。 每一年这个季节樱花都会开放,在灿漫的春光下,抖落一树糜烂、娇艳的味道。 曾有一个人问我,“你最喜欢的花朵是什么?” 我回答说:“你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我只喜欢一种花,那就是樱花。” 每一年的春末,这种代表异域的花朵,总是会廉价地开满一树,然后在绵软的 春风中,无力慵懒地飘洒,状如杨花柳絮,轻盈而低贱。但大多数的花瓣却又带着 一种妖异而含蓄的粉红色,或是故作清高的白色,它不似杨花柳絮般轻若无物,却 又于飘落中混杂着自成一系的邪恶感,于我看来,这种低贱与妖异,正是能构成蛊 惑人的魅力,让人不觉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你知道吗?在日本人的传说中,开放地特别娇艳的樱花树下,必然会埋了死 人的尸体。花妖用她艳丽地花朵把年青貌美的女子吸引过来,使花瓣在她们身上留 下印记,然后,那些女孩子就会慢慢地枯萎,慢慢地死亡,因为在不知不觉间,她 们的鲜血已经被花妖吸去。这样死去的女孩必须被埋在樱花树下,否则她的灵魂会 永远无法安息。越明年,吸了鲜血的樱花树娇艳开放,长出粉红色的花瓣,那就是 女孩的鲜血。”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和寒坐在一棵樱花树下,春日的阳光暖暖地包围着我,我 觉得舒服而倦慵。于是我便斜靠在寒的肩上,闭上了双眼。 寒伸出手揽住我的身体,我便就势更深地倚入他的怀中。我知道在外人眼里, 我们必是一双情侣,但其实我们只是好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 这种疏懒绵软的气氛,总是会使我以一种略带忧伤地情绪沉溺其中,海洋一样 的阳光和淫邪的樱花,使我的心变得全无防备,如果此时寒对我说:“跟我结婚吧!?” 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不过,这只是一时的忧伤情绪导致的,毕竟寒只是我的好朋友而已。这样异想 天开的想法,使我不由露出微笑。很温暖的阳光,很慵懒的心绪,这些都是我喜欢 的。 寒说:“花儿,我要去广州见那个女孩。”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寒说的人是谁,一年前,他有一次泡网,认识了这个女孩 以后,就开始和这个女孩发展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恋爱。 寒说:“花儿,可是我不想去,很仓促,但却又不能不去。” 我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 “因为她要和我分手。她威胁我说如果周末不去广州见她,她就会和我分手。” 我笑了,“原来也有人能威胁你,那么你一定很爱她。” 寒叹了口气,“也许是吧,反正我现在不想和她分手。” “寒,如果你爱她,去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别忘记,人家曾经两次飞来上海找 你。何况为了爱情,无论做什么样的事都是值得的。” 寒哑然失笑,“花,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纯情?这话可不像出自你的口中。” 我笑笑不语,其实,无论我的生活看起来是怎么样的,但是,从内心的最深处, 我还是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爱情有一天会出现。 我更深地倚入寒的怀中,决定小憩一会儿,毕竟在这样的都市,我是很少享受 这种宁静安逸温暖的氛围的。寒说,“我周五动身,周日返回。唉,这个女人,真 是麻烦。” 一阵略带寒意的微风吹过,头上的樱花瓣便又片片飞落,在我闭眼地瞬间,看 见一片花瓣飞入了寒的衣领,有一霎那,我的心里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我立 刻扭了扭头,把它抛在了九霄云外。 后来我想,也许是我害死了寒,那时我已经感觉到了不安,但我却并没有阻止 寒。也许我是怕寒以为我在吃醋,所以才忍住没有说阻止他的话,可是,如果那时 我能说一句话,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寒在周五的下午动身,周日的下午,我便收到了他的死讯。 魅 魅遇见名是在五月的一个夜晚,那时魅很无聊,她本来想与新认识的男朋友到 骆驼去狂欢,但他却临时有事,取消了约会。魅在电话里大吵了一翻,决定就此与 他掰了,魅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别人说话不算数,不管有什么原因,已经约了人,就 不该更改。 于是只好呆在家里上网。魅并不喜欢上网聊天,那真是一件即无意义,又无趣 味可言的活动。但是时下上网聊天,好像已经成为最流行的休闲活动之一,魅最喜 欢赶时髦,于是虽然觉得无谓,却也为了使自己不会落伍,便时而上网寻找异性朋 友。 机缘是一件很奇异的事情,许多次偶然加起来,导致了一个结果,你说它是偶 然,却又仿佛有必然的成分在里面;如果说是必然,那么只要有一个因素改变了一 点点,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也许命里注定魅会在这个夜晚遇见名,千千万万的网站,千千万万的聊天室, 不知是什么样的机缘,才会使三千大千世界中的两个渺小生命相遇。当魅用鼠标点 了这个聊天室的名字,于是命运的一切便已注定了。魅有的时候忍不住这样想。 于是便是聊天室中程式般的对话,什么“你是男还是女”“你几岁了”“做什 么工作”“在哪个城市”,有的时候魅忍不住想,又不是找对象,问得那么清楚干 什么。 无聊,很想离开,但却又无处可去。于是魅便毫不经意地在电脑上打下一行行 字“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雁辞归,客尚淹留,流水不萦裙带住,漫长是, 系行舟。” “东城渐觉春光好,湖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没有想会有人回答,魅只是太无聊,但这时,一个叫名的人,忽然接着说: “浮生常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把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咦?魅觉得有些好笑,以她的经验上网聊天的人,通常对于这些是毫无了解的, 现代的生活,电脑的时代,与古人花前月下,杯酒千篇,实在是隔得太远,想不到, 居然会有人随口就将这些接下去。于是多少有点好胜,有点好玩,魅又继续打下去: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名立刻接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妹妹,是不是想绕床弄青梅了?” 花儿 星期日的下午,忽然下起雨,雨点不大却很密集,无阻拦地从天空飞落,于是 整个江南便又烟雨茫茫。 我撑着伞从淮海路的街头走过,看见路边的屋檐下许多人在躲雨,他们说: “都五月份了还有寒流来。” 一阵北风吹来,我觉到些许寒意。于是我想:寒这臭小子,一定在广州风流快 活呢。不知现在广州的天气如何,是不是已经热得可怕了? 忽听路边有人惊呼,一个交警冲过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时,一把将我 拉到旁边。我惊惶回顾,只见我刚才站的地方,一个没有装好的霓虹灯正坠落地上, 巨响声中,七彩的玻璃四散飞扬,有许多溅在我的身上,使我的肌肤隐隐作痛。我 愣愣地看着那一堆碎渣,并无惊慌的感觉,但此时,不知为何,我的左眼皮轻轻地 跳了两下。 有许多人从我身边经过,那交警问我是不是受伤,我茫然摇头,身上隐隐作痛, 但我想,我并没有受伤。虚惊一场,人群散去,我便也回家。但不知为何,不详的 感觉越来越甚。在没有踏进家门时,便听见电话铃声惊心动魄地响,急忙找钥匙, 遍寻不见。好不容易冲进房门,拿起电话的瞬间,对方挂断了。 于是坐下来等,拿起书,却不知看的是什么,等了好久,一个小时,二个小时, 三个小时,终于电话又响起来,我惊跳,觉得心脏没来由地狂跳。抓起电话,听见 一个陌生女子哽咽的声音,“请问你是花吗?” 花儿 生命在我看来总象是一场戏,而我就是这个戏里的主角,站在台上认真而努力 地表演,台下经常有人在看,时而人多,时而人少。那些看戏的人,时而会拍两下 巴掌响一声好,时而却沉默不语,漠不关心。有的时候,会有人忍不住跳上台来, 和我一起演一段戏,但当他意兴阑珊时,他就会不管是否演完,转身便走。于是生 命中便会充满离离合合,悲悲喜喜,会有人一直在默默地关心你,会有人只是擦身 而过,但你却不得不一个人孤独地在台上把这场戏唱下去,因为台下总是会有人在 看。 我不知道寒在这场戏里是什么角色,也许只是看客,也许就是那个不负责的与 我共同唱戏的人。 我在和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分手的时候,情绪很低落,那时我很沮丧,觉得整个 世界都没有像我这样灰色的人。于是我便整日地泡酒吧,唱到酩酊大醉,甚至几次 割腕自杀。但我却终于没有死,仍然没完没了地活了下来。有一天,我照着镜子, 看见镜子里灰败的脸色,外面阳光灿烂,有一种冰凉如雪色般的寒意。我忽然开悟, 只是和一个男人分手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我根本就用不着这样折磨自己。于是, 我走出家门,决定重新找一个男人,重新开始我的生命。 那一天我认识了寒。 曾经有一次,有一个朋友问我,“你是不是很喜欢寒?” 我回答说:“是的,但寒却只是我的好朋友而已。我和他之间只能到此为止。” 我的那个女朋友很好奇,她说:“为什么?你不是对我说寒想追你吗?你为什 么不能和他成为情侣。” 为什么?我说:“不错,就是因为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就只能 是好朋友,再也不能是其他的什么。我不会成为他的情侣,我不能与他做爱。因为 我不能面对他的裸体,这会使我无所适从。只有穿着衣服,我才会觉得安全。” 我看见寒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五杯啤酒,我想他的情绪一定十分低落,因为他 没精打采地抽着烟,完全把自己从世界隔离了开来。我直接走到他的身边,决定要 他成为我的情人。可是,三十分钟后,我改变了主意,我要他永远也得不到我。 我喜欢你,你真漂亮,你做我的女人吧。寒喃喃低语,但他却并没有看我,我 拿过他手里的酒杯,从他喝酒的地方喝了一口。 我说:“你要和我结婚吗?还是只和我上床?” 我要和你结婚,你嫁给我吧。寒说,他把手里的烟蒂在自己的手臂上捏息,于 是在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中,我看见一道黑烟从他的手臂上升起。那里立刻出现了 一个鲜红的斑点。 我漠不在意在看着他自虐,完全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可惜,我现在还不想 结婚的。” 寒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看我,我注意到他眼睛的颜色很黑。他在凝视我许久 之后说:“和我上床的女人很多,我不在乎多你一个。但你很漂亮,也许我真的想 和你结婚了。” 我笑了笑,说:“可惜,我不想和你结婚,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只是想和你 玩玩。” 寒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我想那大概算是笑容吧。他低下头,手臂上烫伤的地方 已经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水泡,里面充满了白色的液体,寒用力把手指按上去,于是 “卟”的一声轻响,那水泡便破开,液体流出来,看见里面鲜红的肉。我觉得有点 恶心,转头不去看。寒说:“我以前在监狱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我和寒在这间酒吧里泡了许久,一直聊天,什么也没作,最后他要了我的电话。 他在送我回家的时候说:“你是一个纯洁的人,可惜,尘世把你弄脏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茫然若失,我是一个纯洁的人吗? 魅 魅第一次飞去上海见名,是在十月的一个周末,那时她已经与名认识了五个月 了,可是她还不知道名的真实姓名叫什么,在上海的什么地方。她只知道他的一个 手机号,于是她便飞去了上海。 为什么会这样做,魅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就是决定要这样做了。魅一直是一个 很任性的女孩,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这一次,她觉得名 是一个很奇特的人。 名第一次给魅打电话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那时魅还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一 个晚上的狂欢使她精疲力竭。当名的电话铃声响起时,魅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名。 名说:“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年纪比我要大,我很喜欢她,在所有的女人里, 我最喜欢的就是她。” “你和她做爱了吗?”根据魅对名的了解,如果他喜欢一个人,是没理由不和 她做爱的。 “没有。”名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淡淡的倦意,“我不能。” “呵呵。奇怪,你第一次见雪不就和她上了床吗?怎么现在转性了?”雪是魅 和名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女孩,魅听说雪和名有一次偶然见了面,然后两个人就发生 了肉体关系。不过,两个人却迅速地分手了,对于这种逢场作戏般的露水姻缘,魅 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道义上的不认同。 “不是,她不同。我和她说很多话,她很了解我,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才 了解我,但我却不会和她上床,她也不会和我上床。我想我爱她。” 魅心里觉得有点酸酸的感觉,知道名与雪的关系是从雪那里得到的。雪对于魅 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妒意,魅知道这种妒意多少与名是有关的,能让女孩嫉妒其实 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听名描述那个女子的口气却使魅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妒意。 “可是我又好像并不爱她,她的生活很乱,个性很奇异,我总是没办法真正地 爱她。” 魅不耐地听着名的话,忍不住打断说:“你给我打电话,不是要和我说这个女 人吧?” 名笑了,魅清楚地听见名在话筒中略含得意的笑声,“当然不是,因为我想你 啊,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后来名又说了些什么,魅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却一直清楚地记得名关于那个女 子的描述,她想,女人也许真是太嫉妒了。 冲动地飞去上海见名,魅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但她却无法压抑自己,她想,也 许见了名,就会变得失望,因为现实毕竟与想象不同。魅飞去的惟一目的可能就是 为了使自己失望。 初见到名的时候,魅确实有些惊讶,在电话里听到名的声音,觉得声音很清朗, 想象人应该也是比较清秀的类型。但见到名的时候,却完全和想象不同。名看来比 实际年纪要大了许多,脸上很有一些苍桑的感觉,衣着甚是随便,仿佛不修边幅, 但魅知道,其实名是非常讲究品味的人。 名很沉默,在酒吧沉默地喝酒,看见魅的时候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魅不知名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于是她便也沉默。 想不到名是这样的,魅虽然觉得吃惊,却并不失望,如果名不是这样的,她反 而会失望。 后来名送魅去酒店,在酒店的房间里,名并没有问魅的意思,他便将魅推在床 上。魅有一丝屈辱感,但却忍不住沉迷于这种强悍之下。 于是魅知,原来自己已经爱上了名。 花儿 我经常与寒有联系,但我们只限于好朋友的关系。我知道寒的身边经常有不同 的女人,而我也对爱情完全失望,不久后,我又与一个男子同居。这一次迅速的分 手,我已再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 那一天,我拨了寒的电话,本想约他出来喝酒,但他在接电话的时候,我却听 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我知道他那晚必是没空的。 寒说:“怎么?这么晚,有什么事?” 我叹口气,“没事,我和他分手了,想找你喝酒。不过你好像挺忙的。” 寒说:“没关系,我出来陪你。” 我笑了,“我可不想你带一个女人来陪我。” 寒说:“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来陪你。” “不用了,你这样说,我太感动了,不过,你还是陪好你的美眉吧。”我调侃 地说,挂断了电话。 我不知道我和寒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却总是如此温柔,我不想失去这样的一个 朋友,所以我便不能再和他有什么。我已不再相信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我永远相信 寒的单纯。 我记得有一次,寒喝醉了酒,他醉倒在我的家中,那时他一直在和我说话,说 了许多。寒看起来很成熟,可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又好像幼稚。他说,我该 怎么办,我想过一种正常的生活,在白天我是一个人,可是到了夜晚,我就成了畜 生。以前我曾经有一段时间过这样的日子,每日醉生梦死,找妓女,发泄,变态, 可是,现在我却想开始重新过一种正常的生活,我想做一个有希望的人,不再像以 前那样堕落。 寒用手捧着我的脸,“但你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一个诱惑,你在诱惑我 堕落。我好不容易才勉强自己离开了魔鬼,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像个人,可是你又来 了。你又在诱惑我随落,诱惑我重回魔道。” 我悲哀地看寒,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说:“那么你就不要再来找 我,离开我远一些。” 可是不能,如果可以我早就离开你。我是一个聪明人,如果我不能控制诱惑的 时候,我就会远离它,但我却忍不住想接近你,想接近你的魔道。花儿,你能不能 重新生活,过一种比较幸福,比较容易,比较像人的生活。 我垂头不语,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过新的生活,我说:“可是我活着是为什么? 寒,你能告诉我我活着的目的吗?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吗?还是为了吃饭?寒,我 完全不知我为什么而活,你能给我一个目标吗?” 寒怜惜地看我,他说:“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样的目标,可是我有目标,我要成 为人上之人,我要有许多的钱。花儿,我好不容易才给自己的生命树立起了一个目 标,可是你却又要把它毁掉。” 我沉默不语,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窗外的月光沉默地照在我的身上,带着一 丝怜悯的寒意。我的生命不会是因为一次失恋而毁灭,但我确实在慢慢地毁灭自己。 我痛恨上海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外表高贵,骨子里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淫邪和堕落的 气息。我看见皮肤白晰的女子高傲地在这个城市中生活,她们故作清高的矜持和深 入骨髓的低贱都让我作呕。白天时,她们穿梭在林立的高楼中,是那些城市怪物的 灵魂,夜晚到来后,她们就换下庄重的西装套裙,穿上吊带装,露脐装,超短裙, 充斥于酒吧,迪厅,歌舞厅。末世般颓废的味道飘浮在每个人的头上,一种及时行 乐的狂欢仿佛是那些美丽女子生活的唯一方式。我不相信一次失恋能使我的生命毁 灭,但我却在这样一个城市中慢慢地步入灭亡。 “花儿,我心底有阳光,我想引导你过一种幸福的生活。你活着的目的就是让 我用阳光温暖你。” 魅 魅觉得名的态度十分奇异,在离开上海后,名有一个月没有和魅联系。魅非常 愤怒,她觉得名大概也是那种玩过后便不负责任的人,于是一种夹杂着报复般的情 绪控制了魅,使魅迅速地在网上认识了另外一个男孩,并与之发生了关系。但那之 后不久,名的电话又来了。 当魅接到名的电话时,觉得名的声音仿佛更加落漠了,魅很想问,“为什么这 么久才和我联系?”但终于没有问出口。 名说:“很寂寞。” 话筒的对面是空旷的安静,听不到汽车的声音,也没有路人的语声。名住的地 方大概是一个非常安静的所在。魅觉得压抑,如果名不开口,她甚至连名的呼吸声 都听不到,有几次她忍不住试探性地“喂”两声,直到听到名说:“我在”,魅才 会觉得放心。她不知道名为何会这样消沉,她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寂静中时 而会有“啪、啪”的声音传来,魅说:“这是什么声音?” 名回答:“我在打响指。” 这种声音似乎更加加重了寂寞与悲哀的味道,仿佛刺破了黑暗,尖锐而冷漠。 名说:“关上灯,只有在黑暗中,我才会觉得宁静。” 花儿 今年春节过去后,我得知我怀了孕。在医院检查后,我便仔细考虑这个孩子是 谁的可能性大一些,但考虑的结果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寒陪我去了医院,他的脸色一直很凝重,我觉得他比我还紧张,在离开医院后, 我半天玩笑地说:“反正不是你的,你不用担心了。” 寒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在他的眼中有我陌生的怒意,但他终于还是没有 发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愤怒,我想,可能是对我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非常不赞同。 他曾问我是不是有可能把孩子留下来,但我坚决地摇头,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会 有什么样的幸福呢? 做完手术后,我觉得剧痛难当,我知我的脸色看起来苍白如死,而且血流不止。 但我仍要寒陪我去寺院。寒说,为何一定要今天,改天再去不行吗? 我摇头,一种秋风一般的凉意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如果此时不去寺院,我的 心就无法得到平静。我淡然笑了笑,完全不觉得肉体的痛苦有什么无法忍受之处, 我说:“和我一起去吧,如果不去,也许我会死去。” 在寺院里,我跪在佛陀的面前,佛陀含笑看我,寒站在我身后,他是从来不相 信宗教的。旁边有和尚轻轻敲钵,有梵乐,香烟袅袅升起,佛陀慈悲的脸隐在烟雾 中,我抬头看他,觉得他眼中的悲哀正如香烟一般地慢慢溢出。于是我便静静凝视 佛陀,凝视他无力的微笑。这种笑容仿佛比哭泣更加悲哀,我觉得悲伤的情绪满溢 心中,可是我却无法哭泣。 和尚说:“施主,许个愿吧,三界上的佛,一定会听到你的愿望,他会保佑你 的。” 三界上的佛,他住得那么高,我们这些渺小生命的愿望,他能听得到吗? “施主,许愿吧,佛无所不在,当你看到一朵花开的时候,你其实已经见到了 佛。” 我转过头,和尚微笑看我,愿望冲口而出,“好吧,佛陀,请您赐福三界,让 一切卵生,胎生,化生,湿生的生命都能各得其所,不再痛苦如斯。伟大的佛,那 不也是您的愿望吗?” 和尚微微点头,他不再说话,只是低头诵经,我站起身,香烟依然袅袅,但佛 的笑容却似乎有了一点改变,我转身而去,相信那个早早离开人世的婴孩必会得到 超生。 魅 魅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再也无法忍受对名的思念,她觉得名若即若离的态度使她 非常恼怒,但她却又无力改变。于是魅开始酗酒,更加疯狂地与相识或不相识的男 子交往。但令魅更无法忍受的是,名明知道魅的生活开始放荡,却完全不在意,他 对魅的生活完全不过问,却又不止一次在电话里对魅说,他现在最爱的一个人就是 魅。魅觉得自己都要被名逼疯了。终于,魅无法忍受,她在一次的电话中对名说: “如果爱我,那么周末飞来广州见我,否则,我们就完了。”魅摔下电话,她不知 名会不会来,如果名不来,她该如何是好,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真地让她离开名,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她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忍受失去名的痛苦。但 两天后,名来了。 于是,魅永远失去了名。 花儿 在机场,我第一次见到了寒为之丧命的女孩。那女孩一身黑衣,美丽而妖冶, 但她的脸色却异常灰败,我看见她眼中的忧郁,我知道她是真心爱寒的。 那女孩默默凝视我,我也默默凝视她,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但我们却一眼就从 人群中认出了彼此,完全没有任何犹豫。魅捧着寒的骨灰坛,我的眼光不敢向下落, 我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就被放在那个坛子中。 魅说:“想不到,我们长得这样相似。” 我与魅静静坐在我与寒经常去的酒吧,魅把寒放在我们的中间,她说:“我直 到他死后,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谁都没有哭泣,仿佛没有悲伤,但悲伤却又是 如此之深。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故,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是寒自己向那辆急 驶的车子走去的。我跟在他的身后,想拉住他,却已来不及了。我不相信他会听不 到司机鸣笛的声音,但他却没有看,没有听,就这样走了过去。 事故发生后,他并没有立刻死。他的脸色很白,可是他却仍然在对我微笑,我 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只会抱着他一遍一遍求他不要死。他要我帮他拨电话,是你的 电话,我拿着电话放在他的耳边,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你却不在。 地上都是血,到处都是,寒的身上也都是血,我抱着他的身体,他的血就流到 我的身上,那血很温暖,也很稠,稠得几乎是黑色的。我从来不知一个人的身体中 会有那么多的血。电话响了很久,可是却没有人接听,寒一直在支持,一直在支持, 一直到血几乎流尽,我看见他眼中的失望,我说,名,你要和她说什么,无论是什 么,我都会告诉她的。 魅抬头看着我,她的眼中只有悲伤与无奈,“你知道吗?我曾是那么嫉妒你, 因为如果不是你,也许名就会真心地爱我,可是生命中却先有了你。名说他有一句 话要告诉你,我答应他转告,但我现在改变了主意,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恨你, 名是为了你而死的,在没见过你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完全明白了。” 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惟一想到的人居然还是你,他支持着说了那句话以后,就 闭上了双眼,他甚至完全没有提到我。我拼命地摇他,打他耳朵,要他醒过来,我 不是要他不要死,他死不死与我无关,我只是要他至少在临死前对我说一句话。可 是他却真地死了,不管我怎么摇,怎么打他,用脚踢他,他都再也没有睁开眼,所 以他生命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给你的。 我笑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笑,但我真地笑了。我知道我其实是想哭的,可 是我却忍不住笑了。虽然我知道我笑得一定比哭得还难看。我忽然想起陆游悼念亡 妻的一句诗,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情此景之下居然还能想到诗词,但我就是想到了。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人的思维真是奇怪,在短暂的瞬间会想到许多事,仿佛十几年的往事都能在一 念间纷纷如潮般掠过;但有的时候很长的时间里,大脑似乎会停止工作,只是呆呆 的,没有任何思想。 魅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我,我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她的眼中除了悲痛以外,更 多了一丝了悟。魅说:“想不到,我认识他,居然也会是因为你的原因。” 我不知道魅在说什么,我不想问,我觉得疲倦而悲凉,寒静静地在我与魅之间, 完全没有任何声息,这里是我与他认识的地方,我想,也许他会回来吧。 魅说:“我要走了,我把寒带回来给你,也为见你一面,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 这样很好,我便不必再有任何牵挂。”魅忽然笑了笑,“但是你不同,你与我不同, 我相信你以后的生命一定会活在寒的阴影之下。现在我终于摆脱了他,但你却永远 落入了他的陷阱。”魅的声音怨毒而苍凉,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些寒的东西, “这些都是寒的遗物,他的东西很少,都在这里了。” 魅站起身,她潇洒地甩了甩长发,“花,我走了,我还年青,我会重新开始自 己的生命,可是你,你却不同,你会永远伤心,因为是你害死了寒。” 魅转身而去,我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问寒让她带给我的话,其实一切都不重 要了。寒的皮夹放在我的手边,我轻轻打开,于是一张染血的照片便轻轻滑落,我 拾起照片,是我的一张生活照,那照片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我知道那是寒的鲜血, 翻过照片,我看见后面写了几个字,“如果可能,我希望做你孩子的父亲。” 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悲痛如潮而至,这是我听到寒的噩耗后第一次流眼泪。 我捧着寒走出了酒吧,长街上人影如鬼影憧憧,月光将轻寒无阻泄地洒上人的 身体,我抬头向月,于是柔丝般的光线便织上了我的脸。寒飘然而至,在寂寞的上 海,无人的午夜,寒说:“花儿,我心底有阳光,我想引导你过一种幸福的生活。 你活着的目的就是让我用阳光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