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约 [另类小说] 谨以此文送给瞎子同学,答谢《无法悲伤》及《四十年后在天涯》之谊。 一、传说天涯 在海洋旋涡的中心。 有一座孤岛,名叫天涯。 数不清的船只经过,皆沉没。 数不清的勇士去过,再没归。 听说岛上早已被贪婪短命的航者用金银珠宝,珍贵典籍,堆积一满,庞大残破 的商船栉次林比,危峻的桅杆在黑暗的疾风中呕哑着折断,往昔炫耀华美的旗子在 高高惊起的海浪中破烂地招摇,连最脏的抹布都不配再当。 还听说,那个孤岛上有位喜欢吃活人心脏的女子,纯真撩人,美若天仙。 据说,是一个古老的咒语, 那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到达那里的人们,就再不曾见到日光,哪怕一丝一 毫。 阴险凶蛮的海兽伴着闪烁的奇珍异草,盘踞在每个角落, 湿漉漉的海苔海藓缠绕绮美的珊瑚肆意扭曲着,空硕的骡壳和残缺的鱼骨与闪 闪烁烁的珍珠遍野横陈。 听说天使的第一滴眼泪, 才能使沉睡的天涯苏醒。 天使会有泪么,谁管。 二、路人甲之迷 繁星漫天。 路人甲航在一支白苇上,悠然自得,他甚至在哼着一支江南的采莲小曲。那是 一支纯白的芦苇,白得象他人一样俊俏。 他穿行在巨浪中,似穿行在江南风起短笛拂送水牛哞哞的芦苇荡中。 当他把白芦苇掖在袖中的时候,天涯岛岸已然是一片死寂,星星点点的,是海 兽们哀怨的眼睛。偌大的海蛇断为两截。鲜血冒着热气在庞大的蛇身的两截汩汩地 流出,蛇的两节依然在抽搐而痛苦地扭动。硕大的贝类肥腻的斧足已烂得紫红,背 负的贝壳却早已粉身碎骨,在怒吼着的海风中沙尘暴般地纷飞。空气中是新鲜的血 腥味。 若不是一阵若有若无的丝样柔软的笛声,和清风突然拂送过来的奇异的蘅芜冷 香,江湖谈之色变的猪门四大杀手之首路人甲简直要蔑视这里了。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听着缥缈的笛声,和几句若有若无的低吟,绵软如丝,无一分功力。 "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当他绕过水晶铺就的小路时,居然有几株翠绿的丝瓜架掩映着个月亮门。再往 里看时,竟然在海岛的这种且无天日的地方,是一片江南景象。 极雅致的珊瑚屋舍,有渺渺的香气,一湾碧水,三两只莲藕,数十只芦苇,半 池的浮萍。 "碧云冉冉蘅皋暮……" 路人甲的瞳孔在放大……不是恐惧,而是讶异,平生没有过的讶异。 "彩笔新题断肠句……",那个娇软的声音低唱着, 猛然间一阵剧烈的疼痛。 无名的,轰炸一般。 似要被碾为齑粉。 连身体,连四肢,连整个的头。 这种感觉渐渐渗透他。 路人甲惊谔万状。 瞳孔放大,放大,放大。 甚至来不及叫喊或解释。 那是路人甲平生也打不开的心结,因为 他已在一池碧水中,化做了一池最风致绰约的红荷花。 "听说你也是个人物,今个且不剖了你,先装点装点我的庭院。" 那温柔旖旎的声音是如此的阴冷,阴冷到万籁俱寂,连漫天繁星都不忍再闪烁。 微风拂过,黄的浮萍,白的芦苇,青的莲藕,红的荷花,绿的丝瓜在风中轻轻 的摇曳,似轻轻的叹息。 三、有花满楼 湘帘半掩。 一缕异香袅袅婷婷地,从帘子里钻出来。 帘外一支珊瑚树,嵌挂着数千颗寒意阑珊的珍珠。 一只白色的波斯猫伏在树下。 帘内,轻轻地叹了一声,帘外树上的夜明珠便已纷纷委地。 当笛声起的时候,月光也起了。 海浪停止了呼啸,千万只海兽伏在月亮门外,侧耳倾听。 花满楼是坐着小船来的,最普通最普通的一只小渔船。 一个渔民说他要换条大船,还说看他是瞎子挺可怜,劝他好死不如赖活着,就 满心怜悯地把这条破旧不堪的没有桨的小渔船慷慨地送了他。甚至他在海上飘的时 候,船舱还漏水了。花满楼只好把身上最好看的一件袍子脱下来,塞到漏水的缝隙 里。然后就乐不可支地抱着膝盖缩在小破船里面。仿佛世界上没有比得到这只小破 船更令他开心的事。 当他靠近这个小岛的时候。 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使他忍不住想爬上岸去。 天为什么总是黑的?他皱皱眉。于是他就在岸上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不久他就有点暗暗的惊讶。倒是不成堆的金银刺痛了他的 眼睛,而是他发现,他走在的路,是由竹简铺成,竹简的编绳还在拌他的脚。当他 俯下身去抚摩的时候,心中的惊奇与喜悦立刻使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他不由 得狂奔起来,甚至,他没发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天空飞翔着跟着他,他也没有发 现,前方有一块比悬崖还突兀的礁石上,倚着一个人。 四、一个美人 一个人。 一个美人。 一个肌肤如缎玲珑有致的美人。 她长发纷飞。 她的面庞,掩着淡淡紫色的飞纱。 长长的轻纱在月色中缥缈着。 赤裸的肌肤,滚动着夜露,闪动着幽蓝色的海洋的光泽。 一条美丽的鱼尾顺着礁石,斜斜地,垂在黑暗的海洋里,千万片鳞光珍珠般闪 耀。 她手执一把珊瑚磨就的利刃,在月光下仔细端详,无声无息,妖艳如昙花怒放。 花满楼停了下来,皱皱眉站定,因为他捉住了一只正冲着他喉管飞去的东西。 这竟然是只毛茸茸的猫咪,有着长长的芬芳的绒毛。甚至在它被捉到的时候,它毫 不慌张,而且娇柔地"喵"地叫了一声,还起腻地打起了呼噜。花满楼满心好笑地拦 着它的腰举起它的时候,竟然摸到了它长着一对毛呼呼的小翅膀。 "这猫真可爱,还会飞。"他满心高兴,甚至想把鼻子凑过去吻它一吻。 波斯猫咪娇柔倍至。 花满楼笑嘻嘻的面庞在凑近。 波斯猫咪的翅膀缩进,爪子伸出,瞳孔缩小,锋利的牙齿悄无声息地,闪着寒 光。五、风簌簌吹 "且慢。" 那条美丽的人鱼呵气如兰地轻轻地吐了两个字。 那只凶相毕露的猫咪立刻柔顺下来,轻轻地飞到她的身边。 风簌簌地吹。浪花轻轻击打着海岸。 "来这个岛的人在这个世界消失之前,没有人见过我,除了你。" 她轻轻擦拭着手中的珊瑚剑,剑光闪闪,甚至可以映出她蒙着淡淡紫色轻纱的 影子。 "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有这种荣幸,我让你见一面,是因为我需要你回答我 一个问题。然后,你还可以选择一下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方式。" 花满楼长身立在缓缓的山坡上,凝神细听。 然后他轻声说:"你问吧。" "我不明白你的镇静。"那女子竟然吃吃地笑起来,妖媚而动人。 一头巨蟹在远处四脚拉叉地横爬着。 女子看也没看,轻轻地掷出珊瑚小剑,剑若流星,接着是一声沉闷凄惨的哀号。。 白猫飞过去负着剑,又回来。 "这刀还很利。"她撮起唇,吻着沾着鲜血的小刀,唇顿时如鲜花盛开。 "就象,我不明白……"她幽幽地叹了一下,接着说: "你听说过你们江湖的猪门四大杀手么。" "恩,听说过。烟客,萧秋雨,师爷,路人甲。他们行走江湖,从未遇到过对手, 也从未败过,赫赫有名。" "古城春色你知道么?" "听说是他们的师傅。" "他们都已在天涯。" "哦?" "因怜才分,所以把他们化做了植物,那些黄的浮萍,白的芦苇,青的莲藕,红 的荷花,绿的丝瓜……"她的声音清软温柔,"你也一样,为着你给我我需要的,所 以我会把你化做你想做的东西……"她水一样得望着他,轻声说:"等天涯解除咒语 的时候,你们还会变为人形的……" "哦。"花满楼认真地听着。显然他明白了。他来到了一个特殊而可怕的岛屿。 "我不会武功,"他老实地说:"连他们都走不了,我也不费那闲心,有什么话要 问,你随便问好了。" 鱼尾的女子在浅浅地笑。 "每个人来天涯,我都了解他的目的……烟客为这里的经史典籍,萧秋雨为古董 珍宝,师爷为好奇女人,路人甲为义气,古城春色为了梦想…… "在你接近这个岛屿1000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我游在海里,看你在莫名其 妙地漂,船没有桨,也没有帆,我看你闲散地躺在船舱里,好舒服的样子。后来, 我看到你用手划着水让船在向天涯漂,我就想知道,象你这样没有武功,没想着得 到,也不象想出名的人,来天涯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我没想通。就索性让风浪 平息,让你见到天涯,让我观察你,让我了解清楚……" "哦,这个啊。"花满楼微微笑起来,笑得很孩子气。只有眼睛,依然是空洞无 神。 六、为着阳光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细细的雨丝轻轻拂在两个人的面上。 雨从两个人的发梢,从眉毛,从颊边,迟疑地流着。 象烟雨江南长亭外的柳丝,花满楼想,心里疼了一下。 空气中,有一种流动的沉默。鱼尾的女子稍稍侧过头,面向那深深遥远的海洋。 她的安然,仿佛她早已确定,他是她掌中之物。 雨斜斜地下,她柔软的长发一绺绺的垂动。 风静静地吹,吹动着潮湿空气里所有的气息。 好象她并未急着听,花满楼也没急着说。 眼前的景象异样而模糊,一种与这个海岛不相干的情愫恍惚着,恍惚着,和黯 淡着。 "为了阳光。"花满楼缓缓地说,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一种享受柔情的喜悦。 他索性舒服地坐在雨里,甚至脱下鞋子,鞋子已是潮湿不堪。 他倒了倒鞋子里的海沙,然后又很舒服地穿上。 鱼尾女子歪着头望着他。 又歪了歪头仔细地望着他,好奇地望着他笨拙地坐在雨里穿鞋子。 望着花满楼穿好鞋子后放松地放开两腿,漆黑的雨夜,他的脸上流动着的光彩。 "为了阳光。"花满楼慢慢地说,他的神情,在远方。 "我喜欢阳光。我常常一个人漂在海上,为了阳光。海洋的中心,宁静得要死。 当我躺在船舱里的时候。我看到天是蓝色的,海是蓝色的,阳光柔媚温暖而璀璨, 就象我纯棉衣袖里的手…… "阳光常常,会让这个世间变成我自己。变成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天是我, 海洋是我,船是我,风是我,雨也会是我,浪花的声音是我,彩虹的声音也是我…… " 花满楼轻轻地笑起来。 "当我悠然自得地漂在离这里两千里左右的时候,是我的黑夜。我躺在船舱里耐 心地等待,等待我钟爱的阳光。可是,我等了七天七夜,依然,是黑夜。于是我很 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竟然只有黑夜,没有白天?只有星光,没有阳光?…… " "于是你就来了?"女子嘲笑似地问。 "是的,"花满楼老老实实地答:"于是,我就来了。" 七、一个瞎子 "你可以选择消失的方法了。"女子淡淡地说。 花满楼说:"是的,我可以了。" 沉默良久。 他垂下头,轻轻叹了一下。 "难道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么?"女子冷冷地说。 花满楼沉思了一会,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似的笑容,象是对那礁石上的女子, 更象是对自己。 他轻轻地说:"我没有一个时候,比现在还后悔……我是个瞎子。" 话声轻到似一片羽毛的飘落。 他表情复杂。 后来竟然笑了出来。 笑里面,都是凄凉。 "我最遗憾的是,你给我机会,我却都无法看到你。" 花满楼迎着海风,轻轻地说: "关心我的人,很多。关心我的心里面想的是什么,却极少。我到现在,才,遗 憾……" 他的声音空洞而寂寞: "为什么我,是个瞎子。" 鱼尾的女子望着花满楼的眼神,怔住了。 半晌。 海鸟在飞。 岸边千堆雪。 她似乎思索了很久。 后来,听到她轻轻的,惶惑的说: "你是个瞎子么?" 花满楼不置可否地笑笑。 她柔声说:"那么,这样吧。你可以说三个愿望,我会帮你实现。然后再让你死, 好不好?" 花满楼认真地呆了一阵。 后来他说:"好的。" 八、一个愿望 云裳儿在岸边架起火,一面在煮鱼,用一只精致的瓦瓮。 一边烤着花满楼脱下来的破衣服。 红艳艳的火苗好暖。 鱼香飘得好远。猫咪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 花满楼在那边盖房子。 藏经楼已经快要竣工了。他正把岛上那些笨重的竹简搬到那楼里去。 这批竹简有三千多支。根据竹简的尺寸、编绳、字体及内容分类排,也有三百 多部。此外他还发现宋周必大刻《文苑英华》、宋刻本《春秋经传》、宋刻本《重 言重意纂图礼记》、宋宝佑五年刻本司马光撰《资治通鉴记事本末》、宋刻本《蒙 求》、元刻本《易学启蒙》,还有许多宋元刻的残本散页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镇库 之物。 他觉得最可惜的事,莫过于这些珍贵的楚简和典籍被风吹雨淋。 这是云裳儿答应他的第一个愿望。 他捧着这些竹简的时候,就象捧着一个婴儿。 云裳儿是花满楼为她取的名字,因为她身边的那只珊瑚小刀上,刻着这样的三 个字。云裳儿甚至还从花满楼那里学会了凿石取火,她也觉得煮熟的东西真的很香。 她和花满楼说:不知道煮熟的人的心脏,是不是也很香。 说话的时候,她不怀好意地望着花满楼。 花满楼思考了半天,最后摇摇头说:不知道,没吃过。 当花满楼把全部的藏书都整理好,放到藏经楼里的时候。 他简直就是筋疲力尽。 他和云裳儿说;我想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也不愿意动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没见过阳光么?那么我的第二的愿望,就是可以让 我舒舒服服地躺在你身边,我讲一些关于阳光的故事给你听吧。 云裳儿轻轻说:好的。 九、那些时光 "那时候,我是在楼上的。 房子清凉干净古旧。花梨木终日的,有着入韵的香。 丫头小湘有时在楼上陪我吃西瓜。最后是她抹了我一脸的西瓜水,我灌到她满 衣领都是西瓜子。 檐前,有燕子垒的窝,燕子划过天空的时候,风铃就叮叮地响。 那时候,鸟,就在我的耳边叫。阁楼前的椴树,就在我的窗外,开着白色的细 细的花,它们盖在树上,就象落了一层的雪。我和小湘倚着阑干捉蜜蜂。蜜蜂有着 毛茸茸的脚,圆而硬一些的眼睛,薄而脆弱的翅膀。蜜蜂身体的后面圆润而光滑, 甚至摸起来,弹性而有趣,我们就在它的身体上反复捏掐。后来……我就知道被蛰 的滋味了。 再后来,我们倚在栏杆往外看的时候,椴树的影子,打在我的脸上,温柔如针。 " "这些,都是你听到的?"云裳儿在他身畔,歪着头,笑着问他。 花满楼微微笑着说:"是的。" "过了些时候,我就开始下楼去逛了。 街道上铺着青石板,不若这里的贵重,清爽朴素,也实用。 马车在街道上哒哒地走着。轮子悠闲地滚动,一点也不急。 一些人家的围院,是些钢铁铸成的栏杆,雕得精致优美锋锐而对称。里面种着 高大的乔木探出院栏来,洒在我的脸上是班驳的树影。院子里的人在假山后笑着做 游戏。他们衣裳颜色,和头上饰物的缤纷,就象他们的笑声。 也有一些稍贫寒的屋舍。院子里种些菜蔬,窗前摆着简单的花花草草。院子边 上,横着竹竿或长绳,晾晒着浣洗的透明的衣衫。门口的石阶上,有时还会滴滴哒 哒地挫着拖布。水一滴在阶上,太阳一晃,水印子就干了。 有从乡下过来买卖的人。他们往往是相似肤色和表情,甚至中午会拿出相似的 菜饼甚至买来相似的烧卖蹲在热闹的街口张望着充饥。 这个城市里的人也很相似。他们独自走着路的时候,都在皱着眉头,仿佛有说 不出的埋怨,顶着的是说不出的委屈,或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皱着眉头, 来行色匆匆。 要是有人陪着他们的时候,则会眉开眼笑,趣味无穷地互相说着些不咸不淡的 事。" "这些,也是你听到的?"云裳儿笑着问。 花满楼微微笑着说:"是的。" 十、那些日光 野外的草,长长的。 我在春天的野地里奔跑。阳光象各种的颜色,抹在我的身上。耳边是呼呼的风 声。 后来我慢下来的时候,我听到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在自在地游。 河边有个浣衣的姑娘。她在柔软的颜色中。伸在河水里的一双纤细的腿,白得 晃眼…… 礁石上,花满楼慢慢地给云裳儿讲着故事…… 花满楼突然拉着云裳儿的手,笑咪咪地说:裳儿,我的第三个愿望,是想带你 去见见阳光呢。 春天来的时候,花开得到处都是,黄的迎春,紫的玉兰,粉的桃花,红的玫瑰, 白的蔷薇。就象是抹上去的阳光。 后来人家门前的高大的梧桐也开了花,淡淡的蓝紫色象我家檐前串串的风铃, 和紫藤的花很象,只不过梧桐是向上长着的,紫藤的花朵是象下垂的。梧桐树下, 常常又做小买卖的守在阴凉底下,比如修鞋匠,修伞匠……他们很悠闲在注视着来 往的行人。。 "修鞋匠?"云裳儿一脸的茫然。 "是啊,我们脚上穿的鞋啊……"花满楼看她在在楞着,就一边用手找着她的脚, 一边说:"就是给你的小脚穿的啊……" 这时候。他楞住了。半晌,他突然笑得前仰后合。 他笑出眼泪来,说:"裳儿,你是一条美人鱼?" 暖暖的阳光下,春天的花开得遍野,弥漫着醉人的花香。比较好吃的花,是刺 玫瑰啦。有着甜腻袭人的异香。其次是樱花,柔嫩甜美,芍药牡丹的味道象书似的, 海棠一定是最难吃的花,涩涩的,怪怪的苦。榆钱倒是很好吃的东西。 还有一种叫无花果的。树叶有巴掌大,果子象小小的梨,它的花开在果子里, 可以看到它嫩粉红的花蕊,全是蜜汁,咬一口的时候,就象是,和情人的亲吻…… "吻?"云裳儿诧异着。 "哦,是的,亲吻。"花满楼有点羞赦,爱怜地面对着她。 想到她还不解世事,就笑着用唇轻轻地在云裳儿隔着轻纱的额头,印了一下, 说:"这就是吻啦。" 云裳儿说:"哦,我知道啦,无花果是凉凉的。" 月色下,这样的孤岛,总是异样的凄迷。没有一丝人间的气息,除了两位绝世 的男女。 云裳儿头上的长纱飘拂,洁白光滑肌肤上的夜露,闪耀着惊人的光泽。 她的眼睛快乐地闪烁着,说:"无花果是凉凉的。" 月色下,云裳儿头上罩着的淡紫色的轻纱轻轻拂在花满楼的脸上,就象情人的 抚摸。 花满楼咕哝了一声,轻轻说:"无花果,其实,是这样的……" 他柔软灼热的唇,隔着淡淡的紫颜色,去捉她的唇。 轻纱两面。 云裳儿怔住了,她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没有距离地望着轻纱之后轻轻吻她的男 子。他俊朗的眉目总有着不掩饰的倦意和高傲,此时此刻,他认真地吻她,脸上充 满了真实的柔情。 只一瞬,她心里突然颤起来,她想哎呀不好怎么逃,她浑身颤抖惊恐无助还有 一丝丝的喜悦好奇和兴奋,她觉得两个人的身体都很烫就象原野的两团火焰在噼里 啪啦地烧。花满楼满脸笑意而蛮横地抱她入怀。她发上的珍珠落了一地。 后来,云裳儿倚靠在他身畔,笑着问:"这无花果,也是你听到的?" 十一、为卿知否 他们在岛上快乐地忙碌着。 花满楼准备着带云裳儿回陆地路途中的食物和渔船上的用具。 云裳儿快乐地望着他忙来窜去。 白色的波斯猫咪,收着翅膀,若有所思。 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最风平浪静的时候出发。 听说月食之夜,人们最能得到神的赡佑。 "满楼,你过来摸摸我的头。"云裳儿快活地喊那边忙碌的他。 "怎么啦,小东西?"花满楼甩着双手冲过来。 当他的手掌划过云裳儿清秀的面庞,抚摩到她柔软的头发时,他楞住了。 "是的,满楼,"云裳儿快活地说:"我用我的珊瑚小刀把头发剪啦……" "为什么?"花满楼疼惜地问。 "满楼,我的美丽只给你一个人的。你既然看不到,我的美丽就无所谓……" 花满楼心里疼了一下,他迷惑而忧伤。 "你看,我剪了它,想着用它给你织一件暖和的衣裳,留着我们在海上漂泊的时 候给你穿,别冻着……" 云裳儿微笑地整整花满楼破烂的衣衫,轻轻说:"看你,和我在一起尽受苦了呢。 等那个月食之夜来了,你的衣裳也就织好了,你高兴吗?" 云裳儿快活地热切地望着他。仿佛世间再没有比对他热烈的凝视更快活的事情。 花满楼轻轻抚摩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上面想必已无一颗珍珠点缀,云裳儿头 上的轻纱已经不见,因为她要用它给花满楼的新衣裳做里子。 她光滑如玉的脸庞,象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她短短的发,又使得她象个淘气的 小男孩。 恩,为了……为了什么呢。她用那把杀人无数的珊瑚小刀,把那长发,伴随了 她数年的,伴随着她的寂寞惊惧邪恶妖艳清雅狠毒的长发,削去了。 "这把珊瑚小刀,以后我要为你做鱼吃,给你削阳光下的苹果吃,还可以缝衣裳 的时候使。" 云裳儿轻轻抱着花满楼的头,把她短短发的面庞贴在花满楼柔软的发上,喃喃 的说:"不过,你得检讨,你的那个无花果般的吻,到底是和谁?" 波斯猫若有所思地蜷伏着,张望着。 十二、小湘小湘 "哎呀。你还记得呐,"花满楼挠挠头发,又笑咪咪地伸过手去把云裳儿短短的 头发揉做一团,接着托着她的小脸,轻轻地晃,说:"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 "不行,我从来没问过你什么,难道这个小要求你都忍心不答应么。"云裳儿委 屈地说。 花满楼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在黑暗中迎着风, 象是对云裳儿说,也象是对自己说:"她啊,是一个我深爱着的女人。只是在我吻她 的时候,她已经不叫小湘,她叫湘妃。她也已经不是那个纯真可爱的小丫头,她已 是深宫绮苑里皇帝的最美丽的妃子。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爱的是她。当她离开我的时候,我知道,我 恐怕已经失去了再爱别的女人的能力……" 云裳儿静静地听着,不作声,没人发觉,她的唇,白得象纸。 "那时候,她是我家里伺候我的丫鬟,她和我生气,也和我一起笑,她在人前总 是很小心,很恭顺,不声不响地象只小猫。和我在书房里的时候她会张牙舞爪地扑 过来咬我。直到我求饶。 "我喜欢她的舞,她就常常在我楼上的房子里,悄悄跳舞给我,我迷恋她的舞蹈, 她轻盈得没有质量,纷纷飘舞的裙裾象纷纷飘落的飞花,又象碧蓝天空洒下的万缕 阳光。我从没听过她的脚步声,可是我熟悉她衣裙的声响,我知道她纤细的裙带上 系的是环佩还是香囊,系的是兰花还是玉簪…… "那时候我挨了我老爹的揍,呵呵,姐姐妹妹探望了我之后的夜里,小湘偷偷溜 进来,她也不吭气,只是泪流满面地为我跳舞,她的身子轻盈得要命,她在楼上我 的身边舞了一夜,却只象桂花月夜里飘入的一缕暖暖的阳光,可惜没人鼓掌,因为 我没有力气找到我的手……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爱她,也不知道,我想的是和她,生一大堆孩子,一大 堆,有着明亮眼睛的孩子。。 "当我知道的时候,她已入宫中,因为皇帝的一次清晨出巡,因为他迷住了小湘 在晨光熹微的海棠花树下独自的舞蹈……从此,她是湘妃。" "是吗?"云裳儿轻轻地说:"这次,你还会带着我,去看她是么?" "是的,裳儿,我相信你会喜欢她的,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连风,连蝴蝶,连瑟 瑟的野草,都会情不自禁地,舞蹈……" 十三、月食之夜 果真是月食之夜。 月亮开始出现缺口。 天,立刻有着一种异样的暗。 海风猎猎,船帆鼓起,衣衫纷飞。 海洋也是异样的黑暗,和异样的平静。 岛上堆积的金银成山,无人理睬。 那幢结实的藏经楼,好好地保护着那些宝贝的书。 猫咪不打算离开,它寂寂地蹲伏在藏经楼的檐下。 花满楼穿着云裳儿亲手织就的新衣,攥着她的手,他们一起仰头看月亮。 等待月亮的完全湮没,他们便可以启程。 船舱里一切的东西,都很齐备。只等着拔锚启航。 于是花满楼攥着云裳儿的手,他们一起仰头看那月亮。 只是云裳儿的身子,在悄悄地颤抖,云裳儿的手,是异样的凉。 月亮,完全的不见了。 伸手不见五指。 海洋一片死寂。 静得,可以听到呼吸。 "裳儿,我们走吧。"花满楼领着她踏上那船。 一股凉意,划过他的心口,洞明的。 好象风,从他的后背穿过来前胸,猎猎做响。 血,汩汩地流出来。 花满楼站在那里,愕然地。 当云裳儿把刀拔出来的时候,花满楼的血,是喷射出来的。甚至喷了云裳儿一 脸。 她的手里,是那把曾杀人无数,也曾切过鲜鱼,砍过柴,剪过头发,还打算削 苹果和裁衣裳的那把珊瑚小刀。 花满楼没言语。 云裳儿也没言语。 两个人镇定得可怕。 鲜红的血液在漆黑的夜里有着新鲜的腥气,沾到两个人全身都是。 后来花满楼就直直地躺下了。 身子底下,血流成河。 他甚至已经不能开口发出声音来问:为什么。 他只是一直地握着云裳儿没拿刀的那只手,不放开。 后来,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定定地对云裳儿说:"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 过象今天这样害怕死亡,因为,死亡能把我们分开……" 天空中传来一声霹雳 月食之夜竟然下起来瓢泼大雨! 滚滚的惊雷似乎在发泄。 漫天是狂飚的雨水 地上和身上的血水迅速地被冲净 花满楼就在雨中静静地躺着,望着她。 雨水冲净了血迹之后,干净得象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裳儿的手依然被他握着,只是温度已渐渐冷却。 暴雨中,云裳儿望着花满楼,突然泪流满面。 她惊恐万状地扔了手中的珊瑚刀,接着扑在花满楼的身上,失声恸哭。 她哽咽着望着不会再站起来的花满楼,轻轻地,泪流满面地说: "你带我走,因为你爱的,是阳光…… 我跟你走,因为我爱的,是你……" 她失声恸哭,山海怒吼,风云变色。 "我不能为你跳轻盈的舞蹈,也无法给你一大堆有着明亮眼睛的孩子……" 云裳儿泪如泉涌。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一生一世都见不到阳光……我也会照顾你的生,和 你的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离开你……" "裳儿,呵呵,我不怪你,呵呵"花满楼艰难地说。 "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裳儿,我要带你去看的……是……小湘的坟墓" 言毕,花满楼溘然而逝。 这时只听到劈天盖地轰隆隆的巨响,山崩地裂般撕扯着整个的天涯岛屿,突然 一团巨大的烈红的火焰燃烧起来!岩浆奔涌,金银熔化! 云裳儿顿时失去了知觉。 十四、一夜清睡 阳光普照大地。天涯一片光明。 云裳儿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的眼睛被剧烈地刺痛:世界如此的明亮。 绿的岛屿,蓝的天空,白的云朵,红的太阳。 她还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关切地望着她醒来,用他如此澄澈透明地眼睛。 "云妹妹你醒啦!"年轻人大叫。 难道,是花满楼么??她的心一阵灼痛,泪又落了下来。当她看清年轻人那双 明亮的眼睛,云裳儿猛地缩回手,冷冷地问:"你是谁?" "云妹妹,你可以叫我椰子,我是一直陪伴你的那只长着翅膀的波斯猫啊。" 椰子含笑地望着她,"你全不记得了呢,从前我父亲波斯国王和你父亲相约来这 岛上掠夺宝藏的时候,你是跟着一起来的一位最顽劣的泰国公主,因两个国王的贪 婪而触怒天威。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是因你我年幼,把我化作了一只有着翅膀的波 斯猫,让你失去记忆后,你化成了世间最后一条美人鱼,哈哈……天涯从此再无白 日,来天涯的人从此再没有生还,只剩下我们两个……" "哦……"云裳儿忍着浑身的疼痛,喃喃地说:"那天怎么就亮了呢。" 椰子清朗地笑起来,他说:"那要感谢你啊,云妹妹,咒语中说:只有天使的泪 水,才能让天涯回复光明,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你扑再花满楼身上失声痛哭的时候, 天裂作两半!太阳出来了啊!" 听到花满楼这三个字,云裳儿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又流出来,她泣不成声。 椰子也不言语,颇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当云裳儿想直起身去洗洗脸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绸缎 的衣裙,当她走到海边望着微微波澜中她自己的倒影时,她怔住了,她分明已有了 一双和人一样的洁白修直的腿。 "哦,我现在是人了吗。"云裳儿问自己。 "是的,云妹妹,你又是人了,我们赶紧收拾收拾,我的国家要接我的船明天就 要到了呐。你可以到我的国家,然后再回你的国家啊。"椰子快活地说。 "我有点累,椰子哥哥,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云裳儿虚弱地说。 十五、云中漫步 云裳儿立在云端,恍然间无处可去。 仙乐飘飘。一个年轻的公子驾着一辆金碧辉煌的天马鸾车,从云那端疾驰过来。 当他经过云裳儿的身边时,他猛地停住了 "裳儿……"他喃喃地说。他翻身下马,深深地凝望着她,快乐地呵着她的手。 "满楼?!"云裳儿泪流满面,失声痛哭。花满楼手忙脚乱地哄着她,自己也止 不住地,泪流了下来。他说:"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看你看,我甚至 都可以看到你是什么样子的了呢……" 云裳儿只是泪如雨下。 花满楼说:我离开人世以后,我就来到了这个阳光的国度了呢,你看你看,我 的眼睛都可以看到东西了呢。 "阳光的国度?"云裳儿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样子的?" 花满楼微微笑着说:"天上一会,人间数年,等你在世间的缘分尽了的时候,自 然可以到这里来找我啊,你快回去快回去快回去吧" 云裳儿说:"我只看一会,只看一会,就一会……" 花满楼轻轻叹了一下,揽着她乘上了天马鸾车,飞驰而去…… 十六、阳光之约 云裳儿醒来的时候。她在一间讲究的宫殿屋子里的水晶床上。 外面的灯火都熄灭着,屋子的灯火也熄灭着,椰子没有了,看不到一个人,没 有了侍从,好象在短短的三分钟里,一切全都被扫光了。 云裳儿恐慌起来,她穿过空荡荡的大厅,走进隔壁的一间屋子,一些异国的士 兵睡在那里。她打开了侧门,她觉得她该站在礁石上,可是她却是站在外面熹微的 花园里。 天空开始泛起红色,天快破晓了。 天上只不过是三分钟,地上则过去了整整一夜! 她悄悄走出宫殿,晨风中五位老者在古老结实的藏经楼下晨练,他们鹤发童颜, 谈笑风生。 "请问,"云裳儿怯怯地走上前,"请问你们知道椰子哪去了吗?" "椰子?"他们不约而同地皱皱眉毛,说:"没听说过……" "对啊,那个年轻的波斯人……" "你弄错了,"五位老者说:"那都是你梦见的。" "就是……"于是她讲了天涯的月夜与阳光的故事,她讲了美人鱼和波斯猫咪的 故事,和山崩地裂的天涯阳光的出现…… 那几位老人眨了眨眼睛,说:"那个呀,可是四十年前的天涯的事情了,那个叫 云裳儿的小妖精把我们师徒几个变成了绿丝瓜,白芦苇,黄浮萍,青莲藕,和红荷 花,好在天涯出现了阳光我们的咒语也就解除,哈哈,在这过起了安居乐业的小日 子,不过,姑娘,那可是四十年前在天涯的事了啊……那云裳儿要和椰子离开天涯 的前一天,她突然沉睡,就再没醒来,椰子没办法等待,就嘱咐三百个侍卫安置好 了云裳儿,回波斯去了再没回来啊……" 云裳儿怔住,她突然了解了。 她仰望天空,阳光洒满大地。 金光四射。 那五个晨练的老人,惊呆了。 满眼都是异象的荷花,光芒万丈。 突然他们看到了辉煌猛烈的阳光中飞翔着一个美丽的人形,在蔚蓝天庭的洗礼 中,它冉冉升起:那身躯比阳光还明亮,还洁净,她是一道光线--飞向了天空。 她的人委做了尘埃,她站过的地方,有一支闪闪发亮的,精美的,隐约刻着三 个秀美的小字的珊瑚刀:云裳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