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爱呀 [小说] 题记: 爱是什么? 一种破碎的东西, 自己破碎也让得到的人破碎。 挂起的岁月中, 爱是细细绒毛的水莲 摇曳的风声里 我突然听到了 那破碎的声音 *** 那男人很聪明,且英俊潇洒,吹拉弹唱,无所不能,而且也喜欢吹牛。 那女子不算美,也不爱说话,大大的眼睛,黝黑的皮肤,对人特别好。 那年春天,海棠花开得象雪似的。 那时候女子还是小女孩。 她家后院的刺梅,结了许多甜香的花骨朵。 母亲就用糖酽了刺梅花做酱包馅做饼吃。 黄昏时分,一家人就围坐在外屋。 前后门一开,软软的穿堂风,那和着花香的面香味就飘得哪都是。 小女孩用饭盒装了母亲做的饼。 就在路口遇到还是男孩的同班的他。 她给他母亲做的刺梅馅的饼。 男孩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这个他从不留意的小女孩: 她明亮的眼睛闪烁起来,嗫嚅着,垂下头去。 她淡白色的衣裳显得脸更小更黑。 风一吹,海棠花疯了似的落,还在地上打旋旋,坟场似的。 女孩就站在打旋旋的雪似的海棠花里。 男孩咬了一口,说:真好吃。然后挥了挥手,走掉了。 后来,好象只是穿过了那些海棠花冢, 或者只是钻了个冬日的雪堆,反正只一忽,他们就长大了。 那女孩已经会用糖酽刺梅花,可以做非常好吃的刺梅花馅的饼。 那男孩则高大潇洒聪明多才多艺,每到一处,必莺飞蝶乱。 爱情太太容易了,他想。 被人崇拜成为他的习惯。 诱惑那些优秀或是难以征服的女子,也成为他的习惯。 他频繁而深情地说:"我爱你。" 其实,他反而不知道心里到底爱的是谁。 那个女孩在他不在故乡的时候,悄悄地照顾他的父母。 给他们做非常好吃的饭菜,还有刺梅花馅的饼。 当他上级的女儿因爱他得了相思病快死的时候, 他当时在心无旁骛地帮另一个姑娘洗衣裳。 上级的女儿死掉的时候,他的美好前程也就暂时搁浅。 他回了故乡的时候,父母说你结婚吧。 深黑皮肤的女孩垂下她明亮的眼睛,就出去了。 他问她她跟他她要什么。 她摇摇头也不看他,小声说:什么都不要。 他们果真就什么也没有。婚礼甚至朴素得寒酸。 男人却很牛气。免费的媳妇意味他的魅力, 何况在公众看来这媳妇勤劳善良贤惠有墨水还不难看。 结婚的第二天,两个人去地里帮老人割谷子。吭哧吭哧地,两个人的汗珠混在 一块,脸都红彤彤的时候,山坡那边突然传来早以偷窥许久的一群年轻人笑声和嘹 亮的歌声: "布谷鸟双双飞……" 那歌声象明亮的水,流淌到大街小巷,流淌了漫山遍野。 黄昏因浅紫,而变冷 呼啦啦惊起一群美丽的鸟,飞在那一年故乡的天空。 啊,爱,真好。她想,但她不说。 他怎么想?她不知道,也不打听。 反正她可以亲密地依偎着他串门子逛街赶集浇水种菜看露天电影。她好象看到 全世界都是羡慕她的眼光。 呵,我也虚荣。 男人和女人后来到了城里去工作。 男人的桀骜不驯,领导就常常压制他。 女人做些小生意,勉强养家糊口,有时好,有时坏。 男人也没有别的本事,不升迁,也赚不到什么钱。 男人就喝很多的酒。 男人依然英俊潇洒,依然喜欢吹牛,也依然莺飞蝶乱。 她说:你别喝那么多的酒了 他说:滚。 她很气,很硬地指责他。 他一跃而起,开始打她。 她怕极,还击,可是她打不过他。 他扬长而去。 头发衣衫凌乱的她呆呆地坐在地上,失声恸哭,哭到嗓子哑。 听到敲门声,她大惊,赶紧整理好衣衫和头发,擦了脸,施些粉。 看到来串门子的街坊邻居,她端茶倒水,笑逐颜开。 后来她怀了他的孩子。他还在莺飞蝶乱。 孩子满月的时候,大宴宾客,来了若干对夫妇。 虚弱的女人,想透透气,到院子里凉快一下。 夜里的角落,簌簌地有人影在扭动。 人影竟然是一个男人在抱着另一个女人长吻。 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她满月的儿子的父亲。 那个女人,她不甚清楚,只知道那女人的丈夫正在大宴酒席灯火通明的屋子里。 她在黑暗里哆嗦着,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牙咬得咯咯响,甚至连一步,都移 不了。 她就站在院子里的刺梅丛旁。那花香突然压得她喘不过气。 很快一种新的想法比她的愤怒更让她惊恐: 万一那女人的丈夫突然出来怎么办?! 他会不会杀了她的丈夫?! 那女人的丈夫终于没杀了她的丈夫。 因她一直守在房门口。 可是,她的丈夫要杀了她。 街上有两个男女提抱了个孩子,告诉她他们什么东西都被偷了,孩子没钱买奶 粉,让她可怜可怜他们。她想了想,给了他们二十块钱。然后问他们:够吗? 他们说:大姐,你要是好心,要是连我们回家的车费也一起给就好了,我们一 定寄还给你。 她笑了笑,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那孩子就好奇地望着她。 她告别那一家三口走到街的拐角时,那男人赶过来叫住了她,说:大姐,我还 没有把你的地址留下。 回到家里,没有给丈夫买酒的钱。 丈夫说:你这个傻X。 她认真地望着他,嘴唇哆嗦,脸涨得通红。 后来,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说:你这个无能的男人。 男人立刻尖叫起来,象消防车一样冲到厨房,抄了把菜刀,冲她乱砍去。 闪躲声,大面积破碎的声音,男人拖着哭腔大骂的声音,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 求的声音…… 灵巧而破碎的女人终于从窗子跳了出去,从房子里逃了出去。 夜好黑呵。 她赤着脚,一身内衣,头发凌乱, 路上的玻璃茬煤茬石子肆意地切割她的脚,没穿鞋子,钻心的痛。 她就蹲在那里,整个人矮下来,大地更大,她更小,象个孩子。 风就那么一吹一吹的,仿佛把魂灵都吹跑了,泪都来不及流。 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 家。 家? 可是…… 家在哪里呢。 家,它好象该在身后,可又不象。 一种更强烈的意象激烈地闪耀到她的眼帘里……哦家。 一处长满萋萋芳草的山坡向她和蔼地走来, 一缕缕苍苍的山风从坡那边的山林里袅娜地向她走来 一轮很清晰很清晰的月亮妩媚着向她走来。 一个个小山头,点着荧火,绿绿的,紫紫的,向她走来 它们的笑声很吵,它们说来吧来吧,孩子,这是你的家 它们好亲切啊,她想 它们好熟悉啊,她想 后来她想起了,那是每年丈夫带她回故乡给祖先上坟的南山。 当时他喃喃地告诉她:这里就是我们将来埋在一起的地方。 哦,埋在一起。 那个地方,象坟,也象家 回过头去,家,象家,也象坟。 冢和家,只差一点,差一点 你爱他吗? 我…… 可是他这样对你 爱,是不能解释的 你在想什么 哦…… 凌晨的时候,她回转身,敲家的门。 男人不在。孩子惊叫了一声,说:"妈,爸出去找你去了!" 破碎不堪的男人摇摇晃晃回了家踏进房门,看到怔怔地噙着泪的明月一样的她。 男人就出去做生意了,去了很久很久,有时候寄钱回来,有时候不寄。 不知道他是好,还是坏。 有一次,她甚至没有钱买米。 于是那天,她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苦思。 突然天上飘下来三张五元的票子, 她看得出是前面的汽车上掉出来的,赶紧下了车捡起来,又骑上自行车挥着三 张五块钱向那汽车冲去。她喊:"钱钱钱!" 那汽车以为她是想搭车还是怎么着,反而她越叫,车开得越快,嗒嗒嗒一会就 没影了。 疲惫不堪汗流满面的她攥着三张票子,停下车,在路边喘着粗气。 路边的人说:你追他们都不要,可见这就是老天爷要给你的。 她的黑眼睛亮了起来,说:啊!有钱买米了! 那个夏天。她和儿子在家里。 她把一大盆水就晒在院子里,晒热了好洗澡。 日头又干又热,就显得屋子的阴凉特别的好。 挡蝇子的绿纱窗薄薄的,风气若游丝。 她在拆隔年的毛衣。儿子趴在那翘起脚看书。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蝉在滋拉滋拉地叫。 儿子抬起头,说:妈,这么多年,你和爸老打架。你们离婚吧。 她不反驳也不回答,反正不吱声。 继续拆那些毛衣,拆下来的毛线卷卷的,象那年流行的钢丝头。 突然,她吃惊地站起来。眼睛睁大了,神色惶恐。 好一会儿,门廊传来脚步声…… 她更紧张了,身体僵直。 儿子问:妈,你怎么啦? 她惊喜得笑容满面:老燕子打食回来啦! 就听到敲门声,和喊门的声音,果然是男人! 她刚要冲过去开门,儿子突然拉住了她, 笑嘻嘻地说:妈,你爱爸爸吗? 女人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轻轻说:哎呀,爱呀,怎么就容易那么就说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