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三月。三十五度。马六甲。 路两边是棕榈,是棕榈,是棕榈。 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没头没脑,不着边际。 阳光辣得焦脆,路白得粘稠。 高速公路。一辆铮新的大巴疾驰,把阳光碾得粉碎,尘飞梦扬。 紧闭的车窗深亮耀眼,影子压着影子。 似乎有目光穿射,那眼神暗白模糊难以琢磨,仿佛栖满了飞鸟。 高速公路。一辆肥阔的YAMAHA在路的左侧狂奔,白衣车手背着的吉他大如车轮。 高速路狼烟四起,车手长发堆飞,风的影子 压着影子,看不见车手。 黄昏。红屋区。 很寂寞。都是矮矮,阴沉,广场也没人。 红屋区中心开着高大的铃兰树。芳香堂皇弥漫。 一辆铮新的车,停下来,一只纤细的脚,踏下来。 "嗒、嗒、嗒……" 黄昏。郑和墓。 没有灯。坟丘矮矮,墓碑平平,风平平。 杂草丛生。山凹里,摩托车横在一边。 "本、本、本……" 白衣的张建戴着耳机。笔记本电脑在NETMEETING。 视频有点模糊。出现一个不连贯的模糊的灰衣男人。 "你在喝酒。" 张建点燃了一支烟。 "对。不过我想你看不到罢。" "是啤酒。" "对。" "你得意的时候才喝女儿红。" "呵呵,我总是看不错你。预付款已如约打在你的帐户。" "你就那么把握她会死?" "对。她注销了户口和公司,卖了车和房子,提走所有的钱款。" "又怎样呢。" "她去了好望角,在灯塔底下听涛,也去了伦敦牛津的PUB喝Guinness Lager…… " "就算她去了London Tower的地下土牢,或者塔外的TowerHill有怎么样呢,现 在她穿着马天奴的鞋子在一个小店铺正在买须付十美元的酒。" "青岛啤酒。" "NND,是这样。看来她很滋润,用一百万美金换我在你以为的她自杀前救她, 这买卖我赚了。" "我调查了她所有的财产,和出行记录。她现在只剩一千零六块美金。" "你的意思是等她用光……" "是。她说过,马来西亚是个适合死亡的地方。阳光使梦想无限接近天堂。" 月色如水水如水。 酒店金碧辉煌。一层、二层并没有窗。一些竹帘在夜里很大气地垂。 把晚风剪得寸寸短。灯惶惶。肤黑眼亮的马来侍者和那些名贵家具一样彬彬有 礼、浑然一体。 月色下的游泳池,深水。 一个纤细脚踝的女子沉着,无衣。 浅薄透明,丝丝绦绦的黑发在月光下,在水面上,柔软地绽放。 一只本地花猫蹑手蹑脚地从热带花丛中挤身出来。 远远地在月色下,吸嗅着铃兰的芬芳。 宽大的落地窗,精致手绣的窗帘。冷气很足。 张建在十五楼的行政酒廊。打开电脑。 "她沉在游泳池最深处的水底。放在椅子上的泳衣和房门钥匙边上有只猫。" "她?" "她身体很美。" "我知道。"灰衣的男人笑了笑。 "我看到你把烟放到烟斗里。" "突然着,就想这样了。有本经理人杂志说用烟斗,将代表你老了。 我曾经以为征服她的身体就可以征服她。" "哦。" "我还以为象她这种女人如果说她爱我,我就可以把握她。" "呵呵。" "我盼望她死。那样,才将能证明我的力量,才能让她产生极至的悲伤,只有这 种悲伤,才能让我成为赢家。" "对和错就那么明显么。输和赢就那么重要么。"张建施施然笑。 "命既然是天给了。输,就总会让人不快。我只喜欢做赢家。" "哈哈。"张建说:"你已经输了。" "留住她的生命,只不过想让她死心塌地地被我得到。" "你很有把握。" "因为我从没输过,也从没错过。" 吉隆坡,MALL。 TIAN ART 。 纤细的脚踝。 "嗒、嗒、" 停下来。伫立。 洁白的手,在那件红裙上细细地摩挲。 外面是悉悉梭梭的烟笼红纱。 中间是光亮柔媚的绣龙红缎。 里面是游丝软系的衬里红绸。 她的指尖,停留在每一针每一线的刺绣上。 那绣龙的图案在红纱掩映中迷茫得怪异。 "小姐,只剩这一套了,您可以试穿。"服务生用英语说。 水银镜前。 服务生吃惊地用马来语嚷起来。 几个服务生围过来看身着红裙的她。 先都在吃惊,然后快活而友善地用英语说:SO BEAUTIFUL。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如泻玉,那些笼烟似的红,越发衬得肤若凝脂。 披纱上的一根针划了她一下。 拈将起来,那是一根一头绾着珍珠的银针,她透过那银色细细望去,那是些极 至美丽的眼神,栖满了飞鸟。 "小姐,这裙子我已买下送我女朋友。"一个声音用汉语说。 扭过头去,一个白衣身背吉他的简单男孩。 张建付钱给服务生。服务生有点着急。 刹那间,女子不假思索,迅速换回衣裳,告别离去。 从吉隆坡到云顶,只有一条路。这样抢了黑社会老大云顶林老板钱的人才能够 插翅难飞。云顶海拔很高,据说这条路将另你历经寒暑,也许是传说。而在马来西 亚的酒店,只有云顶的酒店不必设置空调。 马来民族是个禁止赌博的民族,而世界上最大的私人赌场就在马来西亚--云顶 赌场。这听起来很另类,还好不屈,张建还算是个比较另类的男人。 白衣的张建很稳妥地在大堂里装做很入神地看玩具游戏的演出。然后尾随着那 个纤细的女子住进相隔壁的房间。女子大概在洗澡。 张建踌躇满志地向HOUSE KEEPING借来熨斗和熨衣板。 空气凉飕飕的,窗外除了绿的森林就是奶白的雾。 白衣裳熨得温暖挺括。电视放着一本正经的马来西亚的新闻。 张建打开笔记本电脑。 "如果没错,我已经救了她一次了。"NETMEETING里张建敲出这样的字。 "哦?" "她在商店里试衣裳的时候,手里捏着一支锋利的针入神。" "啊。" "她那种表情,可惜不是悲伤。而是好象天下没什么舍不得的似的满足。""恩。 " "你很不快是吗。你没能在她想到死的时候,由你的存在来折磨她。 不过我见到了,她在上山的时候,把护照扔进了万丈悬崖。" "嘿嘿。她是个奇怪的女子。一直是。不过我不会猜错。她来云顶,是为了把钱 输光。" "又怎么样呢。" "我一定要在她想放弃生命前听到她说,她爱的是我。你再救她。这是我和你的 约定。" 深夜。酒店的回廊幽深狭窄。灯光昏暗。 脚踏到回廊厚厚的地毯上。迟疑。 一步、一步、一步、走向子夜异国的寂寥。 风很硬。那些浓散不开的雾气,吹到廊中来,渗到每个毛孔。九曲回肠得没半 个人影。 帝舵潜水的表盘指针在顶处重合。 就任房门大开。那个纤细的影子散着长发从回廊消失在通道,从通道消失在电 梯,从电梯消失安全出口…… 张建在安全通道四盼无人。只得打开安全出口的门。刹时…… 浮世繁华,灯红酒绿,霓虹闪烁,却早已不见女子的踪影。 早有侍者拦住,让张建换上马来国服,存了手机相机。张建皱着眉寻将过去。 几千平方米的大厅在夜里并不人声鼎沸,亦不意兴阑珊。弥漫着的气 氛,很紧 张很小心。成千上万的华人,老的,少的,挤在一处,并不做声。做工作人员的庄 家面无表情,偶尔的打个哈欠。如果有声音,就是门厅外老虎机的音乐声,吃角子 声,和大厅内那一致的喊"PICTURE!"的声音--希望玩二十一点庄家能摸到有画的牌, 撑破点数。 赢或输,瞬间已千金。 她在哪。 她在哪? 她在哪?! 她在哪…… 她在哪? 她在哪。 她蹲在崖边上,往下望。 "你在看什么?"她问。 "我在看,有没有流星飞过。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有没有流星坠落。" "如果有呢。" "那我就唱首歌给你。" "如果没有呢。" "那你就唱首歌给我。" 张建笑了。 他说:"我只想让这把吉他有个假纯的用场的,这样就唱给你一首小时侯写的歌 罢。" 拨了几个和弦。他唱 你看…… 那天边的流星 你看…… 那天际的流星 它,总在, 遥遥的天际独行 一瞬间 不见踪影 可是它,拥有 另一个世界 诉说着,古老的传奇 可是它,消失在 我,眼前 从此无从,打听。 张建点了支烟,往上吐了个烟圈。 "你一无所有了。"张建说。 "对。" "你的镇定,看起来不象想自我了结。" "依然对。" "你让我损失一百万美金了。你不想死,我就没法赚?quot; "哦?" "这是我和他的约定,结果我似乎犯了个假设不成立的错误。你爱他吗?" "快乐无罪,痛苦无耻。我要爱带给我快乐的浅薄的爱,不再去爱带给 我痛苦的深刻的爱。" "他也没错,你扔了护照,故意输掉了钱,你没了一切财产房产不动产, 甚至证明你的身份,不自杀,又能怎样?" "因为约定。" "约定?" "是的,我和上帝有个约定。他许诺我他要做这个世界最好的男人,我许诺给他 我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