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们无言以对,一直默默地、紧紧地相拥……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永 远地拥有彼此……天色暗了,月亮升起来了,我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骨头…… 我感谢巴特尔的沉默,怀念他的沉默。 快到宿舍熄灯的时间了,我已经心力交瘁。那种不可说、不可说的痛苦,让 我疲惫不堪,我只想赶紧回宿舍,躺到我的小床上睡一觉。我已经习惯了跟巴特 尔的分离,似乎离开他后,想念得倒更多更具体一些。 巴特尔忽然说:那么累,别回去了…… 他仍然没有住在我们学校,走回去还有一段路,而我,站起来人直打晃,我 们都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又哭、又伤神,人非常虚弱。但我还是说:不,我回 去…… 想起爸爸妈妈异样的眼神,我怕他们打电话到宿舍里查岗。 巴特尔不再说什么,出来送我,我一路上紧抱着他的胳膊,被他拖着走,人 迷迷糊糊,完全没有了自己,完全把自己交给了命运…… 到宿舍楼下,离熄灯还有不到十分钟。我像喝醉了一样有些摇摇晃晃,他站 在树下看着我往回走,忽然喊了我一声。我站住了,回头又跑向他,在那棵直对 着宿舍楼灯光的树下,我们仿佛要永远分离一样紧紧地拥抱、亲吻……时至今日, 我仍然能回想起他有力的双臂、炽热的气息。为了这力量和炽热,我真应该放弃 一切…… 比较夸张的事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一道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在我们的脸上, 我闭着眼睛都被刺了一下,本能地跟巴特尔分开。一只手粗鲁地拉开我,喝问: 干什么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巴特尔一下子把那个人推了个趔趄,也喝问:你干什么? 这下子能听到是两个人的声音,一起大声说:保卫处的!跟我们走! 我当时并没有害怕的感觉,我只是怕巴特尔惹祸,急忙过去拉住他,让他不 要动,低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又没干什么,怕他们什么? 巴特尔非常生气,一下子甩开我直奔那两人就去,我赶紧大声喊他:别动, 求求你,别动! 巴特尔停住了,我们两个束手就擒,被穿着制服的两个保卫处的人押着到了 保卫处。一路上我们谁也不说话,我、巴特尔、那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巴特 尔仍然搂着我的肩膀走在前面,那两个人跟在我们后面。 到了保卫处,真是滑稽,因为这一次被抓到保卫处的经历,我终生鄙视了某 些人。他们一本正经地把我们分开审讯,他们明明看到我们不过是两个孩子,不 过是拥抱亲吻而已,却好象捉奸在床一样,一脸下作的兴奋。我告诉巴特尔:没 关系,我们什么都没做。巴特尔拍拍我的肩,也说:不要怕,一会儿跟我回去。 我不知道有没有姐妹们有我这样的经历?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哭?我是很无 所谓的。审问我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很变态地让我交待我在干什么。我说:你们 不是看到了吗?他说:我们看到是我们看到的,现在让你自己说。居然还有人在 做笔录。真是超级搞笑。 我说:我们在谈恋爱。 似乎是非常怀疑我们是否是恋爱,他很仔细地问了巴特尔的情况,叫什么名 字,哪个学校的,家是哪的,多大年龄,想必巴特尔在另一个房间也接受了同样 的讯问,那边过来一个人,还装模作样地把两份笔录往一起对了一下。我的天, 他们要是对坏人也有这样的认真精神该有多好。 审问的人问我:你知不知道你们在谈恋爱过程中出现了不文明行为? 我说:不知道。 他说: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我说: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 他说:那就是不文明行为。 我说:是吗?我们这一代的恋爱都是这么谈的。现在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 正当他被我给噎了一下,无话可说的时候,巴特尔那边过来了一个人,贴着 这个人的耳朵说了点什么。这个人马上兴奋起来。原来他们发现了巴特尔脖子上 的伤口,问了巴特尔,巴特尔承认说是我咬的。 我的天,接下来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位中年男子一直围绕着这个伤 口做文章,反复问我为什么要咬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咬的? 我厌恶地看着他,可能在他看来非常厚颜无耻地说:我喜欢他,所以咬他; 是在谈恋爱的情况下咬的。 我想我的不哭和冷淡、没有哀求而只是厌恶,令他非常恼火。他吓唬我,说 要把我送到系里去,通知家长。我已经非常累了,累得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就 说:既然你们保卫处说要送,那就送吧。他说:你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我说 :不知道。他说:系里可能会给你记过处分,放进档案,你这一辈子都要背着这 个处分!我说:那我有什么办法?背就背吧。他说:现在要看你的态度,你态度 好的话,我们可以跟系里通融。我说:我还要怎么态度好?你问什么我不是都说 了吗?他又没话了。我想他所谓的态度好并不是坦白就可以从宽,他只想看到我 求他。可是我不求他。 一直拖到了快一点钟,我实在有些挺不住了,就说:我是法律系的,你们没 有权利这样审问我,你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我们曾经做过什么。如果你还不让我 们走,等到天亮以后,你让我们走我们也不走,我们去见校长,去市局,找人评 评理,你们该不该这样整顿校园秩序。 他这下子没话了。为了给自己找台阶,又磨蹭了一会儿,说只要我写个检查 就放我走,承认自己在谈恋爱过程中出现了不文明行为。我毫不犹豫地答应说: 好,我写。我只想快走,又惦记巴特尔,他脾气倔强,真的好怕他吃亏。那人很 不甘心地又说:这个检查是要放进档案的!我说:没关系,我写! 他只好拿来一张稿纸和一支笔,我飞快地写完签上大名扔给他,问他是不是 可以走了。他很无趣地说:你可以走了,不过你男朋友不能走,他不肯写检查。 我一听就急了,说:我去看看他!他又来劲了,说:哎,你怎么能去看?正审着 呢! 我出了这个房间,在走廊里看到斜对面的房间门底下漏出灯光,隐隐约约能 听到说话声,知道巴特尔在那里。我赶紧跑过去推门,门在里面插着,推不动。 我就握起拳头咚咚地砸了两下门,大喊:巴特尔,写吧,没关系,写吧写吧! 夜深人静,整座楼都听得到我的声音,审我的那个人从房间里跑出来喊我: 你干什么?你这是串供知道吗?! 我不理他,跑出楼门去在一边心急如焚地等,果然,不一会儿,巴特尔出来 了,我欢呼一声扑过去,我们就在保卫处的门前再度紧紧拥抱、亲吻。里面的人 想必也听得到想得到,但却没人出来理我们了。 楼门已经锁了,我只好跟巴特尔回到了他那里。抓不文明行为的保卫处的同 志们,反倒促进了我们的不文明行为。那一夜流过多少眼泪我都不记得了,巴特 尔已经习惯了我的眼泪,但我还是告诉他红楼梦的故事,我说,如果有一天我的 眼泪流干了,我欠你的也就还完了。 那份检查一直是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病,系里后来没有找过我,也就是说保 卫处的人并没有把这件事通知系里。后来找工作的过程中,用人单位到学校调档 案,我也有些心惊肉跳,生怕这份检查被拎出来。也没有。我衷心地谢谢他们还 没有无聊到要因为这一点小事毁掉一个人的前途的地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