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客栈里,有位头发花白的刘伯。 有一年冬天,他昏倒在客栈门口,爹救了他。从此以后,他就住了下来,帮着 打打杂。 可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很神秘的人。因为在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镇上其它人 没有的,深邃的光彩。那是一种智者才拥有的目光。于是,我常常故意在他面前大 声背着四书,并蓄意曲解其中的含义。而他最多只是对未满十岁的我能熟背四书表 示几分赞许,却从未指点过我什么。 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小姐早”“小姐好”一类,偶尔一句“小姐还不回房 绣花?”一次,门口来了两个乞丐。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他气喘嘘嘘地伸出枯瘦 的手,不禁令人心生怜悯。另一个是只有六岁多大的孩子,同样瘦的令人担心,他 向里面看了几眼,最终走开了。 爹给了我一文钱,让我给那位老人,但我追出去,把这文钱给了那个孩子。爹 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不给那位老人,却给了已经离开的孩子? 我说:“那个小孩年纪尚小,未来的路还长,他在犹豫半晌后最终离开,可见 仍是个有志气的人,现在我自愿给他一文钱,并非他乞讨而来,他必心存感激,日 后发达了,一定会记着这一文钱之恩而数倍奉还”爹一边骂我小小年纪如此世故, 一边又给了老人一文钱。 我嘟着嘴说:“如果有二文钱,自然不必取舍,可只有一文,当然要斟酌一下, 再说,那位老人年事已高,活在人世只是苟延残喘,一文钱只能解一时之饿,又不 能顾其终老。对他而言,早早解脱未尝不是件好事,多活一日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就因为我多说这一句,爹大怒,说我小小年纪心肠如此狠毒,罚我三天不许晚饭。 古人说的“祸从口出”果然有理。 在我面壁思过时,刘伯悄悄来看我,问我,如果一个国家有一百个老人和一百 个小孩子,现在只有一百个馒头,那我给谁?我对他说,从常远考虑,这一百个孩 子吃了馒头而活下来,将来最起码会有一人对我有用。 但这一百个老人,也许现在对我有用,可时日无多,最后一个于我有用的都没 有,自然是给孩子。他又用略为颤抖的声音问我,如果是用于治国呢?我说,那我 会老人选三十小孩选七十,但这三十个老人必要有才,而这七十个小孩必要身强体 壮。这样,现在有老人相辅,将来也可后继有人。 刘伯看了我许久,看的我心里直发毛,心想不会他也认为我太狠毒而为民除害 吧。但他最后走了,走时喃喃道:“女子。。。女子。。。又有何不可?”从那以 后,刘伯便开始教我读书。他说以我小小年纪就可如此深谋远虑,将来必定了得。 可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从那件事中得出这样的结论。 曾有几次我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来劝他不要对我抱太大期望,可他象认 准我似的,非要教我治国之道。我虽对此没什么兴趣,可又贪于他那与私垫先生天 地之别的才华和过人的见地,便默许了。 默许,真是一件很巧妙的事,你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就算日后有什么,你也可 以以\ “当时我可没说什么啊\ ”来推脱。虽觉这样不太好,可刘伯曾说过这是为 人君者处事圆滑的体现,那我借来用用,想来他还会为我学以致用而高兴呢。 刘伯经常咳嗽,他说是老毛病,但我曾目睹过他咳出血。刘伯常常爱怜地摸着 我的头说,他与我都是难融于世俗的,像我们这种人往往不得善终。不是早死,就 是疯癫一世,再者,就像他一样,抑郁而终。那年,我十一岁,刘伯带着对我深深 的期盼离开了人世。到死,我也只知道他叫刘伯,却不知他的姓名。 于是,镇后山上,又多了一座无名坟。原本可以名垂青史的智者,孤零零地躺 在那里,只因他生不逢时。 我常常感慨他去的太早,因为他死后不久,蒙古举兵大肆入侵中原,一时间, 群雄倍出。如果刘伯还活着,至少会是众雄之中的佼佼者。 记得刘伯对我说过,“如想平淡一生,终身不能言语。如想安稳一世,终身不 提政治。如想平安一生,终生不离家乡”他经常感叹我“可惜身为女儿身”。我想, 他所谓的平安,大概是指我的才气只有在这个特别的小镇,特别背景的地方才不会 受人非议。至于政事,我想此生应该不会从事。但终身不能言语,那就是让我一生 不说话,我可不敢保证,有话不说,就像东西太多,不倒出来实在憋的慌。这大概 就预示了我将为此受累。刘伯也说过,他不知授与我知识是否是害了我,并说若有 朝一日因此惹祸,希望我不会恨他。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