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麟囊:枫叶刀林 作者:傅尘瑶 (上篇) 段释雨从来就没有这么倒霉过,刚刚从被围得一顿好打中拼了老命地跑将出 来,这会儿前脚刚进酒楼,后脚就“轰轰轰”地十几个青衣人将酒楼重重包围住 了。 “妈呀!不会又是找我的吧?”段释雨心中大叫不妙,便抱着脑袋慌慌张张 地窜到一边去了。 青衣人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大刺刺地走了进来,一双炯炯生辉的虎目满楼地 一扫,楼内便顿时一片寒噤,谁也不敢吭上一声。 “徐,徐大侠,您,您这是——” 酒楼老板赔笑着迎上前去,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一个不留神,老命就难 保似的。 徐辰瞪了他一眼,手中的一幅画像“唰”地一声在老板面前打开,伸手指着 画中人傲然问道:“见过这人没有?” “真是找我的?”段释雨心中暗惊,这些人怎么如此神通广大,自己已经这 么拼命地在跑了,竟然还给追上了。惊奇间,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往那幅画瞄 去,想瞧瞧他们将他画成了什么模样。也幸好大伙都被徐辰早先那一眼瞪得不敢 乱动,全都规规矩矩地坐着,因而从段释雨这个角度刚好可以斜斜地看到画中人 的模样。 那是个相貌万分清峻高雅的年轻公子,看样子年纪不过二十初头,衣着整齐 雅致,料是出自名门大家,而神情潇洒,眉目顾盼间神思飞扬,更是一股风流倜 傥的韵味徜徉其中而挥之不去。 “恩,画得不错,画得不错!” 段释雨见他们将他画得如此清贵潇洒,不由欢喜地手舞足蹈起来,忘乎所以 地赞叹道,“像,画得真像!” 这楼中本已是鸦雀无声,段释雨这一声叫出,当真是语惊四座,众人纷纷地 回过头朝段释雨看去。 段释雨这才心神一凛,心中大叫,“糟了!得意忘形出祸事呀!”慌慌然, 他一捂嘴巴掉头便逃,没逃几步,忽觉背心一紧,再低头一看,自己的两条腿还 在拼命地跑,身子却停在原地半分也前移不了。 “大侠!”段释雨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你我近日无怨,往日无 仇的,就放了我吧,我给您磕头,好不好?” 徐辰哼了一声,单手提着段释雨,就像抓了只小鸡仔似的,随手一丢便将他 丢到了门口的阶下,再拉过画像瞧了瞧。段释雨正“啊哟”了一声,便看到徐辰 将画像拎到他面前猛瞧,当下慌忙拉起衣袖遮住脸,一边悄悄地顺着地面往外挪 去。 “哼哼!”徐辰忽然冷笑一声,上前毫不客气地攥住段释雨的衣襟,一把将 他提到面前,冷声道,“宋公子,不用藏头缩尾的了,我可认出你来了!” “什,什么宋公子?”段释雨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着他,疑惑地眨眨眼睛, 又讪讪笑道,“大侠,您是不是认错人啦,我姓段,最多也只是个段公子,怎么 会是宋公子呢?这不可能的吧?” “哼!宋清歌,别装腔作势了!有什么话,留到布衣山庄去说!”徐辰狠狠 地将段释雨往门外的青衣人那边推去,一边一拂袖便要扬长而去。 凌空“秋”的一声轻响,一只筷子飞速地从二楼飞射了出来,径直朝正欲出 门的徐辰的背心打去,徐辰蓦地回身大手一挥,“啪”的一声便将那根筷子拂落 在地,怒声喝道,“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动到布衣山庄的头上?!” “嗬嗬!”二楼雅座的垂纱悠悠地飘荡,里面传出一个清朗无比的声音, “我怎么会是什么东西呢?只不过是个人而已。” 徐辰本见这人方才丢筷子那一手并不怎么高明,便出言喝令,现下一听这说 话声清朗无比,字字铿锵,定有不凡的内力修为,当下便敛去昂然的怒色,沉声 问道,“那么请教这位公子的高姓大名?” 那清健的声音又“嗬嗬”一笑,缓缓说道,“高姓是不敢,我只不过也刚好 是姓宋而已。” “宋,宋清歌?”徐辰失声叫了一声,但一叫出声,他就想到这宋清歌不是 刚被他逮住了么,怎么又跑到那里去了?他当下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不对呀,那 小子不正被两个青衣人一左一右地挟持着,傻愣愣地站在门外么? “啧啧!”那声音似乎颇为惋叹地“啧”了几声,叹息道,“慧剑徐辰怎的 也这般没见识,这天底下,姓宋的,莫非只合取一个名字么?难不成他的父亲, 祖父,以及曾祖,高祖,都是叫清歌不成?” 段释雨在外面听得“扑哧”一声笑开了,跟着说,“那若是去他家找人,那 可欢了,清歌老子,清歌儿子,清歌祖宗地找,哈哈,真是有趣!” 徐辰被当众取笑了一番,心中自是怒极,但那帘中人似乎是来头不小,他也 不敢妄动,便狠狠地瞪了段释雨一眼,强压怒气,向那人一抱拳,道,“请教公 子大名?” 那声音笑道,“不敢,不敢。在下区区贱名,说出来怕污了先生的耳朵。” 徐辰铁青着脸,硬声道,“公子何必过谦?” 那声音笑道,“其实我的名字附庸风雅得紧,‘闲来落花风前醉,共君清歌 复浅吟’。清歌已经被你们捉住,那浅吟就是我啦!” “你是宋浅吟?!”徐辰铁青的脸顿时变为苍白。 他早就听说,洛阳的枫夜刀林出了两个很厉害的青年才俊,那就是并称于世 的兄弟二人,“清歌浅吟”。宋清歌,人道是温雅绝俗,是人中龙凤,但今日一 见,倒是令人瞠目结舌,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十足的一个地痞流氓样,而宋浅 吟却是一直是个神秘的人物,极少在江湖上露面,徐辰也是只闻其名,而从未见 过其人。他心中虽在想,“其兄不过如此,其弟莫非还能强到哪里去”,但人的 心中,对神秘兮兮的人事总是还有一种敬畏之意的,于是便脸色一变,转身便奔 出而出,领着那群青衣人狂奔而去。 段释雨则拼命地手足乱舞地挣扎,毫无风度地大叫起来,“你们要带我去哪 里啊?我不去!我不去!宋公子,救命哪!救命!” 徐辰他们才不管他的乱吼乱叫,只是长久以来,总是听人言道,宋家的大公 子是何等的才貌双全,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浑浑噩噩的泼皮 无赖?“莫非是抓错人了?”这一念方在心中闪过,眼前即有一个雪白的身影飘 过,一个样貌不凡的弱冠少年便飘飘然地挡到了面前。雪白的扇子“唰”的一声 在胸前打开,闲适地摇了摇,那少年便笑盈盈地回过头来望着徐辰,道,“徐大 侠,你二话不说地抓了我大哥便跑,这可是很失礼的哦?” 徐辰的脸色一沉,“你就是宋浅吟?” 宋浅吟微笑着说,“碰巧就是。” 徐辰迟疑了一下,回头指着段释雨,又问,“他真是你大哥宋清歌?” “我不——” 段释雨刚想大声地声明他并不是他们口中的“宋清歌”,就看到宋浅吟的目 光有意无意地往他瞟了一下,当即又暗自犹豫了起来,心想,“如果我否认了, 那他肯定不会救我,但那姓徐的却不一定会放了我。看样子,姓徐的好像有些怕 他,那我就不妨认了。”于是他暗暗打定主意,一清喉咙郎声说道,“我当然是 宋清歌了,不然,你们抓我干什么?!开玩笑呀?!” 宋浅吟闻言微微一笑,“难道徐大侠认为不是吗?” 徐辰道,“是或不是都得先到了布衣山庄再说。你们宋家罢赖婚姻,弄得我 们布衣山庄颜面尽失,无论如何,徐某一定要带这小子到我家小姐面前去回话!” “回话?”宋浅吟轻笑出声,“说的也恁好听。不过那次临时取消婚礼也是 迫不得已,只因大哥他突然失踪,不见人影,这婚礼没了新郎倌总不成样子,难 不成你叫我宋浅吟去顶替兄长娶了嫂嫂回来,这样颜面尽失的可是我们宋颜两家 了。” “哼!”徐辰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是你们失礼在先,也无怪我们无礼在后。” 宋浅吟道,“我们是不得不然,你们却是故意使然。枫夜刀林,三个月来, 出动所有的人到处寻找,为的也只是找回我大哥,重举婚礼,省得落人笑柄。现 在既然找到了,你们也该先放我大哥回家,至于举案致歉,负荆请罪,宋家断然 不敢相忘。” 徐辰道,“庄主怒气已盛,命我等非抓回宋清歌问罪不可,主命难为,还请 见谅,待大公子见过庄主小姐,自当放还刀林。宋公子,请了!” 徐辰朝着宋浅吟一抱拳,侧身便要绕过宋浅吟而过,宋浅吟却似乎还没有就 此收手的意思,他步履一动,竟又直直地挡住了众人的去路。只见他折扇轻摇, 还是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徐大侠,您这样捉了我大哥回去可是要落人笑柄的。” 徐辰不一为然地哼了一声,突出一爪直往宋浅吟的右肩抓去,宋清歌不慌不 忙地微一侧身,便让徐辰扑了个空,一边还笑盈盈地摇头叹道,“徐大侠此举差 矣,差矣!” 徐辰并不理会他的言语,反手拔出背后的长剑与宋浅吟周旋,一边悄悄向那 群青衣人一使眼色,青衣人会意地一揪段释雨,飞驰而去。 段释雨一急,又挣扎着大喊大叫起来,“宋公子,救我,救我啊!” “大哥莫慌!”宋浅吟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只见他雪白的身影在一片青衣 中左边一闪,右边一晃,流畅飘摇得就像是浅底的水草,适意潇洒间便一连穿过 了七八个青衣人。段释雨的眼前一花,听得“啪”“啪”两声脆响,紧抓着他的 两只手在一把折扇的敲击下痛得缩了回去。 “大哥,我们走!”宋浅吟潇洒地将手中的折扇往腰间一插,拉起段释雨轻 轻一跃便上了道旁的屋顶。 徐辰还没有反应过来宋浅吟是怎么躲开他那一剑的,那边便已见他救了段释 雨飞檐走壁而去,不禁直愣愣站在原地,惊愕得半天回过神来。 “算了,不用追了。”徐辰扬声轻喝一声叫回正欲追去的青衣人,吩咐道, “立即回庄禀报庄主,宋清歌已回枫夜刀林。” 宋浅吟一路脚不沾地,飞驰而去,可将段释雨吓得一惊一诧的,他转过身看 着宋浅吟清俊无匹的侧脸,讪讪笑道,“宋公子,我们还是走路好不好?” 宋浅吟的眼睑一动,回过头颇为讶异地望了望段释雨。段释雨慌忙解释道, “这样,我,我不大习惯。” 宋浅吟沉吟一下,想了许久才身体一沉,从半空中降落在地,而这时他们已 经出了洛阳城来到了城郊。 “大哥,你怎么了?”宋浅吟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不解地看着段释雨,“你 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嗬嗬。”段释雨讪讪地笑了两声,由伸手不好意思地抓抓脸,道,“宋公 子,对不起啊,我不是你大哥。我姓段,草字释雨,四川人氏。” “段释雨?”宋浅吟惊奇地反问了一句,惑惑然地直盯着段释雨转了一圈, 又转回到他面前站着,认真地说道,“不对。你就是我大哥。” “不是,真的不是。”段释雨很努力地解释,但宋浅吟还是不相信。段释雨 没有见过这么固执己见的人,弄得一向自矜口才上好的他也是束手无策。难道他 真的长得与那宋清歌一模一样吗?踌躇了半天,段释雨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 法子来,凑到宋浅吟面前道,“我知道了,宋公子。你看你的武功这么高,那你 大哥的武功必定还要高,那,那我是不会武功的,这就说明我不是你大哥,对吧?” 宋浅吟闻言会意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见他总算明白过来,段释雨常常地呼出一口气,正准备谢一下宋浅吟的搭救 之恩,再告辞走人的时候,宋浅吟却又伸过手来轻轻地拍拍他的肩头,叹道, “大哥,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是你身为枫夜刀林的少主,又怎么可以这样销声匿 迹于江湖呢?你让父亲怎么办,枫夜刀林怎么办,布衣山庄的婚事怎么办?大哥, 不是小弟逼你回去,不让你过逍遥的日子,只是你总得为别人想想。” “自从你失踪后,我们没日没夜地到处找你,布衣山庄又每每责难寻衅而来, 父亲的头发都愁白了,母亲更是想你想得茶饭不思,卧病在床。大哥,你就算是 可怜可怜他们二老双亲,随我回去吧。” “啊?”段释雨听得傻了眼,他本以为他终于明白过来了,谁知道竟是这种 明白。但听他满腹忧虑地道来,段释雨听得心中也是分外地难过,他自幼孤苦, 与老父相依为命,从未远离,此次背着老爹离家千里,更是经月不还,只恐老爹 也要尝尽这思子之苦了。这会儿,听得宋浅吟这么一说,感动得他眼圈都红了, 险些冲口而出,“那我就随你回去吧”,但转念一想,自己实在不是宋清歌,怎 么可以去骗已经那么可怜的老人呢?那不是太混蛋了。 刚在犹豫不决时,耳侧突然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女子的声音,“清歌,别听 宋浅吟假惺惺的!” “恩?”段释雨方怔了一下,想回头看那声音的来处时,身边便人影一闪, 一个一身红色短装的明艳少女轻快地跃到了他的身边。那少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也异常地有神,这时正来意不善地澄着宋浅吟,冷 声道,“宋浅吟,你又要出什么点子来骗清歌,我告诉你,有我在,你想也别想!” “哦?是吗?”宋浅吟看着那少女,哂然一笑,随手摸出扇子,又优哉游哉 的扇,“我怎么记得,莫姑娘那日指天誓地地要同我大哥恩断义绝,还扬言说要 将他千刀万剐,怎么,是我记错了么?” 莫涵雅扬头哼一声,忿忿道,“要你管!我就知道清歌是不会娶别人的,肯 定是你和你爹那个糟老头子逼他的!” 宋浅吟笑道,“那就算是吧。不过,既然下得了聘,那也得我大哥点头才是。 而且,那位颜家的小姐,可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美人,既惊世绝艳,又幽娴贞静, 可比某一位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的大小姐强上何止千倍,万倍啦!” 宋浅吟笑起来虽然很好看,但莫涵雅看在眼中,却是恨在心头,她最恨的就 是他这种让人恨不得揍他一顿的贱笑。莫涵雅当下气得不行,怒瞪着宋浅吟,娇 喝道,“既然她这么好,你干嘛不娶,要踢给清歌?!” 宋浅吟无奈地叹气道,“唉,我也是一直扼腕至今哪,可是,谁让人家小姐 看上的是大哥呢?我有什么办法?” “哈哈哈!”莫涵雅突然得意地大笑起来,就像是一只猫在费尽九牛二虎之 力后,终于逮着了老鼠一样,喜不堪言。她慢慢地移上一步,笑眯眯地看着宋浅 吟,两只眼笑成了弯弯的半月形,甚是可爱,说话的口气也变得细声细气,“宋 浅吟,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看上你,而都喜欢清歌吗?” 宋浅吟似乎对这个问题颇是心有戚戚焉,他马上使劲地点点头道,“是啊, 我也一直搞不懂这个问题,姑娘你知道?” “嗯,当然。”莫涵雅笑得很平易近人,“那是因为――” “你欠揍!”她的微笑到了一半突然地一冷,眼中笑意也化作了两道冰霜, 一样冷冽的厉光,红袖一抖,一条银闪人的长鞭抖然出手,迎空“啪”地一声响, 长鞭如银蛇吐信,毫有留情地朝宋浅吟扑去。 “哎呀!又来!”宋浅吟故作害怕地叫了一声,身影一阵摇曳便轻巧地躲了 过去。莫涵雅柳眉一轩,反手又是极为凌利的一鞭。 段释雨见他们话没说完几句又打起来,又见长鞭狂舞,鞭鞭呼啸生风,生怕 伤了自己这条池鱼,慌忙在附近找了棵最为粗壮的大树躲起来暗自盘算,“这宋 清歌的对头不少哇,而且个个武艺高强又难缠,唉,这太危险了,我还是溜吧。” “恩,溜!”段释雨刚暗暗打定主意,突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手来轻轻 地拍拍他的肩膀,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地响起,“清歌。” “啊?!”段释雨吓了一跳,回过头去一看,更是吓得“啊”了一声,跌倒 在地。一个枯瘦的小老头,稻草一样杂乱的白头发,皮肤是蜡黄蜡黄的,翻着两 只死鱼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段释雨,一边伸出一只干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朝他招 招手,唤道,“清歌,起来,跟我走!快!” 段释雨吓得两只眼睛都直了,只愣愣地坐在地上瞪着面前的那只瘦得几乎看 得清骨头的手,半天才吓出一句话来,“救命啊!我不是宋清歌!我不是宋清歌!” 他一句话刚喊完,身侧又有一个人影闪现,“啪”“啪”“啪”,听得三声 响,那人影一摇闪间便与那鬼一样的老头过了三招。段释雨的肩头也随即一紧, 一个巨大的拉力将他往上一提,又扑朔着往浓密的林间飞去。 “清歌!清歌!” 莫涵雅的声音远远地在下面响起,似乎是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段释雨的脚终于又沾到地了,当宋浅吟清朗的声音 在他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哥”时,吓出一头冷汗的段释雨才幽幽地回过神来。 “我们到了。”宋浅吟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哦。”段释雨愣愣地应了一声,这才发现不知几时,他竟已到了一座座立 在红枫林中的豪华大宅前,那房屋的巍峨气派自是段释雨平生之罕见,就只是这 屋前的台阶就足有百来级之多。而且每隔十来级台阶,便有一左一右的两名黄巾 大汉侍立,段释雨随着宋浅吟每过一处,便有人恭敬地躬身行礼,“少主,二公 子!” “少主,二公子!” 此起彼伏的声音又在段释雨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原来枫夜刀林守卫这么 严密的呀!那些人不由分说地一个个都说我是宋清歌,我也无从解释。那我索性 就认了,缩在这枫夜刀林里死也不出去,总好过出去替宋清歌做替罪羔羊吧?” 段释雨悄悄地打定主意,而枫夜刀林的大门也在这时大开了。里面疾步地走 出两个人来,前面是一个年过花甲的锦衣老者,大约五十开外的年纪,却依然清 峋矍铄,步履稳健,满脸是喜出望外之色,一出来便道,“少主,二公子,你们 总算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素衣素服的半老妇人,她刚出来的时候也是满面的喜色, 只是隐约间有一抹难掩的异常之色。但是当她看到宋浅吟带回来的段释雨时,脸 上所有的表情立即全部地冻结了下来,冷冷地瞅了段释雨一眼,便一声不吭地转 身回门去了。 “咦?”段释雨惊奇地“咦”了一声,心想,“难道她认出我来啦?” 宋浅吟笑笑道,“梅姑总是这么阴晴不定的。这些日子来,娘亲的病也磨苦 了她呀!大哥,呆会儿,你先回房休息一下,等晚上娘的精神好点,你在去见她 吧。” “哦。”段释雨随口胡乱地应了声。 三人一边步入门内,宋浅吟一边问道,“忠伯,父亲呢?” 忠伯叹了口气道,“唉!林主也出去找少主了,已经有七天没有回来了。现 在也不知道在那里。老奴刚才已经派人出去找林主了,希望能尽快找到啊。” 宋浅吟沉吟了一下,道,“那这样吧!就派人把大哥已经回府的消息传出去, 传得越广越好,这样父亲听到传言,就回马上赶回来了。” “是,是。”忠伯连连应着,当下躬身退了下去。 忠伯刚走,宋浅吟便又叫过两个使女过来陪段释雨去宋清歌的竹风别院,然 后他又说自己先过去母亲的凝香苑看看。 段释雨本来只顾着看刀林中的五步一楼,十步一景的优异景观,没觉得有什 么,后来走着走着就觉得奇怪了,他暗自道,“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呢?” 的确,按理说,宋清歌失踪了三个月,突然回了家,首先就应该是拜会父母 致歉才是,更何况母亲卧病在床,更应该即刻前去问安。那宋浅吟为什么叫他先 回房,还要等到晚上才去呢? 段释雨虽然总是迷迷糊糊的,却是不傻,他左右想了想,暗自嘀咕道,“这 里头有鬼。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假的呢?宋清歌又是怎么样一个人?布衣山庄 要抓他是因为他逃婚,他为什么订了婚又逃婚呢?难道是为了那个莫姑娘?”段 释雨迟疑着,又自己摇摇头,“不对。如果是这样,他逃了婚就应该马上带着莫 姑娘离开,不会连她都不知道他人在那里,还将他人错了。还有那个鬼一样的老 头,又是为了什么?”段释雨越想越繁杂,越没有头绪,突然间冒出一种危机四 伏的感觉,“枫夜刀林”,这个名字听起来阴森森的,看来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糟了,我麻烦了!” 段释雨突然一拍脑门叫出声来,惊得走在身后的两个使女愕然得面面相觑。 左首的一个使女柔声问道,“少主,您怎么了?” 段释雨怔了怔,见两个使女都困惑地望着他,连忙解释道,“没,没什么, 我这人就这个毛病,爱自言自语,两位姐姐不要见怪。” 两名使女又是一呆,互看一眼,神情之间甚是不解。 这时,段释雨也明白过来自己方才话中的不妥之处,宋清歌是少主,她们是 婢女,他怎么可能会称她们为“姐姐”? “乱来,乱来!”段释雨在心中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望着那两个使女讪讪 地笑笑,然后回过头也不管东南西北地,随便捡了个方向便走。 “少主!”“少主!”“少主!” 段释雨听到了同一时间发出的三个呼声,他听出其中两个就是方才那两个使 女所发唤,那第三个——段释雨迟疑着回过头。一个样貌甚是清秀的少女倚在侧 面的一道拱门口远远地唤了一声,见段释雨回过头来,她的脸上显然有些惊疑, “你,你回来拉?” 段释雨有些奇怪这女子的反应,她怎么好象不大乐意他回来似的。正捉摸着, 送他回来的两个婢女便朝着他盈盈一拜退走了。等二人一走,那少女便一脸忧色 地迎上来,确定四下无人后,轻拉他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少主,你怎么回 来了?” 段释雨奇了奇,“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这?”那少女迟疑了一下,又回头慌慌张张地往四周望望,然后轻轻一拉 段释雨的衣袖,低声道,“少主,我们进去再说。” 段释雨点了点头,便一路跟着那少女来到了宋清歌的竹风别院。 竹风别院是一处绿竹成荫,异常清幽的小院。沿着石砌的悠长的小道,拾级 步上石阶,竹帘轻卷,发出“啪啪”的清脆的声响,异常地悦耳。举步进屋,便 见一间十分豁朗明净的方室,檀香木的桌椅清贵而雅致,屋角一人来高的一只彩 绘花瓶,更显主人的贵气和高雅。 “宋清歌应该是一个清贵而温文尔雅的大家 公子。” 段释雨一边沉吟着,一边挑了张椅子坐下。那少女便捧了一杯茶递了上来, 段释雨朝着她感激地笑了笑,他本来是想说“谢谢”的,但一想,这女子似乎是 宋清歌的贴身使女,没有说“谢”的道理,便只好硬生生地将那句话给吞了回去。 少女静静地侍立到一旁,轻声问道,“少主,你不是说你是不能娶颜家小姐 的么?你现在回来,那不是——” “不能娶?”段释雨一惊,脱口问道,“为什么不能娶?” 少女更是大惊,“少主不是说颜伯甘可能是你的仇人么,难道少主已经查明 不是,所以回来娶颜家小姐?” 段释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装腔作势地摆手,道,“不是,不是。”心 中却有嘀咕开了,“原来宋清歌之所以突然失踪,是去查探颜家是不是他的仇家。 那他至今未归,八成是了,在或者是尚未查到。”他轻轻地啜了一口茶,一转念 又想到了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糟了,他们现在把我当成了宋清歌,那不是要 我去娶颜家小姐?!这可不行!这可是丧尽天良的事情,会天打五雷轰的!”他 一念至此,便想着必须立即声明他不是宋清歌,但他一回头,这屋里早已经没了 那少女的人影。 “咦?”段释雨奇怪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四下转悠着,“人呢?这枫夜刀 林怎么怪怪的,神秘兮兮的?”他一边小声地嘀咕,一边掀开第二层的竹帘,信 步走进了里面的一间房间。壁立三面的都是高过人头的檀木书架,书架上琳琅满 目的尽是书。段释雨一辈子都没有看过这么多的书,不由地惊叹了良久才回过神 来。 “这里应该是书房。”段释雨慢慢地转回身子,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书 桌上摊着的几张散乱的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段释雨定睛一看,赫然 全是“清歌”二字。 “宋清歌的清歌?” 段释雨方自一奇,外屋又响起了那少女清脆的呼唤声,“少主,热水已经准 备好了——”随着竹帘的一阵摇闪,少女的呼声一戛然而止。她一见段释雨立在 书案前,一张白生生的俏脸登时涨得通红,慌不迭地扑过去一把抓过那叠纸慌乱 地往身后一藏,便羞得直将头埋到了胸前,而不敢抬起一点。 段释雨登时明白过来,“你,你也喜欢——” 那少女的身子猛得一颤,眼圈儿一红,便“啪啪啪”地掉下眼泪来,喃喃道, “你都要娶颜小姐了,还管我做什么?”她低着头切切地哭了几声,不见的安慰 声,又拂袖掩面哭着奔出门去了。 “唉!”段释雨本想出声唤住她,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而且就算叫住了 她,他又要说些什么呢?他又不是宋清歌,谁知道那小子心里头喜欢的是哪一个, 他总不能乱七八糟地瞎扯。 “唉!真麻烦!”段释雨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一侧身,便舒舒服服的在书案 前坐下,靠着垫有锦褥的椅背,甚是舒坦。“宋清歌,宋浅吟,他们的父亲,枫 夜刀林的林主,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叫做宋潜春。听程诺大哥说,宋潜春有 一把刀,叫做映光刀,乃是与凝霜剑,落风鞭齐称于世的三大利器之一。落风山 庄二十年前付之一炬,落风鞭也因此下落不明,而凝霜剑则就是在濂乾山上的布 衣山庄。一刀一剑联姻,两大家族若是合并,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哦!” 段释雨不会武功,不能算是一个武林中人,但他的好朋友程诺,可也是武林 中小有名气的某一帮的某一堂的堂主。虽然段释雨对那不知名的某一帮的小有名 气一直存有疑问,因为堂堂大堂主手下也只是那么几只小猫,别瞧平时也是抡枪 使棒的,真动起手来,除了打得过他段释雨外,谁也打不过。 但是,江湖之事,他们知道的却真是很多。就像武林中武功排名第一的是谁, 那就是天地六合教的教主宿销尺。虽然段释雨最近才知道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排 名了,宿销尺也不知死了不知多少年了,但谁让他们四川天高皇帝远的,他们那 个巴掌大的小镇上人更是少得可怜,消息一个镇一个镇地传过来,那也要几十年。 因此,在段释雨的心里,还是觉得程诺是十分了不起的。 “咦?那宋清歌若是娶了颜家小姐,将颜家的武功也学了来,那他不是成为 武功天下排名第一了?嘿,对呀,那他干吗不娶?管他什么仇家,又不是杀父弑 母的血海深仇,傻的呀!”段释雨摸着脖子奇怪地直起身来,按理说连他这么迷 糊的人都想得通的道理,宋清歌没理由想不通啊。“哈,我知道了!”段释雨猛 地一拍桌子,激动地大叫一声,“这里头也有鬼!” 他这一声喝毕,旁边又很突兀地响起一个女子娇切切的笑声,“格格格”的, 异常地娇媚动听。 段释雨蓦地怔了怔,还没回过神来,便有一股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随即一 个软绵绵香喷喷的身子便娇笑着钻到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娇嗔道, “清歌,你坏死了,一走就这么久,让人家日也想,夜也想——” “嗳,嗳!”段释雨被这飞来的艳福吓得措手不及,他老爹从小就告戒过他, 色字头上一把刀,千万当心,因此他当下便急匆匆地将那女子使劲地往外推去, 谁知刚推离半分,那身子又像藤蔓一样地缠了上来,缠得密不透风。 “姑娘,姑娘!”段释雨急得大叫起来,“有话好好说,这样,这样实在, 实在太不象话了。” “哼!”那女子佯怒地哼了一声,直起身子,嗔道,“清歌,你好过分。以 前叫人家仙仙,现在却来叫我姑娘,你肯定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 就把我给抛在一边了——”说着,说着,她竟然樱唇一扁,委委屈屈地抽抽噎噎 了起来。 段释雨一见这等模样,也急了,忙安慰道,“别,别哭,仙仙就仙仙,还叫 你仙仙还不成么?” 那女子一听这话,马上破涕为笑,盈盈浅笑道,“我就知道清歌不会这么薄 情的,清歌”,她柔情万千地低唤了一声,又往段释雨身上靠去,“嗳,嗳!” 段释雨急得赶紧用手去推,心里却在大叫,“宋清歌,你到底有多少个情人哪, 烦死我啦!” “啪”的一声沉沉的闷响从外屋传来,碧痕重重地将手中捧着的茶盘往桌上 一放,震得盘中的茶水也翻洒了出来。她怒不可遏地柳眉一轩,厉声喝道,“黎 曼仙,你还要不要脸啊!少主一回来你又八爪鱼一样地缠上来,你想再气走少主 是不是?” 段释雨见正上方才引他过来的那个使女,便如逢救星般地大叫起来,“姑娘, 快来帮帮我,快帮我——” 碧痕一时气恼也没有听清段释雨在叫她什么,只看见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满脸的乞求,她的心中登时一紧,当下遍不作二想地扑将过去,用力一拉,将那 缠人的女子拉离了段释雨。段释雨一挣脱,马上飞快地跑到碧痕的身后躲着,尚 是惊魂未定。 黎曼仙却是气恨交加,只件她一张粉脸泛青,使劲地挥开碧痕的手,恨声道, “李碧痕,你一个贱丫头,竟敢如此对我?!” 碧痕也毫不示弱地冷笑一声,“我是贱丫头,恐怕有人连丫头都不如!黎曼 仙,我告诉你,若是再让我在竹风别院看到你,少主对你客气,我可不客气!” “你?!”黎曼仙气得柳眉横竖,气不打一处出,但她又不敢与碧痕动手, 只好花容一沉,楚楚可怜地望向段释雨,哀声道,“清歌,你看她这么欺负我— —” 段释雨生怕她再扑上来,连忙摆摆手道,“那你还是走吧。” “清歌,你怎么可以——” “你还不走?!要我动手赶是不是?!”碧痕毫不留情地厉声喝住黎曼仙的 梨花带泪还不忘秋波频送,见她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不由分说的一把拉起她 往门外走去。 “清歌,清歌!”黎曼仙不死心地回头凄凄切切地唤着段释雨。 段释雨却是个不懂风情的家伙,见碧痕拉她走,他正是求之不得,怎么可能 还会去挽留她?“唉!”段释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拂袖擦了擦一头的冷汗,又 歪歪斜斜地靠回那张温暖的椅上舒服一下。 碧痕慢吞吞地回来了,远远地站在门口,那一双暗淡的眼睛瞅着段释雨,低 声问道,“少主,你不是一直都不想得罪黎晋的么?为什么今天要这样对待黎曼 仙?” “恩?”段释雨呆了一下,“黎晋?难道是开云斧黎晋?” 幸好段释雨的记性还算不错,记起程诺曾经跟他说过,洛阳的枫夜刀林,有 两大刀使,四大长老,八大香主,这开云斧黎晋便是四大长老中的第二位,善使 一柄大斧,削金断石,气势大开大阖,力盖千均,曾在四川的浅石滩大显神威, 连挫邪教的三大高手。一时在他们的那个小镇的江湖人士口中传得沸沸扬扬。因 此,段释雨记得倒是清清楚楚。只是猛然间觉察过来,以前只堪传闻的传奇人物, 突然变为近在身旁的真实存在,实在使他喜不胜收,禁不住欣喜地问道,“那, 我,我能不能见见黎晋黎前辈?” “你要见黎晋?!”碧痕惊异得呼出声来。 段释雨也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嘴巴,连连摇头。 碧痕惊疑地盯着段释雨瞧了一会,忽道,“你不是少主!” 段释雨一听,下意识地连忙摇头,摇了一阵,碧痕眼中的疑惑反而愈浓,段 释雨心中乱腾开了,索性豁出去,挺起胸膛大声应道,“是啦,是啦,我姓段, 不是宋清歌,不是啦!” “你真的不是?”见他承认,碧痕反倒又犹疑了起来,“那,二公子为什么 会带你进庄?” 段释雨自认倒霉地叹道,“他认错人了呗!” “不可能。”碧痕一口否认,“二公子才不是那般糊涂的人,他不可能认不 出你。”她暗自沉吟了一番,忽道,“这里头有问题。” 段释雨有气无力地叹着气道,“我也知道有问题。而且整个枫夜刀林都有问 题,大问题!” “大哥,大哥!” 宋浅吟的声音远远地从门外传来,然后是一阵轻微的奔跑声。碧痕的神色微 微地一变,慌忙上前一拉段释雨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碧痕一言方落,宋浅吟已经从门口冲进来了,他朝着段释雨咧嘴一笑,兴冲 冲地说道,“大哥,快跟我去前厅,父亲回来了。” “啊,回来啦?!”段释雨大惊,慌慌然地正想要澄清自己并不是宋清歌, 却听得碧痕在身后抢着说道,“那少主就快去吧,不要让林主久等了。” “但是——”段释雨踌躇着。 “没什么但是了,快走吧,爹等急了。”宋浅吟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地一 把拉起他就往外走去。段释雨心中虽还是有一点芥蒂,但转念一想,自己就算再 分辩,宋浅吟也不见得回相信,而如果他相信了,必定会立刻让他离开枫夜刀林, 那时候,不是下场要更惨烈,要被一大帮子的人,又追有杀的,那还不如呆在这 里先安全几天。 “恩。也是。”段释雨暗自打定主意。 “爹,大哥回来了!” 宋浅吟似乎的确很高兴,拉着段释雨一走进客厅就欣喜地大声喊着,邀功似 的。 客厅里站满了人,段释雨一见心中先自怯懦了几分。他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 种万人瞩目的场面,当下心里一虚,便怯怯地往宋浅吟身后躲去。 映光刀主宋潜春原本白净斯文的脸上已经深有沧桑之色。 “清歌。”见到段释雨,他也是一脸的欢喜,站起来急冲冲地迎上去,喟然 叹道,“总算是安全回来了。” 段释雨此时是心慌意乱,他一直只是将映光刀主宋潜春当成一个神祗那样高 高地崇拜景仰着,谁知道,一不小心,他竟然跟他儿子长得一模一样。段释雨不 知道自己是幸或是不幸,他偷眼看了宋潜春一眼,马上又垂回头,嗫嗫的应着, “呃,恩——” 宋浅吟笑着邀功道,“爹,大哥是我找回来的。” 宋潜春见段释雨安安然然地,毫发无爽,也释然一笑,“好,好。这次数你 功劳最大。”他对宋浅吟说了一句,有转目望向段释雨,关切地问道,“清歌, 你今日安全回来,也算是了了大伙的心愿,但这三个月来,全庄上下的人为了寻 你东奔西走,劳碌经久,就趁这个机会,你给大家一个解释吧。” “啊?解释?”段释雨惊了一下,支吾了半天也支不出一句话来,一抬眼又 见得那么多人目不转睛地直盯着他看,又吓得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 一步。 “大哥。”宋浅吟不露声色地拉回段释雨,道,“呆会儿布衣山庄的人可能 就会过来兴师问罪,你不如先说清楚,过会儿我们也好一起向布衣山庄解释。” 宋潜春赞同地看着段释雨点点头,目光温和而慈爱。 段释雨偷偷地环视了一下厅中形形色色的众人,心中暗忖,“这些人必定都 是些听说过的赫赫有名的人物,事实不知道哪个是哪个而已。这么多的大人物在 场,我得好好回答才是。”他暗暗给自己鼓鼓气劲,一提声音冲口说道,“我不 能娶颜家小姐。” “不能?为什么不能?”厅里一下子沸腾开了,一个个交头接耳,切切私语。 宋潜春也是又惊又疑,“这又是为什么?” “这,这——”段释雨又没话说了。他知道宋清歌是疑心自己与颜家有仇, 才独自离开的,但这也是疑心而已,他不好拿来乱说的。那这个不能说,那个又 不能讲,那他还有什么可以说的?想来想去,他还是想不出什么可以拿来说的, 一股闷气上来,便与自己闹起了别扭,闷声道,“不能就不能呗——” “嗬嗬!”厅中很突兀地响起一个尖锐的冷笑声,段释雨的背脊登时一寒。 端坐在主位上的一个锦衣妇人看着他冷冷地笑。她的脸色是雪白雪白的,薄薄的 嘴唇也是一抹很黯淡的冷紫色,目光坚利如冰,劈头盖脸地一股寒意,“我知道 为什么。” 段释雨惊了一下,“她知道?” 宋潜春更是惊奇,“夫人知道?” 原来那锦衣夫人便是映光刀主宋潜春的夫人,姓纪,闺名青环。 一直侍立在她身侧的梅姑伸手扶她起来,并缓缓地移步往段释雨走来。段释 雨被她凌厉逼人的目光看得心虚得直往宋浅吟的身后躲去,心想,“完了。所谓 知子莫若母,我要被当众揭穿了。完了!” 宋浅吟回眸看了一眼段释雨,悄悄地一移身子,便不知不觉地将段释雨当到 身后,朗声问道,“娘,你知道大哥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纪青环轻轻地点点头,目光直而无神,似乎对于可以直直地透过宋浅吟的身 体而看到段释雨。 “嗬嗬。”她又冷冷地笑了两声,但眉眼之间却有了几分得意的神色,“他 根本就不是宋清歌!” “啊?!”此言一出,大厅中更是轰的一声炸开了,议论纷纷。宋浅吟的脸 色微微地青了一下,转瞬间又变成一脸的疑惑,“娘,他确实是大哥,您不记得 了?” 纪青环哼了一声,道,“我当然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宋清歌在七天前就已 经死了,他当然不是宋清歌!” 宋浅吟登时呆住了。宋潜春的脸色微变,冷声道,“浅吟,你娘病糊涂了, 你扶她回房休息。” “不,我清醒得很!” 纪青环一把挥退迎上来的宋浅吟,苍白着一张脸厉声喝道,“宋清歌确实已 经死了,是被人杀死的。杀他的人就是我!” 宋潜春的脸色倏地变得很难看,愤愤地瞪着纪青环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 在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回房去!” “我不回去!我没有胡说!”纪青环执拗得很,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一切要说 的话一次说个清楚。“你们一直都只记得有宋清歌!一直都是!三个月前,宋清 歌突然间就不见了,你们都很着急,我却很开心。因为没有他,我的浅吟就成了 独子,整个枫夜刀林自然也是浅吟的。” “谁知,七天前,他竟然又悄悄地回来了。他见到我时,还恭恭敬敬地叫我 ‘娘’,那真是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娘呢?他夺走了本应属于浅吟的一 切,全庄的人也只向着他,我做梦都想杀了他。好容易逮到他落了单,我当然不 会放过他。” 纪青环的脸上渐渐地竟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使得她原本苍白如雪的脸颊也 泛起了一点血色,她似乎是很得意,很兴奋,“我一刀刺过去,他没有躲,嗬嗬,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竟然还奇怪地看着我,叫我‘娘’,问我‘为什么’,哈哈, 太傻了!赫赫有名的宋家大公子,竟然是天下第一号的蠢人,哈哈,哈哈哈!” 纪青环仰着头狂笑起来,笑得全场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说的是真 话,还是疯言疯语。段释雨更是听得一头雾水,暗道,“难道宋清歌不是她儿子 么?” 宋潜春的神色一凛,冷声道,“你杀了清歌?!” “爹!”宋浅吟慌忙闪身挡开一脸冰霜的父亲,“娘是病糊涂了,胡言乱语, 孩儿这就陪娘回房去。娘!”他慌然回身拉着纪青环遍欲离开,纪青环却依然甩 开宋浅吟的手,张狂地大笑也渐转为阴恻恻的冷笑,“你们不要不信我,宋清歌 的尸体就被我埋在尚思斋的那株樱花树下。” 她的话说了一半,立马有人风一样地冲出了大厅,段释雨没有看清那人的容 貌,只看得他身后插了一柄异常锋利的大斧,想来便是那开云斧黎晋。随即倏地 一阵风从耳边擦过,原本立在眼前的宋潜春也凭空地消失了。再一眨眼,大厅里 面已经只剩下段释雨,和纪青环主仆。 段释雨怕她将他当成宋清歌那样的杀了,慌忙一刻不敢多留,转身用他平生 最快的速度飞也似地跑了。 深埋地下七天的宋清歌的尸体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挖了出来,重见天日。 段释雨有些惊奇于尸体的完好无损,依旧可以清晰无比地看到他清雅无匹的容貌 和超然世外的脱俗气质。看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相貌,想着昔日风云天下的枫 夜刀林宋大公子就这样死在了自己至亲的手上,不由地心中便悲凉起来。 “清——清歌——”宋潜春登时面如土色。 黎晋的神色也是一沉,忽而又眼眸一动,身子往前一倾,一手便欲往宋清歌 的身上探去。宋潜春见状,霍然出手,一把扣住黎晋的手腕,厉声喝道,“黎长 老,你想干什么?!” 黎晋哼了一声,“当然是找锁麟囊。” “锁麟囊?!”场上众人的神情陡然又是一变。 “锁麟囊?”段释雨也呆了一下。 宋潜春的脸色铁青,冷冷道,“清歌的身上怎么会有锁麟囊?” 黎晋冷笑道,“林主又何必再假惺惺,有没有搜过才知道!”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急匆匆地抢上一步,想绕过宋潜春去搜宋清歌的身。 宋潜春侧身便一掌击了过去,逼得黎晋不得不退回原地。 “林主,锁麟囊乃是圣教之物,你想独吞,我姓黎的第一个不答应!”他恨 恨地哼了一声,反手便要去取负在身后的大斧。 “黎长老!” 一个背着个大大的布袋的的白发老者上前按住了黎晋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 要胡来。原本一脸戾气的黎晋回头见是那白发老者,竟也自按捺下怒气,一声不 吭地往旁边站了站,但看宋潜春的眼神却有些幸灾乐祸,似乎是在说,“看你怎 么解释?!” 段释雨奇怪地看看那老者,想起程诺曾经跟他说过,枫夜刀林中的四大长老 中数布袋鬼叟向渡苇最有威望,连映光刀主宋潜春对他也敬畏三分。“那这个老 头应该就是布袋鬼叟了。程诺大哥知道的果真不假。只是,他们好象是在找锁麟 囊,他们为什么要找锁麟囊呢?” 段释雨自从进入枫夜刀林来,脑袋中便一刻都没有清楚过,现在就更糊涂了。 向渡苇来到宋潜春面前,又移转着目光看了看宋清歌,“这么说少主其实是 宿教主的外孙,而已故的大夫人就是宿教主的独生女儿宿芊?” 宋潜春的脸色已显平静,他强自一笑,“这么荒谬的话,向长老怎么也会信 以为真?清歌是我的儿子,他身上有没有锁麟囊,我最清楚——” “他身上有锁麟囊,你也最清楚!” 黎晋忍不住插了一句,他知道自己今天是不大可能独得锁麟囊了,那他也绝 不容许宋潜春那个伪君子那拿到。他不怀好意地看了宋潜春一眼,又“哼哼”地 冷笑起来,“还有,宋清歌根本就不是你宋潜春的儿子!” “什么?!” 他这一句话犹如晴空一记霹雳,震得所有的人都晕忽忽地,一时如堕梦境。 大伙有目共睹的是,在清歌浅吟两位公子中,宋潜春对宋清歌的重视远胜于宋浅 吟,几乎是倾尽全部的心力地在栽培宋清歌。现在竟然说宋清歌不是宋潜春的儿 子,这怎么可能? 几乎没有人回会相信。 但是这样不稽的话竟然确实是从长老黎晋的口中说出来的。 “清歌不姓宋,姓冷,是落风鞭冷千寻的儿子!大家虽然都没有见过宿教主 的女儿,但是却都知道她嫁的是冷千寻!落风山庄被灭门后,是宋潜春暗中将清 歌母子接了来,留在了身边。他一心想得到锁麟囊,便对他母子百般垂爱,不料 却让二夫人会错了意,动了杀机。若是追究害死清歌的凶手,二夫人固然罪不可 恕,宋潜春也是难辞其咎!” 宋潜春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认真地听着,全然没有黎晋的激奋与亢然,而是 一派平静。只等他说完,才缓缓说道,“信口雌黄谁都会,证据呢?” 黎晋道,“这些我亲眼所见,亲口所说,着就是证据!” 宋潜春听罢,不以为然地冷冷地笑了笑,便不复理睬黎晋,径自俯下身轻轻 地伸手去拂拭宋清歌脸上的污泥,理了理他脏乱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他 僵硬的身体,慢慢地转身离开。 “等一下。” 向渡苇拦住宋潜春,道,“林主难道不想还自己一个清白么?” 宋潜春道,“身正不怕影斜。清歌不幸,相信大家心中都是悲痛万分,不会 去理会某些人的无稽之谈。清歌平日里是那样的清贵雅洁,现在确是这般的满身 污泥,一思至此,心中便痛似刀割。已不忍再多延一刻,还是尽快为他打点干净, 让他趁早入土为安吧。” 宋潜春的声音沉郁顿挫,使人听得伤心欲绝,又思及他平日里对这个儿子的 关爱倍至,想他年近半百却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悲惨的境遇,不免使人为 他掬上了一把同情泪。 向渡苇却道,“林主此言差矣。若黎长老所言为真,那少主岂不是终其一生 都不知他的生身父母是谁人,这叫他九泉之下如何认祖归宗?死者为大,还需慎 重。而且,锁麟囊关系重大,绝不能掉以轻心。” “对!”黎晋又插进来道,“只要在清歌身上搜上一搜,我的话是真是假立 马便见分晓。” 向渡苇点头道,“不错。” 他这一点头,场上不少的人也纷纷点头称是。宋潜春见大势所趋,也不再言 语,只是轻轻地将宋清歌放回地上。他的动作很温柔,很小心,就仿佛是抱着的 是一件极易破碎的珍贵物品似的。他的剑眉含悲,眼中却有一股难言的愤怒,他 定定地盯住黎晋,冷声道,“好,我让你搜。但是若是搜不到,那就证明你方才 所说的全是一派胡言。清歌不幸惨死,宋某惨遭丧子之痛,你却还要在此胡言乱 语,这等欺人太甚之举,你又当何以谢之?!” 黎晋本便是冲动直爽之人,一听得宋潜春兴师问罪,便霍然上前一步,冲口 说道,“当然是一死相谢!” “好!”宋潜春的眼中也冒出了两股怒火,一握拳,毅然道,“若是寻着锁 麟囊,宋某也当一死以谢欺瞒大家之罪!” 两个人豪气冲天,互不退让,傲然对峙而立,已然是是如水火,难以两全。 向渡苇道,“那好,就由老夫来动手搜寻,当场见分明。” 望着宋清歌清俊苍白的脸,向渡苇低低地说了声,“少主,得罪了。”便开 始仔细地从头寻起。段释雨好奇地挤到前面,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心里一 直有一个念头不断地往外冒着,“会不会找到?会不会?” 几乎所有的人此刻揣着的都是这样一个疑虑,几十双大大小小的眼睛尽数一 眨不眨地盯着向渡苇看。 向渡苇的动作很慢,也很仔细,从头开始,一直慢慢地搜到脚上,足足搜了 有一柱香的工夫。 向渡苇的身体终于直了起来,他缓缓地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黎晋,道, “没有。” “呼”,段释雨清楚地听到人群中齐齐地呼出一口气来,大家显然都松了一 口气。的确,如若黎晋所言为真,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巨变,枫夜刀林在措手不及 间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怎么可能会没有!”黎晋浓眉一蹙,不敢置信地喝了一声,便要扑 着过去亲自搜寻一番。向渡苇侧身直直地拦住黎晋,沉声道,“不要胡闹,快向 林主道歉!” 宋潜春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用了,我可承受不起。” 黎晋也不满地哼声道,“我不相信。不可能没有的,我要重新搜过!” 闻言,向渡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我是想——”黎晋一急之下,话也说得语无伦次了,向渡 苇阴沉着脸打断黎晋的话,冷冷道,“枫夜刀林,系出一家,咱们是自家人,方 才的话可以当作没有说过。但是你以下犯上,随意诋毁林主,必须向林主致歉谢 罪。林主看在你往日对刀林的作为的面上,或可以既往不咎。” 黎晋也明白向渡苇这么说是给他铺下台阶,以挽回刚才那一番斩钉截铁的誓 言,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虽然百般不愿,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宋潜春抱拳道, “林主——” 宋潜春却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免了,你开云斧黎大侠名重江湖,誉满神州, 我宋潜春却只不过是个居心叵测的假惺惺之徒。黎大侠如此多礼,宋某愧不敢当!” 宋潜春这一番连讽带嘲的话直激得黎晋的一张老脸又青又白。他开云斧自来 身居高位,又不是那等忍气吞声的人物,如何听得这一番冷言冷语的羞辱,当下 一股怒气冲上头顶,不假思索地便破口大骂道,“宋潜春,你用不着这么羞辱于 我,还不是因为我揭了你伪君子的老底,心有所忿,想趁此机会煽风点火,要我 黎晋一条老命而已!好!黎某死不足惜,不过方才所言确是字字属实,黎某可以 以死相鉴!” 黎晋虽不是一个正义凛然的人,但却也是一条说一不二的汉子,他豪气冲天 地说完,便“唰”地一抽背后的板斧,反手一挥,竟直往自个的脖子削去。 “等一下!” “且慢!” 疾呼出“且慢”的向渡苇听得有人抢在他之前呼了声“等一下”,倒是颇为 意外。他回过头惑然地望向段释雨。 段释雨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别样的眼光,顾自急冲冲地跑到宋潜春与黎 晋中间,问道,“你们,你们要找的锁麟囊,是不是——”说着,他又低着头七 手八脚地从胸前扒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锦绣布囊,还明灿灿地拖了两条明黄色的 丝穗,异常地耀人眼目。 段释雨急急地将绣囊往前面一挥,大声问道,“是不是这个?” 宋潜春,向渡苇,黎晋等人的脸色蓦然间,全都变了。 段释雨怔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回露出那么奇怪的神情。他不明白地抓 抓脸,缩回手疑疑惑惑地望了望绣囊,“不是这个吗?”他现在是一肚子的疑云, 他老爹明明告诉过他,这个绣囊叫做“锁麟囊”,难道恰巧是同名而已吗? “那算了,当我没说过。” 段释雨颇有些悻悻,他难得有这么一个好东西可以救人一命,而且是他景仰 已久的大人物的性命,不料还是当场出丑,“唉!”暗叹一口气,灰溜溜地正欲 把那绣囊塞回怀中。 “等等!”首先出声喝止的正是开云斧黎晋,他一双大眼怒瞪着,忽而又冷 笑一声,“原来死的是假的,你才是宋清歌!” “呃?”段释雨又怔了一下,怎么又说他是宋清歌了?他正惑惑然的回不过 身来,宋潜春突然大喝一声,“清歌,小心!” (下篇) “呃?”段释雨又怔了一下,怎么又说他是宋清歌了?他正惑惑然的回不过 身来,宋潜春突然大喝一声,“清歌,小心!” 段释雨一惊,抬头间便见黎晋一爪直往他手中的锁麟囊抓来,那凛然的气势 方自震慑得段释雨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宋潜春的身形忽动,一把从后面往黎 晋的肩膀抓去。黎晋见锁麟囊在前,寸步可得,宋潜春偏偏与自己过不去,不由 地怒从心生,脚步一动,反转身来朝着宋潜春便是一斧劈了过去。 但宋潜春又何尝是省油的灯,只见他旋身一退,“唰”地一声,一把短刀离 鞘而出,迎着当头的盛日,一片红艳艳的亮光,刺得人难以直视。 “这就是映光刀?!” 段释雨惊叹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这一辈子,竟然也能见到当世 齐名的三大利器之一的映光刀。 “映光神刀,乃刀中元老。今日得见,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段释雨心中感慨万千,完全没有觉知到,在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宁黎二 人的争斗时,有一个人影正无声无息地靠近段释雨。一只黝黑的青筋鼓突的手悄 悄地从粗陋的灰布衣衫中伸了出来,一把捂住段释雨的嘴巴,另一手在他的腰侧 一提,便鬼魅似地跃墙而去。 “清歌!” 第一个发现的还是宋潜春,他惊惶地大叫一声,胡乱地还了黎晋一刀,便急 急地飞身追去。而一心惦着锁麟囊的黎晋自然也不会甘于落人之后,一收板斧, 急追而去。向渡苇忧心忡忡地皱起了他稀落的眉头,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实在 太突然,也太奇怪了。 段释雨又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悬在了空中,那种脚不沾地的恐慌又紧紧地抓 住了他,他扬着头“唔唔”地抗议着。灰衣人是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他低 目淡淡地看了一眼段释雨,飞身掠进一片丛林,终于一个旋身落地了。 “少主!”“少主!” 早已候在林中的两个锦衣汉子欣喜地唤了一声,“捉住宋清歌了?” 灰衣人轻一点头,“宋潜春与黎晋追来了,务必挡住他们。” “是,少主!” 段释雨惊魂未定,后颈又是一紧,双脚随即离地而起,两侧的树木又开始习 速地往后面退去。 “大侠,大侠!”段释雨吓得大叫起来,看那灰衣人也不是很强壮的样子, 万一一个失手提不住他,他这么摔下去可是会没命的。 “侠,你是不是也想要锁麟囊,我给你好了,反正我也没用。然后你就放了 我,好不好?” 那灰衣人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全然不顾段释雨的又喊又叫,直提着他到了林 间一处幽僻的所在才松手放他下来。 段释雨摸摸胸口安抚一下自己“砰砰”乱跳的心,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一 抬眼,却又见灰衣人站在一边冷冰冰地逼视着他,段释雨顿时觉得头皮一麻,瞧 了瞧手中的锁麟囊,便如丢烫手山芋一样地丢过去给他,讪讪道,“哪,给你了, 我要走了噢。” 灰衣人捏着锁麟囊,脸上仍然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段释雨揣摹不出他到底肯不肯放他走,便也不敢乱动,怕激怒他坏了自己小 命。于是,他偷偷地往后移了半步,见灰衣人没有反应,便又慢慢地退了半步。 见他仍然没有反应,段释雨心中想,“他大概是让我走了”,于是当下便友好地 朝着灰衣人笑了笑,转身便走。 “宋清歌,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灰衣人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段释雨听得心中一沉,又认错了,“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过身正准备继续解释一个事实,又听得一个声音轻轻地唤 了一声,“清歌。” 那声音轻盈柔美得仿佛是莲叶上的水珠,随着风儿轻轻地转,再一个滚儿滑 入水中,“咕咚”一声脆脆地响。 段释雨怔了一下,回头时看到了一个绝美的少女,倚着一株老树静静地站着。 眉目之间幽幽地流淌着一种哀愁,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动人之态。 段释雨看得不觉呆了。 少女的明眸就恍若是天边的流霞,那般艳丽而遥远,那柔美的声音又低低地 扬起,“清歌,为什么要走?”瞑迷的烟霞流转间便蒙上了一层晶莹的雨水,一 阵轻风过来,卷携着一串明澈的珠泪珠朔而下。 段释雨看得慌了,方寸大乱,连忙摆手道,“不走,不走,我不走的。” 少女的目光一闪,欣喜道,“真的么?” “嗯!真的,当然是真的,不信,我发誓!”段释雨点头如捣蒜,又急急地 抬手对天发誓。他实在不忍心那样一张纯美绝俗的脸上出现那样哀伤的神气,也 无暇顾及他们将他唤成了“清歌”,只想出言安抚,让忧伤远离那仙子般的人物。 少女释然地笑了,两首弯弯的烟笼般的柳眉,一对浅浅的轻点似的梨窝,异 常地好看。 段释雨看得又是一呆,他从不知道,这世上原来真有这样绝美无瑕的女子。 她的哀愁,她的微笑,无不是这世上最最纯美,最最动人心弦的风景,让人沉醉 其中而不能自拔。 “既然如此,你就把销麟囊打开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很煞风景地横插了进来,正是那个灰衣人。他一边将锁麟囊 扔还给段释雨,一边说道,“只要你将锁麟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交给我,我们布 衣山庄就可以计往不咎,与你重拟佳期,再娶夕舞过门。” “布衣山庄?”段释雨一怔,忽想起方才那两个青衣人管这灰衣人叫“少主”, 心中抖然一凛,不禁失声大叫起来,“你,你是凝霜剑颜夕衡?!那你,你――” 他怔怔地望着那少女,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这已经再明白不过了,这纯美少女就 是宋浅吟他们口中所称的那位“颜家小姐”,宋清歌未过门的妻子,布衣侯颜伯 甘的女儿,颜夕舞。 “清歌,你怎么了?” 颜夕舞轻轻地问。 段释雨心中不由一苦,无言地摇摇头。枫夜刀林和布衣山庄,这是宋清歌的 世界,而不是他段释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误打误撞进来的外人而已。 见段释雨的脸色有些发白,颜夕舞好看的眉尖又轻轻地蹙了起来,不满地对 颜夕衡道,“哥,清歌已经把锁麟囊给你了,你就不要再逼他了。” 颜夕衡哼了一声,道,“我这哪里是在逼他。锁麟囊是天下第一的机关暗器, 岂是人人可解的?这姓宋的小子狡猾得很,这样地丢过来给我,分明是想害我性 命!” 颜夕舞慌忙解释道,“不会的,清歌不会这么想的。” 颜夕衡冷冷道,“既非如此,那就快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颜夕舞黯黯地低回了头,缓步来到段释雨身旁,抬首询问地望向他,轻轻地 唤道,“清歌?” 这一声柔柔怯怯的“清歌”叫得段释雨心中又是百味交集,心想,“算了, 拿就拿吧,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给了他们,或许他们就不会逮着我不放了, 我也好早些离开这鬼地方,去找程诺大哥。” 心下打定主意,段释雨一把抓起锁麟囊,看着囊口并立的系着的三个死结, 忽又想起他老爹曾经再三地嘱咐过他,千万不可打开锁麟囊。于是,他又踌躇起 来。 “快点!”颜夕衡不耐烦地催道。 “哥!”颜夕舞不满地直顿足,但对兄长冷冽的态度仍然是无可奈何。 段释雨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老爹既然反复地叮咛他不可打开锁麟囊,其中必有 深意,他实在不应该置若罔闻,于是他便摇了摇头,道,“我打不开,而且,我 也不会打。” “你说什么?”颜夕衡的声音猛地一厉,冷喝道,“再说一遍!” 段释雨将锁麟囊往身前一推,毅然道,“锁麟囊就在这里,要拿就拿走,想 让我打开锁麟囊,我办不到。” “好!好!”颜夕衡看着他冷笑起来,双掌在身侧一翻,猛然间朝着地面一 击而去,只见他的衣袍一记翻飞,地上的石砾沙尘便急遽而起,疾速地往段释雨 砸去。 凌利如剑的劲风夹着沙砾迎面而来,脸上一阵一阵的刺痛,眼睛也被风沙迷 漓得睁不开眼,段释雨只好眯起眼睛顺着犀利的风势为断地往后退去。 “清歌!”颜夕舞惊见段释雨竟然没有还手,虽不知其中深意,但她终是不 忍心他遭此一难,惊呼一声,袖中短剑破风而出,轻巧地顺着风势不停地旋转, 旋转,飞速地旋转,渐渐地竟似有了一种引力,将那扑天盖地的沙石转向了自己, 很快地她窈窕胡身影疾速地往一侧闪去,看来庆是她再也控制不住那飞扑而来的 石堆,想引身而退。 她的身法虽然灵巧无比,但她抽身的时间却是慢了一刻,就在要掠出石风之 际,一块硕大的青石直直地从侧面砸来。 “小心哪,姑娘!” 段释雨吓得大叫起来。 “夕舞!”颜夕衡也是一惊。那样来势汹汹的一块大石击去,以颜夕舞的纤 纤弱质,必是非死即伤。他慌忙收回掌势,扑身而去想拉走颜夕舞,但他身形方 动,便有一个黑影抢先他一步一个疾掠的马攥离了颜夕舞。青石擦着她清雅的罗 裙飞过,轰然一声布在了身后的一株树上,“唰唰”地摇落了一地的枝叶。 “你是什么人?”颜夕衡一边仔细地打量着来人,一边不冷不热地问道。 黑衣人披着一件长长的风衣,宽大而飘逸,将他整个人都在包裹在了里面, 只露着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颜夕衡,眼角微微一动,似乎带 了些笑意。而颜夕衡的脸色却愈发地阴沉了下来,见这人方才那闪身而过的功力, 似乎远在他之上。他却竟然看不出这人是什么来历。 黑衣人的眼睛还是隐隐带笑,浅浅的笑,冷冷的笑,锦而他宽大的衣袍倏地 当风一振,轻分健的身躯便直掠而出,一把拉起还怔在一旁回不过神来的段释雨, 飞也似地这》穿林而去。 “清歌!”颜夕舞急急地冲上几步,想拉回段释雨,但“忽”地一声身旁又 是一阵疾风擦身而过,颜夕衡已经先她一步追了去。 “哥――”颜夕舞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声,一双烟笼的美目哀愁愈浓。敛步伫 足在寂静的重林中,淡淡的林风轻轻地扬着她的衣角,映着半浓不淡的暮色,有 一股别样的凄清。 林丛中,倏地一片火红的影子闪过,疏朗的枝叶“簌簌”地一颤,一条银恻 恻的长鞭破空而来。 感知到背后渐进的强劲的气流,沉湎在愁思之中的颜夕舞蓦然地一震,下意 识地回转身来,当胸便是一条长鞭重重地击来,空胸的一阵巨痛。颜夕舞禁不住 “啊”了一声,纤细的身体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似地飞跌了出去。 段释雨很悲哀地发现,自己竟已习惯了被人这样子拎着在空中飞来飞去。 “唉!”他长长地叹叹气,干脆来个随遇而安,安之若素,回过头来开始好 奇地打量起身旁的黑衣人。 他的眼睛是很觉察的那种黑色,黑得有些发亮,清亮,有一些冷,忽而间, 又觉得是在笑,莞尔的笑。很高深莫测的一个人。 “嗬嗬!”段释雨朝着黑衣人讪讪地笑笑,笨拙地学着江湖中人的样子,抱 了一下拳,很客气地问道,“这位大侠,我们这是去哪啊?” 黑衣人回目定定地看了看段释雨,一双清俊的眼中满是犹疑,半晌,他终是 出言问道,“锁麟囊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从何处得来?”段释雨沉吟了一下,“它一直都在我身的上的呀!那,那 可能是我爹给我的吧。” “你爹是谁?”黑衣人的声音不由地一振。 “我爹呀?”段释雨“呵呵”地笑道,“我爹姓段,街坊都管他叫段老四, 是个木匠。” “段?木匠?”黑衣人的声音有些疑惑,“难道是嵌雨木段焰天?” “什么?”段释雨怔了怔,他似乎听到那黑衣人在轻声嘀咕着什么,他却没 听清楚,正想发言问他的时候,那黑衣人挟着段释雨的手却忽地一紧,加快脚步 疾速掠去。段释雨知道必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便很识相地不再问话让他分心。他 总觉得这黑衣人对他并没有恶意,他身上的那股清闲淡冽的薰香的味道也使他觉 得异常地舒心亲切。 “往哪里走?!” 身后的林中沉沉地传来一个冷喝声,段释雨听出那正颜夕衡的声音,回头一 看,便见一把雪亮雪亮的长剑朝着那黑衣人的背心直射而来,“啊!小心哪!” 段释雨不禁大声惊呼出声。 黑衣人宽大的衣袍一扬,踏着侧旁的一株老槐树一借力,微一侧身,右袖一 扬,一片银光闪现,刺得段释雨眼前登时一花,随即听得“当”的一记脆响,黑 衣人的身子便飘然地往后退去。 颜夕衡亦持剑遥摆着退了几步,站稳身子冷冷笑道,“宋浅吟,别再藏头缩 尾的了!别人或许不知,你我心中可都亮堂着。布衣山庄与枫夜刀林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这样还未套出锁麟囊的解法,我们自家门里倒先闹腾开了,这可是大 大的不明智啊!” “宋浅吟?!”段释雨抬眼看了看身旁的黑衣人,心里疑惑道,“他是宋浅 吟?不是吧?”他记得宋浅吟的眼睛是洒脱而轻盈带笑的,而这人却是温和而深 邃无涯,应该不是一个人才是。 那黑衣人的眼眸微微地动了一下,却还是默不作声,半晌,又猛地拉起段释 雨急掠而去,“宋浅吟!”颜夕衡暴怒地大喝一声,一提凝霜宝剑,不作片刻停 留地跃身追去。 他刚追去几步,耳边听得轻微地“嗖嗖”几志,数枝白羽短箭当面而来,颜 夕衡不疑有他地抬手便是凝霜剑法中的一式“飞霜满天”,“啪啪”两声,当先 而来的两支短箭从中间被断成了两截,而也正在那一刻,他赫然发现这箭竟是空 心的。“不好!是镂雪弓!”他惊呼一声,连忙闭住气息急急地往后退去。镂雪 弓射出的是空心箭,箭断毒发,是会要人命的! “凝霜剑,果然还记得我!”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遥遥地响起,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颜夕衡的身子几个翻转便已退到了几丈开外,朝着白烟弥漫的方向朗声说道, “银绡满空凝霜剑,白缎遍野镂雪弓!吴前辈与家父乃系出同门,又何必为难侄 儿?” 镂雪弓冷笑道,“哼!混帐话!我吴隐与颜匹夫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恩断义 绝了!你告诉老匹夫,锁麟囊以前是六合教的,后来是落风山庄的,现在是枫夜 刀林的,谁也别想拿走!” “枫夜刀林?好!好!原来你们是一伙的!”颜夕衡也冷冷地笑了起来,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看宋潜春怎么向我爹解释!哼!”他恨恨地哼了一声, 提剑顿足急掠而去。 烟雾散去时,段释雨看到了一个笑容可掬,憨厚有如弥勒佛的老者,他一身 华美的云缎锦服,坐在一张四人抬的宽大的铺满绣褥的大椅上,笑盈盈的看着段 释雨二人。 段释雨怎么看这胖胖的老头都不像是说出那么冷冽的话的人,更不像是传说 中的无敌射手镂雪弓吴隐,倒像是官宦人家里贻养天年的老太爷们。段释雨瞧着 他眨巴着眼睛,想不明白。 镂雪弓吴隐却摸着稍有蓄须的下巴笑了,笑得脸侧的两块肥肉往上堆积,像 是里一边含着一个硕大的核桃。“清歌,你肯相信我的话了吧?” 段释雨愈奇,想也不想便脱口问道,“什么话?” 吴隐淡淡地笑,“宋潜春,布衣侯,黎晋,以及枫夜刀林和布衣山庄所有的 人,他们想要的一直都只是锁麟囊而已。 “他们要锁麟囊做什么?” 这正是段释雨一直想不通的,锁麟囊只不过就是一个漂亮一点的布袋而已, 他们抢来抢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隐淡淡笑道,“不记得武功排名第一的是谁吗?” “是天地六合教的教主宿销尺!”段释雨熟悉地脱口而出。 “那武林第一大教是哪个教?” “当然是天地六合教!” 吴隐赞同地点点头,“锁麟囊是天地六合教教主的信物,而里面装着的便是 能够找到藏有宿销尺毕生武学秘笈和所有六合教教徒名册,以及所有的财富的东 西。你说,他们抢锁麟囊是为了什么?” 段释雨想了想,恍然道,“哦,原来他们是想成为武功排名天下第一。” 吴隐笑道,“贤侄果然是聪明过人。只是他们中的某些人的野心实在太大了, 不仅想要成为武功天下第一,还想重组六合教,一统武林。” 段释雨本听得他夸奖了一句,心中美滋滋的甚是受用,但后来一听,原来根 本就不是那个理。有了那么多了不得的东西,也只有他才会浅薄到只想做武功排 名天下第一的高手他不由地惭愧非常,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便直直地站在 一旁不复再言。 “你为什么要挑拔枫夜刀林与布衣山庄的关系?” 一直静默如山的黑衣人突然冷冷地问了一句。他知道吴隐绝对不是枫夜刀林 的人,方才激颜夕衡的话,无非是想引起两家内哄,他好从中得利,分明是另有 居心。 吴隐“嗬嗬”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落风山庄血案的真相么?” 黑衣人又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吴隐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宋潜春,颜伯甘两个老匹夫害得我半身不遂, 此仇不报,枉生为人。而落风山庄也是他们所毁,既然我们的仇人是一样的,就 应该同仇敌忾,难道清歌公子觉得不对么?” 段释雨琐然道,“我怎么知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宋清歌啦,他的事, 别问我!” 吴隐听了,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谁说你是宋清歌,那些人真是蠢 得像猪!” “啊?!”段释雨惊愕地目瞪口呆,“你知道我不是?” 吴隐笑道,“当然。我们都知道,不是吗,清歌?” 段释雨被弄懵了,原先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把他认成了宋清歌,这会儿突然有 个人冒出来说知道他不是,这也未免太玄了。他半天回不过神来,良久才惊觉吴 隐的那一句“清歌”其实是朝着他身后的那个黑衣人说的。段释雨惊得跳了起来, 指着黑衣人忘乎所以地大叫道,“你是宋清歌!你才宋清歌!” 黑衣人默然地望着激动异常的段释雨,眼中的神情复杂而犹疑,最终,他还 是慢慢地抬起手褪去了笼住整个脸庞的宽大的黑斗篷,露出一张白净而清俊的脸 庞。 “是的。我就是宋清歌。” 宋清歌的声音沉沉的,有一些阴郁,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段释雨, 有海一样深沉的忧虑。 段释雨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副尊容到了人家脸上竟然能如此地俊秀高雅, 超然脱俗,而到了他这里,却是这样的俗不可耐。段释雨只看了一眼就自惭形秽 得无地自容,半天才嗫嗫地憋出一句话,“原,原来你,是你呀――” 宋清歌轻轻地点了点头,“段公子,这些日子拖累你了。” 段释雨连连摇头道,“不,不拖累,不拖累。只,只是宋公子,你还是早些 回家罢,他们都以为你被你娘杀掉了,都很伤心――” “我会回去的。”宋清歌淡淡地打断他的话,又轻声道,“把锁麟囊交给我 罢。” 段释雨想也没想便摸出锁麟囊递了过去。 宋清歌接过锁麟囊,目光却依然平静地注视着段释雨,那深邃而沉重的眼神, 就如笼在烟雾中的仙山,时记刻变幻着深浅不一的色彩。 “你也早些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看着他幽深的眼神,段释雨猛地心中一恸,有一种深埋在心底的东西被触动 了。这个与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的清雅公子,为什么会有那样深重复杂的眼 神?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点点的欢乐,哀伤忧愁也只是浮云一般缓缓地聚来,忽而 间也倏地没了。更多的只是平静,一望无垠的沉默。 吴隐又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啊,段公子,令尊可寻了你很久了,也该回去 了。” “我爹?”段释雨怔了怔。 吴隐点头道,“令尊已经寻到了洛阳,我已经差程诺去请他来这里接你了。” “程诺大哥?”段释雨又惊得大叫了起来。半个月前,他跟着程诺来到了洛 阳,说是来开开眼界的,谁知不到一天,便和他失散了,接着便被一串妆着一串 的人追杀得到处乱窜,一时也便断了他的消息。 吴隐温和地轻颔首,“程诺是我们镂雪弓川西分堂的堂主。” “镂雪弓?”段释雨呆了一下,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不满地大叫起来,“程 诺大哥也太不讲义气了,他们的宫主是镂雪弓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也不告诉我, 太过分了!” “呵呵。”吴隐摸着圆圆的下巴笑了,“看来和诺在你面前说了我不少的好 话啊。” “宫主,段先生到了。” 密林上空悠悠地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段释雨认得这正是程诺的声音,一 想起他竟然捂着那么重要的内幕不告诉他,不由地心中颇有些忿忿,别过头准备 对他来个不理不睬,以惩他那么毫不义气之举。 但是,绕林缓步出来的却只是一个褐色衣衫的粗犷的中年汉子,双鬓微霜, 背上负了一个大大的包袱,满面的风尘。 “爹?”段释雨叫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段焰天看到林中站着的两个相貌如出一辙的少年,脸色蓦然地变了变。 “爹!”段释雨欣喜地扑了过去。段焰天神情一动,伸手接过段释雨,沉下 脸低低在训道,“就知道到处乱跑!嫌老爹活得太长了是不是!” 段释雨愧然地垂下了头,嗫嗫道,“孩儿知错了。不过,爹啊,孩儿这次出 来可认识了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诶,”一想起这个,段释雨的兴致就一下子地高 涨了起来,拉着段焰天兴冲冲地过来,大声介绍道,“爹,这个老伯伯就是天地 六合教六大护教之一的镂雪弓吴隐吴前辈,还有他,他是枫夜刀林的宋大公子, 宋清歌诶,他和我长得一样诶――” “好了,好了。”段焰天按住雀跃不已的段释雨,将他拉到身侧道,“爹知 道了。你先回客栈去,爹跟这们吴前辈还有些事情讲,说完就回去找你。” 段释雨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事啊?” 段焰天道,“小事。你先回去。” 段释雨见段焰天的眼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也便不再言语,听话地点了 点头。吴陷唤过那个一直跟在他身侧的青衣人,让他送段释雨回去。 “爹,我走了。” 段释雨临走前回过头来不舍地看了一眼段焰天。段焰天朝他挥挥手,道, “走吧,走吧。” “段老弟,二十几年不见了啊!”吴隐颇有感触地叹道。 段焰天亦道,“是啊,二十几年了,一切都不一样了,沧海桑田啊。” 二十年前,他离开襄阳的时候,还是天下第一大教天地六合教六大护教之一 的嵌雨木,而二十年后,回到洛阳时,他却只是一个从乡下来的木匠而已。二十 多年的乡村生活,恬淡而无忧无虑,本以为就会这样安然地生活下去,直到入土 为安,一切平平淡淡。他早已经没有了当年叱咤风云的那种豪气与雄心了。谁知, 终是躲不开这一番江湖风雨,还是被人逼了出来。 段焰天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转目定定地望向宋清歌,“你就是被宋林主接进 枫夜刀林的那个孩子?” 宋清歌默然承认,“那段兄弟——” 段焰天轻颔首道,“二十年前,我赶到落风山庄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只隐约有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小雨被人藏在一只大花瓶中,手里捏着的就是锁麟 囊。我猜想他便是冷大哥的孩子,就抱了他出来。” “他真是我的孪生兄弟。” 宋清歌喟然叹道。他好看的眉峰微微地蹙着,有一种浓重的沧桑,二十年来, 他一直安然而幸福地做着他的宋大公子,人人景仰崇羡的枫夜刀林少主,但自从 半年前母亲一死,他的天地就整个地翻转了过来,父亲不是父亲,兄弟不是兄弟, 情人变成了仇人,在家里,他也变成了一个外人,陌生人。每个人都殷勤备至, 嘘寒问暖,难道真是如镂雪弓所言的,他们都只是冲着锁麟囊而来的么?难道朝 夕相处了二十几年,就一点亲情都没有么? 宋清歌有些心寒。 “血洗落风山庄的,真是颜伯甘么?” 明知道以镂雪弓这样的身份,无凭无据是不会随便说的。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段焰天点头,“的确是凝霜剑——”他沉默半晌,抬眼望着宋清歌熟悉又陌 生的脸庞,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还有映光刀。” 宋清歌的脸色登时惨无人色。 段焰天心中不觉百感交集,这样深重的仇恨,却要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来背 负,就这么一夕之间,站在他敌对立场上的人,变成了他二十多年来的父亲,兄 弟,丈人,大舅子,而且,还是你死我活的立场。 吴隐淡淡道,“你的母亲宿芊,是宿教主的独生女儿,谁都知道,谁娶了他, 谁就是下任教主。我们兄弟六人中,论相貌,论武功,首屈宋潜春。但他人品低 劣,用情不专,因此大小姐选择了落风鞭冷千寻,也就是你的父亲。这本就有些 出人意表,但更意外的是,他们夫妇一成亲,便立马双双退隐,不问世事。直到 宿教主病逝,教中大乱,四大护教自立门户,宋颜野心勃勃,争夺锁麟囊,落风 山庄灭门。宋潜春暗接你母子,却被开云斧撞见,便趁势加入枫夜刀林,找寻锁 麟囊。因此,这一切,黎晋是最清楚的。” “大小姐死后,宋潜春还是没有找到锁麟囊,所有焦点就集中到了你宋清歌 的身上。因此,宋潜春冷落亲生子而对你百般关爱,布衣侯慷慨嫁女,黎晋遣女 苦苦纠缠于你,这都是——” “都是因为锁麟囊。”宋清歌无奈地苦笑。 吴隐点头,“这是一个功利的世界,你不应该存有幻想。当年六护教争娶大 小姐之际,又有谁顾及到了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兄弟之情?宋潜春,颜伯甘竟至于 暗中偷袭于我,致我半身不遂。这一群狼子野心之辈,,若不是当日我差人提点 于你,又作成你假死的假象,引起他们内部的冲突,你也不知还要被他们欺瞒多 久?” 宋清歌无奈,苦笑。 段释雨一直都是一个简单而快乐的人。虽然他对程诺的不讲意气颇有些忿忿, 但一古脑儿也便忘却了。这会儿坐在客栈锦绣的床沿上,掰着指头数着这些天来 总共遇上了多少个大人物,“慧剑徐辰,宋浅吟,宋清歌,映光刀,凝霜剑,镂 雪弓,向渡苇,开云斧”,数到黎晋时,他忽而又呆了呆,想起程诺跟他提过, “天地六合教教主之下,有风,云,雨,雪,光,霜六大护教,便为六合,尚有 口诀一首,为‘凝露霜轻,映日光长。雨雪交加,风云天下。’” “这开云斧难道就是其中的‘云’?” 段释雨想了想,程诺跟他提的时候,仿佛是把他分离出去讲的,并未与其他 几个合在一起讲的。“如果不是,那‘云’又是谁呢?”段释雨想不出来。但是 他有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他,何必白费力气呢?于 是他就甩了甩头,又顾自乐呵呵起来。 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一下,便乐颠颠地摇摆着过去推开半掩的小窗。 小窗方自一开,窗外倏地便有一条大红的艳影一跃而进,欣喜外分地大叫一 声,“清歌”,便扑过来抱着他的腰又蹦又跳起来。 段释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 那红影“扑哧”一声笑开了,“就是你,就是你!” 段释雨急了,有些窝火地大叫一声,“我不是宋清歌啦!” 莫涵雅登时怔住了,放开手犹豫着退后几步,仔细地瞧了瞧段释雨,小脸微 微一沉,又蹑蹑地上前两步,伸手捉住段释雨的衣脚,轻轻地晃,“清歌,人家 知道错了嘛,不应该那么凶,那天说的话都不作算啦,好不好?” 段释雨被她说的一懵,奇道,“什么话?” “就是,就是——”莫涵雅的脸憋得通红,支吾了半天才讷讷说道,“跟你 恩断义绝,那是我随口乱说的,我气昏了头了啦。谁让你要娶颜夕舞那个臭丫头 的,也难怪人家要生气嘛。” “颜夕舞?”想起那绝美出尘的模样,段释雨的心中不由地一酸,喃喃自语 道,“颜家小姐,哪里是我可以高攀得了的?” “呃?”莫涵雅听得眼睛一亮,惊喜道,“这么说,你是不想娶颜夕舞了?” 段释雨苦笑道,“是娶不起!” “呵呵!太好了,太好了!”莫涵雅欢喜地拍着手又蹦又跳起来,似乎是天 上掉下一个馅饼来,刚好被她给捡到似的,兴奋地不得了。 段释雨却看得莫名其妙,他娶不成颜夕舞关她什么事呀,真是奇怪!突然间, 他猛地明白过来,原来她是在幸灾乐祸,嘲笑他! “太过分了!”段释雨火了,但是不等他火上三丈,那红红的身影又灵巧地 一蹦蹦了过来,“那,现在就去跟他她说清楚。”她兴奋地说了一句,一把拉了 段释雨便跃窗而去。 “妈呀,这是二楼呀!”段释雨吓得婚都飞了,这一跳跳下去,可不是闹着 玩的。但幸好,莫涵雅的武功该经得起段释雨这一个人的重量,一个腾跃便上了 对面的屋顶,然后便顺着一个个的屋顶,疾奔而去。 段释雨好不容易才压下惊来,放心地吁出一口气,他现在才发现为什么那些 江湖中人都喜欢往高处飞,因为高处人少啊,逃得比较快,至少不会交通阻塞。 约摸是一柱香的工夫,他们又来到了枫夜刀林外的那一片小树林子。 “咦,怎么回来了?”段释雨惊奇地四下望了望。 “爷爷,爷爷啊!”莫涵雅扬声大叫了一声,但是没有人答应。“人呢?” 她奇怪地自言自语了几声,开始拉着段释雨四下里找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段释雨奇怪地问了一声,这个横冲直撞的丫头做事 比他更乱七八糟,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嘘——”莫涵雅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嘴唇嘘了一声,又侧着耳朵听了听, “在那里!”她大声叫了一声,一拉段释雨便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去。 林间的一小片空地上,一白一灰的两个人影正打得难舍难分。段释雨一眼就 看到立在一株枫树旁一动不动的颜夕舞,她美玉般的无暇的脸庞,映着娇艳无比 的红枫,异常的好看。 “清歌!” 颜夕舞也瞧见了段释雨,欣喜地唤了一声。 “清,清什么清!”莫涵雅懊恼地喝了一声,一边挪过身子将段释雨往身后 一挡,不愿让她多看一眼似的。 听到“清歌”的一声叫唤,原本打斗的两人竟都自手下一缓,停了下来。段 释雨这才看清这打斗的二人。其中那一个一身白衫的赫然便是宋浅吟,而另一个 灰影,就是他那日在小树林中遇到的那个半人半鬼的老头。 “宋公子?”段释雨奇了奇,随即他又发现了另外两道很不善的目光,竟是 纪青环与梅姑。 看到那两人,段释雨立马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泛起,一直冷到头顶,机 伶伶地打了个寒噤,段释雨下意识地往莫涵雅的身后缩了缩。 “清歌,清歌!”纪青环突然双目微张,受了惊一般的大叫起来,“你回来 了,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要回来,你回来我就要杀了你,你不要回来——” “夫人,夫人!”梅姑扑上去拉回神志不清的纪青环,死命地抱住她,不让 她挣扎出去,一边连连安慰道,“宋清歌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不会的!” 宋浅吟只是铁青着脸,直直地立在原地,默然无语。他还有什么话好说,最 疼爱他的母亲,为了他,杀了他最尊敬的兄长,无论哪一边都已经没有了他说话 的地方,他剩下的,只有沉默。 “放屁!”莫涵雅听得直跳脚,“谁死了?你才死了呢!清歌好端端地在这 里,你们干什么咒他死!” 梅姑冷冷地看了一眼段释雨,冷笑道,“只有你们这群蠢人才会把这冒牌货 认成是宋清歌?枫夜刀林是什么地方?怎么回出这种下三流的东西?” “哼!枫夜刀林!”她莫涵雅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骂人打架,那可是她 的专长。她不屑地哼了一声,便忿忿地开骂了,“还不是一群心怀鬼胎的伪君子, 真小人的聚集之地!一心瞄准锁麟囊,用下贱的手段毁我落风山庄,今天逮了这 姓颜的臭丫头,借布衣侯颜伯甘之手,非平了你枫夜刀林不可,看你们还怎么得 意?枫夜刀林?我呸!” 梅姑脸色一青,又冷冷笑道,“你以为因为一个臭丫头,就能让布衣山庄与 枫夜刀林反目成仇么?别作梦了!而且宋清歌已经死了,你们这些落风山庄的遗 老们在怎么挣扎,落风山庄还不啻于灰飞烟灭,你们不要再白费工夫了!” “清歌没死!”莫涵雅气得直顿足,那些人莫非瞎了不成,宋清歌明明在她 身后,干什么口口声声说他死了,让她甚是火大! 段释雨禁不住探出头来说了一句,“宋清歌没死!我见过他,他跟镂雪弓吴 老前辈在一起。” 此言一出,全场的热闹登时怔住了,鸦雀无声,静得只有清风穿林的“沙沙” 声。 段释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讪讪地缩了缩脖子,躲在莫涵雅 身后不再言语。 “没死?”纪青环又惊叫起来,“怎么回没死?!怎么回没死!我明明一剑 刺死他了,他怎么回没死,不会的,不可能!” “哼哼!”那灰袍老者突然冷冷地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落风山庄有一种 武功叫做龟息功,呵呵,果然是黄天有眼,为我落风山庄留后。宋潜春人心不足, 作茧自缚,终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我们落风山庄报仇雪恨的日子,终于到了!” “哈哈哈哈!”纪青环看着那老者,猛地一扬头,也冷笑了起来,笑声凄厉 而嘶哑,“宋清歌没死,他没死!是你们的损失,而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灰袍老者脸色一青,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青环冷冷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冷千寻的儿子!” 宋潜春在那一日之间似乎老了半生,自从他从林子里黯黯地独自回来后,便 将自己关入房中,已经有整整一天了。没有人见到过他。 碧痕像往常一样将竹风别院洒扫了一遍,一尘不染。虽然心中知道宋清歌不 会再回来,她还是固执地要这么做。他的公子是爱清洁舒爽的,喜欢房间里有一 丝淡淡的清新的田园的气息,和柔柔的各种鲜花的芬芳。 喜欢晚饭后在院子里静静地坐上半回儿,听一会儿竹子在微风中“簌簌”的 低语,公子说,这是竹子在唱歌,唱的是天籁之音。 她奇怪地问,“我怎么听不出来呢?” 公子微微地笑,“那是因为你只是用耳朵在听。” 她问,“难道公子不是么?” 公子笑道,“是的。我是用心在听。” 用心听? 碧痕一直都不明白这样用心去听,直到他突然地失踪了,她也终于明白了。 原来当你的心中时刻地惦记着一个人的时候,就回学会用心去感受周围的一 切。 每天傍晚,沏上一壶公子最爱的碧螺春,满满地倒上一杯停在院子里,就开 始静静地聆听竹子的歌声。低低切切,轻轻柔柔的,不像竹子在浅唱,倒像是公 子在清歌了。 “清歌——” 低低地唤上一声,热泪不觉盈眶。 他真的就这样子死去了吗?再也听不见他的笑,他的声音了么? “清歌!” 碧痕心痛地低唤了一声,抱膝埋首其中切切地哭了起来。 “碧痕。” 一个声音突然轻轻地在身后响起,沙哑而涩淡。 碧痕抬眼望去,“林主?”她震惊非常。 宋潜春的白发凭空地多了一倍,眉眼之间也全然没有了往日飞扬的神采和矍 铄的光辉,只是黯黯地有些低切,“清歌离开前,是不是说了一些话?” 碧痕虽然有些奇怪宋潜春为什么回突然间问这些事情,但又想起逝者已矣, 也没什么不便说的了,便轻轻点点头,道,“是的。少主说颜伯甘可能是他的仇 家,他不能娶颜家小姐。” 宋潜春轻轻的颔首。 “少主还说,庄里的人都怪怪的,看他的眼神也是,像是那种想拉住他宰一 刀的那种眼神。他说他有些呆不下去了。” 宋潜春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悲伤的神气。 “林主!林主!” 院外突然间纷杂了起来,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叫,“林主,布衣侯来了,布衣 侯来了!” “布衣侯?”宋潜春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喃喃自语道,“他终于还是坐不 住了——他终于来了。” 布衣侯,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侯爷,也从不穿布衣。他的每一件衣服起码都值 个百来两银子。但他却自封为布衣侯,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偶尔也回称自 己为“在下”一般地,沽名钓誉。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枫夜刀林,就恍入无人之境,直接登堂入室,大刺刺地坐 上主座,傲视厅下。身侧站着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公子,手中提了一把雕饰 精美的华贵长剑,静静地侍立一边,但深蹙的两道剑眉中,却隐隐透着不可遏制 的愤怒。 “叫宋潜春出来!”青年公子愠怒地喝了一声。 枫夜刀林的人噤噤地没有人敢出声,虽说自从宋清歌逃婚后,布衣山庄的人 也曾来兴师问罪过几次,但每次都只是派了几个门客前来,这次却是布衣侯,凝 霜剑颜夕衡都来了,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宋潜春是和向渡苇一起步入正厅的,他走得很慢,眼光也有些直,茫然无神 的那种。他慢吞吞地走来,沉默如海,似沉湎在自己的思绪中挣扎不出,直仿佛 外边的一切与他已经毫不相关。他扶着正厅侧座慢慢地坐下,一边喃喃道,“不 是天地六合教的人,都出去吧。” “林主?”向渡苇有些不解。 宋潜春摆摆手,道,“你留下,别的人都出去。” 向渡苇无奈,只好按照他的指示让所有刀林的人都离开了正厅。 而布衣山庄的人在布衣侯的示意下也都出了门去,偌大的一个正厅中,只剩 下了布衣侯父子,和宋向二人。 “宋浅吟呢?”青年公子的口气甚是不善。 宋潜春漠然道,“走了——都走了,我现在是众叛亲离了。”他“呵呵”地 笑了两声,似有一些自嘲,一丝自怨自艾,“年少气盛,总是容易做错一些事情。 那时候总认为自己的抉择是对的而一往无前,谁知,到头来,还不是一点一点地 品尝自己酿就的苦果?” “哼!”布衣侯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打断宋潜春的话,冷冷道,“宋潜春, 别再假惺惺的!当初我们说得明明白白,灭掉落风山庄,宿芊母子归你,锁麟囊 归我,你却食言而肥,竟然隐瞒宋清歌有锁麟囊的秘密二十年之久,还唆使宋浅 吟抢走宋清歌,掳走夕舞,联合镂雪弓,你是想抢先一步,倒打一耙是不是?!” 宋潜春淡淡一笑,道,“我食言而肥,颜兄你又何尝不是?令郎在枫夜刀林 潜伏八年之久,清歌的住所想来也已被搜过不下十次,清歌身上到底有没有锁麟 囊,相信令郎是再清楚不过了的。” 颜夕衡的脸色一变。原来他乔装改扮混进枫夜刀林八年,只为寻找锁麟囊。 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他竟然知道。 颜夕衡现在有些不明白宋潜春了,他真的不想要锁麟囊么?没有锁麟囊,宿 芊母子又有什么用呢? 向渡苇的神色也显然地不对了,有些震惊,“林主,落风山庄——” 宋潜春摆摆手,示意他毋须再言,一边扶着茶几慢慢地站起身,缓慢笨拙得 像是一个重病垂危之人,“我留你下来,就是让你为这一番话做个见证,然后告 诉清歌。落风山庄是我和颜伯甘联手灭的。他是为了锁麟囊,我是为了私仇,冷 千寻设计暗害过我,我必须杀了他。嗬嗬”,他忽而又埋首苦笑着摇摇头,“不 过——我想,清歌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你知错的确是太迟了。” 门外冷冰冰地蹦出一句话,随即“哐铛”一声巨响,那扇紧闭的大门被人重 重地推开了,刺眼的金灿灿的火光像利剑一样地直射了进来,昏暗的正厅登时明 若白昼。 “镂雪弓!”布衣侯拍案而起,直面着被四名大汉抬进来的镂雪弓,脸色先 是怔怔地一青,忽而又冷冷地笑了起来,“吴兄还真是劳碌命哪,都行动不便了, 还要东奔西走的,嗬嗬——” 吴隐却喜欢根本没有听出来他话中的讽刺一意,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嘿嘿” 笑道,“说的也是。这行动不便的,实在是麻烦。不过,至少比一些连动都动不 了,有冤无处诉的冤魂要幸运地多了。” 布衣侯当然知道他暗指的是落风鞭冷千寻,一时语塞,也只好继续冷笑着, 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之色。 吴隐不以为然地笑笑,待那抬椅的大汉放下锦绣大椅时,门口人影一闪,又 一前一后地走进两个人来,前面一个青衫短褂,风霜满面,正是嵌雨木段焰天, 而后一个俊拔雅净,卓尔不群,默默无语地跟进门来,眼睑半敛,始终没有抬眼 看这厅中的任何一个人。 “段焰天?!”布衣侯不可思议地低呼了一声。自从六合教内乱,嵌雨木段 焰天便不见了踪影,一连二十多年,一直都是音讯全无,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也试着四处谴人去寻过,不想他竟然加入了镂雪弓。 吴隐看地出布衣侯的疑虑,他也不想去解释,只是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 衣衫,一边淡淡道,“清歌,方才宋林主所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宋清歌的身子僵了僵,踯躅着抬起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默默地望向宋潜春。 宋潜春苦苦一笑,“你们是为落风山庄报仇的。” 吴隐冷笑道,“还有我的仇。” 他的手一扬,手中便赫然多了一把闪亮的银弓,弓并不大,只有寻常弓箭的 一般大小,但一上弦,便是三支银色的短箭,他的动作连贯而迅速,根本不及众 人反应过来,“搜”的一声,三支短箭便离弦而出,风驰电掣而去。 “快闪!” 布衣侯大喝一声,便与颜夕衡一左一右地疾掠而去。三支短箭相继射在布衣 侯原本所坐的那张椅背上,“扑”“扑”“扑”三声,短箭相继爆破而开,白色 的浓烟席卷而起,团团地笼住了那一方天地。 “拦住他们!”吴隐轻喝一声,他身后的两条身影便飞也似的射了出去,拦 住布衣侯父子便大打出手。段焰天回首看了宋清歌一眼,见他一脸苍白地站在那 里,茫然失措。 “清歌。”段焰天轻轻地拍拍宋清歌的肩膀,温声道,“交给我们吧。” “段先生?”宋清歌感激地望着段焰天。 段焰天朝着他轻一颔首,同时左手在腰侧一摸,便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红 檀木,捂在双掌之中一搓,便直往宋潜春掷去。 “嵌雨木,嵌雨离魂,不可硬接。”这个道理宋潜春不会不知道,但他竟还 是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着嵌雨木就要迎面击来——“爹!”宋清歌惊 惶地大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奔过去为他挡去这一招。 “清歌!”背后吴隐沉沉地一声厉喝,顿如晴天一个霹雳将他震醒了过来, “他不是爹,是仇人呀!”宋清歌痛苦地皱了皱眉,怔怔地停下步子,笔直挺拔 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林主!” 幸好宋潜春的身侧还有一个向渡苇,他惊见宋潜春遇险不躲,宋清歌欲救难 救,也顾不得嵌雨木是何等厉害之物,奋力地扑过去一把将宋潜春拉到了一边。 嵌雨木擦着宋潜春的臂而过,“嘶”的一声,那素净的衣衫竟自裂开了硕大 的一个口子。向渡苇暗自一惊,这擦肩而过的余劲便已有如此功力,若正中前胸, 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这一转念之间,嵌雨木又自在半空中一个回转,竟又回 射了过来。 段焰天的身形微动,右手在怀中一探,似抓出一把东西来,朝着宋向二人当 头撒去。竟是漫天的木屑,就如扯天扯地的1 盆大雨,扑腾腾地迎面而来,其凌 利之势丝毫不弱于刀枪剑戟,“原来这才是嵌雨木真正厉害之处!” 向渡苇慨叹一声,当下不懈怠地迅速拉下负在身后的布袋,当空一扬,便将 那袭来的木屑一网打尽,全数收入袋中。方自松出一口气,却又惊觉袋中一阵鼓 动,“扑”“扑”“扑”的一阵乱响,一片片的木屑竟然破袋而出,不减来势。 向渡苇大吃一惊,当即回袋一甩,击得那飞来的木屑像摔碎的1 片一般, “噼噼啪啪”地四下子里乱散去。 第一波的木屑未尽,更加强劲的凌利的第二波又如狼似虎地扑了来,向渡苇 的布袋已经舞成了一条粗大的木棍似的棒状,但随着木屑的纷擦而过,这一条布 棍已渐破碎不堪,糜烂难支了。 吴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他慢慢地抬起镂雪弓,趁着众人都没有留意之 际,对准宋潜春“嗖”地又是一箭。 “林主!”向渡苇大惊,但他已经自顾不暇了,实在脱不出身去,不由地焦 急异常。 “爹!” 一个清朗无比的声音疾呼了一声,随即一个白影疾闪而进,当空一个鱼跃, 一脚踢掉来势汹汹的镂雪箭。 “宋浅吟?”吴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声音也随之一厉,冷声道,“清歌,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何还不动手?!” “大哥!” 宋浅吟一个回身毅然地往宋潜春身前一挡,罔顾满屋的混战,大声道,“大 哥,你不能杀爹的,他真是你爹!” 宋清歌的眼瞪一动,“你说什么?” 宋浅吟道,“你姓宋,不姓冷,是爹的儿子,是冷千寻为了锁麟囊,设计挑 拨离间,才气得你娘嫁了冷千寻。大哥,你真是姓宋的,这是娘偷听爹和你娘说 话才听到的,不会有假的,大哥!” 宋清歌的脸色愈发地苍白,隐隐地还有些发青。 “是真的,是真的!” 段释雨大叫着急急忙忙地从门外跑进来,一时情急之下,没看路,一有小心 被门槛绊了一下,“哎呀!”他惨叫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模样其是难看。 “小雨?”段焰天惊了一惊,不及责怪段释雨好端端地跑了来,便一收招疾 身掠过去一把从地上将他攥了起来,拎到一边,沉声问道,“你跑来做什么?” 段释雨揉着膝盖痛得疵牙咧嘴,哼哼唧唧的,一听得段焰天这么一问,猛地 又眼睛一亮,振声说道,“爹啊,原来是宋林主与宿小姐有情在先,落风鞭暗中 使计,拆散二人,落风鞭才是坏人,宋林主是好人,宋公子也是宋林主的儿子, 跟落风山庄一点关系都没有!” 望着他激奋而认真的神情,段焰天不由想起,宿芊确实向来与宋潜春感情为 佳,却于那年十月中毅然下嫁冷千寻,而次年五月便生双生子。二子身体强健, 素来少有病痛,毫无早产儿之迹象,应是足月所生。那按此算来,“看来清歌确 是姓宋无疑啊!” 段焰天自言自语地慨叹了一声。 吴陷的脸色渐青,猛地轻喝一声,“抓住宋清歌!” 宋清歌陡然一惊。 镂雪弓的人尽数往宋清歌疾扑而来。因为锁麟囊在宋清歌身上,而宋清歌也 极可能是这天底下唯一懂得解锁麟囊之法的人。因此,现在,有了宋清歌,也便 有了一切。 “大哥!” 宋浅吟见状摇身一闪,便扑闪地帮宋清歌接下了几招,“大哥。”右手扶上 他的肩头,宋少吟的眼底是一抹诚恳的请求,“能不能原谅娘?” 宋清歌苦笑道,“我哪里还有资格责怪他人?我才是一个最不可原谅的人。” 宋浅吟听他这么说,放怀地释然一笑,“不要放在心上,谁都没有错。诚如 段公子所言,我们是好人。” “好人?” 宋清歌有些意外地怔了怔,又轻轻摇着头苦笑。 宋浅吟一掌击退一个青衣人,灿然笑道,“是的,好人!好兄弟!” 宋清歌也淡淡地展眉笑了,郁结在他眉头多时的愁云终于散开了,只见他长 长的衣袍一阵翻卷,便犹如一阵疾风迎面而来,擦着那些个青衣人的身子而过, 震得他们的发丝乱飞,扑楞楞地便直往后退去。 他这一招威力十足,又使得飘洒出尘,异常地优雅美观,“好,好诶!”连 段释雨这样丝毫不懂武功的人都看得拍手叫好起来。 宋清歌的确是一个很不平凡的人物,他是宋潜春的儿子,是枫夜刀林的人, 他没死,对落风山庄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不幸。对镂雪弓来说,也是。 宋浅吟的入战,宋清歌的反1 相向,嵌雨木的束手不战,立马使得场上的战 局倒向了枫夜刀林一边,况且宋潜春尚未出手——吴隐的脸色渐益铁青,这样下 去,他不但难以抢到锁麟囊,一报前仇,恐怕连全身而退,也要颇费一番功夫。 他必须找帮手了。 “颜兄,锁麟囊在宋清歌身上,我们一起抢过来!” 他朝着被镂雪宫闲置在一旁的布衣侯父子大喊了一声。 “锁麟囊?”颜夕衡的神色果是一动,一提凝霜剑,便跃身而上。出手一式 便是凝霜剑法中极为凌利的“微霜初动”,雪亮的长剑映着火光一闪,一片清冷 如水的寒气直逼宋清歌而去。 天地六合教的六大护教的口诀中,第一句便是“凝露霜轻”,凝霜剑轻巧翩 飞,剑寒如霜似雪,练到深时,剑气过处,积水成冰,厉害非常。虽说颜夕衡的 功力尚未达到那种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他这一招纯熟地使来,也绝对是小觑不得 的。 宋清歌觉知到身后的寒气,侧身黑袍翻飞而起,鼓动如狂的气流震得颜夕衡 的发丝扑面乱舞。颜夕衡微闭起双眸,回手又是一招“雪舞霜飞”,气势更是酣 畅如虹。 “清歌,接刀!” 宋潜春突然大喝了一声,扬手一片红艳艳的血一样的耀眼的亮光,与凝霜剑 红白相愚蠢登时似残阳白雪,满室生辉。 宋清歌微微犹豫了一下,终是衣衫飞扬,旋身而起,当空接住映光刀,立即 一招“天光云影”,直迎着凝霜剑而去。 “凝露霜轻,映日光长”,这一刀一剑,均是当今天下罕见的神兵利器,今 日一番正面相搞,而宋清歌与颜夕衡的功力又相去不远,这一战当真是惊天洋地, 鬼哭神嚎。 但颜夕衡的功力却是不如宋清歌,过了百招后,便渐已后劲不足。而镂雪弓 一群人在宋浅吟与枫夜刀林的人的奋战下,也早已不成气候,眼看场上大势将定。 布衣侯暗自盘算起来,“这样下去恐怕讨不到便宜。宋清歌既然真是宋潜春 的儿子,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况且他与夕舞已有婚约,只要不闹僵,他必 娶夕舞无疑。女婿等于半子,就算拿不到锁麟囊,让他做了教主,也不无不可, 总比让镂雪弓抢去了的好——” 思至此,布衣侯当下脚下一动,左摇右闪地晃过几堆混战的人群,轻喝道, “夕衡,住手!自家人打成这样,岂非是让外人看了笑话?快住手!” “爹?”颜夕衡不解地唤了一声,手下还是不停歇地一连刺出了三剑。 “住手!”布衣侯大喝一声,生怕颜夕衡恋战弄僵了两家的关系,坏了他的 盘算,便顾不得刀剑的凌利气势,觑准时机,一把抓住颜夕衡的手臂,硬生生地 将他攥离了战局。而他自己的半壁衣衫也被袭来的劲气“嘶”地一声扯了下来。 颜夕衡一惊,连忙收剑奔过来,急呼道,“爹,你怎么样了?” 布衣侯道,“没什么,只是皮外伤。夕衡,你怎么可以跟清歌动手,宋颜情 如一家,清歌更是你的妹夫,同室操戈,你怎么糊涂呀!” 颜夕衡很快就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心中纵有不甘,也只好忍气吞声道, “爹教训的是,只是”,他的声音又猛地一扬,指着宋浅吟忿然道,“宋浅吟他 抓了夕舞,不知道要干什么?” 宋浅吟一听,慌忙咕冤道,“不是我!嫂子是落风山庄的莫闻爷孙抓的,还 是我拼了命地救回来的呢?” 段释雨此时毅然挺身而出,正气凛然地大声说道,“我作证,是真的。” 颜夕衡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人呢?” 宋浅吟道,“跟我娘和梅姑在一起,很安全的,不会有事的。” “我也可以作证,颜――”段释雨这次方大叫了一半,就被段焰天一把攥了 回来,狠狠地训了一顿。他就不知道段释雨这种没本事又好管闲事的性子是打哪 来的,明明是一胎双生的亲兄弟,怎么就不见他有宋清歌的那种沉稳的气度呢? 难道是他教他的?“不可能!” 颜夕衡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布衣侯振声道,“镂雪弓狼子野心,率从侵 上枫夜刀林,宋颜两家乃是翁婿之亲,大家要团结一致,共御外敌!” 他这话一出,布衣山庄的人立马掉转头来对付镂雪宫,与枫夜刀林同仇敌忾, 气势如虹。镂雪弓一败如山倒。 吴隐被布衣侯的见风使舵气得全身发抖,“好!算你狠!来日方才,你们等 着!”他咬牙切齿地恨出一声,一翻手便搭箭上弦,“嗖”“嗖”“嗖”三箭相 继而出。“当心!”随着布衣侯的一声大喝,三箭“砰”然炸开,大厅里登时白 烟弥漫。 “大家快闭住呼吸!” 这回大呼的却是宋潜春。 当烟雾散尽时,镂雪宫的一行人也早已不知了去向。 “清歌,清歌!” 门外远远地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的声音,颜夕舞窈窕胡身子轻飘飘地 从门口跃了进来,俏脸含笑,灿若春花,但一进门来,迎面看到的赫然便是兄长 颜夕衡一张阴沉沉的脸。她的笑容猛地一滞,定定地停在了门口,怯怯地唤了一 声,“爹,大哥。” “夕舞。”布衣侯见女儿安安然然地回来,一颗心也便放下了,女儿现在可 是他的宝贝,他将来雄图伟业的所系之处,怎么可以出事?“夕舞,来,来,让 爹看看有没有受伤?”布衣侯亲热地招唤着女儿。 颜夕舞回眸望了望宋清歌一眼,见他也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却是什么话也 不说,脸上也淡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或关怀之意,心中不免怅然若失。只垂回 头,蹑蹑地走到父亲身旁。 “梅姑。” 宋浅吟一见跟在颜夕舞身后进来的梅姑,便欣喜地跑过去,探头往外面望了 望,奇怪地“咦”了一声,问道,“我娘呢?” 梅姑漠然道,“夫人说她既然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枫夜刀林。二公子如果想 见夫人,梅姑可以带公子去,至于其它人,就没有必要了。” 宋浅吟的神色一沉,回头无言地望向宋潜春。 宋潜春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地扶着椅背坐下。整 一个大厅中,登时静得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段焰天见一切都已经云淡风轻了,也该是让段释雨认祖归宗的时候了,便将 段释雨推到身前,缓声道,“宋林主,其实小雨他――” “焰天兄。”宋潜春忽然出声打断了段焰天的话,抬眼远远地望着段释雨, “小雨是一个很单纯很善良的孩子,是焰天兄教导有方啊。宋某就――”他苦笑 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但是段焰天明白了。段释雨是在乡下长大的,感受的从来都是淳朴真挚的乡 风,热心率直,毫无心机,他是属于自然的,而不应该存在于这明枪暗箭防不胜 防的枫夜刀林。 “爹,宋林主在说些什么?” 段释雨却是不甚明白,他眨巴着眼睛一会儿瞧瞧宋潜春,一会儿又瞧瞧段焰 天,一脸的迷茫。 段焰天看着他淡淡笑道,“林主是在夸你呢!” “真的吗?”段释雨两眼一亮,登时美滋滋的,欢喜得手舞足蹈起来。 段焰天摇着头,无可奈何地笑了,果真是一个单纯得可以的家伙。 但是,不正是有一种快乐,就叫作单纯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