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良伯 作者:孤城简爱 高楼的从前也许很少有人再记起。如果还能记忆,那是片红盖头的砖房,迂回 纵深的小巷把彼此联系起来。留下不多的老照片,照片已经发黄,空间介定于庭院 和屋后那几株龙眼下的绿荫,还有稚气的几张脸。 记得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我已读懂了老屋的某些气息和言语,并以为这将会是 我传于子孙的唯一拥有。 老屋有三进,临大街的入口大门进来是个极大的院子,院子大约有十来米见方, 两面是残破的土胚墙,上面站满了碎玻璃,另一面与邻家紧挨。院子里头栽种两棵 洋桃,一棵酸一棵甜,甜的一株下面有口老井,听说是打清朝就挖的。 在闽南,一房一井庭为一进,连续有三进,可见那是多大的屋子,几家四代上 的亲戚合住一块,但彼此渐渐少了来往。每一房正中是中堂,住家分居两翼,前面 有一庭,可置石条椅及晾晒之物,两侧各有厢房守护。外公外婆的房间在第二进中 堂的西侧,舅公一家住另一侧。中堂的大厅是合着用的,后来分开吃,舅公把吃饭 的地方改在了他那一侧的厢房。我还记得,这头的厢房原来出租给一个老伯,我们 几个孩子都尊称他老良伯。 老良伯一个人住,也从没见他带过来一个女人。听说他的女人在乡下早就死了, 没有给他留下子女,也是自那以后,他才迁到城里,以收废旧品谋生,有时候也做 做糖甲、麦芽膏等零食到学校门口叫卖。离开乡下那年他才四十出头,后来听大人 说,老良伯已在这里租住了将近二十年。 我们都爱跑到老良伯的房间戏耍,不只他人好玩,原因是那里有很多好看的小 人书,还有那时候不多见的侦探或者悬疑小说,另外,他从不吝啬给我们点零食吃。 我想,那时候看到的福尔摩斯,该是自己这辈子接触到最早的版本。 老良伯很和气,特别是对我们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他好象从不介意我们瞎胡 闹,有时候为了让我们安心看书,他会担起扁担,在出门前最后吩咐一声,出去的 时候帮他把房门锁上。经常我会在他房里看书看到睡去,直到他回来,妈妈夜里抱 我回房的时候我还不愿走呢。 老良伯个子不高且有点驼背,我想那是因为他每天都要担很重的担子。大街小 巷他都吆喝,有几次我就在学校门口或路上见到他,他总是停下来掏出糖甲讨好我, 特别是我身边有玩伴时,他也会无一遗漏地分完,我就觉得很有面子,我告诉大家, 他叫老良伯,于是他们都毕恭毕敬地跟我叫老良伯,老良伯也就乐了。那时候能吃 上糖甲可是件很奢侈的事,虽然一根才卖一分钱。 后来有件事让我很恨他,不过现在想想和他也没啥关系。老良伯在厢房外往大 院里延伸了一片屋檐,后来用木头和油毡布围成了一个蓬子,外婆也是默许的,他 就在那儿搭了炉灶生了火。以前他是借用外婆家的灶子,每个月说好了多付一块钱 的烟煤费,而这钱外婆从来不收。 也就是六岁的时候吧,妈妈还喂我饭,有一次我不知什么原因跟妈开玩笑满院 子里跑,一不小心绊到老良伯放在油毡房外的一口锅,锅子架在一个倒扣的被掏了 底的破脸盆上等着刮黑灰。我这一跑踩到锅沿,另一边飞起来正好打在鼻梁骨上, 顿时鲜血从鼻孔里冒了出来。当时还不觉得疼,直到知道是什么回事后才嗷嗷大哭, 妈妈也吓坏了,忙喊来舅把我背去了医院。虽然没啥大碍只是缝了几针,可伤口还 是留下来,现在隐约间还可以看到当时顽皮顽出的一条黑道道。 老良伯到房间里向我陪不是,我还不理他,我听到他走出去也和妈说着话,我 想,我再也不理他了。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天我又和他好上了,我还去他的屋看书, 戴他那顶油腻腻的草帽,逗他养的那只猫。 再后来,爸单位分了房子,我们搬出去住,但隔三叉五地我还回老屋回外婆家 玩,再大点,我就不习惯进老良伯的房间,对他也客气起来。 老良伯搬走的时候我是不知道的,有一天,我问外婆,老良伯去哪,回答说去 了乡下不再回来,我就再也没打听。 老良伯走后没多久,他搭的那蓬子被拆掉,原来堆放着他收购回来的旧报纸和 旧书籍的地方外婆养了一窝小鸡,再过两年,听说老良伯已经去世,他的印象也就 慢慢从脑海里淡出,直到现在突然想起他。 城市改造的原因,老屋没了,现在沿街盖起更漂亮的房子,可我们没一个人住 在那儿。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