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拉住我的手 作者:孤城简爱 一、 这个城市干净、亮堂,冬天无雪。 有风的日子,树叶会抖落一地各种各样的爱情,死去的,复活的,垂死挣扎的, 还有若有若无的隐晦,象一件精美华丽的缎袍上几处勾丝,似断未断,未曾损伤过 现实中的伟岸与激扬,并无碍观瞻。也许,残缺是完整存在的必然,在明亮的阳光 下,一切都有其理由,无可否认的前提。 承认其必然,我们才能坦然。 二、 陈染说,我是个虚无主义者,我反驳,但我不得不认可他的敏锐,而且不排除 对他的某种喜爱,虽然至始至终,我刻意回避对他的着迷。我的虚无,在他的世界 里是实在的。 方君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是在夏天,一九九六年的夏天。 方君是个有思想的人,但乖巧了些,还在学校里就懂得变着法儿做点赚钱的买 卖,比如做做音箱,搞搞电子,倒倒服装,折腾折腾图书,学校里差不多每幢宿舍 楼、每间寝室都去推销,勤快倒是蛮勤快的。 他也有手头缺少资金的时候,就向班里的同学求助,可还钱的速度比乌龟还慢, 渐渐地,大家就都谨慎着,所以,我也并不怎么跟他套近乎,我对生意人天生有种 排斥,特别是不太守信用的人,当初借他的三百块钱,我也就当是乐捐了一回。 不过话说回来,方君这脑袋放在生意上再合适不过,短短几年,这小子房子、 车子样样具备,自己还开了家贸易公司,我不得不佩服,就是不知道,他后来这些 知识都哪里学来的,记得原来考试都是我帮他作的弊。方君一直怂恿我下海跟着他 干,可我知道,呆习惯的地方就是安全,再说,不下海不打紧,一下去不会游泳还 不给淹死。 可能态度决定一切吧,他有这赚钱的胆,就有这赚钱的能耐。 陈染,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从外表看不出是个从商的人,至少与方君 那副嘴脸稍有区别,只是穿戴看得出讲究,利索干练,透着股慑人的英气,是个讨 人喜欢的男人。 除了财富和地位外,男人能够欣赏另一个男人不是易事,我也很惊讶,或许这 是偶遇,或许这是缘分里的安排。 我一直在寻找这样的男人。 三、 很少对人说心里话,所以别人并不了解我。 我是个比较沉默的人,所以很多人觉得我这人没有思想,或者说,我这人属于 应该平淡过日子的人,连家人也这么认为,我并不去反驳。但长久以来,内心深处 一直积蓄着一股暗涌,不知向谁倾诉,而女人,只能作为朋友,不能当作倾心交谈 的对象。 我曾尝试着谈了两场恋爱,都无疾而终,我想,是自己的原因,面对女子,我 只会稍觉羞涩,而后心平气和,即使一个简单的拥抱、接吻,对于我也是毫无意义 的。于是,我不高的热度吓走了她们,虽然,她们也许会因为我的外在勉强留下, 但,这是不可能的。 读书的时候,同学们都说我模样帅气,可自己丝毫没有察觉,我说,我这么个 人怎么叫帅呢,要说帅,那些港台明星一个赛过一个,虽然我也谈不上是追星族。 后来才知道,就是因为我不爱说话的缘故,看起来够酷。 这世界以冷酷为美的时候,我就上线了,可我,并没有信心,就象我的爱情, 我不知道在哪,什么时间出现,对象是谁,直到二十三岁的时候,见到了陈染。我 知道,至少,我喜欢他,喜欢与他交谈,盼望他的每次到来。 四、 认识陈染的时候,他已经三十三岁了,比我整整大十岁。我知道他有一个温馨 的家,还有一个孩子,这是最初方君告诉我的。 那时候,我刚从学校毕业,面临两难。家里人要我进机关,而我却想在外面闯, 只是,这事由不得自己,最后还是带着别人羡慕的眼光谋上了一份安分的工作,无 大风大浪,可心里并不开心。 我晓得自己不开心的出处,别人或许不知,就好象我沉默外表下隐藏着火热, 却往往会欺骗了世人的目光。我的青春,躁动、迷惑,更多的时候,我选择一个人 独处,有时侯跑老远去看海那边的岛屿,爬上高山去远眺夕阳西下,感受那种莫名 的感动。 这种简单的快乐在我成长的日子里是实用的,并不奢侈。 九六年毕业,方君还是只楞头青,但血气方刚。社会的舞台很适合他这样的人 表演,他更是如鱼得水,四面出击,认识的人与交友的层面迅速膨胀,我可不大看 得惯。 留在这城市的同学不多,方君算是一个,又同在市区,另外的两个都在郊县, 一个县银行工作,另一个回老家教书,当然,方君就经常把我拉到他所谓的圈子里, 应酬,喝酒,闲聊,胡扯,与陈染的见面,应该不会是偶然。 陈染有着北方人的气势,又有南方人的精干,说起话来却又文绉绉,条理鲜明, 逻辑清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穿着亚麻的咖啡色无领衬衫,白色布裤,棕色休 闲皮鞋,右手无名指一个银质戒指在吸烟的时候特别抢眼。 当时确实眼前一亮,一个理想中的男子应该具有的洒脱,在不经意间被他演绎 到了极至,甚至是那眼神,默然的,却用嘴角淡淡的一笑抚平,很快意,也很受吸 引。我知道,那同样是冷漠的眼睛深处,会是共通,一座从彼此走向彼此的天桥, 也许天桥下,人流穿梭汹涌。 陈染经常来这城市,说是来和生意伙伴联络感情,更多的时候,是来催讨货款 的。他是个四处飞的人,不象我,固守一个地方。可能是一辈子的事,可能象大多 数人那样娶妻生子,走一条平凡人走过的路,就是自己最大的可能,我只有无力的 等待,等待时间,等待结果,虽然结果与内心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静静地听他讲历史,谈典故,听他骂王朔,评鲁迅,甚至说到上火的时候, 他也能喜怒不动于形,这跟很多人不一样,而且,周围的人似乎和我一个感觉,大 家更乐意一言不发地让他把话说完。他的语言是这么欢畅、顺滑,自然的,从喉底 吐气,四平八稳,却又不失跌宕起伏。 我承认,语言是一个人的另一套衣妆,你能让人一字不漏地听下来,说明你已 经用它打动了人,当然,这技巧绝非易事。我也就明白了,为何方君特意把陈染介 绍我认识,并一直赞扬有加。方君多多少少地知道我的性情,他希望我能转变一些, 开朗一些,甚至我父母亲也是这么交代的。从这一点,我感谢他。可是,关于我多 说话或少说话,不是谁能要求得了的,我喜欢静默的时候,最好无人打扰。 陈染递给我名片,我生生地接过来,我问,下次还能见到您吗? 再次见到陈染,刚好是我和第二个女朋友勉强走到一块的时候。风平浪静,没 有激情,也无所谓继续,于是,我想把心里的事掏出来和他说说,我想请教他,毕 竟,年长健谈的他,或许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待续) 五、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还能记得单独和他的那个午后,城市的咖啡屋,一点阳光, 穿过水帘的窗,烙在深褐色的桌台上。 这是男人和男人的约会,陈染安静地坐在那。 他抽烟,他用一只漂亮小巧的银色打火机点着火,然后铛地合上握在手心,头 略向后倾,保持这姿势定定地看着我。我有点紧张,低头摆弄咖啡勺,一圈圈,搅 动着,泛起了杯中的白色泡沫。 陈染,不,陈先生,我这么唐突地约您,您觉得奇怪吗? 不。陈染的语气不重,但尾音拖得很长,所以,我找不到他接下去的话。他也 只有这一个字,于是,我们都保持着沉默,谁都在等对方再说上一句。 我抬起头,他忽然笑了。 我并不奇怪一个不算熟悉的朋友约我,男人也一样,即使你还是个小男生,这 点你大可放心,我倒是有兴趣想知道,你约我来想告诉我什么,或许,我能帮点什 么忙。 我当然想把心里的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包括迷惑,我知道,他能给我答案。 可是,我找不到可以开始的话题。我能直接告诉他我对他的感觉吗?他会作何反映? 我担心我的话会吓了他,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不想因为如此失去他,陈染, 我理想中的出口。 哦,不,陈先生,我并没有任何困难想求助于您,虽然您会是个热心肠的人, 这点,我知道。今天约您来,无非是想跟您说说方君的事。他这人心地倒是善良, 就是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比其他人拼命,会多用脑筋,有时候难免会有得罪人的地 方,如果不巧是您遇上了,还请您多多包涵。我和他同学了几年,知道他的脾气, 只是,我现在也只能在单位里瞎混着,轻松倒是轻松,其他,我比不上他。如果您 生意上有啥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提,我想,依着家里的关系,我还是多多少少出 得了力的。 陈染不作声,他把烟头轻轻一掐,飞起眉角看着窗外。 是的,我知道你和方君是同学,方君,我还是挺赏识的,我与他,除了公事外, 私底下还是好友,当然,也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朋友,虽然年长几岁,我还是认人不 认年龄的。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说说话,我刚才就一直在注意你,我觉得你 和方君有很大的差别,方君好动,你好静,方君凡事放得开,你可就拘谨多了,你 说,我说得对不对? 嗯。我点点了头。确实如您所说,我的性子是慢了点,但是,不排除我在思考。 这点我看得出来。其实,今天你应该是有其他的话想对我说的,谈到方君,也 许不是你的本意。 陈染不愧是陈染,我并没有看走眼,一个精明老到的男人,一个绝顶聪慧的男 人,在我的世界里,需要这样的男人将我指引,否则,我没有出路。 可是,我也知道你现在的单位还算不错,也许,还真能帮我点忙,不过,我这 人能够奔到这年头,还算凭一股硬气。别人说我做生意斯文了点,可真实情况是, 我也曾狠过,也拼命过,算计这码事,在我面前无非是家常便饭,勾心斗角的伎俩, 只能看作是商场里不成文的成败法则,我也不例外。只是这么些年,我反思很多, 包括人生价值。也许,工作性质的关系吧,对你谈这些,你可能还不会很明白,况 且,你的岁数不大,阅历上的事还要磨练磨练。不过,你千万别以为我在倚老卖老, 我说的是实话,我从不乱说话。 是的,我明白。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吧,我晚上八点的飞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面前的他,如此之近,连呼吸的热流,也能感觉到扑在脸上。这是何等的暖旭, 只是,几个小时后,飞机将载着他又一次远离。 我希望这一天的时间能够粉碎,让这一刻延续,再延续。 2003、2 、24 (待续) 六、 趁着五一大假,我让方君陪我去那个城市,我想去看看,他的家,他的爱人。 陈染在机场接机,他有辆漂亮的宝马,自己开,一路上不忘介绍车窗外的景致。我 只知道,这个城市灰色,略微有些伤感,可我喜欢,我喜欢这感觉,即使一切是那 么的陌生。 方君刚好有笔业务要洽谈,他很爽快地答应成行。我在出发前就说了,自己的 飞机票自己掏,我怕他又抢着买,我担不起这人情。方君了解我的脾气,他并没有 多说什么。小车从机场路进城的时候,我朝他感激地笑了笑,方君好象没看到。 一切安顿停当,陈染站在门口说,晚上七点,楼下大堂等,我带你们去尝尝鲜。 我急了,陈总,晚上把你爱人也带出来吧,我们想认识认识。方君也在一旁附和。 没问题,我把孩子也接出来,我们一家子也好久没怎么聚了,都怪我,一天忙 到晚,又三天两头飞来飞去,也成,今天就顺带让他们母子乐乐。 陈染从身后关门的瞬间,我瞧见一个温存的背影,如此温暖,如此善意,或许, 这种感觉,更多的应该在女人身上发觉。 深入城市的时候才能感受它的脉搏,就象所有的地方一样,夜晚,总是一天里 最激情的时候,这里也不例外。 陈染带我们去的地方是一片大排档,看规模可能有上百个摊位,但规划挺整齐, 纵向和横向都有隔开的小路,每个摊位都编了序号,热腾腾的小吃,荤素热炒,样 样齐备,只是,如此多的摊位聚集一起,人海茫茫,一片嘈杂。不过,我却似乎从 中体会到一种愉悦,才发现,原来生命可以这么旺盛,而吃的本意,竟也可以转化 为一种热情。 陈染在出酒店前已经向我们介绍了他的老婆和孩子。我们寒喧了一会就上了车。 他老婆是个蛮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可能是懂得保养的原因,即使生了孩子,依 然保持健美的身材,娇好的面容,轻易让人误会还是妙龄女子,只是一举手一投足 间,一股成熟的韵味才展现无疑。 陈染说过,如果没有他老婆,可能没有他的今天。我也知道,一个成功男子的 背后,基本都有一位贤惠的内援,况且,正是由于陈染老婆家庭的关系,才有他事 业的根基,这点,陈染从不否认。可以看出来的是,他对他老婆同样细心,他懂得 知恩图保的道理。这点上,我也没什么看法,我能理解。 陈染点了几样菜我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尝过。我好奇地看着面前的菜肴,一样 是油炸小蝎子,一样是干爆蚱蜢,还有一样是油煎鼠片,另几样是地方的做法,还 有些小吃。我笑着说,这东西能吃吗?话还没说完,陈染倒是先干掉了一只蚱蜢, 嘴角还挂着一条蚱蜢的腿,他朝我们几个挤挤眼,做了个OK的手势,我倒是吓了一 跳。 带你们去吃平常饭菜没劲,我这才想拉你们来这尝尝特色菜,你不要看这些东 西贱,以前旧社会可是老百姓度饥得以生存的好货色。陈染抹抹嘴,稍作了介绍, 他孩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吃了起来,只剩我们三个面面作觑,陈染的老婆也不敢吃。 我思想斗争了许久,还是不敢下筷,我们几个就专拣容易入口的另外几盘菜将 就着。没想到陈染的胆子这么大,可能是习惯的原因吧,虽然他劝我们尽量尝试, 他说,没有第一次,哪有这经历。 我认同他的观点,但我不能冒这个险,尽管对生命可能丝毫没有危险。 回到酒店的房间,方君先去洗澡,我就站在临窗的地方。窗外,城市的灯火在 脚下闪烁,直的是街灯,错落的是每个温馨的家,夜空,一颗流星瞬间划过。 陈染,此刻,你的身边,偎依着你的爱人吧,她很幸福,真的,她是幸福的人。 2003.3.30 (待续) 七、 我摸着小艾的头,另一只手捏着烟,小艾趴在我怀里,似乎睡着了。 小艾用自己的积蓄买了套住房,离这边单位就两站路程。她帮我配了把钥匙, 钥匙扣的末端系着一个用棉布缝制的小女巫,她说那就是她的化身,她可以成天躲 在我的裤兜,我不能做坏事,也不能想,要不,她看得一清二楚,她会惩罚我。 我经常到她那儿去,有时候,下班就先跑趟市场,买些菜,有我爱吃的,也有 她喜欢的。我对做菜这码事有股特殊的感情,更喜欢别人尝了说好,小艾很给我面 子,每次都狼吞虎咽一番,但我不知道,她是为了讨好我,还是味道真的不错。 方君女朋友朵朵组织的一次登山活动中,我认识了小艾,距离和第一个女朋友 分开,将近四个月。这四个月的时间,与其说一个人,还不如说一直如此,我喜欢 一个人的状态。说真的,我从不相信,自己会跟谁结婚,生孩子,有个小家,我觉 得,家对我而言无足轻重,只要父母健康,只要,我能过自己乐意的生活。生活, 不仅仅只用家这个概念来局限,它可以有另外的方式,或许,我更喜欢尝试,无论 结局如何,无论获得的,可能只是形式。 除了做菜,我的一大爱好就是画画,虽然水平一直没能长进,但小时候曾梦想 有一天可以成为画家。我偏爱将画中人物与景致扭曲,不以正常的轮廓来表现,把 色彩混合着使用,不以冷暖色系来严格构图,叛逆的天性从小就已学会涂鸦,连刚 从美院毕业的老师也啧啧称奇,他没有压制我的创造力,在他的指导下,后来渐渐 接触了文森特。梵高,接触了保罗。塞尚,才知道西方的文明早已标榜了一个时代, 后印象画派的烙印,又催生了最早感性的萌芽。 家,何尝不可以进行变形?内容的,格式的,就象小艾说,她喜欢我,或者爱 我,我可以不很爱她,但只要我能是她的依靠,就足够,仅此而已。我在我和小艾 的家若有若无的存在着,她好象也习惯了我的气息,我的来去。 我画了张小艾的画像,小艾说,虽然一点都不象她,但她喜欢。在画的底端, 她用红色的颜料涂抹了一行字:小、艾、爱、吃、你、的、菜。 小艾爱吃我煮的菜。 朵朵很热心,山上休息的时候,她告诉我,小艾还没男朋友,怂恿我大胆些, 还说,这也是方君的意思。朵朵告诉我的同时,我瞧见方君也在另一头和小艾嘀咕 着,突然,那个女孩回过头来朝这边笑了笑,阳光下很眩,还作了个手势。我也友 好地向她点了点头。 自那以后,我们在很多场合下相遇,或者是方君和朵朵的安排,或者小艾对我 早就有了好感,我们总能在不期中碰着面。我实在说不出对小艾的感觉,倒不是因 为她不够漂亮,就算她是大美人,或许我也如此,不过,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倒是 多了起来。 话说回来,小艾是个很乖的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净,特别可爱的是那双水 汪汪的大眼睛,和那弯微微翘起的小鼻子,方君总是开玩笑着说,要不是朵朵来得 早,他早就追求小艾了,方君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再怎么也得介绍给我,他说, 兄弟您就受用吧。小艾不随便发脾气,心肠又好,会疼人,我不想说话,她也绝不 勉强我开口,大多时候,她总这么靠在我的胸口,她说,喜欢静静地听心在跳,感 觉血在流,她说,只有听到这声音,她才确信,我是活生生生的,她,和我在一起。 我抽烟,她蜷缩在我的怀里,手指尖一圈一圈,在我身体上绕着、划着,偶尔, 会用指甲抠进肉里,然后抬起头,问我痛不痛,我摇摇头,继续抽烟。我把她搂得 更紧,还用右手使劲地捏了捏她的胳膊,她会疼得一下子咬住我的肌肉,硬憋着不 让叫出声。 她很喜欢抱紧的感觉。小艾好几次对我说,死的那一刻,一定会是在我怀里的 最深处,紧紧的,紧紧的,没有空隙,也没有空气。 她喜欢我把她捏疼,她说那一刻心都要碎了。 陈染说过:如果可以怀念,就说再见,可以挥手,不要相拥,永远,只是一只 手的距离,永远。 小艾和我,在黄昏的音乐广场一角静静地并肩而坐,望着中央巨大的音乐喷泉, 随乐曲时而蛰伏,时而激扬万丈,无数条水柱欢快地跳动着城市的节奏,或,静静 地流淌着夕阳的从容,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从空中落下,四处溅开的水滴散落在 空气里,细微,潮湿,但,我们谁都没有挪动。 小艾侧过身,从我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小艾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我记不 得了,只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好象从没抽烟的欲望。可,最近变得好怪,她会时 不时地在我面前要烟抽,我能不给尽量不给。小艾也给自己买烟,她怕我发现,有 几次,就藏在枕头底下,等到我拿出来的时候,里头就剩空空的被压瘪的几支。我 知道她染上烟瘾了,可我不想她这样。 或许,小艾知道了什么。我问她,不只一次地追问,可她总是摇摇头,她说没 有原因。 我每天都写日记,写得最多的,关于陈染。我给小艾讲陈染的故事,从第一次 遇见他,到认识了他的家庭,从他的爱人孩子,到他的事业。我给小艾讲陈染手指 上那枚吸引人的银质戒指,那只能玩火的打火机,看碟的时候,我会默默地念叨, 那个忧郁而又英气的男子,象他。 我一直相信,我和小艾之间默契,没有冲突,我们并排躺着,我慢慢地述说, 她静静地听。我也可以和他做爱,当她需要的时候。一般一周去小艾那两次,有时 候两次都做,有时候一两个月只是这么紧紧地搂抱一起。在我特想陈染的时候,我 会疯狂地要小艾,她的呻吟,让我很满足,我需要流汗,我也需要看到她在面前疯 狂。我希望能快点再见到陈染。 小艾承认,爱上我是她的决定,小艾说过,我爱她深刻与否,她不介意。可是, 小艾开始抽烟,而且越来越大胆,不只在我们独处的时候,也在这黄昏人群聚集的 广场。我回头看她,脸上是泪,或者是喷泉溅出的水滴,发丝有几缕就盖住了额头。 2003.4.1 (待续) 八、 小艾请假走了。记得她说过想去趟青海,可我没想到她走得这么急。本来她可 以等我忙过这阵子,今年的五天年假,我也还没用上。 或许,应该让她一个人去,于我于她,都好。 这几天,我把小艾的房间好好地整理了一番,墙壁也粉刷过一遍,还把大厅那 株文竹修剪得错落有致。小艾别的不喜欢,就喜欢文竹,这跟很多女孩子不一样, 她看书用的书签,就是用文竹叶片做成的。 屋子里的被褥趁着天晴在阳台上晾着,煤气换了粒新的,卫生间里漏水的抽水 马桶用了一傍晚的时间搞定,连停摆了几天的挂钟,我也给重新换上了电池。 忙完这一切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这一年的活就这么给摆平了。小 艾在的时候,我好象都从没这么卖力过,顶多就在厨房里忙活一阵,我也奇怪,自 己为什么要把这些都给搞清楚。 有那么几天,我躺着想陈染,也想小艾,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 在想,陈染此刻会在哪个城市,他会穿什么样的衣着,他是否谈笑风生,他的旁边 是否带着老婆,或者,其他的女人。我看到陈染侧过脸朝我笑笑,在他挽着一个风 情绰约的女子从我眼前走过的时候。再往后,是一大排人行道上落地的橱窗,暖暖 的阳光从稀疏的树枝间洒落。突然,行人相向着加快了移动的脚步,成了一道汹涌 的人流,瞬间将他吞没,玻璃晃动着鸟儿的一两声鸣叫在空气里颤抖着,鸟儿却飞 了。我急忙拨开人群想追寻他的背影,而陈染,再也找不到。猛然间睁开眼,才发 现,原来是个梦。 小艾从青海湖边给我打来电话,她说,这里的景色真美。她还说,她得给我捎 件礼物,问我要啥,我回答,就给我带把藏刀吧。第二天小艾又来电话说,她找到 了一把“谢通门刀”,是她寄住农家主人的亲戚从日喀则带过来的,他答应卖给她。 “谢通门刀”和“拉孜刀”是最出名的藏刀,能够淘到,实在不简单,而且又不是 在西藏。 小艾还说,再过两天就回。 朵朵和方君拉我一起去吃PIZZA ,我推脱不过,跟他们出了门。方君刚换了辆 车,大众POLO,挺气派,看了让人羡慕,可我嘴上不说。我不大喜欢多说奉承话, 特别是方君。我总劝方君遇事谨慎点,别太急躁,商场如战场,一时的疏忽大意都 可酿成大错,他似乎也蛮听得进去,在我面前总表现出一份虚心的小第模样。其实, 他比谁都清楚,我更不用说,他这是给足了我面子,况且,说句实在话,他还真是 一直把我当兄弟看的,再怎么说,同学这么多年了,又都在一个城市里混着,平常 联系就不少,或者,他感觉我这人心地不坏,符合他知交的标准。他也对我说过, 别看他应酬多,可能讲上一两句知心话的人,没一个。 朵朵看样子对我也蛮好感,不光热情地把小艾介绍给我认识,就是她跟方君一 块,也能忍受我这粒电灯泡的存在,当然,我还是自知知明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 他俩硬拽着我去,我也就顺水推舟,陪他们逛逛。要说外人看不出来,还真把我们 三个当兄妹呢。 吃完PIZZA ,朵朵提议去夜总会玩,方君问我有没有意见,我说,周末了,无 所谓。 这城里最闹的地方就数凯歌夜总会。说是夜总会,其实涵盖的不只夜总会的活 动内容,它包括一个一千五平米的DISCO 厅,一个一千平米的演艺大厅,还有桑拿 及洗浴中心,甚至还设有桥牌室。 朵朵爱热闹,而且是哪里热闹往哪里扎,她想去蹦迪,而我和方君嫌那地方太 吵,就建议去演艺厅看演出。朵朵起初坚决不依,后来说不过我们,只能勉强同意, 可我们刚一落座,她连招呼都不打,便迫不及待地跑去了另一头的迪厅。方君笑着 摇了摇头对我说,她这一去呀,一两个小时是回不来了。 演出节目挺精彩,主持人的讲话也诙谐,特别是扮相成济公的演员那身功夫确 实了得,只见他立在悬于半空中的绳上还能唱歌、表演动作,不一而足,着实让周 围的人替他捏了把汗。 正当我们沉浸于惊吓与笑声的时候,方君突然捅了捅我的胳膊,你看,那不是 陈染吗。我忽一楞,顺着他指去的方向望去。 现场的灯光不亮,只是隐约间,看到右前方隔着两张台子旁的一张轮廓确实象 陈染。我不敢肯定,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楚。 方君,你这是看错了吧,总不会这么巧,今天陈染也赶来了?我仍然有点怀疑。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你说呢。 不必吧,我看,让服务员小姐带张纸条过去问问不就得了。 好,就这么办。 方君把一旁的服务员叫了过来。请把这张纸条递给前面那位先生。我指了指那 个方向。服务员在明确地点无误后,便朝陈染走了过去。 2003.4.7(待续) 九、 陈染很意外会在这里遇到我们,显得一脸的惊讶,不过,随即就绽出了笑容。 你们也来呀,呵呵,没想到,真没想到。陈染坐到了我们跟前。 是呀,这就叫作人间何处不相逢。方君朝他递过烟。 怎么这次来了没通知一声? 哦,我也就刚到,飞跃公司的王老板一直想拉我去海边吃饭来着,可今天肚子 老不舒服,不敢吃海鲜,就推掉了。这倒好,一个人清静点,下了楼随便吃了碗刀 削面,加点辣椒,流点汗,一顿饭就这么给打发了。回房间在床上躺了个把小时, 肚子也不疼了,这不,一个人盯着电视瞧着冷清,想来想去,就自个儿出来遛遛, 倒没想到在这把你俩给逮上了。哈哈哈。陈染故作轻松地调侃了一番。我朝他斜睨 了一眼。这时,朵朵走了回来。 呀,瞧,这是谁来了呀,这不是陈大老板吗,怎么你也到这种地方?朵朵改不 了一惊一咋的坏毛病,一近前来就大声嚷嚷开。 你这什么话呀,兴你来,陈老板就不能来呀。方君故意正色地盖过了她的话头, 一把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朵朵还在轻声嘀咕着,倒是没再顶嘴。 好了好了,别把人家小丫头气着了,否则,我看你回去可怎么交代。陈染探身 往前拍了拍方君的肩膀,我和陈染相视一笑。 就是嘛,朵朵只不过一句开玩笑的话,你急啥急了。我在一边逗着朵朵笑一个, 她倒一个转身扑进了方君的怀里,还朝我和陈染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这朵朵呀,就是让人气不来。 陈染说,这次主要为了个官司,并把来龙去脉大体地说了一遍。演艺厅里吵得 很,我不是听得很清楚,只是隐约听说金额蛮大。现在生意场上的人,有些就根本 不讲信用,欠的钱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大不了打场官司,即使输了,还得把执行 的大难题扔给法院和债主。舞池若隐若现的彩灯映出陈染的无奈,只是,这一丝稍 纵即逝的眼神不容易捕捉,陈染还是面带着微笑,手指上的烟火,在黑暗里随着音 乐的节拍明灭。 陈染处理完官司是五天以后,等法院判决还要一段时间,他要我帮他留意,有 信息及时和他联系,我一一答应。 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着小艾,打电话过去,她说事情多,老总要换人,公司 上下忙着财务审计,她说等过了这段再说。小艾公司有间宿舍,她就呆在那,她的 这套房子让我帮她看着。其实也没啥好照看的,不过偶尔隔天去打扫一下屋子,帮 她喂那只刚抱来没几天的小猫咪YOYO. YOYO还小着,走路一晃一晃的,一见到我来,就喵喵直叫唤。我经常给它带些 小虾米,几只市场上刚淘来的小鱼儿,它总是津津有味地埋头苦干,就是我临关门 走了偷瞧上一眼,它似乎也一点都没察觉。我想,能做到象它那么专注的份上,可 真不容易,特别是吃成那样。简单就是快乐呀,看着它吃得起劲,我也满心舒坦。 陈染喜欢用DUNE的香水,酒店里他的房间满是这味道。他下楼到商务中心去买 两盒烟,让我先呆着。 屋子刚被整理过,一切显得整齐白净。我从坐着的位置起身,在他的床头立定。 枕头上静静躺着两根乌黑的发丝,一长一短,我轻轻地把它们拈了起来,又轻轻地 放入一旁桌几上的烟灰缸,这才慢慢地坐了下来。是呀,这就是陈染躺过的地方, 我掀开被子的一角,探进双手抚摸着,还有体温留下的痕迹,暖暖的,一股热流顺 着手指、手掌传了上来。脸靠着枕头渐渐把上半身躺下,鼻子拼命想寻找他的发香, 他的味道,只是这味道,好熟悉,也好陌生,还有漂白过的气息。 这时,手机响了,是条短信,小艾说,她在酒店楼下,看到了陈染。 2003.4.21 十、 陈染的官司并不复杂,法院经济庭王庭长说了,案子很快就能结,关键是几个 债权人之间怎么个分法,他还答应,一定会多替陈染考虑考虑。当然,他说这话的 时候,我知道,父亲刚给他挂了个电话,不然,他不会事先对一方作出这样的承诺。 可我和他都知道,这判决结果如何兑现可就不容易了,听说,对方早就不见了人影, 连厂房都是租来的,再者,来法院要钱的不只陈染一家。 那家公司的负责人后来还是被抓到了,可骗来的钱大多被他花得差不多,官司 赢得并不漂亮,陈染还得赔进不少本,我颇有点内咎。陈染在电话里倒是安慰我, 他说,你也是尽了力了。陈染说,都怨他自己,要不是太轻信对方,可能还不至于 这个结局。他挂电话的时候,我还楞着。 小艾陪我上了第一趟家,父母亲挺满意,都夸这姑娘懂事。我在房间里百无聊 赖地上着网,小艾就在大厅里陪着母亲唠窠,父亲则在一边抽烟,一边按着遥控可 有可无地转着电视看。 小艾说,你爸爸妈妈真好。我笑着摇摇头,我说,你帮我递过烟灰缸。我就躺 在小艾的床上,呆了好长一会儿,直到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二响,我说,我先回去了。 YOYO跳进小艾的怀里,小艾穿着睡衣蹲在地上和它玩着,好象没听到我的话。 我说,我先回去了。 回去?不陪我了今晚?小艾放下YOYO直起身来。你不是说要留下来的吗?你爸 爸妈妈知道你在我这的,要不,我打个电话给他们? 不用了,明天一早,头开会要讲话,我得把那稿子再理理。 那好吧。对了,陈染那案子怎么样,结了没?小艾似乎也对陈染关心起来,经 常向我打听这打听那。 结了。 怎么说? 就是结了呗,还能怎么说。我想起这事就窝心,我一直恨自己没能再多帮陈染 一点忙,多挽回点损失。想到这,我没好心地应了句就开门下楼,小艾一动不动。 在楼下,我停下脚步仰起头,小艾没象往常那样趴在窗口上送我,只有那盆文 竹在夜色里悠悠地晃动着。 那天,小艾在酒店隔壁银行办事时,遇到了陈染。陈染跟我说他到楼下买烟。 那是小艾第一次亲眼看到陈染的模样。后来,小艾告诉我,确实象我说的那样,陈 染是个挺有魅力高高大大的男人。小艾还说,她跟他说了话。 听到门把扭动的声音,我知道陈染回来了,就在他刚进房间的一刹那,我端坐 在了椅子上,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抿了口茶。 买到烟啦? 嗯,要的555 没有,说是卖完了,就随便抓了条骆驼。 你还抽这么重的烟呀,我早就不抽了,伤身。 没办法,十几年的老毛病了,不抽重点的就是提不了神。陈染拆出了两包扔给 我,我忙接住。 伤身不伤身,抽哪烟还不一个样,抽烟嘛。还真是怪事,刚才有个小姑娘说认 得我,还挺漂亮的。你说说看,我什么时候成了你这的名人呀,差点就要我签名了, 哈哈哈。 陈染点了根烟,向我莫名地笑了笑,还习惯性地耸了耸双肩。 谁?小艾?我的心一咯噔,难道是她?她跟陈染说了什么? 不是吧,哪有这么巧的事,要不,是你以前的熟人?我故作轻松地问。 不可能,如果是熟人的话我怎么会不记得。她也只是跟我打了个招呼,还说, 以后会知道她是谁的。瞧,现在的小姑娘个个神神叨叨的,要不是我也老江湖了, 有此艳遇不白高兴才怪呢。 窗子只拉了层薄薄的白色窗纱,阳光轻易地透进来,我看到陈染拿烟的手指上, 那枚银戒闪着烁人的光,就象第一次见的那样。 陈染,哦,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这么当面叫他,又觉得有点不妥,便小心地 问他。 哈哈,怎么不可以,如果你还象以前那么叫陈先生或陈老板,我才觉得不舒服 呢。就这么叫,这样听了顺耳。 好,只要你不介意就行。我望着眼前这张脸,熟悉,感性,每个夜里、每页日 记里的记叙,每次一想都会挂念,都会心痛。我不能把这感觉告诉他,甚至就是这 个原因让我更痛。我想,如果此时,能让我扑进他的怀里,让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抚 摸过我的脸颊,我的身体,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关于思念,关于倾诉,在幸福和 渴望的最深处。 陈染,你用DUNE?我也喜欢,不冲的味道,特别适合夏日,那是阳光下该有的 气息。 呀,你对香水还真有研究,不过,老实说,这是爱人给我买的,她说这个香型 适合我,于是,我行李的一角总会有一瓶,就是自己忘了带,她也会在我临出门的 前一天帮我装下,她说,做个体面的男人不能离开香水,于是,我也就相信了。 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的习惯。我若有所失。我觉得象陈染这样温文尔雅的人,不 应该是别人的杰作,更不能是那个她。 你知道吗,在没结婚前,我可是个挺邋遢的人,多亏了老婆的调教才有了今天。 现在一出门,别人都得拿我另眼相看呢。陈染说这话的时候挺自豪,我知道,在他 的内心,她的地位无以取代,即使话语中透着几分夸张。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话,让我很难过。我羡慕那个女人,也嫉妒她,可我, 又能怎样。陈染并不属于我,而我,只能尽可能地接近,还不得不想起另一个她。 2003.4.27 十一、 方君说要和朵朵出国,这事挺突然,事先没听他多少提起过。 你这小子不是玩笑吧?我楞是不相信。别跟我说你这只是一时冲动呀,再说了, 你也不瞧瞧你这都一把年纪了,这里又不是留不住人,非得跟着小年轻瞎起劲吗? 我觉得自己的理由完全充分,方君这小子心血来潮经常来这手,我也不奇怪,我听 他胡言乱语惯了。 哥们,俺不是开玩笑,俺可是认真着,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俺这机票都订好 了,去澳洲。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有点相信,他这次不是唬我。 凯哥你还记得吧? 嗯。方君说的凯哥原来是道上混的,听说专职走私,在黑道圈子里挺有名,只 是近年来抓紧了,有传言带着一帮弟兄奔外地改行转了正事,只是许久没了消息, 这次却突然冒了出来。 你跟那小子扯上啥关系了?不会就这出国的事吧?我不解地追问道。 关系倒没有,不过,听说他找过小艾。 小艾?关小艾啥事?我不明白,小艾怎么可能认识凯哥这种人。 不瞒你说,小艾是凯哥过去的女朋友,要不是凯哥被小艾撞见和另外一个女人 在床上做那事,他们也许还在一起。凯哥喜欢小艾,这,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打小 艾十六岁就和凯哥好上了,凯哥曾放过话,谁也不能动小艾一根毫毛,否则,跟谁 拼命。 我的心不由一紧,难道小艾没提过这事就是怕我担心? 小艾是不是有点任性,凯哥一直宠着她? 嗯,这倒不大觉得,她对我还好,只是我从没听说这码事,不过,都是过去的 事情了,我也计较不来。 这样就好。本来朵朵说想把小艾介绍给你的时候,我还真有点犹豫,我怕万一 凯哥回来会出事。后来,我看你跟小艾还蛮说得来的,我也就没吭声了,还尽力怂 恿,这不,你们也处了一段时间,我看啥问题没有,这样最好。 方君对我没说的,打这事看得清楚,甚至比对朵朵还好。朵朵虽然有时候好逞 强,还经常在朋友面前数落方君的不是,可看得出来,朵朵怕方君,或者,正是方 君如此若即若离,才让朵朵紧抓不放。我想不到方君会这么突然决定带朵朵走。 你可以不走吗?你走了,公司咋办? 公司的善后已经基本处理好,还有两周的时间,我想足够把尾巴给收拾清楚。 两周?你的意思是说半个月后你就走? 是的,就两周。小艾的事别怪我这时才跟你说,如果小艾问起来,你也别隐瞒, 你就说是方君说的,顺便替我向她问好,我祝你们可以白头偕老。关于凯哥找过小 艾的事,我是听一个朋友说的,小艾很坚决,她决心跟定你,你可不能让她失望。 凯哥这种人虽说胆子大,可也讲义气,论理,如果他真为小艾好,他不会再来骚扰 小艾的,和你。 嗯,这我倒不担心,你说的话我会告诉小艾的。朵朵想明白了跟你走?我知道 问这是废话,方君去哪,朵朵能不去哪吗,哪怕方君说去做了和尚,我想朵朵也未 必就不能真成了守庵的尼姑。这话是说重了些,朵朵挺物质,方君更不例外,他们 适合享受的生活,而我,才真难保哪一天去守得一世的青灯。 方君一直在忙着出国前的准备,我不敢打搅,偶尔通一两个电话,也只是些问 候的话,随便的三言两语。小艾和凯哥见面的事我没问她,我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小艾也没觉察。小艾又来了家里几次,父母都好生的接待,看来小艾跟家里人的关 系发展挺快。包饺子的时候,妈妈一旁偷偷的问我啥时准备结婚,我望了望在厨房 忙着下饺子的小艾笑了笑,没吭声。 小艾说,方君干嘛出国,我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折腾不够吧,他犯贱。 小艾说,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说,我瞎说的。 小艾明天要陪我去机场给方君和朵朵送行,我睡在她那。小艾给单位请了假起 个大早,帮我煎了个荷包蛋,还下了点葱花,牛奶温热着放在桌头。我说,你去化 化妆,我吃得快。 十点的飞机,九点十分赶到了机场,在大厅找到了朵朵。朵朵说,方君上洗手 间去了。 小艾和朵朵在一边说着女人的悄悄话,我把方君拉到了外头抽烟的地方。 兄弟,一路保重,别为了钱把命都给赔上。我拍了拍方君的肩膀,另一只手抖 了抖烟灰。 哈哈哈,连这你都知道,不愧是老同学呀,没办法了,这辈子注定是要追着钞 票前进的,没见长子儿心会闹慌。 这时,手机响了,是陈染,我告诉陈染方君启程的时间。 陈染来的电话,你跟他说说。我把手机递给了方君。 陈染在电话里无非一些祝福的话,这头方君哼哼致谢,三句两句就挂了。 接过手机,我继续数落他。干嘛呀,留着大把赚钱的机会不呆着,非得去国外 淘金?你这是自找苦吃呀。我戏谑道。如果你这时候改变主意还不迟,我把你抗回 去。 瞧你,什么话呀,我方君是这种临阵脱逃的兵?有我背不过的泥菩萨,还能有 我过不去的山?我不是说了嘛,命该如此。不过,国内的钱我只能算是闻着了腥见 着了血,毕竟学到啥叫赚钱。我跟朵朵说了,我们不能只懂得挣人民币,我们要美 钞,明晃晃绿油油的美钞,一睡觉想着就起毛的钞票。 丫,你还真是掉钱窟窿里去了呀。我一想起他这说法就好笑。好了,闲话少说, 出外头给我好生看着自己,对朵朵好点,多做事也得多吃东西,别回来让我瞧见了 就只剩骨头一条。 这你放心,再怎么瘦也有几十根肋骨在那撑着。方君挺了挺胸膛,作了个英勇 就义的姿势。方君又接了几个朋友的送别电话,够他忙的。 你还贫?走了走了,到点了,送你进去。 飞机准点起飞,澳洲新鲜的空气和纯净的牛奶在等着他们。我和小艾隔着大玻 璃窗朝远去的他们挥了挥手。 2003.5.4 十二、 小艾经常抱着YOYO靠着窗口的一线光亮里抽烟,只要闲下来的时候。我不再去 夺她的烟,我觉得我喜欢看她抽烟,至少她只在我面前抽烟。直到有一天,小艾说, 她原来也抽烟,戒了。现在又抽上了。 我说,与凯哥有关?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凯哥?哪个凯哥?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说,谁告诉 你的? 我知道她一定会紧张,但没料到急成这样。我告诉她,方君走之前告诉了这一 切。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我和凯哥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真的, 在遇到你之前我和他已经结束了。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最重要的是有你。你 和我在一起,现在,以后,小艾爱的是你,永远是你。你明白了吗,是你。 小艾噙着泪,猛地把头扎进了我的胸口。 好了,不说了,我知道,小艾爱吃我做的菜,是吗,小艾,你说是吗?我在小 艾的背上来回摩挲着,时而紧了紧。她的身子抖得厉害。 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我们谁都不要提,好吗? 我知道,此时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的抚慰。我抱着小艾,YOYO喵喵地叫了 几声,打了个哈欠,然后蜷缩在身下,闭上双眼。 方君来电是在走后的第十一天,他说一切已安排妥当。悉尼的海很蓝,他住的 地方离海边不远。方君说,祝福我吧,这才是人间天堂呀,你有空也来看看,我说, 会的,等我攒够了路费。 虽然开头挺难,电话里还听得出他一副乐观,他说,吃住等大问题朋友都先期 帮他落实了,比起从大陆来的大多数人省事不少。我不得不肯定朋友多的好处。方 君说他得从头开始,还有朵朵,她也得学着自食其力。为了绿卡,也为了花花绿绿 的美钞。 方君还是口口声声离不开个钱字,我无恶意地鄙视他,象读书的时候,我说我 得避开他,可没想到,最要好的哥们,还是他。这,是否有点悲哀? 陈染给我打来电话,询问案子款项的落实情况。法院王院长答应在几个当事人 中优先照顾陈染,先把追回部分给拨出来,只不过陈染还得亲自前来办理领取手续。 陈染说他现在在东北处理些事,得再过些日子,我说没关系,款子说好了,先帮你 预留下来。 日子象空了的油瓶,可有可无地晃荡着,沾了手又嫌油腻。单位白天事不多, 早上八点上班,别的科室的同志跑过来冲几泡茶,一不留神就晃到将近九点,于是, 该干啥的干啥去,没事的没人上门找的,就各自看起了报纸,有的就又溜出去串门, 而我,开始写诗,或者,补上昨晚日记里漏上的一段。这时候特安静,我开始想事, 想陈染,想方君,也想小艾。 小艾见过陈染,小艾说那是高高大大有魅力的男人。没错,小艾说的没错,象 陈染那副模样可能不只我喜欢,或者哪个女人喜欢,我想,他属于大家,因为,至 少,他不属于我。 妈妈催着问我啥时候结婚,她告诉我一个不小的秘密,家里买了套房子我不知 道,只等我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才说给我听。他们都认为我应该娶小艾上门,小艾符 合他们的标准,这事得抓紧办才行,至少在年底之前。 我不好搪塞母亲,最起码,我觉得长这么大,难得父母对我自己的选择还算认 可。小艾会是个好妻子,或许还会是我们孩子的好母亲,一切就看我如何决定。 我想给小艾再画张画,她怀着身孕抱着YOYO. 她不可能抽烟,因为这时决不允 许。画面的背景有掉落的月亮,还有,和YOYO对视的小狗。 陈染明天就到,我将带他找王院长,可能的话,一起到外头吃饭。陈染会用戴 着银戒的手端起酒杯,和王院长敬上一杯。我作陪也该喝酒,或许,我不只喝一杯。 2003.5.4十三、 陈染说,婚姻就好像一个鸡蛋,完好的时候,蛋清包裹着蛋黄,还能孕育另一 个生命,而各人的婚姻就象不同的做法,有的煎有的炸,有的是荷包,有的是蛋花, 其结果大致一样,彼此都有互相的溶合,只是程度不同罢了。关于破碎的婚姻,他 觉得,有意导致那样的结果很傻,不过,他也承认,每天都吃鸡蛋确实乏味,可终 归营养,所以更多的人只是将就着,为了那一点点好处。 我问陈染,那你的婚姻呢? 陈染笑而不语,抬起头注视着我,你说呢? 小艾欢天喜地地张罗着一切,母亲也在新房里忙上忙下,定好的日子还剩不到 一个月,比起家里给的最后通牒提前了许多。最终有了个令人满意的交代,但我不 知道是哪根筋的毛病让我咬牙下了决定,只是告诉小艾的时候,她拿出八辈子都难 得一见的高兴劲狠狠地袭击了我,我有点措手不及。 陈染的官司不出意外地圆满解决,我邀请他参加我的婚礼,在两个星期之后。 陈染一口答应,他说,这段时间他就逗留下来,顺便跑跑这里的几家客户谈些事。 听到这,我心里暗地高兴,我说,房子空着也就空着,你来新家小住既可,不用再 住酒店,要不,每天收你送便当的脚皮钱,外加夜宵加工费,陈染乐呵呵地接受了 这建议。 新房在二环路附近,照现在的说法算是城乡结合部,但离市区也谈不上远,位 置是父母亲当时看房子定的,还请了风水先生。父亲革命一生,就是不知道他还有 这小心和忌讳,可能他真心希望我过得比他顺畅的缘故吧。我知道,父亲对家里总 是无私的,也对我颇为殷切,只是,我让他失望的时候不少。不过话说回来,即使 我无所谓,看看风水也不错,图个吉利不是坏事。听他们说,那位风水先生还帮我 算了一卦,说是这房子将来的女主人得是条龙相,能旺夫,也能旺宅,刚好应了旁 边从市内蜿蜒而出的内河,那正是福气富贵之伏笔,再好不过。我不信归不信,可 小艾就是属龙的,这点倒让我颇有几分惊奇。 为了赶在婚期前能派上用场,房子装修并不繁琐,风格大体清新,小艾也是这 意见,我一概由她做主,只是采办家具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小艾说,现在我们有两 个家,我们想在市里图方便有得住,想清静的时候就来这,她把自己在市内的那套 房子美其名为娘子屋,把这叫作相公房。娘子和相公的叫法多少有那么点别扭,不 过,倒是把谁跟谁的问题含蓄地说清楚了,即使将来也算是一家子。我不知道她是 不是这个意思。 我把陈染安排在客房,朝南,有个小阳台,往外,内河就在眼皮下吐出两岸的 绿意。我想,以后就让孩子住这屋,他应该有自己的小天地,但我不知道,他会不 会喜欢我,就象我不晓得以后是否会疼他,或者是否会给他一个机会来到这世界, 一切,还都无从知晓。 我向陈染介绍小艾的时候,他一直说面熟,但他忘记了哪里见到过。小艾倒是 挺友好地和陈染寒喧了一番,只是只字不提酒店下的一遇。我说,陈染,你不会是 女孩子见多了吧。 小艾似乎一点也不反对我邀请陈染住新家,而且,表现得异乎热情,这倒是想 象不到。无论如何,小艾是在给我面子,或者,她也想试探试探我的想法,毕竟就 快结婚了,我就是再有其他想法,也不至于会闹出啥事出来。 其实,我还是能捕捉到小艾的心思的,就象她也能敏感我的举动,我想,这不 会坏了我们之间的某种默契,就象她从不主动向陈染提及那次唐突的邂逅一样,一 切,都是因为她在乎我的感受,或者怕失去我,至少,临近的婚期让她感到能够放 心,对陈染,也多了点坦然,这点很难得,我心里明白。 下楼送完小艾上了楼,和陈染各自拿了啤酒,趴在阳台栏杆上看黑乎乎的地面、 河,也看着星。夜空渗着凉意,河边路灯一路若隐若现地遁向远方,小艾就是沿着 这方向离去的,这夜色,这天气,教人有点晦涩。 我问陈染,为什么男人非得结婚。陈染头也不回地说,男人结了婚才象个男人。 是呀,某种角度来说,男人是因为责任才成长起来的,不仅是家庭,也有社会 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人终其一生奔波辛劳的原因,责任,太大的字眼,份 量过重。陈染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凝重,少了往日那分气宇。 我问陈染,你觉得活得辛苦吗? 辛苦?谁不辛苦,只是辛苦这二字不容易告诉人家罢了。如果天底下没有辛苦 这码事,那也未必就是好事。累了,我们可以歇会儿喘口气,没劲了,我们可以静 下心来充充电,凡事只要做到泰然,知足,那么辛苦也许还是好的一面。 那你的意思还是辛苦了? 嗯,可以这么说,辛苦。 陈染,你觉得爱一个人辛苦吗? 怎么说? 就比如说你吧,除了你的爱人,你是否还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什么样的 一种状态?痛苦?失望?后悔?还是有再次拥有的欲望?你是否去努力过,你对你 曾经爱过的人? 陈染不动声色,只是一口一口地把啤酒喝净,半晌吐出一句话,爱了,已是值 得,如果可以怀念,就说再见,可以挥手,不要相拥,永远,只是一只手的距离, 永远。 我看到,陈染平日里平和如水的脸庞上,竟也微微颤动着几滴泪珠。 2003.5.24 十四、 当然,我无法去了解另一个人的内心,虽然渴望洞悉。我想,其实每个人相差 不多,在内心的世界里,都有回忆,都有曾经,有快乐,也有辛酸,只是每个人表 达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掩藏很深,有的人肆意纵情,而有的,需要合适的机会让他 诉说,仅此而已。完全去剖析一个人是毫无意义的,这与科学实验不同,只要我们 明白了酸甜苦辣人生的必然和生的道理,而对于如何的过程,已不是我们真正关心, 或者有能力去改变的事情。 对一个人的兴趣,往往开始于好感或好奇,在开始阶段,不排除去探寻秘密。 对于陈染,我不否认那丝触动令我镇惊,至少,它是突然的,没有理由的,就象他 的出现,偶然间存在必然,一定是我该遇上的人物,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或者 以后。我对小艾说,我和她也是必然中的偶遇,小艾反对,她说是偶遇中的必然, 与此情形类似。 陈染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个涔然落泪的男子,在我的印象里,他是大气的,是外 表看似文弱但孔武有力的,在陈染身上,不仅可以获得知识和愉悦,也能得到一股 信心和力量,因为具有感染力,在亲和的举止里只能向他倾诉,而他,断然不会轻 易流露出自己丝毫内心隐秘处的情绪。 我知道,此时不应该打扰他,或许,让他一个人呆着更好。我独自回了房间, 轻轻把房门掩上,躺着许久仰望天花板,想他可能在想的往事,那些究竟是什么, 我无从知晓,也无须知道,我只清楚,今夜,本来可以长谈,谈论我的婚姻,小艾, 将来,可这一切,又是什么呢?陈染曾说我是虚无主义者,而这概念又要如何诠释? 我希望陈染能够给我一个解释,给足一份信心,而不经意间的问题,竟惹得他不痛 快了,难道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 陈染踱进屋内的时候,我几乎睡着了。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陈染黑僮僮的身 影高高大大地立定在床前。 我起身想把台灯打开,他伸过手来阻止住。不,不要开灯,这样很好,你就静 静地听我把话讲完,好吗? 我呆呆地坐着,任凭他躲到了墙角那张靠椅上。他兀自在黑暗里划着了一根火 柴,然后,把烟点上。 是我害了他,是的。如果,不再朝前一步就好了,或者后退一步,他也许能活 到现在,也许他该象你一样就快成家,就快过上幸福的生活,都是我把他毁了,是 的,是我毁了他。 陈染一字一顿地说,空气里寂静了许久。我沉住气,不去问那个他或她是谁, 就是问明白了,我还是不认识。 他和你很象,都爱思考,都是满脑子一大堆问题的男生,也都善良,但有点偏 执。你明白我说的偏执的意思吧?是的,他太偏执了,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活得 比我好。 他挺英俊,和你一样清秀不着一尘。冬天,他会在雪地里大声地朗诵诗,会在 大雨磅礴的日子里跟着我冲出去踢球,会画只有我看得懂的画,他说,世界上只有 我才是他的知音。 我们从小就是邻居,小学、中学都读一块,直到念了师范才分在了不同的系。 打小我俩就无话不说,我们发誓保守彼此的秘密,只要一个人有事,另一个一定顶 上。老师说我们是臭味相投,我把他的学习成绩给拉下,同学们说我俩是死党,羡 慕没有哪个比我们捆得更紧。那时,我已经身型魁梧,好打抱不平,学校里也有一 定的号召力,和外校那些痞子们的冲突也就少免不了,每次学校里受了批评,都是 他帮我瞒着家里人,要不,我又得挨父亲的打。 陈染顿了顿继续说。 不瞒你说,从小母亲就抛下我们离开了家,是父亲一个人把我带大的。父亲脾 气暴躁,还经常酗酒,喝高了就打我,要是知道我在外头闯了祸,一顿暴打是在所 难免的。可是说来奇怪,父亲挺疼他,一直说他乖、听话,说话的口气也不一样, 温存许多,感觉他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一般。我不会嫉妒,因为打心眼里我就认了 他这个弟弟。 他的家庭比我优越多了,他爸爸在外贸公司工作,经常有办法弄回些免税的高 档物品。那时我家没电视看就老往他家里跑,第一次看的黄带也是在他那,他家简 直就是孩提时的天堂,可是,他没我快乐,他也经常好奇地问我为什么能这么容易 就高兴,我回答不上来,我说我都习惯了,就象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忧郁,大凡我 没的,他都不缺。 我们比兄弟还亲,谁也离不了谁,可是,又隐约知道不可能永远这样,他会有 他的将来,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他偏执地认为,一旦我有了另一半,我和他的关系 就得结束,这点让他很苦恼,他也会故意地以怪异的方式表现出来,读大学的时候, 我交的第一个女朋友琪,就是被他这样给吓跑的,因此,我对他怨恨不小。那时,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想饶恕他,可我也找不出拒绝他的理由,毕竟兄 弟了一场,我更不能绝情。 我还记得他写给我的诗里有一句是这样的:阳光/ 总会在夜里十二点半起床/ 那时/ 我就醒了/ 可你/ 你还在别人的游泳池里光着腚洗澡/ 你教我离开/ 而我/ 我多想和你一起舞蹈/ 可我/ 还是离开/ 为了你不生我的气/ 为了/ 夜里起床/ 还 能沐浴阳光。 陈染轻声地念着,一字一句,渐落在这夜色弥漫的屋内。这词句,似曾相识, 莫非,也是自我口中吟诵? 2003.5.25 十五、 他在夜光里离去,一道刺破长空的霹雳将他吞噬,我想拉住他,或者他想拉住 我,在最后的一刹那,可是,我们谁都无能无力。 你还在听我说吗?我回答,是的。陈染长长叹了口气。 那是毕业后的第二年,我认识了乔楚,也就是现在的爱人。你见过她的,她是 个漂亮女人,对吧。我告诉他,我将和乔楚结婚,离开那个城市,我做好了思想准 备,在向他说出这一切之前。 乔楚是我原来分配单位里的同事,比我早一年工作,平常接触多了,彼此渐渐 便有了好感,直到有一天,带我见了她的父亲。你知道,象我当初这样一个一没背 景、二没钱财的男人被人赏识,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我只能选择把握机会。乔楚父 亲见过我后,没提其他要求,只要我答应尽快成亲,并调到省城他主管的一个下属 单位担任财务负责人。调动手续当然没有任何困难地很快解决,这一切都已是安排 好的。 我在电话里告诉他,我要走了,他起先沉默,后来,他提议最后聚聚。毕业后, 我和他仍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就象读书的时候,只是交往了乔楚后,我刻意避开了 他,直到那天的电话,我们已经四个多月没有打过照面,偶尔的联系也都简短。 记得那天晚上,刮着风,沙尘暴还未完全消褪。看得出他很憔悴,人也瘦了一 圈,我们谈得不多,不象从前,也很少动筷,他倒是把酒喝了不少。我知道,他的 酒量不好,换成以前总要我替他几杯,只是那个时候,我不好说话,就是开口,也 不晓得从何谈起,只能看着他猛灌自己。再后来,我也醉了,我们抱在一起,他吻 了我,他说离不开我,他说你怎么这么狠心把他一个人扔下。我跟着他哭了,哭得 让饭馆的老板过来劝我们走,还帮我们打了一辆的。 那晚,我把他抗回了宿舍,我们就这么抱着,抱着,象儿时那样,象每次累了 睡在他家,或者他赖在我的床上,不让大人们赶回家。小时候的我们,多么胡闹, 多么开心,我们总能结成一伙,两小无猜,却也相敬如亲兄弟一般,快乐地度过彼 此的童年时光。那时多么洁净,总有小鸟和蓝天,总有欢笑和歌唱。 你知道吗,他吻着我,我没有拒绝,在那个夜晚,可能是酒精的原因,也可能, 我本能里原本就不会拒绝,我由着他,我也安抚着他,直到他停止了哭泣,我们双 双沉沉地睡去。 那个夜漫长,梦里,我见到乔楚被他捆在一处悬崖,眼看就要被推下去,我惊 呼一声,可是来不及,只见他眼神里流露出令人恐怖的笑意。就是这个梦把我吓醒, 我猛然起身,一把抓起了还在沉睡的他,我把他推出了门口,我说,你走!!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力气把他扔到了门外,并把门紧紧地堵死,他没有再敲门。 过了许久,我突然想知道他是否已经走了,我从窗户探出了头,依稀路灯下,他倚 着灯柱仰头注视着我。我不忍心看到他这样,我追下楼去,我对他说,好兄弟,不 是大哥我狠心,你该走你的路,天底下再盛大的宴席,也有曲终人散的结局。他回 答,他明白,他只是想再好好看我一眼,他会象小时候那样,听我的话,他会离开。 我们举起了右手,掌心击打到一块,并牢牢抓住了彼此,我看到他咬着牙挤出了一 丝会心的笑意,我知道,他让我别担心,而我,只能祝愿一切象希望的那样好起来, 他过得快乐。 他猛地转身冲过马路,我想喊住他已经来不及,一束刺眼的灯光从远处疾驰而 来,突然静寂的地面,留下了一滩不止的血。 他,他死了?我迫不及待的追问,当然,我清楚这结局,但是,似乎得到他的 肯定,我才能确信,而我,宁愿这不是真的。 是的,他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出人意料。陈染呼吸一阵急促,我可以感 觉到他的痛苦,就象我的内心突如其来的悸动。 他松开手的时候,我的掌心里留下了一样东西,你也看到过的,就是现在手指 上这枚银戒。永远不要相拥,永远,只是这一只手的距离,一个已在世界的那头, 一个,留下如此的刺痛,并一世相携始终。 银戒,陈染身上最吸引我的那处光辉,原来是这么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人死了, 一个如我一样沉醉于夜色迷离里的小孩。 2003.5.26 十六、 方君曾信誓旦旦参加我和小艾的婚礼,可能连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已远 渡重洋,回来一趟谈何容易。我在电话里告诉方君,陈染答应当证婚人,方君苦笑, 他说,陈染本来先得替他和朵朵当一回,可是,现在没必要了。 我并没有听出话里有话。我收下方君的祝福,我问方君,那你跟朵朵打算什么 时候办事? 还办什么事啊?我和朵朵闹翻了。 你们怎么了?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前几个月还没听你说,怎么这会儿就来 事了?你又不是小孩,跟朵朵闹啥脾气,是不是小矛盾呀,你不会多让着点,再说 了,两个人好不容易到了国外,凡事不都得多点照应,再怎么说,也是一条绳上的 蚂蚱,你还能扑腾到哪去? 我知道,朵朵娇惯得很,要说方君可没少受气,这点我早就看出来,只是表面 上朵朵会给方君留点面子,朋友跟前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可背后里,可就常是闹 翻天的光景,只是没几个人晓得。也是他俩这脾气刚好凑到一块去,换了别人,不 是原形毕露,就是三下两除二说BYEBYE了事。这才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了,我也时 常这么安慰方君。 我没料到的是,打这通报喜电话的时候,方君说,朵朵四天前已坐上回国的班 机回来了。 我不想问个究竟,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送他们登机前,我曾问朵朵,我说,你 不会一赌气自个儿先跑回来吧,朵朵一把抢过方君的脑门,鼻子眼睛嘴巴一阵狠啃, 朵朵说,把这傻瓜放在澳洲我能放心吗,再说了,我也放不下这死没良心的呀,没 他我可怎么活。朵朵踮起脚尖搂着方君的脖子,让我替他俩亲亲热热地照了张像, 背景里,航班指示牌高高大大地悬在头顶。当时小艾也瞧见了,过后对我说,朵朵 真疯,换成是她,可不敢众目睽睽下这么放肆。不过,小艾也说,她挺羡慕朵朵, 敢爱敢恨的样子真可爱。 小艾又问我,你觉得你喜欢这样的朵朵,还是这样的我? 我从回忆里慢慢地退出来,没想到,原来还闹闹腾腾的一对小冤家闹着分手, 我和小艾却就要成了家,不过就几个月,一切好象变化挺快。方君对此次不能出席 我的婚礼深表遗憾,我安慰他来日方长,好事还多着。 我让方君再劝劝朵朵,说些好话,我说,你哄女孩子的功夫不是一向很强吗? 方君岔开话题,没两句就挂了电话。 和小艾拍婚照的时候,有点不自在,我想到在机场里给方君他俩拍照的情景。 师傅让小艾侧身环抱着我,并作接吻状,小艾比我勇敢得多,而我怎么也放松不了, 外人在场,我没办法投入。还好,这不是拍电影,演技好坏并不重要,咔嚓咔嚓, 一张张表情怪异、举止暧昧的形象把我和小艾永远地固定在了方寸之间。 陈染在一边帮我把镜框挂好。屋子里是该有些画,也就不冷清了,小艾说。风 格是小艾喜欢的,暖色调,画面张扬夸张,有点动感,静物脱离了纯粹的写实后总 会活动起来。小艾欣赏的水平其实不高,只是她总认为,我将来会是个不错的画家, 即使只能业余,便以欣赏我的眼光来欣赏我的画,而我断然拒绝这种爱乌及屋的做 法。 陈染很惊讶我会画画,我带他参观了我的画室。说是画室,其实也就是新家客 厅被我隔出来的六平米的工作间,以前的胡乱涂鸦就全给堆到了一块。要不是小艾 提醒得找些装饰的东西出来,可能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再去操那家伙。 丫,这是我吗?怎么把我画得这么可怕。 我看看。我凑过去,陈染手中的那幅画,正是第一次和方君去陈染那里回来后 画的。陈染吃那蚱蜢的样子成了绝好的素材。 可不是,谁教你吃东西那么恶心,我可是平生头遭看人家吃那东西,还吃得那 个得意劲。我哈哈大笑,直把陈染笑得有点纳闷,脸也红了起来。 哦,你说带你们去吃特色菜的那次呀,还亏你说呢,瞧你们当初都吓成啥样, 很平常嘛,我们那儿敢吃的都那么吃,没啥奇怪,倒是你们少见了。 陈染似乎要解释什么,我把他打住。行,就把你这副尊容挂到客房去,你住的 那间,也好给你做个标记,可别怪我没替你量身定做呀,以后随时欢迎到你的行宫 来下榻,顺便提个醒,别再把小孩调教成你那副德性。 我还是忍不住地想笑,陈染当然知道,那天也只有他跟他儿子两个人吃得一脸 幸福。 我和小艾的四十寸双人大照悬在双人床的正上方,画面里,我穿一套黑色西装, 内衬雪白衬衫,打着领结,小艾则一身洁白的婚纱,宛然地偎在怀里。 我和乔楚的结婚照比这小多了,说过好几次和她补照去,她一直不肯,乔楚说, 老夫老妻的,不兴时髦,一辈子恩爱才最重要。乔楚是个懂事的女人,我挺感谢他。 陈染独自默默地说着,似乎也是说给我听。 小艾也是个懂事的女人,难道不是吗? 2003.6.1 十七、 陈染临时买了一套高级西装,为了这天当我的证婚人,他说,在大场面上,他 一向得庄重。其实,陈染穿啥都耐看,休闲有休闲的样子,穿起正式服装来,也是 一派威武。 一大早,彩车从新房子出发,载着我去接小艾。小艾的父母从外地赶来,还有 她的一些亲戚,我全都不认识,只是她父母我见过一回,那还是不久前的事,顺便 去提了亲。照理,这些规矩都少不了,虽然小艾和我原本都打算尽量简单,可双方 父母都不依,他们说,结婚就一次,难得热闹热闹。 我还真想不通,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事,得那么多人都掺和着瞎热闹?要是哪 天我和小艾分开了,他们还高兴得起来吗?谁说结婚就一次了,那不过是老一辈古 旧着,只要想,就是结它一百次又有何不可?即使想法挺多,我也只能窃笑着接受 下来,便一边张罗朋友同事替我打点一切,一边静候家里的其他指示。为这事想出 力的人,不少。 也许我悲观了些,无怪乎陈染老说我虚无。但事实是,这太说不准的事也太有 可能了。 临结婚,我仍感到有点意外,虽说事情是自己决定的,时间也是自己安排好的, 可总觉得不应该这么快。小艾可是看出急得很,也是因为周围一大帮人围着团团转, 好不热闹的原因,这些天心情特好,也顾不上管我了。自从我答应结婚的事,小艾 不但不再见她抽烟,只要我掏出香烟来,她便会一把抢过去,她说,现在不同了, 我是她老公,身体、健康,统统都得归她管着,抽烟不好,伤身,一定得戒掉,我 得和她一起戒掉。我才不信我会服小艾管着,可我一时也找不到理由拒绝她的建议, 我只好背着她的时候抽。 陈染说,每年这时候都会去给他献花,有时候乔楚也去。他走得太突然,那样 的时刻,千钧一发,我甚至拉不住,就差那一点点的距离,这样的场景总会把我从 梦中惊醒。他走后,我老回想起从前,我现在才知道,当初我一直把他当兄弟,而 其实不是的,我们远非兄弟,只是他比我更早了解到这一点,他的死瞬间触动了我。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和乔楚之间有一个协议,只有我们俩才知道,只是为 了她父亲,我们一直隐瞒着,我不希望他因此而苦恼。陈染突然感觉有很多话要说。 你知道为什么她父亲那么快就同意我和乔楚的婚事吗?因为乔楚得离开一个人, 一个曾让她失魂落魄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最终会让她的家庭脸面无光,至少,她 的父亲这么觉得,所以才会很快便选择了我。在某种意义上,我只是一个不错的替 身,一个适合给那个为维护形象而不惜任何代价的家庭带来希望的替身,这些,我 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你应该清楚,象我这样的人,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就一门心思 想出人头第,我认准了,前途比任何都重要,所以,我不但不再介意,我还得感谢 她父亲,没有他的帮助,我陈染没有今天。我也不恨乔楚,这么些年来,我们之间 是坦诚的,我们反而更能给彼此一个空间,我做我的事业,她有她的生活,她把孩 子养大,虽然,那并不是我的孩子,可我一样疼他,象自己的骨肉那样,就这点, 乔楚也是感激我的。在外人面前,我们可以恩恩爱爱,一点破绽也没有,而实际上, 我们彼此也是互相敬重的,只是,我们并不象一般夫妻那样同床共眠罢了,但是, 我相信,我和乔楚比他们更懂得珍惜生活,你说是吗? 陈染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很吃惊,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发展,因为就是我 所看到的,陈染俩和其他夫妇没啥两样,一个事业有成,一个温润庄淑,实在是郎 才女貌的一对。也许,生活尽是我们所不能预料的吧。 我说,是的。 怎么说呢,我发现你和他很象。陈染用力地吐了一口浓烟,我能感觉黑暗里它 聚而不散,一直萦绕于某个地方。 我老是说你虚无,这绝对不是凭空胡说,就象现在,你不是要结婚了吗,为什 么还辗转不决?小艾是个不错的女孩,她比你思想中想得到的某些东西来得实在。 但你确实是个特别的男孩——原谅我这么叫你,也许结完婚,我会改口的。老实说,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同样是个聪明人,你约我单独见面的那次,顾左右 而言他,我就不大喜欢,我一向习惯直来直去,有啥说啥,可再后来,我发觉从你 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我便心里留着一个底,并希望真能帮你点什么,适当时候给 你一些建议。 嗯。我保持沉默,我想听听陈染怎么说。 你知道,他的死,给我带来了一辈子的自责,我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从 这牢笼里步出,这都是命里该有的安排。可是,我知道我可以拥有现在的一切,我 得好好把握,我得再把自己的事业带到更高处,我和乔楚仍然得恩爱相处,我得好 好培养孩子。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不和乔楚自己生个孩子,嗯,这问题应该这么 说,乔楚不再适合生孩子了,医生说,这会要了她的性命,我不能拿一条生命再去 换另外一条生命了。今生只能错一次,不能再次犯错。 陈染从右手无名指上脱下那枚银戒,他说,收着,这是他留下来的,现在我把 它转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好好对小艾。其实,我无法知道你的内心世界如 何思想,毕竟,可以怀念的,我们可以从容地说声再见,可以挥手的,不要再难分 难舍地相拥。毕竟,一切都应该继续,只是这一只手的距离,便是永远了。陈染走 过来,拉起我的手,将银戒放于手心,然后合拢握紧。他的手掌,包着我的掌心。 我说,我也有样东西送给你。我把小艾从青海带来的那把“谢通门”藏刀从墙 上取下,我说,这东西能避邪,你在生意场上是非的时候多些。陈染笑了笑,不再 多说什么,便很欣然地收下。陈染的眼光里,有那天第一次见面时,黄昏里的温暖。 婚礼异常地隆重,除了结婚戒指,我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银戒。小艾面带桃花, 比平时妩媚许多。在酒宴上,亲戚个个容光焕发,父母亲笑呵呵地接受众宾朋的道 喜,频频举杯,连平时不胜酒力的父亲也开怀畅饮起来。 朵朵喝醉了,打通方君在澳洲的电话一阵胡言乱语,到最后,竟抱着手机呜噎 哭泣。 陈染没有参加酒席,他乘坐的航班,也许正穿过浓密的云层,挣脱黑夜,翱翔 在一片洁净如洗的蓝天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