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灭你 作者:广汉谢文 一 镇上的罗公安骑着他那辆已经破旧得快散架的嘉陵七零摩托车,到村长张新 民家。那时候,张新民和老婆正在小院那棵古柏下的青石条桌吃饭。小叶女贞树 泛起了白花,沉郁的香气在空气中流动。灶里的火刚停,但炊烟依然从屋顶的烟 囱里冒出来,袅袅地飘荡。 一群小鸟在小院的混凝土地上,觅食着散落的粮食。这是川西平原特有的灰 色的麻雀,前几年,张新民还带着村上的人,为保粮食,消灭害虫。扛着火药枪 到处消灭这些麻雀,这几年,上面下了文件,把麻雀列为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差一点就享受大熊猫的待遇了。别说去用枪打了,就是捉到也要放了,吃点粮食 就让它吃吧,吃饱了它自然不吃了。张新民很想不通,原来,全村的人都在种粮 食,全部的地都用来种粮食,但国家的粮食好像还是不够,现在村里有大半壮劳 力外出打工,田也有大半部分种上了经济植物。但却没有谁闹粮食不够了。 罗公安的摩托车发出很难听的刹车声音,停了下来。那一群麻雀被这样的声 音吓了一跳,扑楞着翅膀飞到屋顶上去了。张新民拉开门看到是罗公安,他的脸 上就荡漾起了笑意,他说:吃饭没,我刚吃,来一起吃。 罗公安抹了抹沾着油的嘴唇,打了个饱嗝,说:刚才在村口碰到王书记,就 和他一起吃了。 张新民叫老婆泡茶,一边就招呼罗公安进来坐。罗公安摆摆手说:不了,我 还有事情,下午到县公安局开会。 罗公安用牙签剔着牙齿,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今天刚接到县上公安局的 电话,朱小二越狱跑了。公安局已经发了通缉令。朱小二扬言要回来杀你全家, 杨所长要我来告诉你们,这几天,你最好注意点。 这消息像晴空霹雳,把这个安静的中午搅得不平静了。张新民还没有开腔, 他的老婆已经哭了起来。张新民说:你哭啥子啊,真是孬种。公安局怎么就不把 这个千刀万剐的家伙枪毙了呢。 罗公安说:如果开庭判决,他是会被枪毙的,但,还没有等开庭,他在拘留 所就跑了。 张新民说:他这次一定会来报复的! 罗公安说:别怕,大白天的,他也不敢来。我先走了。下午,我和杨所长要 到县上公安局开会,就是商量你们的事情。 张新民说:说得轻松,他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啊! 罗公安跨在摩托车上,回头拍着他的肩膀说:杨所长发了话的,下午要是县 公安局的不派人来,晚上我就和杨所长到你这里候着,看是他的头硬还是我枪里 的子弹硬。 说完,罗公安一踩油门,摩托车就“突突突”破叫着走了。 二 朱小二和张新民的恩怨,一直可以追溯到朱小二的爷爷那一辈。 川西平原一马平川,沃野千里,位于都江堰灌溉区的广汉,更是鱼米之乡。 朱小二的爷爷从新疆一路乞讨,走过荒凉的西北戈壁,翻越高高的秦岭山脉。在 九死一生后,他终于从剑门蜀道,找到了那一条入川之路,走下高高的秦岭,川 西平原旖旎迷人的风光展现在他的面前,稻香中夹杂荷花的清香,天空也没有大 西北那样空旷和辽远了,那些穿梭在稻浪中的窈窕女子,就像川西平原上遍种的 柳枝。把这里装扮得就像天堂。当朱小二的爷爷来到位于牧马河畔的这个小村庄 的时候,他再也不想走了。他用捡来的稻草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搭了一个窝棚。 村里的人见是外乡乞讨的人,也生了同情默许了他在这里暂住。他依然靠乞 讨为生,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住就想世代在这里住下去,特别是在那个雨夜他第一 次爬上了张寡妇的床,这样的念头就更坚定了。是张家村的村长发现了他的企图, 因为张寡妇是张家的寡妇,一个男人被洪水冲走了不到三个月的寡妇,她就被这 个外乡的流浪汉身上西北男人那种硬朗的线条吸引住了。她忘记了和从前男人的 恩爱,只贪恋着这一时的床第之欢。这事情被张家村的村长发现了。这对狗男女 就被装进了猪笼,用绳子吊着在牧马河上。 那是一个凄凉的夜。牧马河的双龙桥上燃起两堆熊熊的篝火。从连山请来的 神婆,手里握着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张家村的精壮男子都裸着铜色的上半身, 头上扎着红布,风过处,飘成一片红色的海洋。 神婆围着篝火跳了几圈,她一伸手,剑就要将吊猪笼的绳子割断。旷野上一 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县衙门的捕快骑着快马飞奔而来。捕快大叫:慢,慢。 原来是有人向县衙门透了风声,县太爷听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真是太不 像话了,在我的管辖范围内,竟然还有人滥用私刑。真是无法无天了。 捕快骑上雪青马,二十多里地,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那一次得到惩罚的不是朱小二的爷爷,而是村长。因为他滥用私刑,村长一 路喊冤枉,把那些沉睡的人都惊醒了。在县衙门的大堂上他被打了五十杀威棒, 他就再没有底气叫了。 最后,朱小二的爷爷不仅在这里住了下来,县太爷还分了三分地给他。女人 被赶出了家,她就到了朱小二爷爷的茅草窝棚,自然就成了他的媳妇。县太爷说: 连年战乱,人丁不旺,多一个人种田,又可以多养活三个人。朱小二的爷爷当然 知道是什么原因救了他的命,并且又给了他幸福。所以,他更加卖力。这个给朱 小二幸福的县太爷就是张新民的爷爷张用林的父亲。 张家村的人从一开始就把这个外乡人当作异类。大人瞧不起他,连三岁的小 孩子都可以对他任意打骂,但他的脾气却改变不少,任别人怎么折腾,他总是笑 嘻嘻的。也许能够生存下来就是他最大的快乐了,何况还有了一个虽然半老徐娘, 但还是风韵残存的正宗四川女子。这些在和风细雨中长大,用白白的大米养大的 女人,柔软的腰肢,如水的柔情,盈盈的笑意。 朱小二的爷爷今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这些,在朱小二的父亲出生后,他的幸 福又有了新的内容。为这个川西女子生的儿子而自豪。他想:总算是在这里安下 了家,留下了种。许多的日子,朱小二的爷爷从牧马河畔背来黄土,一段一段地 垒着土墙。女人抱着朱小二的父亲,在旁边看,一天一天墙垒了起来,就像他们 的希望也一天一天真实起来。脱粒后的麦茬,用竹片夹了编织成可以遮风挡雨的 屋顶。当那个如血的黄昏,朱小二的爷爷将最后一片麦茬铺上屋顶,三间土墙草 房就这样搭好了。朱小二的爷爷从屋顶上下来后,就和女人抱头痛哭。这一刻他 也许想起了那千里戈壁的荒凉,想起了流浪万里的艰辛。也许他还没有想到未来, 他这样辛苦建起的土墙草房,竟然保存了几十年,儿子在这里生活,孙子也在这 里生活。祖先的勤劳,但后代却是一代比一代不如,一代比一代更懒。传到朱小 二这一辈,那三间土屋,好些地方已经坍塌了。冬天的西北风,夏天的暴雨总是 从那里灌进来。朱小二在继承下这一份家业的时候,曾经也雄心万丈,他要把这 里完全改变,要用红砖碧瓦建设成更好的家。但朱小二爷爷那卑微的身份,却让 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父亲曾经为了自尊而付出不少的努力,父亲积极参加国家 的每一次改革。土改,他有很好的成分,但还是只分到了四分薄地;文革的时候, 他参加造反派,想从此翻身做主人。但他却差点在武斗中丧生。后来,在清理文 化大革命余孽的时候,他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要不是有一个很好的成分,早被子 弹送到鸭子河滩上,成了孤魂野鬼。 朱小二的父亲也算是经历坎坷,在革命的大风大浪中生存了下来。朱小二的 母亲也是一个外乡的女子。乞讨到这里被朱小二的父亲看上了,这个安徽的女人 就成了朱小二的母亲,在这里扎下根来了。 三 要是不出那样一件事情,朱小二父亲到现在还应该活得好好的。而那件事情 的起源就是张新民的父亲。在这里穷人的儿子永远是穷人,干部的儿子永远是干 部,张新民的爷爷解放前是县太爷,解放后是张家村的村长,张新民的父亲在人 民公社的时候是张家村大队的大队长。 而现在张新民又是张家村的村长。传统和地位的观念一直深入了中国人的心, 无论是什么年代,高贵的血统永远是高贵的,就像朱小二的低贱,尽管他是村里 唯一的高中毕业生,但知识的多少并不能改变他血统的低贱,在别人的眼里,他 还是像一条被人抛弃的野狗,但这样的野狗却有着雄心壮志,他竟然看上了张家 的姑娘。 那是怎样的一个姑娘啊,许多年后张家村的人回忆起来都要这么充满感情地 感叹一番。传说,张家村的人是明朝崇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带着宫女逃到这里建 成的,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皇帝上吊自杀,妃子在几个贴心护卫的保护下, 仓皇奔逃到这里。所以,张家村的人,生来就有排外的心理。张家村的女人一个 个生得国色天香,貌美如花。而被朱小二看上的这个张家姑娘,更是精品中的精 品。可以想象张家村的人,对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该有怎样的憎恨啊。 姑娘叫小蝶,是张家村的人。从十六岁初中毕业回到村里,经过了一个秋天 和一个冬天,她就出落得和春天三月的柳枝一样了。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过,那 左右摇摆的腰肢,不知道让多少男人的眼睛充血。有一些等不及的就张罗着上门 求亲。尽管在乡下有早婚的习俗,但那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现在,不到十 八岁,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闺女那么早把一生都埋没了,况且,在张家村,也没 有多少有出息的男人。就看朱小二在同龄人中模样长得还行,又是村里的高中生。 但,他爷爷乞讨的故事仍然世代流传。而到了现在,村里好多的人,都盖起了红 砖小楼,但朱小二和他的父母仍然住在他爷爷用汗水,一段一段垒起的土墙茅草 屋中。能够从地里刨出来的钱,都被他们吃到了肚子里。哪里还能够建新房啊。 在朱小二十八岁那年,村里建起了第一家村办企业,生产钢门钢窗。这些钢 门窗是为建设新厂房配套使用的,那时候全国也正在搞建厂热,这样的热潮当然 也使得这个村办小厂欣欣向荣,繁荣昌盛起来了。 村办厂当然是村里的人,厂长自然就是现在村长张新民的父亲,那时候张家 村大队的大队长张用林。 张用林是一个脾气暴躁,爱独断专行的人。这都是那个年代革命干部有绝对 的权利养成的,他这样的脾气最终导致了一出悲剧。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朱小二和他的父亲朱大二都进了钢窗厂上班。朱大二被安排在锅炉房上下煤, 张用林说:北方人骨骼大,力气壮,身高有优势。站在车下就能够铲到煤,节约 了时间。那飞扬的煤尘被流淌下的汗水一混合,把朱大二变成了非洲黑人。后来, 朱小二进厂来上班,他自然就跟着朱大二。这样的活,张家村也许只有朱家的人 才愿意干。他们工作起来任劳任怨,朱小二在铲煤的时候,还会和着铲煤的动作 唱起歌曲来。他的歌声不敢恭维。很多人把他唱歌的声音听成是在哭泣,他们不 知道那是一首在塞外流传很广的《想亲亲》。张家村的人都说:挺会苦中作乐的。 朱大二的老婆到张用林的厂长办公室哭了几次,也就在钢窗厂干上了扫地的 工作。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从厂门口到车间,从办公楼到厕所都要她打扫。 这是个非常勤劳的女人,她总是天不亮就到厂里,那“唰唰”的扫地声音,就是 钢窗厂黎明最美丽的奏鸣曲。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生活总是不会永远那么的平 淡,在一个黎明,因为昨夜喝了太多酒的张用林,破天荒的一早来到厂里。黎明 的霞光中,女人扫地时婀娜的身影。深深地吸引了他。划过他寂寞的脑海。他被 这样的美丽震惊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龌龊的外乡人的老婆竟然有这么动 人的神韵。和朱大二在一起,他几乎就要忘记女人了,现在,这个女人又勾起他 无限的冲动。这个女人曾经在他的身体下怎样的呻吟快乐啊,他茫然地走过去将 她抱在怀里。女人觉得再不能够和张用林作对不起丈夫的事情了,她坚决不干, 她是一个非常难以被驯服的女人,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那样激烈的反抗是张用林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在村里横行惯了,过着土皇帝生活 的他,怎么能够容忍一个弱女人的反抗。张用林以他男人的力量,将她按翻在地 上。然后抓住女人的长发,不停往混凝土的地面上撞,直到头发里渗出了鲜血, 直到女人软了手脚再没有反抗之力,但女人的嘴角已经流出了血,脸色发白,双 眼紧闭。暴戾后的狂乱让他的心里燃烧起了熊熊的欲火。他扒开女人的衣服,狂 乱地在那具渐渐僵硬的肉体上发泄着。在发泄后的绝望里他发现女人已经死了, 这时候的厂区没有一个人,张用林扛起女人爬上办公楼将女人抛了下来。砸在地 上的声音很沉闷,那样的声音,在清晨的薄雾中被大队广播中的“新闻和报纸摘 要”的声音淹没了。张用林悄悄溜回家睡觉去了。那个女人的惨状被上班的工人 发现,电话打到他家里,张用林才慢腾腾地穿衣服。 很多人都认为这个女人是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的。但也有人认为是被推下来 的,张用林去的时候,罗公安已经带着一帮人在忙着勘察现场。女人被一块白色 的布覆盖,想着女人的体液还留在他的胯下,张用林就感觉到一种难以竭制的冲 动。他把罗公安叫过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啊。 罗公安说:暂时还没有什么发现,这个女人啊,一定是不小心从楼上栽了下 来。 张用林说:你们一定要尽快查清楚,这样的事情发生对我们厂我们村的影响 都不好,罗公安说:这也没有什么好查的了,现场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出个死亡 证明,你尽快通知她家的人,把她拉去火化了。 张用林说:好的。 在朱大二那里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这个有点木讷的中年男人接过厂里发的三 万元钱,就在派出所的调查报告上签了字。昏暗的办公室里,升腾着袅袅的烟雾。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朦胧,充满伤感。一条生命就这样在风中滑过,来无形,去无 踪。泪水也许可以洗涤干净心灵的龌龊吧,但那需要怎样的泪啊! 四 朱小二是被父亲的哭声惊醒的,男人的哭声就像野狼在嚎叫。这是多么刺激 心灵的声音啊! 就像暗夜里低音鼓的闷响。几乎要把朱小二的耳膜震破。无所事事的春梦被 这样的哭声无情的撕破。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他从床上起来,看见了父亲的 眼泪。从朱小二一生下来就没有看见的眼泪,珍贵得就像黄金的眼泪,三月的雨 一样,朱小二感到快要干枯的感情,在这样的雨中复苏了。朱大二告诉他,女人 死了,莫名其妙地从楼上摔下来,死掉了。朱小二的脑海中掠过一道闪电,他感 觉到胸口正在破裂,他干枯的眼里,开始盈满泪水,不是悲伤,而是愤怒。他扬 着鸡爪一样的手说:是他,一定是他。 在朱小二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张用林那张被酒精泡变形的脸,闪现偶然看见张 用林用肥手去拍母亲丰满的臀部的场景;闪现母亲躲在豇豆架下偷偷哭泣的场景 朱小二顺手抓起了一把锄头。他说:我弄你妈妈的,太欺负人了。 朱大二一把拉住他,说:小二,你干什么啊你? 朱小二说:我去杀了他。 朱大二说:你不要那么冲动,公安都查了,是你妈妈自己摔下来的。 朱小二说:我不相信,我绝对不会相信的。 朱大二叹了口气说:现在相不相信都没有办法了,结果已经出来了。无论怎 样都是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的。 朱小二说: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 朱大二的眼睛游移在苍茫的天空,他说:这是命,谁也不能够改变的命运。 朱大二讲起了一件往事,那是和朱大二的父亲,朱小二的爷爷有关的事情。朱大 二说:你爷爷从西北一路风尘来到张家村,为什么命大福大,没有沉入牧马河还 娶了你奶奶,留下朱家的种,并且代代相传。就是因为张用林的父亲解放前是广 汉的县太爷,解放后是张家村的村长。张家对我们有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你爷爷临去前留下了话,无论张家对我们有什么,我们都应该一种感恩的态度。 朱大二一直这样想,也是一直这样做的。他感觉父亲的后半生是非常幸福的, 因为他就像刚从旧社会解放的穷苦百姓,突然之间分田分钱,从饥寒交迫到丰衣 足食。心中对恩人的感激之情,是难以言表的。朱小二的爷爷常常到张用林家去 帮工,挑水,挑粪,挖田,种地,他总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有时候,张用林的 爷爷就叫朱小二的爷爷留下来一块吃饭,蹲在大槐树下,田野的风浩浩荡荡地吹 来,喝着清澈的稀饭,那“呼哧,呼哧”的声音,成为人与人之间交往最好的情 感表达。那时候张用林只有六岁,但他的骄横已经开始有所表现。张用林最喜欢 的就是朱小二的爷爷把他抗在肩头,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在他的心里潜移默 化,在张用林爷爷开始衰老和糊涂的时候,张用林也在一天一天的长大。张用林 的爷爷开始有种失落的感觉,解放前他是县太爷,解放后却只是张家村一个小小 的村长。而他的死去,张家村大好的基业,再不会受到他的统治。他想到了寺庙, 那里面的泥菩萨为什么能够世代永存享受香火呢?正是因为他已经深入人心,成 为人的一种信仰。当然,张用林的爷爷那点在私塾上的学是不会令他想到这么多, 这么深的,他最大的奢望就是在他死后,张家村的人能够永远记得他,不是像历 史人物一样的记得,而是像亲人一样的怀念。张用林的爷爷请了县城里的摄影师, 为他拍摄了黑白照片(而那个年代也只有黑白照片)。然后洗出来,张家村的每 家人都发了一张,张用林的爷爷要他们必须把他的相片挂在堂屋的正中央,张用 林的爷爷很想村民把自己像菩萨一样供起来,但这个时候已经是解放后的新中国 了。封建迷信正是在大扫除的时候,那种早上一支香,晚烧一支香的传统做法, 自然是不敢用了。张用林的爷爷就要村民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对他的相 片鞠三个躬,晚上睡觉前鞠三个躬。在这样的顶礼膜拜中,感受到了莫大的满足, 他感觉到自己就是张家村的救世主,在很多是时候,恍惚间有种作皇帝的感觉, 但他不敢把这样的想法流露出来,谁想复辟谁就是反革命,享受皇帝的待遇,何 必要皇帝的名号呢?袁世凯就是个傻蛋,为了一个皇帝是虚名,断送了美好的前 程。张用林的爷爷是进士出生,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他常说:历史是一面镜子, 历史让人在历史的基础上把握现在,创造未来,如果没有历史他怎么可能知道怎 样才能够留传千古;没有历史怎么能够吸取教训,怎么能够以正义的名义干不正 义的事情呢?张用林的爷爷从人的肉体中脱羽而出,他的精神在张家村的上空游 荡。而正是有他的灵魂做精神支柱,张家村的人不再有迷惘,他们相信张用林, 也就相信了他们美好的未来。张用林的爷爷为张家村的人规划出了一副令他们心 驰神往的未来。那是天堂般的未来啊,没有烦恼,没有疾病,没有贫穷。张用林 的爷爷说:努力吧,用你们勤劳的双手,努力吧,一切都能够实现。 但张用林爷爷的美梦没有多久,就被破四旧的浪潮淹没了,伟大领袖毛主席 的照片开始把张用林爷爷的照片覆盖了,他还想垂死挣扎,他召集张家村的人开 会,说:你们是服县官呢,还是服现管哪!为什么把我的照片盖了,限你们三天 之内还原。村民都不敢说话,有人就报告了广汉县革命委员会,几卡车全副武装 的革命小将雄赳赳开进了张家村,竟敢把自己置于伟大领袖之上,这样大逆不道 的人怎么能够留在人世间。在张用林的爷爷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就被拖到鸭 子河坝乱枪打死了。一个小小的村长,竟然梦想享受主席的待遇,这不是变天吗? 这不是和林彪一样的性质吗?张用林爷爷的死,宣告张用林家族走入了低谷。 张用林被定性为反革命兔崽子,背着比他还高的竹筐,在县革命委员会派遣 的军代表的监督下捡狗屎。那些新鲜的狗屎,被川西平原上难得一见的太阳,晒 得恶臭难当。张用林就在这样的气味中,感受到了什么是压迫什么是剥削,当他 的目光从地面抬起,仰视着军代表,他就想:卑贱原来就是这样。在很多的日子, 当张用林失落地走过朱小二的家,同样肮脏的脸,同样卑微的眼神,让他感觉到 一种久违的亲切。朱小二的爷爷就把张用林叫住了。他支朱大二到大队的代销店 买两角钱一斤的苞谷酒。朱大二不情愿地去了。朱小二的爷爷在泡菜坛子中努力 工作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碟酸菜。暧昧的阳光斜斜地从门外射进来,坐在桌前 的两个人就笼罩在这朦胧的光晕中,张用林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叶子烟,在桌上滚 成一根烟,他递到朱大二的手中。火柴的光扑闪了一下,就点燃了。张用林迅速 地又为自己卷了一支。烟雾就在他们之间弥漫,张用林说:我们完了。 朱小二的爷爷已经很苍老了,他是在那个夏天,女人掉下牧马河被冲得尸影 全无开始的,朱小二的爷爷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视作恩人的儿子,这个已经落 魄的儿子,现在看到一盘酸菜,已经开始颤抖了。朱小二的爷爷说:不会的,一 切都在轮回,你不过是在轮回之中罢了。 朱大二买回了苞谷酒,两个人就着土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朱小二的 爷爷抹了一把湿润的嘴唇,叫朱大二去把屋后捡的狗屎,装到张用林的背篼中, 这样他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朱大二咬咬牙,才慢腾腾地动身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朱大二想 不出来,张家对他们有怎么样的恩惠,但就是有天大的恩惠,难道就真的要自己 一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吗? 这样的想法在后来张用林又当上了小队长,而朱小二的爷爷却只是一个行将 入土的老者的时候,仍浮上朱大二的心头。他们并不因为张家的败落而败落,也 没有因为张家的重新兴旺而兴旺。朱小二的爷爷在这一年的秋天伤了风寒,天天 卧床不起,那喘息的声音就像一架破烂的风箱,在那三间已经开始破烂的草房里 飘荡。朱小二的爷爷把朱大二叫到身边,说:娃,常言说得好,创业难守业更难, 我一无所有地从塞外一路风尘而来,能够在这里安定下来,并有了这几间草房, 说容易也是很不容易的。而你现在的表现真的让我很失望,不思进取。 以为有草房的生活就是很幸福的生活了吗?当然张用林父亲提倡的也不是幸 福的生活朱大二的那些日子就在幸福和不幸福的琢磨中过去了,而朱小二的爷爷 的幸福理论也因为他在一个夜里的死去而永远在朱大二的脑海中成为了一个迷团。 那真的让他无法解开的迷团啊!就像四川盆地上空的雾气,永远隔绝了纯蓝色的 天空。朱大二就是在后来娶了那个乞讨的女人,但他仍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幸福。 在美丽富饶的川西平原很多的事情就是这样,在你回想起来才发现,一个结果的 发生,一开始已经是有很多的因为在创造条件,也许他永远也没有幸福了,因为 他和张用林有了过节。 五 像朱大二那么悲惨的消亡,而最初的原因就是那个过节吧。 那一天是很平常的一天,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张家村的人正在张用林队长 的安排下,捆苗的捆苗,栽秧的栽秧,一片一片的水田在站成一排一排的栽秧人 努力下,从南到北,逐渐被绿油油的秧苗所覆盖了。那天的太阳像纸片儿挂在天 上,发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光。朱大二也在那一群吆喝着挑秧苗的男人中间。女人 就在种子田里拨着秧苗,用谷草扎成捆,放到竹筐中。男人就把这些秧苗挑着, 走过几条滑腻的小田埂,把秧苗送到栽秧人的手中。那些田埂又狭窄又滑,常有 挑秧苗的男人跌入水田,弄了一身的泥水,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朱大二在挑第三个来回的时候,成为了第三个跌到水田的男人。他在人们的 哄笑声中,默然地将散落的秧苗装回竹筐,再把这些秧苗挑到栽秧人那里。一身 的泥水让朱大二很难受,他很想立刻回家换衣服,在上工的时候擅自回家被队长 看见是要被扣工分的,所以那两个男人尽管浑身湿透了,却没有敢去换。朱大二 向田野扫瞄了几眼,发现队长不见了。他悄悄把竹筐放在一边,飞起两条腿就向 家里跑去。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了女人的声音,然后,在昏暗的草房中他就看见 了一个白白的屁股,在上下晃动着,这个一个男人的屁股,他的腿上是黑色的体 毛,那压在下面的却是一个白嫩白嫩的屁股,那是让朱大二心驰神往的屁股,那 个朱大二曾经辛勤耕耘的地方,却正在被另一个男人耕耘着,那曾经生出朱小二 的生命之门却正被一个丑恶的东西堵塞着。从屋顶的洞里正透下一束阳光,就像 舞台上的追光灯正在把那个部位作着特写。鲜明的轮廓,生动的形象,朱大二感 觉到有点冲动起来,他抓住在裤裆里蠢蠢欲动的东西,有点厌恶它的细小了。眼 前这个男人的是多么的粗壮啊!朱大二一时间有点恍惚,直到那个男人又换了一 个姿势,他才有点清醒过来,他想:这真是一个旺盛的男人,他竟然懂得那么多 的姿势。朱大二又想到了压在下面的女人,那是他的女人,而别的男人就压在他 的女人身上做着他该做的事情。而他竟然有点无动于衷了,后来,那时候才六岁 的朱小二,从外面玩了回来,正要进屋,朱大二一把将他拉住了,捂住他的嘴巴, 朱大二怕惊动了他们。朱小二一双迷惘的眼睛就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不断耸动的屁 股。朱大二在朱小二的耳朵边说:学着点,长大了不要给爸丢脸。朱大二用手揉 搓着儿子的小鸡。朱小二受不了了,咬了朱大二的手,朱大二负痛松开了捂住嘴 的手,朱小二就叫了起来。 这样的叫声把两具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肉体惊得分开了。那个男人回过头的 一瞬间,朱大二看清楚了,是队长张用林。两个人都愣了一会儿,还是朱大二上 前拍着张用林的肩膀说:怎么样,我的老婆玩起来舒不舒服? 张用林很尴尬,尴尬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朱大二说:生了孩子的女人,下面都空得很,也没有什么玩头,对不对呢? 张用林依然是很尴尬,女人已经很快地穿戴好了,女人把他的衣服抛给他。 张用林正要穿,朱大二忙把他拦住,将朱小二拉过来说:娃,你过来看看这根东 西,绝对让你开眼界的。 朱大二用手把张用林快要焉下去的东西扶了起来,朱小二顺着父亲的手就看 见了那个东西,他很好奇,也伸出了嫩嫩的小手去抓。 张用林的脸色就有一些变了,他终于说出话来了,他说:你们干什么啊? 朱大二笑着说:让我的儿子看一下啊,说实话我很想把自己的给他看,让他 长长见识。但我真的又不好意思,今天有这么现成的在这里,正是让我儿子长见 识的时候。 张用林的脸色变了,说:你怎么那么无聊啊。 朱大二说:我无聊什么呢?我老婆都让你弄,不过就是看看你的东西而已, 有什么啊。 张用林真的开始生气了,因为那两爷子一大一小一老一嫩的手把他那里摸得 痒痒的,让他想克制着不竖起来也是不可能了。刚才只想和女人多搞长一点时间, 就没有放射出来,现在这样被一摸,那东西就像机枪震动着射出一道一道白白的 浆。张用林说:你们搞什么,还不快放手。 朱大二说:这样是不是特别的爽啊。你怎么还想搞我老婆啊,我就可以让你 很爽了。 张用林想发火,但他感觉到朱大二的胸膛里已经积蓄了一座火山,一不小心 就会爆发出来,这可是沉淀了几十年的火山,要是爆发出来,张用林真的有点害 怕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看来小不忍就要出大祸。张用林决定忍了。 朱大二带着儿子饶有兴趣地玩着张用林的东西。朱大二笑着对儿子说:茶馆 里说书的讲《西游记》,你知道孙悟空的金箍棒是怎么来的吗?就是从这里来的, 看看手一搓它就变大变长了,不搓了它就变小了。如果吹一下效果更明显。 朱小二看来也对这个东西感兴趣了,他用手搓着,这异样的刺激让张用林的 东西又翘了起来,女人站在旁边眼里满含着忧虑,她看着父子两个人在那里玩着 那个刚从她身体退出去的东西。朱大二开始给儿子示范怎样吹长,就像孙悟空的 金箍棒一吹就变长了。朱大二把张用林的东西衔进嘴里的那一刻,张用林发出了 绝望的叫声,他突然哭了,他说:大二,不要这样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 不敢了。 朱大二笑盈盈的衔着张用林的东西来回吞吐着,他说:队长,你说什么啊? 张用林用手护着把那东西从朱大二的嘴里退了出来,一头跪倒在地上,他一 边哭说,一边说:大二,我再也不敢了,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快要被你搞疯了。 女人也跪在了地上哭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心里很气,但用这样的方法来 羞辱。我也受不了了。 朱大二说:你们到底怎么了啊,难道真的要那样才有快感吗?这样其实也是 一样的好玩,变个花样不是更有新鲜感吗? 朱大二又伸手抓住张用林的东西,用手不断的揉搓着。直到射了五次,朱大 二再怎么揉搓都再冒不出一点什么了。张用林早已虚脱地摊在地上。朱大二说: 儿子,快去缸里舀水来。 朱小二屁颠着舀来一瓢水。朱大二洗了手就把水泼到朱大二的胯下。朱大二 说:队长,爽安逸没有啊? 张用林用手捂住脸“呜呜”地哭。朱大二说:真他妈的窝囊,高兴得就只知 道哭。 张用林走的时候,朱大二还叫队长慢走,有空再来我们好好玩玩。 张用林在走出那三间土屋,就有了满腔的愤怒。这真的奇耻大辱啊,朱大二 竟然做得那么的轻描淡写,那么的无所谓。此后,有几年他都不敢想女人,只要 一想起女人就会想起鸡巴正被朱大二那张丑烘烘的大嘴衔着。那真是恶心得把胆 水都要吐出来了。 直到改革开放村里办起了钢窗厂,张用林当上了钢窗厂的厂长,在这样吃香 喝辣中,他才渐渐忘记了心中的痛。和卡拉OK的小姐鬼混后,那种偷腥一样的感 觉,让他快乐得不得了。 特别是他看了那些走私来的A 片,朱大二的那种行为不过是男同性恋的行为, 在外国根本不算什么的,自己那时候还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其实那才是真的很享 受的事情。张用林很希望能够和朱大二再来一次。不过,他也拿不准朱大二是真 的同性恋还是故意那样来侮辱他,有时候他到锅炉房,看到朱大二那张嘴,他还 暗暗有按捺不住的性冲动。 六 朱小二的妈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一捧黄土掩盖了她的躯体。那飘扬的 招魂旗在田野里显得孤单而荒凉。寂静的原野,高高的桉树,掠过婆娑的竹林, 远远可以望见什邡的莹华山,山似乎是一种诠释,让人更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盆 地,坐在盆地的中央,看着被山挤压的天空。这种想超越而无法超越的悲哀,就 是朱小二现在的悲哀。 他的骨子里流淌着大漠风沙的狂野,他渴望的是塞外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苍 茫天地。母亲的死,父亲的麻木,派出所的冷漠,所有曾经美好的记忆现在变成 了一种负担,压在他的肩上。 他想:张家村真的太小了,四川盆地真的太压抑了,他要翻越高高的秦岭, 顺着爷爷来的路走回去。那是一条漫长的路,朱小二相信自己能够回去,就像相 信母亲是被张用林害死的。 酒精的麻醉和温饱的生活也许使父亲忘记了张用林伏在母亲身体上运动的那 一幕,但朱小二忘不了,他忘不了握住张用林那个东西时候奇怪的感觉,忘记不 了空气中漂浮的精液的腥气。 这些来自遥远过去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并不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他想, 这也许是因为他不喝酒。一直以来朱小二都害怕自己迷失,哪怕一瞬间的迷失他 也害怕。他要掌握自己,把握命运,朱大二那样一碗苞谷酒就能够满足的生活, 是他所憎恨的。他明白在张家村朱家一直是下贱的人。下贱得不敢在别人面前为 自己的利益抗争。他觉得自己生来就与众不同,他是来拯救朱家甚至是张家村的, 他记得母亲曾经告诉过他,说他出生正是午夜,但一只公鸡叫了起来,村里的公 鸡被那只公鸡带头都叫了起来,接着平原上那些淹没在黑暗中的公鸡都叫了起来。 这真是很神奇的夜,在这样的夜里,失眠的人可以听到远远近近的鸡叫声音。 他们就会想,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乡村半夜鸡叫是很不吉利的,很 多人都要把叫的鸡杀了,用鸡血祭奠。朱家的三间土墙,被温暖的灯光照着,朱 小二被接生婆抱在手上,沾着满身的胎液,他的眼睛鼓鼓的睁着,似乎想看透什 么。其实到现在他还什么也没有看透,就像小蝶,他的目光那么痴迷地追逐了很 久,无数失眠的夜脑海中飘满的还是她的身影。他在小蝶常走的路上等,当小蝶 跳跃着从田埂那边走过来,他的脑海却是一片空白了。他喃喃地叫:小蝶,小蝶。 声音在田野上轻飘飘的回荡。小蝶大概也听到了,她站住了,一对大大的眼睛扑 闪着看他:小二哥哥,是你在叫我吗? 朱小二说:你记得我的名字啊? 小蝶说:是啊,因为你们家在张家村是最穷的。 朱小二说:你就记得这一点吗? 小蝶仰着脸对他笑,说:当然,还有就是你是张家村最帅气的小蝶的话把朱 小二的心激动得狂跳起来,他感觉到脸发热眼睛发胀,他还想说什么,但小蝶已 经一扭头“格格”地笑着走了。空气中残留着少女的体香,他不禁贪婪地吸了一 口,闭上眼睛感觉那香味在身体里流动的快感。那样的感觉让他的心里一片阳光 灿烂,他想,一定要活出个人模人样。 在一个薄雾轻绕的清晨,朱小二蹑手蹑脚地收拾起背包,顺着爷爷讲述的故 事中描述的路线,踏上了回归之旅。这也正是稻黄鱼肥之时,空气中荷叶淡淡的 清香和莲子的气息,让朱小二心旷神怡。他要翻越高高的秦岭,走过荒凉的戈壁, 在大漠深处,挖到黄金。那时候大西北正兴起一股狂热的淘金潮。朱小二相信, 他一定能够找到黄金,让张家村的人对他刮目相看,让小蝶觉得他不仅帅气而且 还有钱。 平原的尽头就是高山,在这丛峦叠嶂中,弯弯曲曲的山路,曾经让一代诗圣 都留下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朱小二记得那是上秦岭的第五天,他 在山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一户人家。背的干粮早已吃光了,他就一 路采摘野果充饥,喝山泉解渴。山依然那么高,路依然那么险。在黄昏越来越近 的时候,他哭了。泪在肮脏的脸上流淌。他想到了小蝶浅浅的笑脸,想到了家那 三间草屋。山区起风了,这是一场大雨将来吹起的那种风。树木在这样的风中 “簌簌”地响。雨下来了,被这雨无遮无拦地淋在身上,被风一吹,他感觉自己 也像树木一样颤动起来,天空是灰暗的,他看不到了现在也看不到了未来。他就 这样茫然地在雨中走着。直到雨停了,一道美丽的彩虹斜挂在山峦上,他望着彩 虹一瞬间有了迷失的感觉。不知道是为这美丽的彩虹迷失,还是为自己心中的悲 哀所迷失。当他翻越秦岭后,看到了西安的古城墙,他靠在城墙边,望着和川西 平原不一样的天空,他决定不走了。他走入了这座古城。 在陌生的城市,他真正体会到了狗的心态。在别人的口中夺粮,需要的不仅 是勇气,而更多的需要城墙一样厚的脸皮。朱小二在车站搬过货,啃着发黑的窝 头,就着白开水艰难地咽着。 在半个月后,那个小包工头却卷款逃跑了。十多个外地民工只有打落牙齿往 嘴里咽。车站最后给他们提供了五六个窝头,他们就作鸟兽散了。有几个爬上开 往南方的列车,朱小二觉得无处可去,他也就跟他们去了。这一路他到了广东、 深圳、海南。先在砖厂制砖,然后,又到建筑工地打杂。后来,在海南炒地中, 他的运气好,胆子又大,发了一笔小财。穿着干净的西装,提着行囊,他回到了 张家村。 张家村没有因为那个女人的死去而改变什么,也并不因为朱小二的离去而有 改变,一个人的死去就像一片树叶的飘零,特别像没有钱没有势力的人,更是如 此。但朱小二的回来,却让张家村的人兴奋不已,他带回来的不仅是让人眼花缭 乱的金钱,更重要的是带回南方开放的最新资讯。那些新鲜的东西让张家村的人 大开眼界。朱大二的酒也第一次换成了瓶装酒,那悠长的曲香让朱大二的眼眶都 湿润了。朱大二拍着朱小二的肩膀说:娃,你有出息了呢。 朱小二就在那里很轻松地笑。 七 再一次见到张用林,朱小二有种陌生的感觉。因为张村长兼张厂长的脸上竟 然堆满了笑容。 张用林说:小二,你真的不错,在外面开了眼界,张家村还需要你出谋划策 帮助大家共同富裕啊。 朱小二就把在南方见到的给他讲了,朱小二有了一种自豪感。那一条被张家 村人赶走的狗,现在竟然是站着走了回来。张小二有点扬眉吐气了。以前的不快 乐也就淡忘了很多。朱小二和张用林平起平坐的吃饭、议事。朱小二从村里走过 也有了人模人样的自豪感觉。这样的自豪中,他开始很热情地出谋划策,还和张 用林乘飞机到南方去考察。最后,张用林看好了卡拉OK这个项目,那时候,卡拉 OK刚从日本传过来,正如星星之火在沿海地区曼延。张用林看好了发展的凶猛架 势。在川西平原这家简陋的卡拉OK,也许是四川最早的OK厅了。 朱小二被任命为OK厅的经理,从外地找了五个小姐,整天就在那里搔首弄姿, 把张家村的男人的魂都要勾掉了。他们用卖了鸡蛋,卖了小鸡,卖了猪的钱到OK 厅潇洒一盘。从此后男人们有了理想,有了生活的目标,他们想方设法去挣钱, 努力发掘自己的潜力。张家村开始繁荣起来,打麻将也要打十元起番了。张用林 说:真是繁荣娼盛啊,没有娼哪里来的繁荣啊。 但张家村的女人们却对此恨得咬牙切齿。她们很想把男人的下面上把锁。男 人那样白天黑夜地忙碌,挣下的钱,却被女人如此轻松地挣去了,让她们怎么能 够服气,有一些管不到男人又很心疼自己钱的女人也开始宽衣解带,按质论价卖 起来。张家村的文化生活也就这样繁荣起来了。那一些囿于传统或者身体已经不 能够上战场的人,就靠对这些花边新闻津津乐道,支撑他们的精神。 张家村的繁荣也就有了朱大二的功劳。因为他是小姐们的干爹,这些小姐的 勤劳工作,少不了朱小二那张嘴做思想工作。朱小二很有敬业精神,他从来不和 小姐私下发展什么,被老板占惯了便宜的小姐,对他的人格很是佩服。正当OK厅 最昌盛的时候,张用林的儿子张新民从县里高中毕业了,这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 少年,处于青春骚动期的他,脸上是很茂盛的青春豆。在那些豆豆的下面却是压 抑不住的青春期的骚动。这些被男人的精液滋润得油光水滑的小姐,一下就把他 深深吸引住了。张新民缠着父亲,他要到OK厅上班。张用林只有这个宝贝,当然 满口答应了。 张新民的到来OK厅就更热闹了,他常常和小姐疯闹,遇到自己喜欢的小姐, 他就不让小姐出台,搞得客人很有意见。朱小二就向张用林反映,张用林挥挥手 说:顺便他了,不过你一定要把好关,那些有病的小姐千万不要他去碰,否则我 要找你的麻烦。 张用林是张家村的土皇帝,他的话就像圣旨。朱小二就不好再说什么了。OK 厅的小姐的确不错,虽然说不上天姿国色,但都有特色,或者是年轻,或者是模 样清纯,或者是功夫好既然要赚男人的钱。自然有一套唬男人的功夫。天天在这 样的花丛中穿梭,就算他不是蝴蝶蜜蜂,怎么能够真的克制住那种想采花的冲动 呢?很多不理解的小姐只当她们的老板有病,当然是阳痿不举的那种。但她们怎 么也想不到,打不动朱小二心的真正原因是他有了一个太可爱的女朋友。 朱小二在异乡度过的那些艰苦的日子,正是心中有这个女孩作精神支柱。她 那浅浅的笑容,总是勾起他心中无限的柔情。那些寂寞的夜晚,也因为有思念而 不寂寞起来了。许多的思念从遥远的南方,穿越千山万水,飞到川西平原上的这 个小村庄,在那些熟悉的田埂上,在那悠长的牧马河畔,他无数次的幻想着和心 爱的姑娘相依相伴。现在,梦想成真,今生还有何求啊,只想与伊天长地久。朱 小二的幸福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他把那个叫小蝶的姑娘衔在嘴里怕化了,托在手 里怕她跑了。他总是那么一整天一整天地凝视着小蝶,看她的笑,看她脸庞上细 微的绒毛。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深啊,融化了一切,融化了他。这个小小的小蝶啊, 总是像勾着了他的魂,总是让他不再留恋野花。 又是月夜,月光把所有一切变得朦胧和美好。朱小二说:这是真的吗? 小蝶的气息暖暖地吹在他的脸上,小蝶说:什么是真的啊? 朱小二说:我说我是真的抱着你吗? 小蝶怪嗔道:说什么哪,是不是抱着我还在想别的女人啊? 朱小二说:怎么敢啊!我是感觉自己真的太幸福了,幸福得都要怀疑真实性 了。 小蝶就使劲揪住朱小二的耳朵,痛得他“哎哟哎哟”地叫。小蝶说:现在你 相信了不是梦了吧。 朱小二捂住被揪得火烧火辣痛的耳朵说:你怎么下那么重的手啊。 小蝶笑了,在月光下看来那样的笑容却是非常的灿烂,她的眼睛流淌着柔情, 小蝶轻轻握住朱小二的手,说:你真的那么爱我吗? 朱小二笑着看着她的眼睛说:是啊。 两道目光的相遇,就像正电和负点的相遇,一刹那撞击出耀眼的火花,这火 花把两颗年轻的心融化了,全身开始酥软,彼此紧紧靠在一起才不至于摔倒。吻, 也许是感情最好的交流,用呼吸和感觉交换着双方的爱意,那甜得醉人的爱意啊, 让满天的星星也因为感动,在眼瞳中摇晃不停。 八 痴狂的幸福,有时候却是绝望的不幸的开始。在朱小二还来不及放松下来, 好好享受幸福的时候,不幸却慢慢地来了,就像春天,在人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 受,但夏天已经来临了。温煦变成了灼热,大概就没有人再说好温暖之类的话了。 朱小二的不幸是从父亲朱大二开始的。 那天,朱小二在屋后的菜园里,看见了父亲。那时候父亲正半蹲在那里,胡 子拉杂的嘴里正衔着一根东西,那是一根红里发黑的男人的东西。而拥有这个东 西的人就是张用林。野蝉就在旁边的豇豆架上不停的鼓噪着,张用林的喘息声就 和这蝉声构成了奇妙的交响。 朱小二在一刹那间感觉到了绝望,他的眼睛发黑,真的想一头栽倒地上。那 些已经被岁月冲刷去的记忆,又浮现眼前,如果说当初父亲那样做是为了侮辱张 用林的话,现在,他却像狗一样心甘情愿地舔着。朱小二的手攥紧了,他一直在 忍辱负重,等待报复那一天。还没有等来,父亲已经变成了张用林的一条狗,为 了他的快乐讨好地工作着。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朱小二感觉自己要把手攥出血来了。 他想:等等吧,你就等着吧。仇会报,恨能雪!你现在就快活吧。 朱小二再次见到父亲和张用林,心里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时候,朱小 二看着父亲吃饭,他总是细细的吸着筷子,很多的时候朱小二会幻想成父亲正吸 着张用林的东西。朱小二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就再也吃不下饭了,胃里吃下 的东西也想往外翻。 朱小二发现张用林和父亲总是隔一天在菜园做一次爱,正是初夏,菜园里是 一片生机蓬勃的景象,肥沃的土壤因为有张用林精液的灌溉而更肥沃了。朱小二 开始偷窥。这一天,当张用林干完,一边抽烟,一边和父亲闲聊。张用林说:你 真太凶了,我发现我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父亲也点燃了烟,他说:你是意思是说,你回吃我的醋吗? 张用林说:当然啦,如果谁把你抢走了,我一定会杀了他。 父亲叹了口气,说:幸亏我的老婆死了,要不然你会因为嫉妒而把她杀了, 你说,你会吗? 张用林两眼发出烁烁的光,他说:是啊,如果她活着我一定会杀了她。 母亲的笑容又浮现在朱小二的眼前,那快要因为生活的富裕开始淡忘的恨又 涌上心头。他想:母亲一定是这个狗娘养的,他一定是想独霸父亲而把母亲残忍 地杀害了。而父亲竟然和他做爱,这一对可恶的狗男人。朱小二恨不得跳出来杀 了他们。但朱小二已经不是以前的朱小二了,社会上的磨练已经磨去了他的棱角。 他变得不那么容易冲动了,做一件事情也要考虑到很多后果后,他才会去做。人 们管这叫成熟。朱小二也不明白自己是真的成熟还是假的成熟的,但他现在已经 在很冷静地考虑这个问题,他在想怎样才能够报仇。 如果不是发生后面的事情,他报仇的计划也许永远就只有在酝酿中胎死了。 这一件事情的发生,把约束朱小二心中仅有的一点理智也消灭了。 因为,这件事情和小蝶有关。 一个有钱有权有势的人看上了小蝶,朱小二被那个人红着眼睛指了两条路: 一个放弃小蝶,永远不再打扰她,就是一条活路;一条就是不放小蝶并与有钱的 人作对,这就是死路一条。 放弃小蝶,朱小二的生活也就了无生趣了,想不放弃小蝶,他和那个有权有 势的人就是一场生死的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爱总是 带着恨,美好总要同邪恶搏斗。 朱小二感觉自己正在慢慢的死去,每一天呼吸出的气息,就是在释放生命。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死了后,小蝶还要被恶人霸占。那才是他真正的心痛之 源。 那个有权有钱有势的人就是张用林的儿子张新民,当他把OK厅的小姐玩腻了 的时候,他才发现婊子的爱里总离不了钱,做爱的时候,婊子的爱里多了做的技 术性,却没有了爱的实质性。这种没有实质的爱,在最初的新鲜后,就像过了保 鲜期的一堆肉,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小蝶,那个像蝴蝶一样在张家村飘来飘去的姑娘。当她 偶然飞过一片剑麻林的时候,她却没有想到这剑麻已经变质,已经成毒剑麻了。 张新民就在那一片剑麻林遇见小蝶的。 小蝶当然是认识他的,小时候他们还一起玩过家家。 小蝶说:新民哥哥,你到哪里去啊? 张新民说:无聊了,到处转转啊。 小蝶正忙着为剑麻除草,剑麻已经买给一家新建设的工厂。不过工厂要明年 的春天才来拉去栽种,这一年小蝶还要帮忙管理。火火的太阳把田晒得很热,汗 顺着额头流。小蝶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说:你们有钱人真幸福啊,哪里像我们活 都忙不完,哪里有时间无聊啊? 小蝶本是一般客气的寒暄,张新民却觉得是小蝶在向他递点子,他的心就开 始荡漾,他说:你嫁给我不就行了。 小蝶的脸红了,像傍晚的落霞。 张新民真的就对张用林说了,张用林抚摸着张新民的头说:娃,你还真有眼 光啊!小蝶可是全县九镇十八乡都挑不出来的好姑娘啊。 张新民说:张家就是要娶到这样的姑娘,门面上才有光啊。 张用林叹了口气,说:可惜你慢了一步,小蝶已经有了男朋友了。 张新民说:不管是谁,我都要把小蝶抢过来,她是我的! 张用林说:当然了,在张家村,还有我办不到的事情吗?只要你真的喜欢, 你就能够得到。 张新民高兴得跳起来了。张用林就差村里的媒婆去小蝶家提亲。小蝶的父母 是张姓家族的人,他们虽然知道张新民是什么货色,但看在一个张姓上,又不好 拒绝,就答应下来。小蝶知道情况后,要死要活地闹,宁死也不愿意。小蝶的父 亲就火了,他说:张用林是村长,张新民以后还是村长,放着有权有钱的人不嫁,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同一个穷小子受苦,你有什么意思呢? 小蝶的母亲也劝她:人生在世,不是为可一时间的冲动,和一个穷小子,天 天为柴米油盐操心。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无论他们怎么说小蝶都听不进去。她没有主意,就只知道哭。 张新民带着几个青皮,去找朱小二。张新民要朱小二在小蝶和死亡之间选择。 朱小二那时候正坐在屋前的院坝里晒太阳,他的眼睛因为被强烈的太阳光刺激而 半眯着,他就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张新民,没有说话。张新民拍着他的肩膀说:大 丈夫何患无妻呢!放弃一个也许你能够找到更好的。 朱小二静静注视着张新民那两片上下翻动的嘴皮,这样的一张一合就可以发 出声音来了,真的不知道是神气还是奇怪。张新民的在朱小二的脸上拍了拍,他 说:就这样了,小蝶是我的,不要再去动她。如果我看见你们在一起,不打断你 的腿才怪! 朱小二的拳头攥紧了,他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了,就象在喘息。张新民看到他 这个样子,脸色就变了,他忙往一边躲开,但还是慢了一步,朱小二的拳头已经 如暴风雨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连那几个青皮都愣住了。张新民感觉到鼻子开始流 血了,那带着腥味的血,让他的意思模糊,他的泪流了出来,他开始大叫:快啊, 你们怎么站着不动。那几个青皮才如大梦方醒,拔刀的拔刀,拿棍的拿棍。七八 个人合起来围攻一个人,朱小二就算是少林寺的高手,也会寡不敌众的,何况他 本来就只是朱小二,一个不学无术的朱小二,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不一会儿就 摊在地上。张新民用脚把朱小二的脸踩住,他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想和我作 对。信不信老子今天把你打死。 朱小二的眼睛喷着愤怒的火,他吐了一口带血的痰,说:杀啊,杀了我! 张新民说: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以为你死了我也会倒霉吗?老实告诉你,你 死了连狗都不如,狗死了还可以吃肉,你死了随便丢你在那里就行了。 朱小二说:你难道不怕国法吗? 张新民仰天打出一串哈哈,他说:国法,在张家村就是张家的人说了算,连 这点都不懂真是枉自在张家村生活了这么多年。 朱小二知道张用林一家在张家村只手遮天,曾经有个村民只是和张用林面对 面走过,却没有向他问候,张用林就觉得是那个村民瞧不起他,找了几个打手将 村民暴打一顿。那个村民越想越气,上吊自杀了。罗公安来调查一阵,和张用林 吃了几顿饭,收了大红包,罗公安让村民的家人向张用林赔礼道歉,这件事情才 算结束。朱小二相信张新民把自己达死了,他完全可以制造一个自杀的现场,在 张家村要为他找不在现场的证明人,真的是太容易了。朱小二想:就这样死了, 真的猪狗不如啊! 朱小二说:我答应你! 张新民仰天长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你还是不傻。张新民把脚移 开,朱小二站了起来,但因为受伤比较严重,他身体晃了晃又倒在了地上。 那几个青皮看见了,喊开心地笑。 张新民拿出纸和笔,抛在朱小二面前,说:口说无凭,你给我写下字据。 朱小二仰天长叹,天上是朗朗乾坤,但为什么他却感觉到绝望啊!在太阳下 面,一条生命会像水泡一样消失。没有能够拯救他的力量。朱小二抓起笔,在雪 白的纸上写下了,朱小二不再找小蝶!血从朱小二的脸上滴在纸上。把纸染红了, 张新民接过带血的纸,满意地看了看。 带着一帮青皮走了。 九 张用林带着很多礼品来看朱小二。 朱小二在昏迷三天后才醒来,他睁看眼睛就看到了张用林那张笑脸。朱大二 站在张用林的旁边兴奋得直搓手,他说:终于醒来了,这娃啊还是命大福大。 张用林说:你的儿子真是好样的,为保护村里的财产和盗贼作生死搏斗,现 在他的事迹全公社都传遍了。 朱大二说:抓住那个盗贼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张用林说:就是,真太残忍了。可惜让他跑了。 朱大二说:小二,你一定记得盗贼的模样,说出来,我们把他抓来。 朱小二心里明白,张用林已经为他想出来一个很体面的台阶,让他下。事到 如今也就只有顺阶而下了。朱小二摇摇头说:我也是记不得了。 张用林的脸上就有了满意的笑容,他说:你好好养伤,OK厅那边的事情就不 要打理了。伤好了到钢窗厂上班,我让你当办公室主任。 朱大二笑容可掬地感谢张用林的苦心,而朱小二的心中却在流血。 张用林掏出一千元钱,对朱小二说:这是村里,对你见义勇为的奖励。朱小 二没有理他,张用林就把钱交到朱大二的手中。张用林说:给他买点补品。朱大 二快要流泪了,他千恩万谢说:张村长,你真是咱的贴心人啊! 张用林说:我是干部,这是我应该做的。 朱小二的伤很快就好了,但他心口的伤痕却永远也无法愈合了。 张新民把朱小二写的绝交信给小蝶看了,小蝶不相信,她要去见朱小二,她 想把这一切都问清楚。但小蝶的父母把她囚禁在屋里,不让她出去。小蝶的母亲 还以死威胁,说如果小蝶不答应和张新民的婚事,她就一头在墙上撞死。 小蝶这个柔弱的女子,怎么承受得起这样大的压力啊!她几乎就要疯了。泪 水也许比洗脸水要好得多,小蝶天天就这样以泪洗面。 小蝶的母亲在一次给小蝶喝的水里下了安眠药,她把张新民放了进去,生米 煮成熟饭,看这个女子还犟不犟。传统的观念果然比什么药都要灵,张新民占有 了小蝶的身体。小蝶就再不想朱小二了,她觉得身子已经肮脏了,再不配嫁给朱 小二了。 一个平淡的日子,迎亲的小车停在了小蝶的家门口,穿着一身红衣红裤,在 鞭炮“噼噼啪啪” 中,小蝶就成了张新民的老婆。那天,朱小二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站在村口 的大槐树下,看着一辆一辆迎亲的轿车在村中招摇,他就想:希望小蝶真的有幸 福吧。田野的风浩浩荡荡地吹来,也许是很久没有出门了,朱小二竟然打了个寒 战。所有一切都会过去的,快乐或者是悲伤都将成为记忆,这些可有可无的记忆, 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却会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 朱小二有很多日子是靠记忆度过的,在广州有好几次他饿昏在街头,是对小 蝶美好的记忆,让他忍受白眼,在地上捡别人丢弃的食物囫囵下去,维持生存; 在海南他辛苦攒下的钱,却被人骗了,他站在天涯石上,有好几次想跳下去,一 了百了,还是对小蝶美好的记忆,让他活下来,哪怕就是像一条丧家犬,他也要 活下来。现在呢?那些美好的记忆却成了一把刀,每想一次就在胸口划出一条伤 口,血淋淋的伤口。没有东西来包扎,却还有人在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这样彻骨的痛,慢慢堆积成了仇恨。血管里仍然流淌着祖辈在大漠苍凉中磨 练出的粗犷,在这个富饶美丽的川西平原,他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大漠中独行的狼。 狼的眼睛会发出绿萤萤的光,他的眼睛不会,如果可以他愿意自己的眼睛能够喷 出火来,烧去这些丑恶的东西,留下一个清爽的世界。 十 张用林把朱小二叫到钢窗厂上班,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无论是爱或者恨的 感情,只要不去触动,时间会慢慢磨砺去最初的棱角,最后走向遗忘。 朱小二在钢窗厂的办公室当上了主任,其实他根本就无事可做。张用林把所 有的事情都全揽了,下面的人不过在他的吩咐下干事情。钢窗厂已经开始颓败起 来,外部的原因是现在设计已经不用钢窗,而用新型塑料门窗了,销售量急剧下 滑;而内部的原因就是张用林,厂里很多的利润都进了私人的腰包。上一任的办 公室主任就是看不惯张用林的作法。他到县里举报,张用林是何等能量的人啊, 还没有等上面决定派不派调查组来,张用林亲自上了几趟县城,就把事情抹平了, 那个办公室主任被检察院以贪污罪提起了起诉,张用林就那个办公室主任的问题 亲自出庭作证,最后,那个主任被判了十年。 朱小二当然明白这些。他本来就无欲无求了,如果没有那个下午发生的事情, 也许朱小二又将过另一种生活。但,每个人的命运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就 像出生就注定死亡,就像太阳升起就将落下,谁也改变不了的。 那一天,朱小二遇见了小蝶,她已经不再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了,苍白的脸, 无神的眼,让她看起来就像在川西平原上随处可以见到的粉蝶。她端着一盆衣服 到牧马河清洗。田野的风追随着她,将她的长发轻轻撩起,在看见朱小二的那一 瞬间,小蝶低下了头,咬着嘴唇,从他身边急急地过去。朱小二对着她的背影, 轻轻地叫:小蝶。小蝶触电般地转过身来,手中的盆“哐”掉到了地上。她慌乱 地去捡。 朱小二说:小蝶,你过得还好吗? 小蝶没有说话,她端起盆,就走了。但她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朱小二靠在一棵树上,看着小蝶在河边洗衣服。树上有几只麻雀在鼓噪着, 放把朱小二的心吹得乱乱的,他说:小蝶,你怎么啦,为什么不理我啊? 小蝶一边在河里洗着衣服,一边说:你快走吧,要是张新民看见就不好了。 朱小二说:为什么我要走,我偏要在这里,难道和旧情人聊聊都不行吗? 朱小二一句“旧情人”让小蝶的泪又汹涌地流淌出来。朱小二察觉到了,他 跑到河滩上,看着小蝶的眼睛,说:张新民那个龟儿子欺负你吗?告诉我,是不 是。 小蝶哭出声来了,这样的哭声让朱小二不知所措。他说:哭什么啊,你告诉 我啊! 小蝶拭着脸上的泪水,说:小二,我没有什么? 朱小二说:没有什么你哭什么啊,我看你一定是有什么,快告诉我啊! 小蝶说:你走吧,别管我。 朱小二说:我知道我无能,但如果你真的受到了伤害我怎么能够不管呢? 小蝶的泪就像雨,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朱小二掏出手帕帮她擦泪,小蝶一把 将手帕抢过来,自己揩了起来。仿佛很多熟悉的电影场面,正在这个时候张新民 出现了,他看到朱小二正握住小蝶的手,在水草肥美的牧马河畔,这的确是一幅 温馨浪漫又感人的场面。但,这样的场面却让张新民暴跳如雷,他冲过去一把将 小蝶拽开,当胸就给了朱小二一拳: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啊!小蝶现在是有夫之 妇,想给老子带绿帽子吗?看你是活腻了哈! 朱小二说:你威风什么呢,我是在这里碰见小蝶的啊! 张新民说:那么你拉她的手干什么呢? 朱小二说:她哭了朱小二这才感觉到自己真的麻烦了,怎么解释张新民都不 会相信的,他反而不说了,张新民掏出手机,一会儿村里的几个民兵就全副武装 来了。把朱小二像粽子一样捆了,吊在树上。张新民站在他面前“噼噼啪啪”给 了他几个耳光,鼻血不停地流了出来,掉在地上把绿草染成了红色。 张新民说:你们在这里看好了,就把他吊在这里,饿死他。看他还敢不敢勾 引人家的老婆。 张新民揪住小蝶的头发,在她凄惨的哭声中把她拖了回去。 那几个民兵商量了一下,决定换着守。留下一个人抱着枪站在那里,其他的 人就回家了。 太阳渐渐灼热起来,朱小二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鱼,被人吊现在树上,水分 的流失,让他感到口焦舌燥。嘴唇上有了厚厚的壳,朱小二说:我要喝水。那个 民兵正抱着矿泉水喝,他看了朱小二一眼,说:这我可还要问问大哥。他掏出手 机同张新民说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说:我很想给你喝,但没有办法,大哥说, 就是要好好教训一下你,免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朱小二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眼睛就要喷出火来。他虚弱地说:好,你们 都是好样的。 朱大二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快黄昏了,他急匆匆的赶来,经过一下午太阳的 暴晒,朱小二已经虚弱得像一条死狗,头耷拉着,眼睛已经没有光泽了。 朱大二把朱小二的头扶起来,他说:小二,小二。 朱小二恍惚中听到父亲的声音,他想笑,但快要枯竭的泪水却流了出来。朱 大二对着守的民兵吼:快,放了他!那个民兵说:这可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事情。 朱大二说:你放不放。他已经一把抓住了民兵的衣领,那民兵看来却一点也 不害怕,他轻松地说:拿开你那臭手。 朱大二说:我就要教训教训你这种狗仗人势的家伙。朱大二一拳就打在民兵 的鼻子上,鲜血像三月烂漫的花朵开放,那个民兵像装满了东西的布口袋,发出 沉重的声音倒在了地上。朱大二拍拍手,就准备去给朱小二解绳子,那个民兵却 一把端起了半自动步枪,他说:别动,把手举起来,你再动,我就开枪了。他一 边就拿手机给张新民打电话。朱大二相信这些被张新民视为心腹的民兵说到做到, 他慢慢举起了手。一直到张新民带着一帮人来。张新民说: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大白天的你竟然想变天,敢打我的人,小的们给我揍。 这些民兵在张新民手下也过得压抑,现在遇到宣泄的机会了,他们简直要高 兴昏了。朱大二立刻就享受到了拳脚的按摩,这样的按摩的确不是人能够享受得 了的。因为在拳脚中还夹杂着枪拖,那真是砸一下痛半天啊!朱大二很快就变成 了血人,摊在那里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张新民说:把他也给我吊起来,就让这两爷子,在这里喂蚊子。 要不是张用林及时赶来,朱大二被一吊,哪里还有命啊!张新民怎么知道父 亲同朱大二的特殊关系,他说:爸,就让他死好了。 张用林发起火来了:你这个兔崽子,怎么这样乱搞。还不快给我滚,出了人 命就不是你我担当得起的了。 张用林把朱大二抱在怀里,用手拭着他脸上的血,说:你真的受苦了。 朱大二说:没有什么,见到你就没有什么了。 张用林对着愣在一旁的张新民吼:还不快去叫村医。 张新民厌恶地皱着眉头,吩咐手下的人打电话。他一扭头就走了。 十一 身上的伤慢慢愈合了,但心上的伤口却再也无法愈合。朱小二和父亲都躺在 屋子里,张用林指派村里的人轮流来护理,虽然他们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看在 张用林的面子上又不能够不来。村医也跑到县城买来不少的药,因为张用林开口 说药费由钢窗厂出,所以,村医也就把补药买来了。这样,一个星期他们就能够 下床走动了。 伤好那天张用林带着酒菜来了。一桌上是镇上酒店里做好送来的菜,虽然不 是山珍海味,但却是色香味俱全,被难闻的药味充斥很久的屋子里,飘荡起酒菜 的香味,那会让人热泪盈眶的感动。 朱小二和朱大二都被弄得眼眶湿乎乎的。朱大二是感激,朱小二却是仇恨, 一个好好的家弄成这样,爱不能够爱,恨不能够恨。活着就像一条狗,任人打骂, 任人宰割,到后来主人良心发现就丢给你几根骨头,你还要对他感恩戴德,这是 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是什么样的逻辑啊! 张用林把酒斟上,他说:来,来,我们今天一醉方休。 朱大二说:你真的太有心了,唉~~那天要不是你,我们两爷子只怕早没有命 了。 张用林说:提那些干什么,也怪我,没有管好那个兔崽子,把他宠坏了。来, 喝,喝,就算是我张某人向你们赔罪。 张用林一仰头,“咕嘟咕嘟”一碗酒就灌了下去。朱大二也喝了,只剩下朱 小二在那里看着酒碗发呆。 张用林说:小二,怎么啦,这点酒也把你难住了吗? 朱小二怪怪地看了他一眼,笑了,这笑张用林觉得怎么看都不像开心的那种 笑。朱小二端起酒碗却一头跪倒在神龛面前,不知道他嘴里嘀咕了什么,一仰头, 那碗酒就下去了,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朱小二抓起酒瓶,给他们把酒盛满。朱 小二端起酒碗,跪在了张用林的脚下,他朗声说:谢谢张村长的救命之恩,小二 无以回报,先干为净了。 张用林仰天发出几声大笑,他把朱小二扶了起来,他说:小二,你真是个懂 事的孩子。 朱大二也笑了,他端起酒碗,说:我也敬你。 他们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白酒喝了几件,三个人的眼睛都变红了,像兔子 的眼睛。张用林和朱大二开始动手动脚了。朱小二大概已经酒精中毒了,他摊在 地上动也不想动。张用林和朱大二借着酒劲在那里淫乱。 张用林说:我发现我现在对娘们儿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朱大二说:娘们儿有什么意思啊。 张用林就“咯咯”地笑起来,屋子里被一种暧昧的气氛笼罩着。两个男人的 裸体缠绵着,那粗重的喘息,就像五月牧马河的洪水,在无端中泛滥。 无论这样的惊涛骇浪总有平息的时候,当一切平静下来,他们几乎就要虚脱 了。张用林捧着朱大二的脸说:怎么这么舒服啊,真是死去活来。 朱大二说:既然这么舒服,你怎么还和你老婆干那样的事情。 张用林说:你吃醋啊。我也是好久没有和她干了。你要是敢到外边去花,给 我晓得了,我不把你的东西割了才怪。 朱大二憨憨地笑了,他说:幸亏我的老婆死了,像你这样吃醋,她要活着, 你还不把她杀了啊! 张用林说:要不是那一次,你来弄我,我还不知道男人原来比女人更舒服。 你相信不相信,是我把她害死的。 朱大二“哈哈”笑了起来,他说:是吗?你一定是想独占我,吃她的醋了吧。 张用林说:是啊,说实话我想到有女人在你身上,我就觉得恶心得要命,我 真的无法忍受。 朱大二说:真的是你杀了的啊! 张用林瞪着红红的眼睛说:你还不相信啊,我张某人什么时候骗过人。 朱大二发出很恐怖的笑声,说:死了好,真的,我也觉得她死了比活着要好。 张用林抓起酒来,“咕嘟”灌了一口,他说:连你也这样认为啊,我这不是 为民除害了吗? 朱大二却哭了起来,张用林说:怎么啦?哭什么呢? 朱大二说:想起来还是有点伤心的,毕竟她还为我生了儿子。 张用林把他搂到怀里,帮他擦着泪水,张用林说:伤心也没有用,人死又不 能复生。不要让死人坏了我们的须知。张用林又有一些性冲动了。他抓住朱大二 的头发,把他拉过来,说:快,快,我要。 朱大二就把那个肮脏的东西衔在了嘴里。张用林闭上眼睛欢快地享受着,提 起了那个女人他又想起了那遥远的记忆,想起了六岁的朱小二的手摸着他胯下的 感觉,那多么异样的刺激啊。 现在朱小二就躺在那边的地上。张用林说:把你的儿子叫醒,我们一起来。 朱大二却不愿意,张用林就伸手去抓朱小二的头发。 其实朱小二早就醒过来了,他听到朱大二和张用林的对话,终于确定母亲是 被张用林害死的了,他感觉愤怒正在把他酝酿成一座火山,当看到朱大二嘴里叼 着那肮脏的东西,他感觉到更是怒不可竭。他的手抓着地,五指已经抓出血来了, 另一只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了一把刀。张用林揪住他的头发,朱小二那喷火的 目光烁烁地盯住他,张用林说:来,记得我们第一次是你还六岁的时候,是不是 很爽啊! 十多年前,用无数的白天和黑夜想要刻意忘记,现在却被眼前这个人唤醒了。 那屈辱的记忆成为一股邪恶的力量。张用林说:帮我衔一下。 朱小二张开嘴,一口就把那东西咬住了。痛得张用林没命地抓扯他的头发, 但无论怎样朱小二都不松口,张用林发出绝望的嚎叫。朱大二一下呆住了,他忙 去拉朱小二,他说:小二,你这是干什么啊。 朱小二松开口,他阴森森的笑了,他说:我要报仇。 张用林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一把刀已经非常准确地插入了他的胸膛,他发 着垂死的怪叫倒了下去。朱大二说:小二,你把他杀啦,你杀人啦。 朱小二把刀从张用林身体抽了住来,血像水一样喷了出来,把他们染得绯红。 朱小二把刀架到了朱大二的颈上,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堕 落,你为什么要和他干猪狗不如的事情。 朱大二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他无力地跪在地上,说:小二,你说我不恨他 吗?我恨啊,但是只是恨有什么办法,他到处都有关系,到处都可以买通。但是 我们呢,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猪狗不如。我只有用那种方法来报复他,让他变 态,让他发疯。小二啊,你在干什么啊,你怎么这样冲动。你这样的报仇连你的 命也搭进去了。 朱小二看着父亲浑浊的眼睛,他把刀丢了,抱住父亲哭了起来。朱大二实际 上是用另一种方法来报仇,他这样的深谋远虑和高瞻远瞩,却被朱小二这个鲁莽 的行动搅乱了。 朱大二擦了一把泪说:小二,你快走,逃命去吧。 朱大二说:其实你妈妈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就 是想看到张用林死。这么多年,我天天在盼着这一天。现在,张用林死了,我也 不想再活了。 朱小二说:爸,我们一起逃吧,逃到塞外无人区去。 朱大二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钱来,说:快走,再晚,你就没有机会逃了。 朱小二仍然不愿意,朱大二突然抓起那把刀,一下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朱小 二愣住了,他一把抱住朱大二,凄厉地叫:爸爸,爸爸朱大二睁开眼睛无限柔情 地看着他说:快逃啊,现在你没有什么牵挂了吧!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朱小二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十二 朱小二踏上了亡命之路,他翻过高高的秦岭,穿越无人的戈壁,风餐露宿让 他心神疲惫,当一脚踏上那天苍苍野茫茫的内蒙古的大草原,他再也没有支撑的 力气了,一头昏到在草原上。 朱大二那一刀并没有刺中要害,他努力地向门口爬去,身后留下一条血路。 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大门外,把路过的村人吓得脸上都变了色。张新民被叫来了, 他仔细看着张用林的遗体却并没有什么悲伤。有人要打110 报警,张新民说:张 家村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啊! 张新民把围观的村民都吆喝回家,他说: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谁都不要 议论,也不要对外村的人说。等我搞清楚了,我会开会统一口径的。村民都害怕 就急忙走了。 现场就留下张新民和他的几个心腹。张新民一把抓住朱大二的衣领,恶狠狠 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朱大二冷笑着说:是我杀了张再林。 张新民眼睛里流露出凶恶的光,他说:是你一个人杀的吗? 朱大二说:当然是我一个人啊! 张新民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朱小二在哪里,他是不是逃跑了。 朱大二说:跟他没有关系,是我杀的。 张新民说:好的,一命抵一命,这个道理你该是知道的,你说咋个办? 朱大二说:叫公安来,把我抓去枪毙,为你父亲报仇。 张新民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有这么轻松吗? 朱大二说:你想怎么样? 张新民说:我要把你家全灭了。 朱大二说:但是小二并没有杀张用林啊! 张新民咬着牙齿说:不管他有没有杀人,他都得死。 朱大二突然哭了起来,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放过他啊。 张新民说:我放过他,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朱大二说:为什么啊? 张新民说:因为我杀了他的父亲,哈哈,知道吗?你就要死了,我要亲手杀 了你为我父亲报仇。 朱大二说:为什么你要这样,你杀了我,那你就是杀人犯,你不会愚蠢成这 样吧。把我交给公安吧,他们把我枪毙了,和你一点事情都没有。 张新民笑了:你的如意算盘还打得好啊。这样,小二那个兔崽子不就逍遥法 外了吗?告诉你吧,我杀了你就可以把这一切栽赃到朱小二的身上,你死了,他 也活不了,让你死了灵魂也得不到安宁。 朱大二气得双目圆睁,刚张口就喷出一口血来。张新民找了一张报纸将刀柄 包住,然后握住刀,一点一点割起朱大二身上的肉,他像热爱工作的屠夫,正在 分割猪肉。朱大二痛得大嚎,张新民却像得到性满足一样大笑起来。这个时候, 小蝶跑来了,他看到张新民就说:老公,你在干什么啊? 张新民说:你给我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小蝶说:不要这样啊,你就放过他吧! 张新民“嘿嘿”地冷笑道:你心里还是没有我,你还是想着你的老情人。但 是你知道吗?他们都会死的,死得像狗一样! 小蝶跪了下来,她哭着说:求求你放过他们吧。 张新民冷笑着站起来,他狠狠打了小蝶一巴掌,血立刻从小蝶的嘴角渗了出 来。张新民说:你这个小贱人,你想为他们陪葬吗? 小蝶用一种可怖的眼睛盯着张新民,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你为 什么要这么残忍呢? 张新民说: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因为爱,对你的爱,才让我产生这样的恨。 小蝶说:你不要打着爱的旗号,尽干伤天害理是事情。 张新民叫两个民兵把小蝶送回去,小蝶不愿意走。他们就半推半绑架地强制 着把她押回了张家小院。 张新民在小蝶走后,拿起到几下几把朱大二杀死了。他拍拍手站起来,让心 腹收拾收拾现场,才拨打了报警电话。 罗公安骑着那架快要散架的七零嘉陵摩托车,最先赶来,他一下车就被惊呆 了。两条人命啊! 在这个乡已经很久没有发生命案了。看见血他已经开始过敏了,罗公安说: 这怎么回事情啊! 张新民蹲在张用林的遗体旁边眼睛早已经哭红了,他哽咽着说:我的父亲和 朱大二发生纠纷,两个人闹起来。朱大二就拖出刀来,我父亲奋起自卫抢了他的 刀,把他杀伤了。谁知道朱小二跳了出来,把我父亲杀死了。事情就是这样。 罗公安说:哦~~原来是这样,但是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张新民说:还不是我来后推理出来的。罗公安四处看看,点点头,说:情况 的确如此。 这个时候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就来了。罗公安忙把张新民告诉他的,说成是自 己的推理,队长听了点点头说:你分析得不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尽快把朱小 二抓回来。我回去就请求局里向全国各地发通缉令。 十二 朱小二在昏倒的那一刻,根本没有想到还能够醒来,但他的确是醒来了。在 蒙古人的帐篷中,奶茶的气息,让他感觉到了饿。朱小二睁看眼睛,看到一个蒙 古少女正蹲在那里煮奶茶。她看到朱小二醒了,就撩开门帘对外面叫:爷,他醒 来了。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进来了,看来这个老人的身体很好,脸上放着红光,他 看到朱小二就爽朗地发出一串“哈哈”的大笑。老人说:年轻人,你真是福大命 大啊,要不是华琳发现得早,你就喂狼了。真是天意啊,看来是给我送孙女婿来 了。 那个叫华琳的姑娘脸红得像草原上的落霞,她绞着辫子说:爷,你说什么啊? 老人说:这里的蒙古最荒凉的西部的无人区,你遇到我们算是你的运气好, 说实话在这里我们也是好几年没有看到另外的人了。 朱小二说:你们一直在这里生活吗? 老人说:是啊,华琳一岁那年我抱着她逃到这里,一转眼就二十年了。 朱小二说:你也是逃出来的啊?一说出口,朱小二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 的问题,要是被他们扭送公安机关,还有命活吗? 谁知道老人并不在意,他说:是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逃犯。其实二十年 前,我也是逃犯,谁愿意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到这里找罪受啊。只有逼得没有 路走的才会到这里来。 朱小二想:这二十年来,大概老人的思维还停留在二十年前,他不由有些高 兴起来,因为那时候被通缉的都是受文化大革命迫害的,有很多是被冤枉的。老 人对他这么亲切,大概也是把他看成了这样的人。 他们靠牧羊为生,这里是大沙漠里一片并不大的绿洲。老人告诉他,离这里 七十公里有一个小镇,因为路途太远,在他刚到这里的时候去过两次外,就再没 有去过了。老人很希望朱小二能够和华琳结为夫妻,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活下去。 但,朱小二的心里放不下的是川西平原上那一个小小的张家村,还有村里的那个 叫小蝶的女子,如果把华琳换成是小蝶,朱小二一定会一百二十个愿意。他知道 张新民的残忍,在他逃离张家村的这些日子,小蝶不知道要受多少的苦。 朱小二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因为张用林的死,已经使张新民有一些变态了, 他残忍暴戾的本性愈来愈强烈。看到小蝶他就会想起朱小二,想起朱小二拉住小 蝶手的情形。他忍不住就揪住小蝶的长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无论张新民如何 施暴,小蝶都不会哭。她的眼睛越来越冰冷,她冷冷的目光带着千年古井里逸出 的寒气。张新民看到了,这样的目光已经再不能够激发起心中的怜悯,却像催化 剂让他产生想彻底征服她的愿望。男人和女人的斗争变成了另一种斗争,在这样 的斗争中也许永远没有输赢,最终的结果只会两败俱伤。 张家小院的古柏下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如果以前小蝶还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的想法的话,张新民的行为已经让她彻底失望了。她想逃,但一个女人家怎么能 够有那么大的勇气,很多的时候,她开始为朱小二担心。他真的跑掉了吗?他现 在在什么地方啊?本来平静的生活却被搞得一塌糊涂,是什么在左右这一切啊! 小蝶开始吃不下饭,她想总有一天她会变成一只蝴蝶,也许在那个时候她才真正 有自由,真正的可以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朱小二在华琳那里把身体调理好了,却再也节制住对张家村的思念,他向他 们告辞了几次,但老人和华琳就是不愿意。华琳的心里已经暗暗喜欢上了这个有 点忧郁的男子。朱小二没有办法,他只好在一个深夜悄悄爬起来,顶着满天的星 光,向四川盆地奔去。老人和华琳早有预感,在朱小二刚跨出门,华琳也穿戴好 了,老人握住她的手说:去吧,跟着他去吧,你大了留在这里会委屈了你。 华琳猛地扑到老人怀里,无声的哭了。老人抹去她眼角的泪说:爷爷,没有 什么,这么多年我都在这里生活,对这里我已经很有感情了。 华琳噙着泪说:爷爷,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陪你。 老人说:傻孩子,爷爷没有事情的,小二满身是杀气,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 你在暗中也可以给他帮助。如果你们都平安回来,那就是爷爷最大的快乐。 但当华琳真的转身投入苍茫的草原夜色中,老人却老泪纵横。 朱小二一路惶惶不安,他跟本没有想到华琳就跟在他的身后。他在宁夏一座 县城吃饭的时候看到了到处贴着的通缉令。他才知道父亲真正的死了,站在通缉 令前他迷惘了好久,幸亏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人,西北高原上的阳光照着他,他早 已经泪流满面了。 小蝶是做梦也想不到还可以见到朱小二,朱小二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已经是 蓬头垢面,与一个乞丐无几。小蝶正在田里摘菜,朱小二就从豇豆的架下钻了出 来,但他的眼睛却是那么地有神。小蝶提的菜筐失手掉到了地上,她慌乱地捡着。 朱小二说:小蝶,您还好吗? 小蝶说:小二,你怎么还回来啊,张新民要你死。 朱小二笑了说:我知道,就是他不要我死,公安抓了我,我也得死的。 小蝶说:你怎么那么傻,你回来不是自投罗网吗? 朱小二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小蝶浑身颤抖了一下,泪就流了出来,她说:忘了我吧,你快逃啊。 朱小二说:我知道你活得很苦,张新民经常虐待你,跟我走吧。 小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无力地摊的地上。朱小二一把拉住她的手 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跟我走吧。 小蝶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不敢啊,我的父母还在村里生活,我不想因为 我让他们受苦。 朱小二看着小蝶的眼睛说:那么就让他们一起走。 小蝶说:他们那么大的年纪了,身体怎么能够受得了啊。你快走吧,要是被 张新民的人看见,你就没有命了。 小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实际上张新民早派人暗中监视小蝶,当朱小二一 出现,张新民就得到了消息,他阴阴的笑着拨打了报警电话。在朱小二还在那里 迟疑,他已经被全副武装的公安和武警战士包围了。朱小二迟疑了一下举起手来 了,小蝶大哭着扑到朱小二的怀里。 张新民冲上前去拉开小蝶,他飞起一脚把朱小二踹倒在地上。几个武警跳了 过来,几下就把朱小二捆住了。张新民左右开弓一边打小蝶一边恶恨恨地骂:你 这个贱人,你还不死心,还要出来偷人。 小蝶无助地任他打,连公安都看不过去了。罗公安就过来拉住他,说:两口 子也不能够这样啊,过不下去就离婚吧。你这样打是要犯法的。 张新民看看四周人的目光,终于还是有点害怕了。他朝小蝶脸上吐了一口痰, 说:哼!回家再好好教训你。 但那天小蝶却没有回家,她投下了牧马河汹涌的波涛中。 但她却没有死,有人跟踪着就是想死也死不了。张新民看着小蝶吐出的那滩 黄水,他冷笑道:想死,我想你还没有那么便宜。老子还没有把你玩够哪! 张新民笑了起来。 小蝶的泪只怕已经流干了,她的眼睛空洞而悲哀,他看着那张因为大笑而变 形的脸,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英俊帅气,但现在怎么变得那么可恶了,变得要 让人翻胃了。小蝶忍不住又呕吐出水来。 十三 张家村的生活因为朱小二的被抓而平静下来,张新民在村民选举大会上正式 当上了村长,上任后,张新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要把张家村的环境好好治理一下, 特别是朱家那三间土墙草房,在村中林立的红砖青瓦的楼房中,显得很刺眼。在 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房屋,除了可以表面朱家在张家村的历史外,一点作用也没 有。张新民要把它拆除了,把这里变成坟场,以后村里生老病死的人都掩埋在这 里。他要把朱家在张家村的所有痕迹都消除。 拆除那天,天空本来晴空万里。却突然从北方涌来滚滚的乌云,刹那间狂风 大作,暴雨夹着闪电和雷鸣,袭击张家村。一天一夜的雨,使牧马河也泛滥了。 张家村里到处是水,老一辈的人都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大的雨,张家村从来 没有被淹过。 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夜里,朱家那三间房子的土墙被泡软了,“轰隆”一声塌 了下来。那倒塌的声音几乎把张家村的人都惊醒了,他们的心莫名的惊慌了,在 这个暗夜里,也许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在大自然的面前,他们是那么的无助和无 奈。 第二天有起得早的村民发现在朱家倒塌的废墟上,有一朵开得正艳丽的花, 那是一朵火红的苕花,大大的花瓣,鲜艳的色泽,那么的刺眼。村民就有一些心 虚起来,他们觉得这是朱大二显灵。张新民闻讯急忙过来,发现那花没有根,不 过是被风吹过来的,他立刻叫人召集村民开会,向他们宣布,谁也不要相信迷信, 谁也不要议论村中发生的事情,情节轻微的游村示众,恶劣的就没收家产,关黑 屋。 张新民的措施还是很有效果的,村中没有了流言蜚语,清净了不少。如果朱 小二就这样被押上法庭判了死刑,张家村在张新民的带领下,慢慢就会过上美好 的共产主义生活。为什么人生中总是有那么多的意外呢?朱小二从看守所逃跑了 出来。这一次,他逃出来的目的就没有想见小蝶那么简单了。他要杀张新民为父 亲报仇。 罗公安把朱小二逃出来的消息告诉张新民,有一瞬间张新民产生了不真实的 感觉,这不是做梦吧,从看守所也能够逃出来。其实,张新民永远也不明白的, 如果没有一个叫华琳的女子帮助他,就算朱小二长了三头六臂也无可奈何,在内 蒙古草原上也许是太寂寞了,华琳在爷爷的指导下,练成了武功。虽然还不能够 叫高手,但在这些平庸的人中应该还是很出色的了。 张新民最看不得小蝶哭,他说:哭什么哭,你的老情人跑出来了哪,高兴还 来不及呐,装什么悲伤。 小蝶没有说话,她已经不想和张新民说话了。 这个中午让张新民也有点担心起来,他掏出手机,把村里的民兵召集来了。 张新民要他们分成三班,从现在起开始在张家小院警戒。要求全副武装并且子弹 要上膛。 有荷枪实弹的人在身边游荡,张新民的心总算塌实了不少。其实,在他的心 里根本就看不起朱小二,虽然不怕,但心还是慌张,真的是太矛盾了。 朱小二现在已经像一条无处可去的狼,他怀着满腔的仇恨一逃出来就潜到了 张家村,在牧马河茂密的水草丛中,在小树林,在苞谷林,在草堆中,凡是能够 藏身的地方,他都去过。他在寻找机会,他自己无论这样他已经是活不了了。趁 现在还有一口气,他要杀了张新民,为张家村除害,为父亲报仇。 县公安局对追捕朱小二非常重视,派出了武警中队驻扎在张家村,只要朱小 二一现身他绝对没有跑的机会。华琳见到这架势,就劝朱小二放弃复仇的计划, 和她回到内蒙古草原上过平静的日子。朱小二不愿意,他无法忍受父亲的冤死, 他就把张用林和张新民的事情讲了,华琳听着就流泪了,她伏在朱小二的肩头泪 如泉涌。朱小二说:你回去吧,草原上你的爷爷还在等你。 华霖哭得更伤心了,她说:那天离开的时候,把爷爷一个人留在草原上,她 还是放心不下,就到了回去,却发现爷爷已经自杀了。爷爷就是想断了她的念头, 一心一意让她跟着朱小二。 朱小二明白这一切,他也哭了,他说:你走吧,跟着我除了早点死外,没有 一点好处。 华琳说:在这个世界上,我现在只剩下你这个亲人了,如果你也死了,我活 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朱小二说:不要那么傻,到处都是人,你可以认识别的人。跟着我死有什么 意义呢? 华琳说:不,不,就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朱小二叹了口气说:唉,你这个何苦啊。 十四 杨所长带着罗公安等几个镇派出所的人,来到张家小院。他们已经在这里呆 了十天了,但朱小二仍然没有出现,县公安局和武警对张家村内外搜查了好几遍, 他们竟然没有发现朱小二,大队的人住在这里,费用不用说了,连吃饭睡觉上厕 所都麻烦。公安局长和刑警队长的碰过头后,认为朱小二不可能那么傻,就算他 要回来也不会选择在这刀口浪尖上。他们把这里一切交给镇上的派出所,四五个 带枪的男人,难道还治不了一个赤手空拳的歹徒。刑警队又为镇派出所增发了子 弹和对讲机。凭他们的实力对付朱小二绰绰有余。 杨所长带桌罗公安把张家小院仔细地勘查了一遍,杨所长觉得在屋顶上可以 埋伏一个枪手,居高临下。能够控制住小院的局面,在朱小二没有发现的时候就 可以把他击毙。在门口的小柴房里也安排一个人,因为从窗口可以看到院子里的 情况。另一个就和张新民住在一起,就算是肉搏,两个人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人 吗?这样让派出所的和村里的民兵三人一组编成了十多个班,轮流换岗,如果朱 小二敢来,他无疑是飞蛾扑火。 张家小院的一举一动,其实都看在朱小二的眼睛里。因为在很多是时候,他 就像猴子攀附在古柏茂密的枝叶深处,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当然除了华琳,因 为她总要在午夜后给朱小二送食物和水来。那时候华琳就像一只黑色的蝙蝠,顺 着绳子爬上树,她的身手轻捷而敏巧,在那些值班的人打盹的一瞬间,她的一系 列动作已经完成。就像一个优秀的体操运动员,把动作做得干净利落而不拖泥带 水。朱小二常被华琳这样优美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他真的害怕华琳失手,因为 只要失手,他们就再没有活命的希望了。但华琳总是那么完美。总是让他的担心 成为多余。 两个人横坐在树枝上,华琳就靠在朱小二的身上,她含笑地看着朱小二狼吞 虎咽的样子,心里充满柔情,天空有那么多的星星,看着星星华琳总是很迷惘, 她找不到自己属于那颗星星。 有时候,她会流泪,就说:小二,我们逃吧!别在这里找死了。 朱小二摇摇头说:你走吧,我早已有了必死的决心,与其窝囊的偷生,不如 痛快地死去。 听到这样的话,无边的悲哀淹上华琳的心头,她只有更紧地抱住朱小二。 在等待了五天后,朱小二决定行动了。他手上有一把雪亮的刀,这是从内蒙 古草原上带回来的刀,有很好的钢火,朱小二又在青石条上磨了一夜,真的达到 了吹毛可断。无聊的时候,朱小二就爱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来,轻轻地吹口气, 看着头发在刀刃上一分为二,他感觉到一种极大的满足。张新民的头和身体也会 这样被一分为二吧,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也就这样了断了,朱小二的嘴角就泛起 了笑意。 那个夜里,朱小二在吃了华琳送来的食物后,感觉浑身上下有了一种说不出 的活力,在华霖告别的时候,朱小二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这突然的吻让华琳热 泪盈眶。她久久注视着朱小二,为他理了理衣领,一扭头走了,泪水模糊了华琳 的背影,那种绝望的情绪又涌上朱小二的心头。他在心里默然地说:再见了,可 爱的姑娘,如果真的有来生,就让来生我好好补偿你吧。如果没有来生,你就把 我忘记了,去寻找你心中的幸福,忘记我吧!忘记我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吧! 也许有枪的人都要松懈得多,刀棍怎么能够同枪相提并论呢?那几个有枪的 人这么多天的熬夜已经受不了了,他们开始打起了盹,所以,朱小二很容易地就 潜入了张新民的卧室。床上的蚊帐是垂下的,朱小二撩开蚊帐,把打火机打燃, 他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女人,穿着半透明睡裙的女人。在朱小二打火机点燃的那一 刻,女人的也醒了,她一双幽怨的眼睛看着朱小二。 朱小二轻轻叫了声:小蝶,那个女人就扑到了他的怀里,在他的耳朵边说: 带我走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朱小二握住女人柔弱的手,他说:张新民在什么地方? 小蝶说:他整天疑神疑鬼的害怕你来,他躲在隔壁。 朱小二放了小蝶的手就要去,小蝶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说:别去,有民兵和 他在一起,他们有枪。 朱小二说:我不怕,我现在什么也不怕,我已经等了好久了。 小蝶不放手,她说:我们走吧,这样怨怨相报何时了啊?难道你真的希望我 们都死了才开心啊? 小蝶的话,把朱小二的心刺得很痛。他捧桌小蝶的脸,在朦胧的夜色里,这 是怎样美丽的一张脸啊,却是流满了泪水,朱小二轻轻拭去她的泪水,说:真的 吗?你真的愿意吗? 小蝶扑到他的怀里,说:你对我这么好,我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呢。 朱小二说:好吧,我们逃走吧!恶有恶报,相信有一天张新民自然会得到报 应的。 小蝶就准备收拾东西了,但这个时候门一下被撞开,派出所的公安和村里的 民兵端着枪出现了。张新民也端着一支半自动步枪,他仰天大笑,说:看你还往 哪里跑啊!你他妈的就等死吧! 小蝶一下倒在朱小二的怀中,把他拿刀的手架到自己的脖子上,朱小二明白 小蝶的意思,他立刻大叫起来:你们不要过来,快让开一条路,否则我就杀了她。 张新民说:你他妈的装什么装,你们两个是一伙的,想演双簧来骗别人哈! 但派出所的公安是懂政策的,他立刻阻止他们上前,他在冲进来前已经给杨 所长打了电话,看来现在只有暂时把朱小二稳住,等杨所长带了大班人马来再想 办法。 朱小二说:你们退出去,快!否则我就杀了她。 公安示意民兵按朱小二的话做,但张新民却端起枪上:小二,你这个王八羔 子,还不快把刀放下。你好好看看是我的子弹硬,还是你的枪硬。 张新民真的就开始瞄准,朱小二怕伤了小蝶就把她往一边推,但小蝶却死死 抱住他不放,含着泪说:就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张新民气得七窍生烟,他说:好好,我今天就成全你们,要做鸳鸯就到阴间 去做吧! 公安忙一把按下他的枪,说:你干什么?还不把枪放下! 张新民冷笑着说:他杀了我的父亲,难道我报仇都不可以吗? 公安说:就算是他该死,也还要经过审判啊,你这样是在犯罪! 张新民却一个反手将公安摔翻在地,张新民对民兵吼:把他给我捆了,他妈 的在老子的地盘上还要指挥老子。那两个民兵有点迟疑,张新民说:农民他妈的 是不是不想在张家村混了。 提起张家村,这两个民兵就害怕了,他们把公安的手铐搜了出来,把他拷到 门口的古柏上。 公安叫:你们干什么啊,你们这个在犯罪。 张新民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说:老子在你们面前早装孙子装够了,少用这 种口气和老子说话。 张新民重新把枪对准了朱小二和小蝶。张新民说:现在好了,没有人来打扰 我们了。我只要一扣扳机,你们就完蛋了,变成两堆烂肉,爱吗恨吗,你还有什 么感觉呢?但我现在还不想,因为我还没有玩够,知道吗?我要好好玩玩你们, 如果我满意了,你们也许还有希望活命。 小蝶说:你要我们怎样做才放过我们? 张新民说:很简单,我只需要我爱的东西? 朱小二说:什么是你最爱的东西? 张新民说:就是小蝶,你如果把她带走,就是要了我的命。 小蝶冷笑着说:张新民,你不要在这里说什么瓜话了,你爱过我吗?你真的 爱过我吗?扪着你的良心好好问问自己。 张新民说:小蝶,从开始到现在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有多么爱你啊,为什么你 总是想着这个臭小子,他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啊? 小蝶说:不错,你爱我。,但你爱我的什么呢?你不过是爱我的乳房,爱我 的大腿,爱我的身材,除了这一些你又爱过我什么呢? 张新民狰狞地笑了:不错,我是爱你这些,难道不是爱吗? 小蝶说:但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和爱我这一些的人在一起,因为我不是猪, 我有思想。 张新民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声听起来有点凄凉了,说:我明白你是意思,你 想找精神上的爱情,好好,我成全你。 朱小二说:谢谢,如果你真的成全了,我们会非常感激你的。 张新民说:不用感激我,小蝶只需要把我喜欢的东西留下来,我就放你们走。 十五 张新民的话把朱小二惊呆了,他这样说还不是就是不放他们走了。 小蝶说:张新民,你说的是真话吗? 张新民说:当然,是真的,在张家村,我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怎么会说假 话骗你!说罢,他又仰天长笑了。 小蝶说:好好,张新民你给我记好,我把这些给你。我们从此后一刀两断。 小蝶一把抢过朱小二手中的刀,那把吹毛可断的刀啊,锋利无比的刀。小蝶 将胸口的衣服撕开,一对乳房就像两个圆圆的皮球弹了出来,在朱小二还来不及 阻止,那锋利的刀已经把一个乳房割了下来,她把割下的乳房向张新民抛去,她 说:拿去吧,这就是你喜欢的东西。血像爆管的自来水,喷了张新民一头一脸, 这充满腥味的还在散着热气的血液,将朱小二一下变成了一头狂乱的野兽。他把 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哭着帮小蝶包扎着。 一瞬间张新民也愣住了,乳房抛过来就像一颗炸弹抛了过来,他慌乱地扣动 了扳机,枪声在这样的夜里显得份外的刺耳。但他却没有瞄准,子弹全部打到了 屋顶上,朱小二提起带血的刀就向张新民扑去,这个时候杨所长带着刑警和全副 武装的武警战士冲了进来,看到这样危急的场面,他们手中的枪就响了起来,那 像节日鞭炮声的密集枪响后,朱小二像一页纸片被打得飞了起来,他的身子就像 蚂蜂窝。在他还有点意识的时候去抓小蝶的手,但他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他像 凋零的树叶倒在了地上。 子弹的硝烟在屋子里弥漫,等朱小二终于像滩烂肉,他们才停止了射击,这 个杀人狂魔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张家村的日子又将安宁了。 小蝶被送到医院,却因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张新民很伤心,他决定为小碟办一个隆重的葬礼。那的确是一个隆重的葬礼, 但张新民却被早埋伏在那里的一个穿蒙古服装的女子杀死了,他死得很惨,因为 这个蒙古女子有很大的臂力,张新民的头被一刀割下,像皮球在地上滚着,他的 眼睛竟然还在转动。 蒙古女子被抓住了,杨所长审问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女子的舌头早被割了, 无论问她什么,她都无法说了。她到底是谁?她来自哪里?她为什么要杀张新民? 在张家村,这也许是一个永远的难解的秘密了。 有一些东西因为无法解释,人们就用天意来解释。天要灭他,有什么办法啊! 每每谈到这里,他们总要发出这样的感叹! Sunday, June 16, 2002 于朋友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