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12月25日 星期六 瞒着几乎所有的人,我去赚钱了。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对沛沛来说,真是刺激极了! 每天早上上课,中午午休,下午上课,晚上上自习,至晚十点,我立即由一个 高三毕业班的学生,变为一个手工作坊的工人。 我将杜箫的房子免费提供给吴乐天他们作手工作坊——用泡沫作原材料,做圣 诞老人、圣诞树、城堡等等用于那些俱乐部圣诞节装饰门面及俱乐部内部的东西。 每晚从10点,我开始接吴乐天的班。先在泡沫上上色,然后划形,雕刻。 我们的合作伙们是师范学校几个学美术的学生,吴乐天的朋友。 就我一个女孩。 可我干得不比任何人差。他们都佩服我。 就应该这样。 沛沛,要做一个特别的人。 瞌睡虫又来了。 我拼命撑着眼皮,偏偏它们太爱打架。 老师好,老师好,千万别抓我! 12月21日 星期日 今天到俱乐部去安装。 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俱乐部。里边设有迪吧,吧和保龄球馆。 那个经理一看就是极精明的那种。 周日的下午,我难得的半天假期呀! 大灰儿干得可有劲了。尽管寒风呼呼。 有行人驻足旁观。 看吧,看吧——只是不要有熟人就行。 直干到晚上十一点。 安装完毕。 天哪,一个童话世界居然被我们创造出来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满是胶布,满是颜料,满是茧。 熟练地从牛仔裤的屁股口袋里边摸出刀,我削出了一颗蓝色的星星。 明天是平安夜,就送这颗星星给叶翔吧! 精明的老板再不露面。 已经十二点了。我宣布我要回去了。 钱嘛,以后的事! 今晚,让我好好睡一个觉吧。 12月25日 星期四 圣诞节 那颗蓝色的星星,让叶翔的眼睛一亮:“从哪儿弄来的?” 我笑而不答。 若给他知道这我个礼拜在干什么,他准把我给收拾一顿——很简单:“来,沛 沛,这儿有一套新的数学题……” 10月27日 星期六 吴乐天向我“报告”说,俱乐部的老板拖着不给钱。 “今晚上我再去……” “好的,好的。”我不打算管这些事了。我要乖乖地做一做数学题。 1998年1月9日 星期五 “云远,”我诚恳地说,“你能不能认真抄一抄政治笔记?” 云远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不说话。 许多次了,云远对我都是这样。已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云远渐渐 地疏远了。 因为尤尤吗? 当尤尤的名字划过心上,仍旧能够引起我心里的痛。 淡淡的。 云远在班上已排到32名。我奇怪的是云远的妈妈竟没有到学校来兴师问罪。 林毅曾给我写信,似乎那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云远正在怎样?还和从前一 样活泼吗?” 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也不知道,离别的那晚,云远是怎样对林毅说的。 已经一年了吧? 似乎,我和云远互换了位置。 目前的我,活得那么充实;而云远,却在极无聊地打发日子。 这是谁的错呢? 1998年1月27日 星期二 除夕 走过起起落落 走过分分合合 如今一切已度过 让我牵你的手 相约到永久 我爱这首刘德华与关之琳合唱的《相约到永久》。特别,是现在,在我温馨的 家里,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左手握着妈妈的手,右手被爸爸握着。 2月5日 星期四 第三次模拟考特别叫人紧张。 我直做得脑门冒汗。 五科考下来,回到宿舍,没有人不是焉的。 云远呢,云远竟没有来! 与云远相识了那么久,我竟一次也没去过云远的家。好在叶翔去过。 于是我们去了。 云远的继父姓赵。据叶翔说倒是一个挺有魄力的男人,只是不管家中的事。 赵家有一幢三层的楼,赵叔叔——我权且这么称呼吧,和她的两个妹妹住一起, 赵叔叔上无“老”,却“旁”有两个极厉害的妹妹。 我真有点 悚。 钢花的大门紧闭着,我按了门铃。 好半天,团有人来开了门,一个女人,打扮得极为时髦。 “您好,”叶翔开口了,“请问范云远在家吗?” 那女人上上下下将我们打量了好几遍,才开口说:“你们是她同学吧?正好, 回去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她跟她妈都不在这儿了,免得以后再来找。你们请回吧!” “阿姨,请问云远她们去了哪儿?”我眼见她要关门,急急地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走了就是走了,谁管她们到哪儿?” 话音未落,门已“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与叶翔相顾无言。 “我们,”叶翔似乎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找找宋尤?” 2月6日 星期五 “宋尤?”吴乐天在电话那边似乎想了好关天,“没这个人啊?” 我眼珠都要掉下来了,“他不是你们校队的吗?” “没有啊!” “那场友谊赛,还记不记得高一时你们三中和我们的那场球赛?他是4号!” “4号?你说的是阿丰?” “阿丰?”我倒听呆了。 “是呀,宋丰。那小子厉害呢,这个学期转到二中去了。可是凭的真本事。二 中不是招重点班吗?人家可是过关斩将拼过去的。” 我直听得心乱如麻。尤尤,那个读书天才?有尤尤在的地方,沛沛从来都不算 什么! “可以找得到他吗?”我问,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嗯,倒是好久没有联络了。让我找找他的call机号。”吴乐天在那边翻着电 话本,“沛沛,你听着啊——” 一串数字习快地从电话那边传来,而后是吴乐天哈哈的一阵大笑,最后是突然 一声叭地挂了电话。 我已经记住了,记住了那串数字。 吴乐天这套把戏,初中时就算爱玩,难不成沛沛还能给他玩倒了? 没有犹豫,我拨了那个号码。 很快,尤尤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有那么一刹那,我的手颤抖了。 “是我,沛沛。”我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尤尤,是你吗?” “是我。”电话那端沉默了。 “是——这样的。你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出来聊聊?” “有什么事吗?”尤尤的声音有太多的挣扎。 “是的,一些事。” “好吧,下午六点,“蓝月亮”。再见。”他挂断了电话。 我傻傻地听着电话里的盲音。 下午。六点。蓝月亮。尤尤。 那天,那时,那刻,当我独自一人到“蓝月亮”的时候,尤尤似乎已在那儿等 候多时了。 我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眼睛望着他的眼睛。 仿佛时光倒流。多年前,也是在这儿,我,小孩子一般吃着冰淇淋,尤尤那样 怜爱地看着我——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是小孩子呢! 如今,仍是一身黑色牛仔的尤尤,已经剪去了长发的尤尤,仍是一副不羁的打 扮,眉宇间,书卷气仍十足。 “听说,你现在在二中?”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混日子罢了。”尤尤没有笑,“你呢?今天来不是为了我在不在二中读书吧?” “我,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淌有云远的消息。” “云远?自从去年她生日party之后我们就再没有来往。”尤尤似乎有点惊奇, “她怎么了?” “她没有去上课。我去她家找过,她和她妈妈都不在那儿了。” “那她父亲呢?” “那是——她继父的家。” 尤尤一下子明白了。 “我无能为力。”尤尤低下了头。 死寂。 我心里的失望一圈圈在扩大。 云远,云远,你在哪儿?我死死地盯着面前咖啡杯里升起的雾乞。 “去年,”尤尤慢慢地抬起头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我,“是因为你,我才 找的云远。我承认,我是利用了她。沛沛,”他第一次喊了我的名字,“你要知道, 从小,我都以为你是我的新娘。” 我一震,手里的咖啡泼了一半。我急急地起身,也不敢去接尤尤递过来的纸巾, 飞快地朝门口走。推开那扇茶色的玻璃门,我却一眼看到对面的街边,叶翔坐在他 那辆山地车上,背对着我。 一瞬间,脑袋里混沌一片。似乎那着《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突然发生的 爱情故事》就在耳边响起;而那个清晨,叶翔在窗前的背影,在这人来人往的街边, 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我冲向街心,一辆“的士”被迫停下来,还好,空车。我 打开车门,急急地坐进去:“对不起,请到市一中。” 回头望去,“蓝月亮”前,是尤尤孤独而倔强的身影。我仿佛仍旧能够感觉得 到,那种眼光烧灼的痛苦。 2月7日 星期六 叶翔问我:“有没有云远的消息?”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但愿她一切都好。”他说。 “但愿她一切都好。”我机械地重复。 2月8日 星期日 尤尤: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地到达你的手中。希望你看到这信不会将它扔到一旁,希望 你快乐,尤尤。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小女孩一 直把小男孩当作哥哥,他是她的保护神。小男孩的学习棒极了,深得老师的喜欢; 可小女孩大概因为生性古怪吧,却得不到老师的垂青。得没得到老师的喜欢,在小 孩子看来,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啊!小女孩因此闷闷不乐。小男孩粗心而不会安慰。 心里一急,就将自己最喜爱的弹弓送给了那个好朋友。于是,老师喜不喜欢自己, 在小女孩心中已不再是太了不起的问题,她只想着:我可以跟着小哥哥一起去“打 仗”啦,因为我有了这把神奇的弹弓。 然后,他们分开了,但仍旧惦记着对方(是这样吗?);在后来的日子里,他 们彼此喜欢着(是这样吗?):又彼此伤害着(是这样吗?)。 终于有一天,女孩长大了,她明白了,原来她在心里边,是一直将那个男孩子 当哥哥的,他是她的保护神(不是吗?)。直到有一天,她伤心地发现,那个男孩 子,再也不愿做她的哥哥了。 尤尤,许多时候,心里边想起你时,总有一股暖意漫过全身。我的小哥哥,多 么希望你还能够,像哥哥爱护妹妹一样爱护着我,你可愿意? 不知道这几年你的经历,可我实在佩服你——听说这次市统考你在二中的排名 是第一位,是这样吗?真心地祝贺你! 让我们为我们学生时代的梦想努力吧!尤尤,愿你有—— 春光明媚的日子! 沛沛 1998年2月8日 瞧我这封信,写得有多寒伧,有多俗套,有多虚伪! 为什么,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信? 一时间,我竟意兴阑珊了。 2月9日 星期一 看到政治答卷上少得可怜的分数,全班上下没有谁不胆战心惊。 我也瞪大了眼睛查找“原因何在”。 我仍是最高分——92分的最高分,说有多丢人便有多丢人! 李老师进来了,仍旧是满面春风。 “大家不要看着卷了发愁嘛!”她笑道,“这是历年来高三毕业学生的规律, 每年的三、四月是‘迷糊期’,答出来的东西可臭了。放心,这两个月多做几套题, 多错几次,到了五月,就该走出误区了。同学们要有足够的信心啊!” 人人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只有我,深信不疑。 李老师经验之老到,只能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由不得你不信! 3月2日 星期一 几乎没有时间记日记了。 每天,从教室里回到宿舍,床是我最渴望见到的东西,枕头是我最愿意碰到的 物体,而不脱鞋就上床睡觉是我最想做的事。 懒劲又发作了。 今天,宿舍里搬进了新室友,睡我对面的上铺——从前云远的床位。 云远,我仍旧时时念叨着她,而她,竟杳无音讯…… 李老师还是到了赵家一趟。赵家人的说法都一样,一口咬定她们母女俩是不声 不响走掉的。 我僮根本没法向赵家的邻居了解到什么情况,因为赵家是独门独户。 云远,云远,你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吗? 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 对那个新来的室友,我根本就无暇去招呼了。 明天,还要考试呢。天哪,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 4月16日 星期四 一回到宿舍,便看到妈妈坐在床沿上。 “妈妈!”我高兴地扑上去。妈妈连声叫着“你这个傻孩子!” 的撒娇地赖在她身上不肯起来。 “沛沛!” 我慢吞吞地在她身边坐好,才发现床上放着一个大袋子。 “妈,我吃不下。”我马上苦了脸。“吃不下也得吃。”没等妈妈说,我赶紧 把她要说的话替她说了出来。 妈妈被我逗得直笑。 “是,吃不下也得吃,这不只是你爸爸和我的意思,也是你唐老师和叶子的意 思。” 一下子,我只想起了汪国真的诗:“爱,少也愁多也是忧!” 可谁又能拒绝这样的爱呢? 而最令我振奋的是妈妈带来的两个好消息:一是妈妈当上了那所小学的校长啦, 二是爸爸凭着一整套企业改革的新方案和多年工作的经验,被聘为城里一家大型合 资企业的部门经理! 妈妈说:“现在,全家就只有你一个人还未大功告成,沛沛,要沉得住气哦!” 我使劲地点头。 5月18日 星期一 考试,又是考试。 5月28日 星期四 第五次统测的成绩排名表下来了,我又坐回到了第一的位置。数学成绩:109。 加油干哪! 6月5日 星期五 转眼就是6月了? 李老师查了档案,说6月份我们班有5位同学过生日,我们全班为他们过生。 于是今天早上,我们吃了两个煮熟的鸡蛋。全班喜气洋洋。 6月15日 星期一 班里边已有5个同学相继病倒。 李老师亲自在宿舍里洒了醋,又逼着我们吃大蒜。 校长一声令下,食堂开始给高三学生开真正意义的小灶。特设的“高三窗口” 令非毕业班学生垂涎三尺。 可他们怎么知道,即便面对山珍海味,我们又怎能吃得下去呢? 每人的桌上都是“山”——书的山,资料的山,试题的山。我们在“山谷”中 冒出头来。 6月23日 星期二 最后一次模拟考,考得我们都喜笑颜开。这是一中高考调整学生心理、情绪的 绝招之一。 放假。我们统统被赶出去,不准在教室里看书。一天,就一天,你们给我痛痛 快快地玩一天! 这招可真够冒险的。谁都知道现在是高三学生产生精神分裂症的最“佳”时机。 我与何晴跑到她家看了一张张学友演唱会的牒子,再看《饮食男女》。下午放 心放胆地美症状地睡了一觉。 6月27日 星期六 前四次生日分别吃的是鸡蛋、粽子、发糕、松糕。这最后一次,是叶翔的生日。 李老师买了好多好多“喜之郎”。 全班大喜。 记住:今天,公元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 6月28日 星期日 屏幕上,解晓东与范晓萱合唱《甜蜜蜜》,直看得我艳羡不已。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你笑得甜蜜蜜 …… 7月5日 星期日 把我们的班旗迎风抖开,五十二张笑脸在初升的太阳中定格——我们班的毕业 照别具一格。 从报名、 体检,到各种各样的面试、填各 式各类的表格,直到今天的照毕业 照,明天看考场……高考,它就这样向我们逼近了。 7月6日 星期一 明天,太阳将为我升起; 花儿将为我而绽放; 白云将为我而飘动; 风将为我而轻拂; 鸟儿将为我而歌唱。 明天, 为我的明天画一个美妙的句点, 为我的未来 一个彩色的梦想, 为我的前程铺垫一块坚实的土地, 为我自己争一口气。 7月7日 星期二 高考第一天 从没有这样镇定过。 还有两天! 明天的数学我可要小心对付啊。 7月9日 星期四 高考最后一天 考场外迎接我的,竟是杜箫! 我们紧紧相拥…… 8月28日 星期五 期待、得到确切分数、再得到这张录取通知书……一切,都过去了。 回首,前尘若梦。 昨天,接到云远从广州打来的电话。原来她和母亲是不堪忍受赵家的欺辱而被 迫离开的。当时她们母女走投无路,只好到广州投靠亲戚。好在那亲戚无子无女, 而云远讨人喜欢。现在,云远过得还不错。她说她母亲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只 是临时工。 “沛沛,”云远哽咽着说,“看得出,尤尤是多么喜欢你。叶翔也是。你可要 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啊……” 云远说她打算复读一年再考。 我只能在心底永远地祝福你! 而尤尤呢?叶翔呢? 我们三个上的都是重点大学,尤尤南下,叶翔北上,我呢,可以算是居中吧。 尤尤给我寄的卡上的落款是“你永远的小哥哥”。 而叶翔呢,仍是老话一句:“情意丰沛,我心飞翔。” 明早,我就该启程了。明天的太阳,又会是崭新的一个…… 12月12日 星期六 几乎用了大学第一学期所有的双休日, 到今天终于整理完了从我的“海” 和 “天”中选出的日记。 冬日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温柔地抚摸着我。 暖洋洋中,又涌起如烟般若浓若淡的莫名的情思…… 沙滩上,每一粒沙子都会变成珍珠。你若要叫它发光发亮,何不交它穿起来, 挂在时间的脖子上? 夜幕里,每一颗星星都藏着一个梦想。你若要梦想实现,何不在流星划过的那 一瞬间,抓住它的尾巴,使之变为永恒? 谨以此日记集,纪念一个少女及几个少男少女的至纯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