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在流逝 贾红兵 这是一篇小孩的小说,太大的人不愿看,太小的人看不了,中年人觉得无聊, 青年人看着迷惑。这没有快意恩仇,没有绯意缠绵,其中的小孩偶尔有呐喊的欲望, 却没有挣扎的目标。在从那个年龄断过来的人,落在如今的尘世早已忘了昨日的那 份清纯,厮守自己那一方理想热土的真情。这不是造作的诺言,也不是哗众取宠的 媚笑。如果你有耐心请过目一看,至于看后的感觉另当别论,因为这只是一篇小说。 天空之云用一个“惨淡”便可了得,而云之下的一切直可用“荒谬”形容。大 冷天的我偏要像只卧蛋的母鸡一动不动蜷缩在空气里, 盯着偶尔闪过的行人从视野 的这一头消失在那一头。 北方的秋最猖狂,任何在夏日繁茂热闹的地方一经了它的肆虐,必是一副破落 萧索的面目,随着寒流的微逼,冬那可恶的家伙打几个滚,空气阴冷干燥,偶尔更 有几缕不会唱歌的小风, 迈着八字步姗姗而来和我的无聊做伴,它还带着秋丢下的 几片枯叶“敕拉拉,敕拉拉”在地面滑行。这声音刺得人耳朵痛!我无法忍受它的 折磨舒松舒松脖子, 垂下眼皮瞥拉瞥拉摆在面前的书摊:好多书都落了尘土,一片 胆大包天的树叶竟盖住了一本叫做《轮回转世》的书,真令人懊恼,唉!这叶子下 辈子生得肯定比现在还下贱。如今我书摊这破落相定是你前世作孽,以至来往的过 客注意不到这本好书, 无法为来世好好活作个准备。我不由火起:妈的!我爹老子 还等着我这点儿钱养老, 给我娶媳妇呢?!我袖子一挥想把它呼走,但是我的大脑 和手不太合作偏偏使偏了劲“啪”一声打在了一个软糊糊的东西上。慌忙中抬头稳 了神儿却正见是柳叶春的白脸蛋儿。他嘴里哎呦着手里却丢给我一封信:“你真行! 我刚到这就给我这一下。这是晓来给你的信,这个家伙还记着你却也没忘记我给咱 这差使。”说完也不再计较便自个在我书摊上开始乱踅摸。 我一惊,晓来!托这么个东西给我一封信。 我拿过信落款处只是三个颇有劲势的大字“河北省”。信鼓鼓囊囊的,我取出 一看上帝!都快二十页了。 林森: 近来好吗? 我虽说被学校赶出来,可心也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这近一个月来今天忽然 来了兴致想写封信,前天给晓月写了几句可也不知说什么好,扔掉了。 这么多天,在这吃完了自各身上那点钱,开始学着用汗水润湿自己干裂的嘴唇 了。也不错,自己生、自己活觉得实在。 你的书摊生意还可以吧?好好干吧! 我想我的父母一定到洪泽找了你把我的铺盖都拿走了把?怎么样?我老爹一定 气得要命;我妈你看不出什么她只是心里急。说实在得,那天从校门口出来想起他 们真觉得愧疚。站在那,哪里知道到哪去,颇有些“欲上黄河冰塞川,拔剑四顾心茫 然”之感。站着愣神我忽得想起首诗来说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一咬牙背起包沿着那条市中心大道冲西一 直走去。出了市四野里都是挨了霜打的麦苗。虽说是冬天,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还是 一辆接一辆。抬头望去只见公路在远处正和地平线交在一起,而这一抬头则把脸蛋 奉献给四遭的冷气, 让它像捧着宝贝似的不停地抚摩,把它弄的又紫又红的。我一 时有了拦车的蠢念,当然我没给撞死,虽然小“面包”上的司机大叔眼珠连转都不 带转。不过上帝保佑还是有一辆油罐车停下来,司机脸膛黑圩圩的,眼大得很,见 了我更是一瞪,很不高兴的样子,但看我是个学生,却又乐呵呵地带上了我。这老 叔性子爽,总是一副笑模样,一边开车一边问我这问我那还不停地给我鼓劲:“小 伙子,好好学。现在这道宽却人也多,可不能懈劲呀!” 冬天的太阳落得早,天黑的也快。头顶上只觉扣了一个质量很次被戳了好多小 孔的黑锅,点点星光宛若是从另一个世界漏进来的。我在一个灯光多点的地方下了 车。忽儿觉得沉甸甸地,这四周是我做梦也没见过的。这不可测的明天说不定是我 从垃圾桶里探出头来迎接的吧? 四处灯光也算的五彩斑斓想必是个城市,可在这冬天看到灯光也没丁点热乎劲。 那冷风飕飕的甭说是脸就是屁股也像有那么一大块冰棱塞在裤裆里冰镇着。我那红 萝卜一样的手指头更像是一根根腊肠我真恨不得一口吞下去。我瞧瞧左右许多要风 度不要温度的情侣在这吐口唾沫都得叫你脚下小心半天的日子里浪漫地散步,都跟 王子和天鹅似的。 我的肚皮虽和后背尚有一定距离,可每看到我腊肠样的手指头,我的食欲就疯 狂地膨胀,毕竟我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我顺着路边边走边踅摸:够意思这里吃饭 的就像厕所的蹲位一个接一个,此一个“河南饭庄”,彼一个“四川风味”。我瞪 大了眼仔细看了看那些在外面揽客的只有一家陕西面馆是个老人。我猜如今年轻的 读的厚黑学更见功底还是上陕西面馆吧,刚到门口老人笑脸早就堆好了:“嘿,来 一碗么?” “来一碗。” “好咧!”老人很像娄龙老人,嘴里吹着极圆滑带着颤音的口哨,我细一听是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在岸上走。”老人一双眼总是笑着像60岁得了玄孙不一会 儿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饸烙面。我硬梆梆的手指头终于得救赶忙抱住碗像蛇跑进 了农夫的棉袄里。我沿着碗边一匝一匝地吸溜汤直灌得我肚子一股一胀的,得了这 满足我不由心想这上饭的老头也许真得了玄孙,我巴滋儿下嘴顺便一抬头却正见老 人冲着我乐:“饿坏了?怎么,这么黑一个人在外面跑?” “嘿嘿,找个亲戚。”我也学他的样子把五官聚到一块堆笑毕竟现在脸也软了 不再笑起来像撕一块冻裂的布。 “亲戚家住哪儿呢?” 我正为自己的答话难过--不敢说实话,可又一想哪能跟什么人都说实话于是 接着胡乱搪塞他:“啊,啊,在市西北……” “啊,什么亲戚呀?”天知道他口气怎么像查户口的。 “嗯,是叔父和舅母”,我怎么觉得碗里的辣椒可真可以,我舌头都打卷了。 “什么?”老人眼大得真像五十瓦的灯泡。 “不,不!是叔父和婶婶家。嘿,嘿! ”我心里糟透了,刚才那想证明自己并 非扯谎的“嘿嘿”一笑就像是在自己腮帮上狠劲一扭才做出来的。上帝要不是在此 时打发一个人到这吃面我早晚会被面条卡死。老人过去刚一招呼我慌忙操起筷子向 嘴里耙拉几把,扔下钱喊了一声“老板,钱在桌上”落魄丧魂似的背包冲到街上。 我的林森天晓得为什么有人会这么热心。你可知道这种被盘问的心情如同偷了 5克拉钻石想藏起来却噎在了喉咙里, 让你既担心又喘不过气来。我紧背着包紧紧 张张却是漫无目的的乱走就像冲我迎面走来的那只脏兮兮的小狗。我给它屁股一脚 问它我该到哪儿去过夜,可它嗷嗷乱叫几声哆哆缩缩地躲到一个墙角里, 惊恐地看 着我就是不说话。 四面的冷气又抱紧我,刚刚发烫的脸蛋不时又被打着呼哨的风轻抽几个耳刮子。 如今后悔出来也晚了但愿不感冒。 这四茫茫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路旁的大树枝丫哆哆缩缩得像个傻子,路灯惨淡 的灯光在偶尔从这冷清的街道闪过的人影上荡漾。我若身处梦中一般想和风说话可 它像饿鬼一样只知道瞎叫。这里是我不知道的城市,去哪里,哪里去? 我瑟缩着抱紧了肩膀,林森啊!但愿你不知道这四顾茫然的心情。那四下里无 形的压抑压得你在这隆冬的夜里全身不停地冒汗又大口地喘气。我的神经很紧张踩 到只蚂蚁也能听到它喊冤,当然现在没有蚂蚁。我悠荡悠荡,悠荡……大约随地球 走了四万里绕了两千个圈我无意地一抬头正见前方一个亮着灯的大厅,假设没我这 无意的抬头你一定能在午夜的梦里见我穿着白衣给你讲我的遭遇了。我原来到了这 城市的火车站“永兴站”三个鲜红大字被灯光照得分明,我好不欢喜像只饿了八百 年的兔子见到青草蹦着冲进车站。 林森,我走出校门来到这城市的第一夜便是在这车站度过的。这站不大,灯能 亮的都亮着,暗得很。几排横椅上躺着五六个脏兮兮的流浪汉。我找了一个靠墙的 座,老天!这座黑的像猪屁股。只得垫上一张报纸,取出包里的皮夹克把自各套住 抱着小了一半的包一会儿就掉进梦里了。次日清早醒来一回想还是很香的,倒是屁 股隔的生疼,大腿也麻。慢慢张开我的眼睛看看今天是否会更好,大厅的窗正映着 旭日的霞光,人还是寥寥。我伸罢懒腰,打过哈欠走到厅外透透空气:这地方原来 也很热闹,昨天竟没注意到那通往车站来的路两旁竟有那么多的宾馆,TAXI一辆辆 排的紧,还有许多人在这么冷的时候却在打台球! 我瞎遛达着回到大厅着看了会儿列车表或什么旅客须知,直到累了我才坐下来 有意无意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筒愣神,那筒里塞着人们丢下的各种乱七八糟的 东西,可是筒底处摊了一片,这一片是因为一个像垃圾般的家伙刨的,它就像是垃 圾坑中进化生成的生物。破袄的棉絮一条一条的拖拉在地面上,黑得像猪尾巴;它 还留着能养好几窝麻雀的糟头发,其中几根比超级赛亚人还高,你要细瞧那张脸因 为一不小心你会把它认作非洲雨林的猩猩,不过它那还算亮的眼里可没丁点人的意 识。我瞅了它半天按说它也会向我这边望望瞟一瞟,可我看得出它绝没在意我的存 在。但我还是注意着它我纳闷:看了这么久我竟分不出它是男是女来。 它的鸡爪子手一挑一拣的,好像翻出什么东西很快乐地瞅着。恰这时又过来一 个分不清男女的家伙同它争抢,但它只一瞪眼“嗯”了一声便吓得那来犯者有些灰 溜溜只得遗憾地看着它把那东西塞进嘴里“嘎嘣嘎嘣”,这“嘎嘣嘎嘣”震碎了我 的神经。 林森,天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这些人有想法,小时见到这样的家伙转头撒丫子 就跑;大一些觉得可怜又曾一度相信一双手的能量,我于是深深厌恶这样的家伙。 可是我的周围…… 我不知怎么说。我在这住了五、六天,这车站对我对他们都一样是寄居的。在 我坐的旁边躺着一个秃顶的家伙,除了脑门可反映太阳的光辉一样的肮脏。我曾试 图和他说点什么,如他是怎么到这的,可他只把我当作影子一样打量两眼睡饱了起 来遛达到垃圾筒里翻,再睡。行尸走肉吗? 人类啊!要我怎么明白你,你繁杂的色调,不平衡的舞台,争斗的战火让我用 阶级论还是民族主义或新殖民主义来解释? 愚昧者,拿着烂石头做图腾的;文明者,西装革履蔑视一切的;得势者,趾高 气昂高高在上的;失意者,垂头丧气没处喘气的;富裕者,气大财粗不可一世的; 贫穷者,冷眼世界难作为的;自由者,无拘无束忘了何生的;压抑者,仰天长笑无 奈何的……呜呼呜呼! 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是站在哪里向四下里观望呢? 林森,请别见怪以上是我的废话,其实是许多胡话尽可以不看。 当又一个黑夜来临可再没第一晚的享受,不时有列车打着细成针样的笛声过来, 哪里还能睡得着。微薄的热气突破皮夹克的防御纷纷逃逸,没有办法我只有浑身不 停地哆嗦。如此三、四天我就快断气了。每个天亮之后我都是要到外面去找事干, 在学校时就是这样想的呀!而我渐渐发现上帝没给我安排一个缺口却悄悄把地狱之 门向我打开了。我曾一度想坐火车去上海找吴清,但还算清醒觉得那是傻瓜的念头, 虽说万一找不到我就可以顺利地参观参观黄泉路、奈何桥。 我从没想到过担心恐惧也会繁殖而且速度惊人,随着又熬过两天,恐惧就像五 行山压在我肩上,我没得孙猴子的本事可以忍五百年,而我一天也呆不下去。我便 到水龙头旁洗了洗手,一照,我的头发也乱的能孵小鸡了。啊!这水真是透心凉, 蜇伏在内心深处的灵魂似乎一下子从世纪的沉睡中清醒。 我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怎么也有些留恋的。林森,这门口也有一个书摊,不过 这是世界上最腌拶的书摊,比你的要难过千百倍。封面除了人的腿便是人的脸要么 就是屁股,再配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令你呕吐。你应该不纳闷我又一次平白无故问摊 主“为什么进这乱七八糟的”可他叫我去帮屎克螂搬家也就是滚蛋,听人劝吃饱饭, 我于是走进街里,走进人群把自己的影挤碎消失在陌生里。 我从早晨开始,走到中午,又从中午走到下午。从这条街穿到另一条街;从一 条路晃悠到另一条路,最后我也已经糊涂我到底是在哪儿?这冷冷清清的。 一整天我见了不少的饭馆、旅店、大摊小摊、房地产、开鞋店的、办服装的可 他妈的没一个用得着我,我不属于这里。可我也别无去处,地平线担着太阳己经不 受重荷,太阳在慢慢下陷了。我早将车站的位置忘得干净,回不去了。我再一次处 在十字路口,没办法只好住店了趁现在身上还有钱。离我不到五十步远的地方亮起 一盏灯照亮“远方旅社”四个大字,进得屋来是零散摆着几张桌子供人吃饭的地儿, 再往里去想必是能凑和着过夜的房间。小屋冷清清的只一个老头和一个壮汉在往嘴 里塞东西。我在灯亮点的地方捡了座坐下向那急匆匆过来的老板要了盘炒饼又一想 大冷天的光吃炒饼能添多少热乎气便又要了瓶老白干,一盘花生米。 林森,你可知道在冰窖一般的天气里喝洒之后全身各处冒出的那种火辣辣的舒 畅,当然有人说“洒使孤独变得有声响”,可一个人独酌独饮又没得月亮,所以舒 畅之后自然是全身各处孤独的呻吟,三盅下肚两眼不觉已呼呼冒火了不过这令人高 兴。我将盘子打扫一空满足的一抬头却正撞见老板急切的目光,他走过来动作是收 拾桌子,样子却是摧我赶紧算帐似乎钱到了他手里一下子就能生出一泼钱儿子来。 我问他一宿多少钱,他说十五。你看他说的那样子还自以为自己这个原始部落的窝 篷是阿房宫呢!可他对我的表情也不太满意又平静地说:“对,十五。”懒是多数 人的通病,我也不例外,况且我都走一天了也没心思和他辩论窝篷和阿房宫的区别, 这地方虽破点也就被他宰这一夜。连同饭钱二十二,我从兜里掏了十块钱再掏就没 了可那家伙非要我先付钱也许是怕我到半夜时借着上厕所的工夫溜走。没办法我只 得翻我的包找那个蓝皮本夹的钱。可翻了一遍没有,刨了一遍还是没有,我又抖擞 一遍还是没有……哈哈,林森,这一刻只觉一股强劲的电流直冲脑门而来,眼前一 片白光,空白洗刷了我所有的意识----一百五十块钱连同那个蓝皮本也不跟我说一 声,自个跑到冥王星上去了,只有那支钢笔够意思和我还在一块。我紧攥着这支笔 心想或许不应该忽略在车站早晨醒来时包似曾被动过,但也或许我不曾把笔记本带 上,可他妈这支笔又是从哪来的?现在可好,好极了!要么今夜在街头冻死,要么 后天饿死在饭店门口。 老板把找回的钱塞到我手里:“还住吗?” 我猛得缓过神来近于哀怜:“钱不见了,能否便宜点,一夜就五块?”我内裤 的某个衣兜里或许还有两块钱。 “便宜?小伙子是学生吧?没钱说没钱,讨价说讨价。”这家伙顶多三十来岁。 一张农村人的脸,黑得透红,他的腔调令我恶心真想给他一腿佛山无影脚。然而偏 偏此时我懂得了命比尊严重要于是低三下四地求他:“钱是真丢了,可我也不是讨 价还价,欠多少钱我干活还你!”说起干活所以我又低五下八地问他是否缺人手, 我正好合适。当然我知道单单向人作痛苦万分状博得一丝同情是没什么用的,所以 我亮出最后的资本;身体还不赖,吃的也不多,洗洗碟子涮涮碗都不在话下。我还 加了些无聊的修饰语以让我的口才表现地充分些可是当我觉得要喝口水润润舌头的 时侯只好放弃了,因为我看到他直笑。我的人生哲学是向一个人最多只能低一次头。 所以我收起零钱背好包,对预料到的结果没什么可沮丧的,我决定到深夜即被冻死 时再作打算。 嘿,我的林森,我突然想起一句话说什么“我思想所以我存在”但我觉得应该 是“我无法预知我的明天所以我存在”。对未来的无知真是一种乐趣!我的脚跟还 停在门槛上方我忽然听到里屋泼妇骂小孩的声音,骂得好像是她儿子在班里又考了 乱七八糟。当时的情景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竟又转过头来恨恨地对那老板说: “我可以教你的笨蛋儿子多考几分!”那男老板一怔,也真怪事,我想在别人我受 顿皮肉之苦是没问题的。不想那男老板却转进了里屋。不久里屋又传出一阵叫骂: “要他个吃干饭的干吗?傻就是傻用不着别人教!他从哪冒出来的……”又过了半 把钟头男老板从里屋露出一张溅了鸡血的脸说:“今晚就住这吧。”听得这话我立 刻神经错乱连忙亮家底:“我是高一毕业的,趁这个冬天想锻炼锻炼,我能教好你 的儿子。”这老板的脸色恢复原态却又轻笑了一下让我坐下,问过我的姓名向里屋 叫道:“郝海,出来!”屋里赫溜钻出一个小孩,猫一般的家伙正十来岁。“叫胡 老师!”我忙说:“胡来就行。” “哈哈!胡来!你怎么叫这个名!”这个家伙大笑起来一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因为像你一样才叫的这个名!”我刮他一个鼻子如是说,可这家伙一下子就像是 吃了嘻嘻屁,哈哈哈个没完还直叫我的名字,“胡来!胡来!胡来!”我真想给他 一拳把他打到珠穆朗玛峰上去,但眼睛余光里正见那老板腿也直颤悠,心想让他父 亲把他奔到印度洋上去也行,可他父亲努了努嘴把气压下去了跟我说:“以后就叫 我郝哥吧!这小子从小就惯坏了,十岁才上二年级。你看他什么差就帮帮他。平常 在店里你也就帮着干点,过几天再说工钱。现在先跟他到屋里歇歇吧!”郝海早己 东绕着我跑西绕着我蹿将我引到他的小屋。里面一张单人床,横摆着一个写字台, 写字台是他这个小屋的垃圾堆,乱的全无美感只能用乱七八糟来形容。他一把把我 拉到他的单人床上拽出我的左手:“来,让我给你瞧瞧手相,我刚才都听见了,你 是一个人出来的。让我给你看看你是不是有这一劫流浪到这儿来。哈,可以,你可 以活得很长,生命线一直都拖到腕上了。唉啧!可惜坎太多了;哎哟!十七岁这年 你可十分难过呢!再看看爱情线,哎哟不错吗?挺畅通的,十六岁应有一次波澜, 不过花不大……”这小子胜过被我耍过的街头算命先生,我一推他脑袋笑了:“谁 教你这些玩意,你才几岁呀?” “十岁。唉,别信这一套,玩玩!”说着还来了一个捋胡子的动作,他这动作 使我一下注意到他薄嘴唇上的毛又黑又密比我唇上的还甚。我不觉一惊问他:“你 到底几岁了?”他一不愣脑袋:“不都告诉你了吗?十岁。啊,你是说我这胡子吧?” 他一下愁云满面,“都是我娘干的,非让我喝那么多健脑液、营养液,甜得我整天 发晕结果长了这玩意。以前还很高兴你瞧诸葛亮鹅毛扇一舞,一捋须鬓计上心来。 可同学们都说我性早熟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爹早就不让我喝那玩意可我娘非逼 着我喝,说我笨。”说完他咚一声躺倒了。我忙胡噜胡噜他的脑袋像抚慰一只丢了 骨头的小狗:“你可不笨,挺聪明的” 这时那郝哥从门外露出头来:“胡来,你出来下。”郝海噌从床上跳下来偷偷 跟着我,我一回头他忙打手势却被他爹瞅见斥回去了。 店里不多的人也都该走走了,该睡觉睡觉去了,桌椅都收拾得很干净。因为怕 被赶出去冻死我问:“老板,今晚我住哪儿?” “别总老板、老板的,我才多大就成老木头板了。不是让你叫我‘郝哥’了吗?” 他笑着指个座让我坐下,他则坐在了我对面。 “说实话,你是哪儿的,名是真的,真是蹿到外面来锻练的?”他像审问罪犯 我立刻像吞了三十八根银针喉咙里刺得慌,可我得回答他。 “名是真的。”这个我回答别人已经千百遍,“我是哪儿的,以后再告诉你, 不过我既没犯罪,也没出逃之意。我是被迫的。但你不必了解得太详细。我将好好 干活兴许能教好你的‘笨蛋’儿子。” “哈哈!出来闯世界好!钱真丢了?父母知道吗?不是出逃是什么?”他笑了 像笑一只被鱼刺卡着喉咙的猫。 不过他的话让我觉得在理,渐渐他又跟我说起他年轻时不愿总呆在家里也到外 面闯荡过,不过是好几个人,也曾弄丢过钱。后来也就是三年前又回到农村和妻子 商量着在市郊开了这家店。可是小海却给耽误了。受影响学习也就糊里糊涂。后来 他竟劝我回学校去,说在外面我还未碰到真的苦,何况一个人在外边更危险可不要 对不起爹娘。说得我内心都快感动了。 一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见我虽很注意地听着却没什么表情叹了口气把我领到一间 小侧屋,里面没有床只有土坑,到也令人亲切。“今晚你先住这吧!等些日子再和 小海住一块。”他走出门却又转过头来说:“我是看今晚可能有风才把你留下的, 不要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 这话并没有让我产生什么针芒在背、心里尬扭的感觉。一来他说的是事实二来 我竟开始有些尊敬他,一旦你尊敬某个人很难对他产生多少不满。 林森,我想这间小屋跟你的差不多,坑上的褥子下面只是垫了层麦秸,被子靠 墙放着并不很脏。朝北开着一扇小窗透过去可看到旅店的院子,这小屋真像宽绰点 的棺材,不过足以容我。有了这窝我赶忙投身它的怀抱,真是这些天来莫大的享受。 然而刚不一会儿小海却掀门帘进了屋对我坚起大拇指:“了不起!单身走江湖啊! 唉!哪天我也能?对,我也得出游,单身就我自个……”他梦还没做完,门外却猛 得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小海,回去睡觉!”——真应该把这个女人推上曾母暗沙 做超声波武器看谁还敢偷我们的石油。——小海吓得一缩脖赫溜又钻走了。被他这 一搅腾我的脑袋又开了锅睡意全无。很累,还孤单单一个人在这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我开始可怜自儿个,我确实觉得自个真可怜特别是在晚上,还这么静。静得都能听 到我内心的渴望: 啊,啊,我要唱支歌, 抛掉那忧郁的烦琐 让我忘我却在无边的荒坡 若在孤独的村落 飘起了炊烟 却被风儿吹没 我是谁,谁是我 有灯有光 有声有响 精彩的世界 要我在哪里狂歌 呀---我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曾把小海召来问我是不是踩死了一只耗子。夜深 之后外面果真刮起了风,这小棺材一点也不保暖,我把所有衣服都铺盖在被子, 上 把自个包个里三层外三层,可这又哪里睡得着。我想我这一周来四处流浪,如今丢 了钱,找到一件破事凑合着,不但要做帮工还得教别人的笨蛋儿子。我听着外面风 呼呼地有如群魔乱叫,没一点庆幸,我宁愿它再大点刮出点名堂。 得了, 林森为了省点墨水我也就不废话了, 也就不向你解释为什么人们会用 “ 筋疲力竭” 来形容躯体之累,为什么可用“七窍通六窍”来夸奖如晓海这样的 神童。当然霍英东、曾宪梓也曾像我这样一无所有,都是白手起家,可人不同或者 必定少数,即便这少数也是倾其全生,而我却痴想着锻炼便一定有成绩现在只会在 旁人的不屑中感到自己的幼稚。单凭着决心办事只会让现实磕掉自己的门牙。少年 啊!爱做不现实的梦也更爱在自己的梦里游泳,明知久了会呛鼻子却仍不肯露出水 面。 初中时大声高诵:“天将0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 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当时不觉血上 脖头,发指苍天、激情迸发,顿感世事无所不能为者。然而吃得苦不见得有能力, 社会看我的能力,无知是最大的悲哀。Hell is 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我跑 到这里决不是为了冒险或逃避或挣些money, 而到底为什么我现在也说不清了,或 许我错了,可错了吗? 现在窗外悠哉游哉地飘起了雪,很小。我不由想起小时候醒来看到大地铺了雪 的惊喜,总不免想跳,晓月总是站在窗前小声哼歌。“家”这个字眼真认我感到亲 切。唉!我总想起它来。 算了我的信也真够长了,简直可上吉尼斯大全了,可我这些天的感受总憋在心 里终于发芽一劲拱我的喉节驱使手下的笔不能停止,即使写成了流水帐也请见谅了。 再见! 祝书摊生意好! 胡来 95 2 12夜 虽然署了日期可接下来的一页上仍有不少字,显然是后来续上的: 林森,你知道我有故作诗人的癖好!下面这些东西给你看看玩玩不要让你的朋 友太寂寞了。 春 飞雪飘过 正是踏青岁月 花海莽莽无人折 春雷响 惊醒梦中时节 难藏笑 东风又起 绿了小草 也绿了我 夏 闪电 这苍天的利剑 伴我长歌 狂风掠 奈若何 浊浪滔天平斩波 一腔血 欲洒长空洗江河 秋 凉风扫过 枯黄叶落 静静波水 人影绰绰 谁道是花开一季终落 昨日心悠悠 已然黄昏后 人在桥头独自愁 冬 朦胧睡眼 被寒风吹彻 激骨惊梦 恨无歌 踏千山 奔波岁月 人在匆匆里 小雨初歇 谁料又是雪 不曾喜悦 展眼天地茫茫白 茫茫白中立着小草一棵 《冬》是昨天刚拼完的,日后也许不会再写这酸东西了。再见! 我拿着这封信起码盯了一个钟头,因为好多话我看得稀里糊涂不知他在说什么。 这胡来也许是想写小说想疯了,竟把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念头都写给我,为了保持 信的完整性,他流水帐式的记述,罗里罗嗦的惊叹也就不改动了。 这胡来原本叫胡晓来,可总自称叫胡来,二十多天前他被我书摊对面的洪泽一 中开除了也未通知父母一声便自个走了。因为和我混得较熟,走时把他的包裹行李 都拖给我,说学校当天就不留他,哪知他是想跑。三天后,他的父母来找我,一副 很着急的样子,据说学校也很吃惊本以为他偷着溜回家去了,却谁知失踪了,都来 找我,可我也只听说他要到什么市去一趟,他只是很轻松地告诉我他被开除了,他 父母不久就会来我这取东西。那天他的母亲急得脸上掉汗,嘴一直哆嗦着说不出话 来,而他父亲却一劲骂得上瘾:“我饶不了他!我饶不了他!” 唉!这一对焦急的父母手臂上还戴着黑箍,想必是晓来的爷爷死了,现在又丢 了儿子。 他的东西被带走后,我便再也没有关于他的音信,万没想到现在又给我来了信。 看着这信也倒有些意思,不如让我把他以前的事续全吧!但不要说我是个杜撰 家。这以下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念头都是他自己的。他留下了两个漂亮的本子, 一个是《长歌舞剑集》里面有他所谓的诗,最后一页写着这样的几句话: 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要我去找吗? 锁我砸不掉, 只能去找吗? 可我又怕你忘了我! 看了他写的这几行话我才明白他为什么常和我聊得天昏地暗,侃他的童年,说 他的故乡,他的一起长大的朋友,而在宿舍里他属于沉默的大多数。 他还有一个本叫《拓路》,是他的日记本。名都是他自己起的,有了这两个本 我断不会像他那样用胡话来骗人。这两个本是他走时夹在包裹里的一块留给我的, 这家伙说我愿看就看只是以后不要忘了交给他的妹妹晓月。他父母来那天这两个本 放在抽屉里受人着急的影响还是忘了。算了不再废话,这个开头就从他的名说起吧。 奶奶说我一出生,全家欢喜的了不得,父亲本就是独苗,而终于又传下了我, 做爷爷奶奶的自然年轻了许多。不断的笑声在屋里挤不下,飞到胡同,传到邻居家 的耳朵里。 一天,我家门口出现了一位老太太,当然是小脚的老太太,我们家的西邻居, 姓季,人都称她“季老太”,这季老太是守寡的多年了,无子却也从不寂寞:今个 到村东,明天到村西;昨天串了邻居,后天就走远门,整日“咯咯”笑,却也是个 受人“欢迎”的主儿。奶奶说我的名就是她起的呢。那天她一进我家门正瞅见爷爷 在逗他的新孙子,她把手一扬,“哎哟!胡太逗孙子可真乐呀!哎哟哟,瞧瞧这小 脸蛋。啊呀哈。怎么那么精神可富分呀,胡太!”我的胡太爷爷一听早乐得呲牙咧 嘴了(我这胡太爷爷不大会笑)。“哎哟哟,多可爱!啧?你家这根苗有个什么名 呀?胡太?”我胡太爷爷一时很难堪,“唉,这姓不大好,没法起,你瞧我这名, 难听呃!”季老太左端详我一会儿,右端详我一会儿,也许是觉得我的脸蛋太可爱 了竟扭着我的红扑扑、胖嘟嘟的脸蛋又说:“哈,多可爱哪!”哪知她这一扭痛得 胡太的孙儿“哇”地大哭起来,惊天震地地,这一叫就再也停不了。奶奶说当时把 树上的家巧儿都吓飞了, 有的1还尿档了,驴鼻子上竟落了好几块鸟屎。胡太爷爷 一见孙子大嚎,急得要蹦忙喊:“噢,孙儿快到爷爷这来!快,来来。你瞧瞧,季 老太,这么小小孩你怎么能扭他呢?喂,来来,孙儿哟,到爷爷这来!”爷爷皱巴 巴的脸聚到一块也快哭了。谁知那季老太却一拍大腿站起来道:“啊呀哈!胡太, 干脆你家这根苗就叫‘来’不就行啦?啧,啧,‘来儿’,想一想好听呃!”胡太 早把他的孙儿搂在怀里,听到季老太这一乍乎,嘴里也就嘟哝起来:“‘来儿’, ‘来儿’,嗯!有点意思比胡太好听。嗯,他奶奶你说呢?”奶奶知道什么只能说: “那就叫‘来儿’ 吧。 ”“对呀。”季老太又拍大腿跳了一跳,“这名多好啊! ‘来儿’‘来儿’哈哈……哎呀哈,这儿不日头爷都到中间儿,晌午了,我也得回 去了。 "奶奶原以为她是来混饭吃的,一见她走了站起来舒了口气。然而哪里知道 半个钟头不到我家刚开锅,季老太又哈哈着回来了:“哎呀哈,胡太,你不知道村 东方老婆子为你们家这根苗的名乐飞了,他奶奶,方老婆子一会儿来看你呢,对, 还有村西马婆子呢!”季老太加笑加说,眼睛却往我们家饭桌上溜。奶奶听了这也 被弄得乐呵呵地。我娘于是站了起来,“老婶子,您还没吃饭吧,到这桌上来吃点! 老婶子我给您盛饭了。他爹拿坐的。” “哎呀呀,胡太瞧你家这儿媳,可真会说话呀!不过那又哪能呢?”“哎,你 就吃点呗!”爷噘着自卷的“喇叭管”说。奶奶也在一旁笑着说客气话:“对呀!” “那就不客气了啊!” “可不是吗!给,季老太,坐!”刚下地回来的爹把一个草垫子扔给季老太, 季老太的脸猛不丁就像给打了封条绷住了。可不久母亲就带着季老太笑起来,屋里 面的空气快活起来。 自此我那名“来儿”就叫起来了,不过凑上我的姓“胡来”就是调皮捣蛋的意 思,这可让我以后恨透了季老太。 两年后我家的庭院里又新添了一个小丫头的啼哭声, 我有了一个妹妹, 取名 “晓月”是母亲的创意和父亲的名“胡岳”音同。不过我更爱叫她“含眉笑”。一 双溜圆的大眼睛藏在长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扑闪着灵气,更像是长长弯弯的眉毛挑着 的两盏小灯笼。鼻子笔挺细巧,圆圆的脸上还镶点着一个爱吃葡萄的小嘴。她一笑, 两道长眉弯弯起来像是在嗔怪谁,鼻翼一翘一翘的,清脆的笑音从喉咙里飘出来像 是叮咚泉的脆响。我家的客人较以前多了,尤其是季老太像要在我家住下了,整日 对我胡太爷爷说:“胡太,你们家可真福分啊!”爷爷便一次次呲牙咧嘴,虽然皱 纹包围了整张老脸却也更显出活活生气。“瞧瞧你们家这小孙女,真标致,那个鼻 子那个眼,哎呀哈!”季老太一面手里不停地“哎呀哈”,手也去抚摸我的妹妹, 眼上下瞧不够。 “哎呀哈!季老太,我们家这个小丫头好看啊?!”胡太的儿子我爹每此时总 要嘲弄一下让季老太的脸绷那么一会儿,然后我的爷胡太便大喝一声“胡岳!”爹 不理会却瞪着眼到驴厩里去喂驴。 一天正吃午饭,爷爷噘着“喇叭管”对我的爹娘说:“季老太想要认咱家晓月 这孩子做干孙女呢?”随后吐出一大团又浓又呛的烟弄得我一劲抹眼泪,娘一把把 我抱进怀里,拿着手帕擦我的眼刚要说:“爹,我不大……” “认干孙女儿?美她去吧!”我爹胡岳一下抢过话,“这个多牙的老寡妇成天 价踏人家门槛耍嘴皮儿,村里什么坏事不是她捣牯的?再看看她给胡来起的这名, 啊!这不是捣饬人吗?认晓月做干孙女儿美她去吧!” “胡岳,怎么能这么说!”爷爷手里夹着“嗽叭管”眼瞪着儿子。 “怎么,不对吗?咱家晓月一个奶奶就够了,要她干啥!” 奶奶在一旁也说:“要她干啥呢。” “爹、娘,要不咱就不认了。”我娘放下我,从奶奶怀里抱起“含眉笑”给她 喂奶,我在一旁舔舌头。 “季老太也不太容易, 一个人这一辈子。 再说怎么向人家说呢?”爷爷又噘 “嗽叭管”于是我又接着咳嗽、抹眼泪。 那天下午都快吃晚饭了,我的胡太爷却手持鞭子追着爹抽:“你这畜生,你他 娘的怎么说出口的!”原来下午爹跑到季老太家把季老太臭骂一通,说她老不羞爱 做白日梦。季老太毕竟不吃软,一拍大腿大哭大嚎起来,哭到十八辈祖宗,把全村 一半的老老少少拢至麾下听她哭唱。起初爹还能怒目而视,可后来村民那改嘲弄季 老太变成看爹的热闹了,爹就做了一个识时务者溜跑了。而季老太得了这胜利还不 依饶拦住在外面拾柴的我的胡太爷爷,“哎哟哟,胡太留着儿子不用自个在外边捡 烧的呢?”我的胡太爷爷一咧嘴,“他不是下地干活去了吗,我闲着没事,也就… …” “放他娘的屁,支使着愣青儿子跑到我院子里来骂,这不是欺负俺季家无人吗? 告诉你,胡太!你听着老娘也不是好惹的!”我那胡太爷爷那会儿和娄龙老人到村 西和一群老头杀棋去了,爹干的事他又哪里知道,赢了几盘棋心里正乐,回了家就 拿起框到外面拾柴火消闲,哪知迎头碰上这么个历来嘴皮比铁还硬舌头跟镰刀似的 季老太。何况今天季老太又是使了真活了,爷爷哪是敌手,呆木一样,小眼瞪着远 方,脖子到脸全涌红了,怒气上升“嘿”一声把筐举到半空里,季老太一见“哧溜” 甩起小脚噔、噔、噔到一棵树下“呀哈,怎么你还想打你九辈祖宗吗?俺……”爷 爷一把将筐砸在地上吓得围观的人一激灵。爷爷在众人笑季老太那双小脚竟有如此 神速声中气呼呼回到家,拿起鞭子坐在门口。奶奶一见忙问:“老头子,你这是干 什么?”爹骂季老太奶奶早已知道可觉得是季老太不对。“你别管,他娘的这小子 跑到别人家门口去骂,像话吗?” 太阳落了,爹和娘从地里扛锄回来,刚到门口,我胡太爷爷的鞭子就抽了过去。 爷爷甩鞭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那一鞭子正抽在爹的右胳膊上,爹那还淌着汗珠的 胳膊立刻出了一道红印子,是真红啊!爹一哆嗦,愣住了。“你这混小子,跑到人 家门口去骂,他娘的谁教你的!”接着又一鞭子抽过来正好印出一个红红的“×”。 奶奶一时不知所措,娘扔下锄头抱住爷爷,“爹,你这是干啥呀?他爹,你还不快 跑!”爹转身跑走了。我的胡太爷爷一见更是气冲脑门:“跑?你就别回来!”甩 开娘提着鞭子追父亲直看到季老太倚着门“嘿嘿”笑才扭头往回走。 娘说正是这一次才使父亲不再干修理地球的活,到城里去了。原来那时父亲刚 刚从军队复原,有一手修车的本事,正好有一家厂初建需要人,爹是完全可以去的。 但我的胡太爷爷不让,那厂离我们家不近,二、三百里地。况且我的胡太爷爷认为 种庄稼的跑到那地方干什么,万一厂子倒闭了可怎么得了。爹回家商量主意正拿不 定正好被这一鞭子抽定了,在小柱叔家住了两天走了。 这一来,我们家就开了锅;奶奶坐在炕上怨爷爷。爷爷瞪着眼噘“嗽叭管”, 我照样抹眼泪。只是忙坏了娘,不住给这个解释,那个消气。总之在我记忆中,家 中从这一日起又开始忙了,父亲在外并不能挣到多少钱,那时一月才三、、四十块。 而家中种地的责任使得我的胡太爷爷也只好又出活了。在农村虽然由于光照、繁重 的力气活使得每一个人过早的蓑老了,但当了爷爷也不见得老到哪去,当时我的胡 太爷爷也不过五十出头而已。 不过,自从那时我便不再整日躺在奶奶的怀里,而经常被爷爷带到地里去,给 他坐在耙上让驴——对了,我都忘说我家还有一匹生产队散伙时分的驴呢,我还经 常给它抠眼屎呢。——拉着耙地,我最喜欢透过耙缝看下面的土,嗖嗖地走得特快, 倘若有草挡道就把它的根也耙掉,即使是我打不碎的土坷垃也被它毫不费劲地轧烂。 可惜我的胡太爷爷不愿让我总坐在上面,原因是我不会站着左右晃。这样我就去抓 蚱蜢,得蛐蛐,这蛐蛐中有一种脑袋平平的,像警察带的大冠帽,我叫它警察蛐蛐, 我喜欢掐断它的须让它瞎蹦达;我还可以得蝼蛄,这玩意嘴巴能咬,屁股上的钳子 也能夹你。爷爷说这是坏蛋,我就拔掉它的牙,扽掉它屁股上的钳子。其实最好玩 的是抓大担长,并紧它的两条大长腿唱“担长,担长,担担水”它就一弹一弹的, 弹的你手指都麻。我还费老大劲抓住过两只大肚蝈蝈放在我编的莛杆笼里,喂它白 菜,整日让它在家里叫,那些日子我都乐飞天了。可一天娘说要拿出一只来给我们 对门家的方月。方月是刚搬来的跟我同岁,她们家的房子是拆旧新盖的,以前的旧 房子我还记着挂着一张黑猪皮呢。我听娘说要把蝈蝈给旁人哪里舍得,死活不让。 可最后娘还是在我和村东的侗旦堆沙子时拿了一只给了那个方月。 我回到家弄了点菜叶喂蝈蝈,却发现只有一只了。见晓月抱着木头娃娃站在旁 边。我问她是不是拿去喂鸡了,她摇摇头说没有。家里有一只长白胡子的鸡,她经 常弄些小虫喂,不过她抓不到蝎里虎(蜥蜴)也得不到小黑虫,她便打我的蝈蝈的 主意,可没得过手。我跑到鸡圈一瞧,白胡子鸡没什么可疑的,我猜想着它嘴边得 剩个刺什么的,可一点也没有。我就又问晓月:“是不是你放了?”我是喊着冲她 说的。一下子吓得她直掉眼泪:“我哪够得着啊?” 也是, 笼子是我挂在墙上的只有我能够得着。我跑到墙角草窠里伸进脑袋里面 除了小飞虫还是小飞虫,我泄了气躺在草上心想是不是娘呢?正躺着我猛听到外面 有蝈蝈叫,我滚爬起来蹿到院外,哈哈,果真是娘给了方月,方月手里拿着一个莛 杆皮编的小笼子正得意呢。我跑过去对准她的脑门“咚”一拳将她打翻在地,夺过 她紧攥的小笼子我可不管她哭不哭,救出我的蝈蝈一看,哼,蝈蝈头上的须给掐断 了,我冲着她叫:“谁叫你把它的‘野鸡翎’弄断的?”我手捧着蝈蝈泪都要流了。 突然间这蝈蝈蹦到我鼻子上就是一口,“哇”一声我实在忍不住太痛,哭声就比打 雷响多了。两个小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仰着脖子大嚎。等我嚎了大约一顿饭的工 夫吧?我想歇一歇,家里人都下地去了,我哭不出个三、六、九来。我一睁眼,看 见我妹妹正拿着手帕小心冀冀地给方月擦泪儿,还直瞪我,我又“哇”大嚎,这时 从方月家里迷迷糊糊地走出一个人,她是方月的表姐,假期到这儿来玩的,比我要 高一倍呢,她一见先眯了眯眼;“哎呀,瞧你们这个吵,怎么回事?”妹妹一指我: “她打方月。”我叫着说:“她把蝈蝈的‘野鸡翎’掐断了!”可方月的表姐却笑 了起来,真是别人哭她还笑。她扶起方月推到我身边绷着脸生气似的跟我说:“打 了别人自己却还哭!”我急了:“她不……”“唉,还说,给方月说不是。”她也 推方月,可我才不说呢,“我的野鸡翎……”我还念叨。方月的表姐挺不耐烦的, “哎呀呀,日后给你娶个戴野鸡翎的媳妇儿,啊啊快给方月说好!”她不停地摇我, 我一听“娶媳妇儿”还是戴“戴野鸡翎的”扑哧乐了,可方月却瞪着我说了句“坏 蛋”走了,还有妹妹也说了句“坏蛋”跟方月去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反正是方月不再骂我“小气鬼”和“娇气饽饽臭鸡蛋” 后,我就经常往她家跑。她极聪明会唱许多顺口溜“小小子坐门墩”、“丢手绢” 就是她教我的。她还会踢键、跳绳。不过这我到不太关心,更吸引我的是她的姥爷, 叫“娄龙”。他总是笑,跟弥乐佛似的。他会讲三国,红脸的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 大胡碴子的张飞在长坂桥一声吼能让水倒流……还有好多好多,但我最喜欢的是他 的山羊胡子,经常替他去捋,一次我想拽下一根来安在我的下巴颏上,也没跟娄龙 老人商量我就一扽把娄龙老爷爷痛得直叫,可最后也没安上。不过娄龙老人也没生 气只是拍了拍我的头。还给我很大诱惑的是她家院子东面的一棵神奇的大树,秋天 开花很好看。方月说这是梧桐树,以前凤凰住过。这树十分的高要我爬得爬一年。 方月说年三十一个人抱几回再说点什么就能长高,我偷试了好几回可还是比我家的 驴腿还矬。可我老不死心还是试,然而大约是我偷试了三、四回之后,爹从外地回 来过年对娘说:“这小子七岁了吧?该送他上学了。”就因这句话,那年家里收完 了麦子任我在地上打滚也没用,我的娘把我,方月的娘把方月一块儿送到了学校。 对于学校我一直怀着恐怖的猜想,那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因为我常见比我大一 些的孩子极害怕的拿着自己的考卷走到爹娘面前挨骂,这时便有人在你旁边说以后 可不能像他们这样;至于老师更是畏惧如虎,一次我和侗旦偷偷溜到学校门口往里 面窥却正见小卫的爷爷奶奶正和一个老师吵着什么,小卫的脸红红的,脸上能流泪 的地方都在哗哗地流水。小卫有三个姐姐,比我和侗旦大两岁,却只比我们早一年 上学,我和侗旦常在路上笑他,他便扭过爬着蚯蚓的脸说:“等你们上了学还不知 多惨呢!” 想不到今天我也要上学了! 当娘消失在校门口,一口铜钟“铛铛铛”敲过几响,晓月、侗旦、我当然还有 许多与我相仿的家伙都缩了脖在教室里等一个可怕人物的出现。 可是大大出乎我们预料的是走到门前站在讲台上的竟是个不大的女生,跟方月 的表姐差不多大,侗旦不知哪听来的话说她是县城下来的,姓田。前天在街上碰上 他还问他几岁呢,一点也不吓人。这下我们那颗哆嗦的心终于平静下来。那田老师 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说:“我叫田润华。”然后她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字, 当然我们一个也不认识。“你们叫什么呢?”她让我们一个个轮着报名。小丁、小 燕、小桥、小风什么都有,可是轮到我站起来说:“我叫胡来。”有人开始偷偷地 笑,那老师也捂着嘴嗤嗤地笑,又忍不住问,“你怎么叫这么个名?”我看了看她 的眼说:“来了就不走了呗!”谁知她哈哈地笑起来了。我四顾迷惶不知再干什么 也就傻呵呵地乐。这一来这老师像让我弄毛了问我:“你笑什么? 我说:“奶奶说起个这名,阎王爷听了就不想要了,黑色的和白色的无常也就 不再拿链子来锁我了。像村头一个叫‘小狗子’跟你一般大,别人照样叫也没人笑 呢。”哪知她听了我的解释非但不严肃起来反而乐得更欢了。全班那一帮子不知干 什么来的土蛋子瞅着老师那一口白牙都呆呆地,比我的神色还傻。这时方月从我旁 边站起来说:“老师,他娘说报名时他叫胡晓来,不是胡来。”那老师这才抿住嘴 “嗯”了一声,“那你叫什么呢?”方月一扬头:“方月。” 从那一天起我就成了小学生,会读a、b、c、d可以回家教奶奶了,可奶奶很笨 就是学不会,她的故事也不吸引我了。除了嫦娥跑到那个晚上才出来有时像镰刀有 时像烧饼的月亮上去,就是牛郎织女怎么难,要么就是毛主席死那年她看到一颗星 落下来。可田老师却还知道嫦娥和后羿是一家子,那后羿能一箭把九个太阳射下来; 而且还知道一个拿肚脐眼做嘴,胸乳做眼的叫刑天的;她还说孙悟空特厉害,翻不 出如来佛的掌心是受了如来佛的骗不像奶奶说的孙猴子怎么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 心。我虽不管什么手心不手心的,却知道了奶奶知道的东西太少。我开始为上学欢 喜得了不得。学校里一群人在一块总不用担心不笑,例如总有人尿裤子了,总有人 正上着课突然向田老师叫一声娘了,而且还经常有一些好玩的人来这学校。有一个 拾粪蛋的老头都胡子一大把了,还总背着筐拿着铁锹见了马粪、鸟屎就拾进筐里。 他常到我们校里掏厕所。他一到我们可不嫌他臭围住他就嚷,听人说他可会轻功, 早时候过日本鬼子,进了村,他就那么一抬腿,身子一纵就上房了。我们嚷嚷着让 他上房子,可他就不上,老说:“老了,老了。”其实也是,脸皱巴的像个核桃。 我们就让他出谜语。他这时就拍拍我们的小脑袋说:“你们静了,听着:‘一点一 撇扭扭捏捏,一猫腰下了四个小王八羔’,这是个字谜你们哪个猜得出来?” 我们刚学了“黑”就说“黑”,他摇摇头,又有人说“手”、“看”。他说了 句“驴唇不对马嘴,好好想想!”就背起筐走了。直等了好几天在我上学的道上侗 旦走过来对我说是“为,老写的。” 后来我们见了粪蛋老头就让他再出谜语,可他又说“一点一撇”,我们就都嚷 着说:“为!为!老写的都知道了再说别的!” 他想了一会儿, 那么着笑了笑,那眼神挺难学的。他说:“得(dei) 里个得 (dei),得(de)里个得(de);一个秤杆俩秤铊。” 这一次没一会儿就听有人叫: “小鸡鸡! 小鸡鸡!”粪蛋老头又嘿嘿一笑, “聪鳌!还扭了一下那家伙的脸蛋背起筐想走,忽啦啦我们又围紧他,让他出新的, 可他却拿起铁锨把都我们臭跑了 以后他还说过一个什么“月亮”是什么“鼓槌儿敲不响,非锣明晃晃”和“上 坡下坡,一个兔子俩窝”他再也没说出什么新的。他也就知道不丁点几个,他的跳 房子术也从来不演。曾有人说不如找头牛来顶他可到底也不曾有人找到过牛。于是 粪蛋老头也就不再新鲜。 我们开始整日围着田老师转,她会唱好多歌,我们请她领着唱“小儿郎上学”、 “蜗牛与黄鹂鸟”。我们每一个人都极踊跃,敞开喉咙大声地唱。而最好听的要数 方月了。唱歌她像有天赋似的,田老师在上面刚教一遍她就学会了并且还学会了打 拍子,给我们当指挥。这可真令人羡慕,我请她教我,她却一摇头“本想教你的, 可你五音不全。”弄得我回家吃不下饭问娘:“怎么把我生得五音不全?” 娘说:“谁说的,我看你有时比咱们家的驴叫的声还大呢!”我就跟方月说, 可她一撇嘴说:“比驴声大也不见得就五音全啊!就是因为太像驴声了所以才五音 不全的。” 我寻思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我常说她做算术少根弦,她是想报复我。我问她 是不是,她又摇摇头一撇嘴说:“我脑袋是少根弦可你也确是五音不全。”这下可 把我惹恼,攥紧了拳头,侗旦在旁边瞧见了伸过圆溜溜的脑袋说:“田老师可特喜 欢她,你别让老师说。”于是我又泄了劲转过头跟侗旦玩“剪子布”。 儿时的日子变得可笑,长大后记忆也渐渐片片支离,只觉是一张张的画面却没 有联系。那田老师是那样的有趣却也没有连串的故事让我回忆,不知怎么回事我们 刚上二年级她便突然调走了,再没有音信。我们一班人也吵嚷了半天,有的人竟偷 偷不来了。直到后来换了个老太婆,这老太婆我便印象更少,因为不久我也便离开 了学校,离开了老家。 在那一年,父亲经常从二百里外回来,娘挺高兴,奶奶也挺高兴。娘说爹现在 开油罐车了,一月能有二百来块,在那边还分了一套二室一厅,挤一挤是能住六口 的。爹要在年前把我们都接到他干活的那地方去。可是我的胡太爷爷见了爹依旧连 理都懒得。他倔着脾气不和爹说话。到了后来爹给爷爷跪下了。爷爷瞪了一眼,依 旧噘自卷的“喇叭管”,见爹不起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话:“胡岳,咱这地方咱胡 家也不知住了多少辈了,这房子我记事起就翻盖了三次,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再说 你那两间房子能住六口吗?要走你就带着孩子、媳妇走吧。过个节的,年的回来看 看我和你娘就行了。” 爹仍跪着:“爹,这您别愁。住的地方绝对有。您这么老了,在这万一出点病 什么的也没法料理。”爷爷一扬脖子:“这用不着你管。”爹的脑袋啪拉又耷拉了。 这时方月的姥爷娄龙老人在旁边也劝我那倔脾气的胡太爷爷:“胡太,胡岳也 是想孝敬你,这农村有什么留恋的都看了这么多年了。你这几间房子就先留着什么 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咱们这批老骨头在这地里干了一辈子也该换换地儿啦。”偏巧 季老太也忘了正是她才使得胡太爷爷和我爹闹脾气的。现在也过来撺掇我的胡太爷 爷:“这房子院的,胡太你别担心我给你睁眼看着。” 我那操劳了一辈子的胡太爷爷瞅了瞅四下的人又看了看自家的庭院一点头夹着 叹气:“嗯”父亲笑了,所有的人都笑了。开始收拾东西,我们家真正弄了个底朝 天。可是死物好说,打成包装进罐;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头驴了。爹的主意是卖掉要 么就宰喽。爷爷气得胡子直翘:这驴在小时便由他养,一直喂养大,跟他干了一辈 子地里活。爷爷说等驴老死他再走。说完自个拗着脾气坐一边去了。众人都傻了眼, 只有那娄龙老人走上前跟爷爷说了些什么,爷爷噙着泪点了点头,驴送到了方月家, 娄龙老人替爷爷养着。目送着驴走,爷爷流了泪。 就这样在那年春节前我们一家搬走了,那天好多邻居都来送,侗旦送给我一块 吸铁石,可惜当天就让我在车上玩丢了。方月好像那些天又跟我弄了什么别扭什么 也没给我。 父亲开车把我们一家人带到了一个新天地。我们住的虽说是楼房其实是一楼。 因为有个小院,爹就在院里盖了间小屋,摆了张上下铺让我和妹妹住。这屋虽小可 墙倍儿白,爹不让我的脏手乱摸,不过那以后我的手也就不脏了,每天手不知要洗 多少次。我最高兴的是晚上可以到地板很亮的客厅和爷爷奶奶一块看电视。每个周 末是都有唐老鸭米老鼠的,妹妹一见就咯儿咯儿乐个没完。而我的胡太爷爷和奶奶 抱着妹妹嘴角挂着笑却没有笑声,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总是由着我和妹妹选 台。我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奔跑的汽车、闪亮的灯、欢畅的音乐围绕在 我和妹妹身边觉得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丝毫的新奇。我不知道我从此开始了和侗旦、 方月不同的生活,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过我似乎变得越来越听话,很规矩了。谁也 不惹,谁也少亲近。放了学回家,回家吃了饭再上学,再也没有到野地乱窜的喜好, 爹对我管得很严。我的成绩很好,尽量不让大人生气,人人都说我是好孩子,会有 出息。我上四年级那年奶奶死了。我痛哭了一场,溺爱我的奶奶死了,我不知道她 为什么会死。妹妹一劲说是因为她早上起床没给奶奶梳头,抱着奶奶大哭。奶奶死 得无声无息,流水般的时光冲刷掉亲人心头的悲伤一切又恢复到往常,奶奶的死于 我渐若仅是一场梦。我依然每日上学回家吃饭再上学尔后再回家睡,一日一日,一 年一年没有什么变化。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每到除夕我们家都要贴这幅对联,也如 此一年一年我也就读到了初中。不过要说没什么变化其实我也在一点点地变高,一 点点地记事。上了初中我的脑袋里也贮藏了不少乱糟糟的记忆:89年的6·4学潮; 中国以外的地球上红色大厦的坍塌;巴尔干半岛肢解为五,战火不断;曼德拉出狱、 昂纳克受审、波斯湾的2·5次世界大战……,这一切似乎又是离我那么遥远。仅仅 是一些故事罢了。我不知是何时喜欢上了诗歌,有人说诗歌是灵性的冶炼,也有人 说诗歌是灵魂的低吟,更有什么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可我喜欢上了诗歌。 其实也更纳闷正值对青春有许多浪漫的遐思,对生命开始无穷无尽的热爱时却对汪 国真、席慕蓉、尤今的诗产生不了热情。我疯狂地喜爱起古时李白的恣情快意、放 纵豪情。“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比起那如同喝了八百两山西老陈醋 的感觉可清爽多了。喜爱长江大浪的奔流,喜看天高云淡的景其实也没什么错。我 找了一个本,也算得精致,因了李白的“十五好剑术,遍于诸侯”命名曰《长歌舞 剑集》,自号“快乐王”,扉页上便写着: 可怜吾辈轻狂,不识人间忧伤 如今真痛、却作刚强 不思昨乐、哪有今伤 “我本刚强、我本硬朗、我是一代少年王” 这时的我也是“爱上层楼”,偶一日失意的石子磕了门牙也往往“却道天凉好 个秋”。我的每一天其实也还是乐乐呵呵,爷爷以及父母的关心,师长的喜爱,更 有“含眉笑”追着我问UFO的真假M42星云的秘密。我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爱我。 我强烈地憧憬着未来,是啊!少年的眼里倘若缺少了幻想的色彩这世界会少了多少 美好。最丰富的七色对少年实比童年更珍爱。可是少年的生活并不都是美好。我的 床铺、 写字台一点都不美好,都是一团乱糟糟 。为此“含眉笑”也整天咬我的鼻 子。我们家的楼上有个读高中的大哥哥叫吴清常到我家串门也教训我“一屋不扫何 以扫天下!”我一歪脖子,皱了眉头虽觉得在理可我还是我。我不在意。明天的我 不会是这样,不会是这样。 少年的眼光是一汪透着喜悦的清澈的泉水。然而当泉水第一次闪耀惊讶的刹那 正是他看见了太阳的黑子。 在那一年,也就是苏联散伙又成立独联体那一年;也就是殖民末代港督上任开 始捣蛋那一年;也就是美国混蛋似的把F-16卖给台湾那一年……一句话就是地球乱 颤悠那一年。 也没什么特别,那是周一的早晨我背了书包赶点去操场升旗。我那球鞋里鞋垫 又硌脚,没办法只有把它抠出来扔掉。可到了操场除了几个穿过操场抢点赶着不迟 到的无人排队。无意间我瞧见旗杆下有一截烧焦的木头棒子。可我没心思在意它, 我跑到教室,教室却是出奇的乱,吵吵嚷嚷的:有的轻松说笑,有的气愤地骂着什 么,另外一些便呆呆地瞅着讲台上的粉笔头发愣。我桌后的秋质正睁着大眼扫视四 周忽而又扒到桌上拿笔画着什么,她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故作画家。我问她:“怎 么不去升旗呢?”她嘴巴一努,眉毛皱起来说:“傻瓜!你还不知道?” “傻瓜我不知道。” “国旗被烧了。” “什么?”我顿觉浑身猛得抽搐了一下。 “初三的干的。” 我眼前猛得闪过那段烧焦的木头,会是这样吗?我不相信与我不相大小的人会 干这种事,而那一段木头棒子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天空没有闪电也没有火灾更不是 自燃的可能。事情的经过让我闭嘴吧。独这动因是让人神经受损的天冷想烤烤火。 然而结果是更令人迷惑不解的似乎是依传统未张扬不了了之。我不解迷惑。 我自小生活的怀抱都是温暖的独除了父亲的粗暴。奶奶对我说不够的毛主席, 爷爷对我说不完的周总理,善花得善果对我似乎历来就是,只觉人长一岁就应该变 得更好一些。我自小知道我这祖国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好。又由于各种爱的怀抱, 于是儿童的目光一切人都是好的,一切如我大小的孩子也如我一样长在爱的怀抱, 也如我一样深深爱着那面红色的中国的像征。 而一团“火”却分明告诉我:“人不都一样。”可这是为什么,身边的为什么 第一次锁上我的眉头。 转眼就是春天,也就是第二年了,说实在的这真快,只觉一眨眼便又换了一年。 似乎是一觉醒来在路上一走恍然惊到:“呀!春天来了。” 晚自习铃声响过我又在教室做了会儿作业。初中的生活就是写作业,一天到晚 都是。我走出教室时班里已经没人了。我只得一人挂了书包回家。那些初三的也刚 好被老师允许放风休息。 学校小院里有两排并长着的梨树。现在叶子还没长出,一朵朵晶莹的梨花簇拥 着宛若寒夜闪耀的星,穿来其间的蜂蝶现在还不停地嗡嗡作响。 明净的天空因那安谥纯情的月而更辽阔博大,云彩只有几片轻灵如跳动的音符, 不时微微送到面颊上的小风温柔如清水。走在这样的天地里处处感到生命带给我们 的欢娱,一如那路边的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还有在晴朗如此的夜晚,那一轮亘古长存的明月恰似天地造化多情的眼睛,使 得走在前面的影子都那么快活兴奋地拉着我。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正在月光里神游的我,恍然回头却见一个拳头奔过来落 脚在我的下巴颏上,继而又是一个飞腿天晓得它为什么会踹空可反应也快又抬起来 顶我的肚子。 我左手正拿着书右手提着书包只本能地一抖身嚷了句:“你们干什么?” “妈的,错了!” “快跑!” 两个黑影玩命地跑了。 噔噔地,那地蹬得响。 影子依然引着我回家。 月光依然,人也依然,万物依然。 蓝天静谥,轻风如水,明月如冰。 一丝淡淡的感觉渐渐涌积在心头愈来愈浓却又随如水微风慢慢流走。我从头到 脚空落落地恍如一只被拔了毛的鸡。 “把耳朵咬下来,有工夫就能认出来了。” 这可是谁的声音?哦,身后两个同情我的女生。 我看四周,似恍惚闪去了一场梦。我摸摸腮帮有些硬,后背也隐隐有被撞的感 觉,梦是不是了。 抬起头来,那月的寒光是如此美啊! 对呃!那月是寒光啊! 清清楚楚的一切在它的目光里,真切一如路边的花与草。 曾是多么温馨的月光啊!碧蓝的海中闪着一轮明洁水亮的珍珠,若有诗人一定 要用自己的心对着它吟歌了,而我感到了它的冷。它像孤傲的女郎对少年的傲慢与 不屑,而又让他出现在她的目光中却又是对他尽情的嘲弄与戏谑。 我睁开眼便开始纳闷:我怎么到了家里的写字台前呢?我嘴里为什么感到苦涩? 我流泪了? 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为什么刷站起来跑到洗漱间洗脸呢?我是怎样完成一天的作业的呢?我又怎 么躺到床上的呢? …… …… 晓月在说什么呢? “哥,今天晚上爹借张叔叔家那小车拉着我们到外面兜了一圈。真的,那小车 特稳坐着真舒服,爷爷可高兴了。哥,就是没你,咱爹怕耽误你,没叫你。哥,你 听着呢吗?” 晓月在那嘟哝什么呢?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清呢?我脑袋嗡嗡地是一片什么声音? “晓月,别跟哥说了,哥脑子有点乱。” “哥,你怎么不叫我‘含眉笑’了,哥,生气了还是病了,叫咱妈吗?” “没事,哥就是心里不舒服,别说了睡吧!” “嗯,哥我不说了。你睡吧!” 我平生第一次失眠了。我算个什么?是不是随便可以被人贬一顿呢?去年国旗 被烧了,学校为什么从没提起过呢?那一个个利用各种关系托门办证准备参军的并 不是踊跃地献身国防本是为了日后有工作能填饱肚子吗?为什么各种报道却说得那 么高尚呢?为什么有人会毫不掩饰地赞扬某某村未托欠农民白条,某某县长未买小 轿车,这本是份内的事吗?而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天地间远不止十万个“为什么”! 而我更不知为什么遭了这事我竟会突然想起我的理想。从我识字造句写作文的 第一步就听着老师说;为共产主义而奋斗。而共产主义是面包还是香气呢? 我这未来的社会将会怎样呢? 我苦苦勤奋地学习是为了面包还是为了香气呢? 窗外和谐的月光洒遍了每一个正视她的角落,我的床头黑乎乎地,我出神了。 我又有了奇怪的想法: 1993年3月20日 星期六 晴 春的气息是在绿柳抽芽、河冰解冻之前的,是迎着这本季的第一场雪。漫山遍 白正是春的底色。无穷生机的世界正在孕育萌发,这冬实正是春的母亲。 然这冬已过了,我却未曾有真的体验。春天已经来临,飞舞的精雪化作晶莹剔 透的梨花;婀娜的杨柳摇荡着身姿展开参差披扶的嫩枝。 春的前奏是雪,探路者是风。可是这北国的东风却是喜爱携着黄沙一同飞来, 昏天暗地迷住你的眼睛。你还认和得春吗?你能看见那迎风绽放的小花吗?你能看 见那黄沙堆中拱起的小草吗? 我?黄沙是否迷住了我的眼睛?我是冬的遗孤还是春的造物呢? 我有我的悲愤似是寒秋的枯叶在风中抖动飘落,归于树根之下化作肥料滋养明 春的绿叶一样挺起我的腰杆去参看春天的繁荣,鼓起我的勇气去迎接无法拒绝的明 天。 第二天天刚亮,晓月趴在床上叫我:“哥,你怎么啦?昨晚是不是哭了?” “没有,你做梦了吧?” “我听见你在被子里抽泣,叫你你也不应。” “你肯定是做梦的,哥什么时候哭过呀?除了被咱爹打,再说谁在被窝里哭哇?” “也是。” 我虽依然鼓起勇气去参看春天的繁荣,可我却在逐步消沉中感到孤独与寂寞了, 那是一种无言的苦恼与忧闷,我开始斜着眼光看人。上课的时候我开始望着窗外想 是不是刮风了,那梨花是不是谢了。一次我们的班主任语文老师不知怎么回事又讲 起了“天下事有难易乎?”我盯着她不知为什么想笑,可没笑出来,偏偏盯着她想 起小时候和侗旦在一棵大树下费九牛二虎之力挖一个蚂蚁洞,弄出一大堆蚂蚁卵, 那些黑的、黄的、白的蚂蚁慌慌张张地抱着卵四处窜。侗旦说咱把蚁王挖出来。” 我俩一块拿着棍子挖弄了一大片坑。可蚁道七扭八拐偏偏拐到了树根底下,怎么挖 也挖不下去。我和侗旦只好一脸沮丧地回家了。我眼盯着班主任,神却飞到七八年 前遗憾起直到现在还没见过蚁王。我正遗憾地兴起忽觉背后有人捅我,我恍惚恍惚 神儿听秋质冲我直嘀咕,看她眼神向上挑我噌得站起来抬头却见班主任一脸疑惑, 周围一片笑声。我脸刷得红了红得像我娘两毛钱一斤从温室里买的拿药摧红的西红 柿。秋质很哥们儿还低着头掩在我身后捂着嘴小声说:“问你穷和尚富和尚你学谁。” 我猛觉从脖根上来一股气一直升到鼻子那,鼻子酸得就像没熟的西红柿,我实在忍 不住就打了一个喷嚏。班内又是一片笑声。我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看老师那不解的 目光说:“学穷和尚为目标执着追求不讲条件。” “坐吧。”班主任叹着气说。她讲了不到三句话又走到我旁边说:“下课你到 我办公室去一趟,” 铃声一响,我于是第一次因了什么厄运走进了老师的办公室。“晓来。这些天 你是怎么了,好像天天走神,是不是病了?”班主任很关心我不等我站稳就问,我 很不好意思脸就像温室里拿药摧红的西红柿。约摸我觉得地球已绕太阳转了那么几 千圈之后上课铃才叫了我回去。班主任最后说:“时间也不耽误你了,以后注意啊! 这一封你的信。”我拿过信转身出了办公室看信封原来是从军队上来的,字像屎克 螂在土里爬的。我一惊会是谁呢,我撕开信突龙去脉然不想进教室了,我觉得若不 看完这封信那么我的脖子就支持不住我肩膀上那颗脑袋,一大堆道理灌了进去沉得 慌。 小来: 你或许早亡了我吧?我迁年收到过你一冯信。回了信就再没有收到你的信。今 年我爹让我参的军,道了干肃步兵连。来这好几个月了,生活也算习观了。上兴其 部队里办了一个通汛学习班,我报了名。上了四节科了,听不东。我都三年不那笔 了。唉,小来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上高中,再上大学,为咱争点气。你不知道咱 们那一泼都不上学了多半在收拾地球不少女的都找婆家了,过不了一年有的说不定 就当爹了。我们家没人上不了咱村办的厂没办法还得当几年兵。刚来这什么也不东 先是很训了一个月,老相家没事就给家写几封信才又捡回这几个字,不过也只能用 笔划简单点的代替一下你就将就着看吧!夜了,那么着就相起了你,相和你了一了, 就给你写了这冯信,可写起来也不知道写什么就瞎凑了这几句。地址也不知对不对, 我猜你这两年也该上初二了,兴许你能收到。 行了,我就不写了。哨声香了我们要水觉了。 再见。 侗旦 93年1月21日 那“睡”字他涂了好几遍最后换成了“水”。看着这“冯”信,我鼻子差点没 笑歪了心想受“圣谕”是因为你,让我笑的又是你,一下子我乱七八糟的沉乎乎的 脑袋轻松了。 我喊了报告进到教室坐下,讲台上站的是已经五十六岁的教数学的郭老师;下 面站着她的猎物“大野兔”,人们习惯把郭老师称为“大野狼”,整天逮不交作业 的,一旦逮住便罚重抄那么几千遍。偶尔哪天秋质不笑两眼熬红就能知道“大野狼” 又成功了一次。“大野兔”本名朱尚武,是个武侠迷兼游戏机另加台球迷,因为整 天被“大野狼”全校搜捕着要作业,于是得名“大野兔”。现在他应该做的和被罚 的少说也能让他做到中国建成社会主义了;于是他就整天站着早“习观”了。 秋质探过身问我有事没有,我把信给了她,“大野狼”的课不好听。开始我觉 得后面有人在捂肚子,一会儿又觉得桌子在晃,下课铃一响,我后边就“咯咯”乐 个不止了。秋质拍我肩膀让我看那句“水觉了”。一会儿不少人也捂肚子哈哈起来, 跟我说:“你可得上高中再上大学啊?” 我突得站起来夺过信猛得撕烂,我又觉得不再轻松想哭,侗旦比我大十天,我 们同岁。然而至此有人说我神经质。 现在的我,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孤僻虽不是也常说,也常笑。可面子是一 面,内心又是一面,我只觉与周围愈来愈远。不是空虚却是孤独要杀死我。一天一 天在眼前溜过不再是重复的我。 93年4月18日 星期日 雨转晴 一阵小雨过后,阳光灿烂如初,东天里露出一道绚丽的彩虹。彩虹下面是鲜花 盛开的原野。 我入梦了。 夕阳残存的火焰即将熄灭夜的衣衫就要披上了。 但夕阳还是用它微薄的光芒将一个影送在我的脚下,紧随我。 我一低头,见了这个乌七八糟的东西不由火起: “空虚的东西,整日被人踩在脚下全忘了自己的路;却又在光明的世界现出你 这黑乎乎的东西!还不滚!” “哈!哈!”它明明出声且是笑了。我竖直了头发。 “空虚更是因了你的迷茫;被你踩在脚下却是你失了方向,在光明中出现原是 你的缔造!” 它不但笑而且唱起来弄得我周身的恐惧。我无语急跑,甚至不敢等到夜的来临。 影在后面紧追我:“你需要我!” 我依旧。跑到暗处让它去吧!我开始喘气。 93年5月12日 星期三 晴 阳光如往常一样充足正适合万物的生长,不过在中午似乎有些热了。 我睡在阴影里梦见自己站在一堵墙前,天微朦朦亮,墙上印出如我一般的影, 很淡。 待我看它,它却突然说:“孤独,是吗?” 默默地我抬头,灰色的天。 “你是我的唯一,我是你永久伴侣: 我时长时短围绕着你一如生命有长短, 长在未来;短在过去 徒有今日,与你等长; 现实苦痛,让人伤心,让人哭泣; 形影相吊的日子里 因我让孤独滚去!” 影唱着歌因太阳的光辉而清晰起来。 我低头,影也低头。 我闭眼又睁它安静地站着。 我向前走去影躺在了地上。 我或许是有了神经质要么就是百无聊赖地想啃萝卜干开始和影对话,不过那句 “因我让孤独滚去!”我揣摩了半天在我梦里如白开水一样哗哗流的日子里或许会 有新的色彩,但或许又是这极端的寂寞。 一天晓月在早晨起了床捏着我的鼻子问:“昨天夜里我听见你小声笑了,我一 看你,脸上那个美……” “你又做梦了,前些天刚说我哭;现在又说我笑,你肯定又做梦了。” “我亲眼见的。” “你肯定做梦了。”我起了床刷完牙之后在镜前拿着梳子把捣蛋的头发弄平。 又冲它笑笑看看我的尊容:右腮好像比左腮胖一点,我拍了拍左腮,也是挺可爱的。 我正冲着镜子眨眼,“含眉笑”拿梳子一棒我的脑袋就哈哈着把眉毛弯起来,鼻翼 一翘一翘的。我一回头她却端正了脸拿着一张纸念道: “第一天破天荒地站在镜子前一分十八秒;第二天重复第一天的动作时间延至 二分钟;第三天高达三分钟;第四天也就是今天已是四分钟若不是我示警恐怕还会 占用两分钟的吃饭时间。”我夺过纸,上面空空如也。她冲我一笑:“还不去吃饭。 咱爹娘叫你呢。对了,你这两天是不是准备相亲啊,哥?”我一瞪她,举了举拳头, “不许胡说。”然而我却脸红了,像熟透了的柿子 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是那个七十多岁还跟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谈恋爱的德国老头说的吧?当我在这引这句话的时候如果他不是笨蛋,他一定知道 我还会说什么。不过我先得说一句这老头说得真不错。到那个时候你的眼神开始像 磁场里的小磁针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那特定的方向。她的每一声笑都引起你莫大的 好奇;而且如果她有一次因你而快活起来简直会兴奋那么两三个月;可偶尔她的一 发愣,某一个眼神盯在了别人身上你又会懊恼那么三两个月。于是你会注意她的每 一个举止,每一句话,每一声笑;你会一会儿兴奋,你会一会儿懊恼;你会莫名其 妙地笑出声来,你会无缘无故沉下脸去;你会偶尔开朗大方,你会猛得红起脸来; 你一时什么都喜欢,你一时什么都厌恶;你一会儿蹦来蹦去完全忘我,你一会却束 手束脚不知所措;时忧时喜,时恼时乐。不过却又那么欢喜,趣在其中不肯逃脱。 我好像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脑子一天天比乱七八糟还乱七八糟,然而眼前却总浮动 着一副笑容。孤独无聊的日子因为这副笑容而感到兴奋与充实。可是却总也理不出 个头绪。 昨夜我睡在蓝色的梦里 蓝色的轻纱覆盖了天地 一枝小花独自挺立 淡淡的清香轻轻将我偎依 红红的花瓣,火一样的美丽 飘然它跃起 有露水滴入我干涸的眼里 为我将沉重抛离 而我落泪 蓝色的梦里 这玫瑰的记忆也会凋落无迹。 我变得有时竟稀里糊涂的伤感;而我后面的秋质却总是问我:“这是怎么了, 弄得像个忧郁王子似的。”这人总是一副观察别人的样子,很少同人接近,自然也 很少有人同她接近。她若有空就伏在桌子上装做一个写生的,,拿着笔瞎描,卡通 形像画得还行,可人物素描实在不敢供违,不管谁的鼻子总是画成一头蒜。她整天 像个塑像似的现在却说我。她也像是有病,有时正说着话她会突然问:“我是不是 挺有意思?”奇怪班里的人见了她一般都说不起话来而她却对你说她是不是很有意 思。我思索了一个晚上也没弄清她是怎么瞧她自个的。然而我在莫明其妙地忧郁之 余确实感到她很有意思,说清楚点是有些神秘。自从像是经历了事,她不再经常大 声笑,可一笑起来就几乎不可收拾,毫无顾忌。她有洒窝只需微微一笑就能把你醉 倒,所以她总是那样微抿着嘴从眼神中露出笑意;更有意思的是,她洒窝的上沿天 生着一个大红痦子,这给她的笑容平添了几分俏皮,一笑便在她脸上跳来跳去;她 在不言不语时又总保持着一种不属于她的沉静,似乎对一切漠然置之;可说起话来 她却又极认真地盯着你听;在她的眼里也突然没有一点思想,也突然闪着孤独的悲 伤。也不奇怪这家伙的学习糟得要命,又偏偏不把老师放在眼里,老师对她说什么 总是一副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样子,对她是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这家伙像个独 行客,下课铃一响就失了踪影,是班里最神秘的。当我开始注意到我后面还有个她 时,她就是这样子了。在我影样的记忆里她以前是极活泼爱跑爱跳的。我不知什么 时候就和她常聊起来。那时晚自习老师只是象征性地巡视巡视就走。我不知哪个年 代看过几本长篇小说,于是在晚自习的时候我们就聊小说。我讲内容、她分析人物。 有时她也卖弄卖弄自己不丁点的知识给我讲画。我和她也算是班里较热闹的一片, 不过这家伙说起话来总是胡弟胡弟的,弄得自己像个老大,而且一会儿深沉,一会 儿戏谑。我给她讲了简爱和罗切斯特的一些事以及托尔斯泰编的故事,她装作很有 耐心的样子听完,说了一些毕加索和他画的《哭泣的女人》有关的废话来分析人物 说女人是水做的所以活在世上只能用流水来做个悲剧的人物。尔后不知从哪拿过一 张纸片说“该我了”: “你看这战士头偏向一侧,嘴唇因喘息而张开,一头乱发趴在脑门上,额头上 的鲜血布满了面颊,再瞧这一双凹陷的眼睛把失望与期望深深刺进每一个正视他的 人的心中。”说到此还不罢休又极动情地念起上面的文字:“我从战场归来,带着 一身硝烟和一个负伤的灵魂;我渴望我额头的鲜血能够流进你的心里,让你明白人 类已有太多的苦难而生命又是如此的宝贵,人类需要和平。” 我看着她觉得自己太惭愧了还没想到要关心人类的生存还不如这个女子。她看 着我瞪成鸡蛋似的眼睛突然把纸片丢在一边大声笑起来。她就是这样一时深沉如八 百里长的老井一时可爱如和线球做对的小猫。 这家伙开始让我感到哪一刻没见到似乎就有一只螃蟹在你肚子里横行霸道。丢 弃了作业在晚自习聊天确实是一件非常快活的事。然而所聊却也更一天天无聊。我 说她脑后那天蓝色的蝴蝶节挺好看,她却摇头又撇嘴:“明明是草青色。”接着我 俩一个说“天蓝色”,另一个说“草青色”。反复说了那么七八百个小时之后她很 快地笑了,露出一排很整齐宝石般的牙齿。我都泄气了又说:“你那牙跟我家八百 年前养的一只猫的牙差不多。唉!那猫除了不吃耗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吃,浑身虱 子……” “你的牙也不赖,尤其是前面那两颗大板牙,典型的比克牙,你肯定是个啃西 瓜皮的好手。”找着了话题我们就又无聊了那么七八百个小时。她最后乐了兴奋地 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个脑崩,一下子我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我那颗长偏了的心一下 失去了平衡,咚咚撞我的前胸后背。 “胡弟,脸怎么红了?”她还直笑。 “我,我来的时候吃了两个馒头,现在在我肚子里想必是发酵酒劲上来了。” “哈,你真有意思。” 这一下我的心更是蹦错了位置,心不在肝上了,突然稀里糊涂地把那首《我睡 在蓝色的梦里》拿出来给她看。她眨着眼接过去拿在手里一字一字地看起来,不时 还抬头看我几眼。 我暗自瞧着她乌黑发亮的眼睛,不时转动几下,就像在踅摸每一句话,却又不 时闪出两道想笑的光来;她的笑窝已明明能倒两盅酒了,而那颗大红痦子也开始跳 舞。我那颗失重乱蹦达的心一下子耗尽了那股忽来的勇气,兴奋劲也飞到北极星上 去了。 哪知她又“咯、咯”笑出声了,一点也不知道用手捂一下而且还说:“我的胡 弟,想不到你心里还暗藏着一枝玫瑰呢,这红色的玫瑰可是谁呀?是不是要我帮忙, 可你得先告诉我啊?” 我立刻气得生不出气来,我甚至都笑了。然而可了不得,班里静得没一点声响, 捏死只蚂蚁也能听见它喊冤;一双双的眼睛盯着我让我的脸简直比熟透了的柿子还 熟透了的柿子纯粹成了猴屁股。 班里忽得又乱糟一团:“我们的胡来兄,唔唔……” “哈哈” “嘿嘿” 我的脑袋就像那长得饱满的谷穗把脖子坠弯了。而秋质全无反应冷冷扫了周围 一遭又咯咯笑起来,全无顾忌,“胡弟、胡弟怎么转过去了,跟我说……” 我猛转过头,木头似的,沮丧地就像是一棵长了十五年的桃树好不易长了一朵 花落了果却让雨给化掉了。她有些惊,一下变得没一句话说。可下课铃一响,她立 刻没了影,那是因为她们家的规矩很严厉不许她在外面多呆一刻。 第二天太阳比我爬得早,晓月、爹娘都没把我叫醒,我托辞说校长要先废话几 十分钟去晚点无关大体,爹差点没跳起来抽我一耳刮子,亏娘拦住了。但我惊醒跳 起来时,太阳忽哧忽哧喘着气都快到中天了,方便面我也来不及啃,拽着书包踢着 踏拉板跑到学校,呜呼哉只剩一节课了,可惜这只剩的一节课也没上成,班主任又 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传讯“明达”之言了。我的脸又红得像温室里拿药摧红的西红 柿。 “晓来,你这些天是怎么啦?上课开始走神,今天旷了三节课,迟到也不能这 样呀?”她有些生气。然而我骨髓到神经正延续着昨天的沮丧,她却问我怎么了, 我垂头丧气地凑了几百个理由尔后就晕晕乎乎地继续沮丧。班主任很费苦心一点点 帮我分析,我就一直点头。大约我脖子后面的那只跳蚤繁殖了三碴开始弄得我浑身 痒痒之后才准备允许让我走。然而她又说:“这样吧!下午把你爸叫来,我跟他谈 谈,明年就中考了!” 我当时沮丧得立刻想把她旁边那瓶墨水全喝下去。那意思是她已问了你一天24 小时的每一秒最后却又说:“去把你爸叫来,我跟他谈谈。”我历来讨厌父母为我 操心,况且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操心。我于是暗下决心再让那跳蚤繁殖三碴,我就说 我爹妈都挺累的,我也仅是一时的……终于她也烦了说:“行了,别叫了。晓来啊! 你变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 我失落地走出办公室只是感到曾一度充实的心一下又被掏空了。我开始觉得地 球天天转,转得太乏味了,是否有别的运动方式。那阿波罗神庙上镌刻的‘认识你 自己’的箴言我是否已能做到? 93年6月18日 星期五 晴 我写了几十道题,做了几张卷子,背了二十几个单词之后便一头栽到梦里了。 面前巍巍的一座山。我已苍老不堪,全身模糊,拼了最后的劲在一点点往上挪。 浑身肉辣辣的麻痛即将消失,肚内残存的口气也将吐尽,但我扳住了山巅那块顽石。 我达到了愿望趴在了那顽石之上。然而山底是光秃秃的山底,山顶也是光秃秃的山 顶,一无所有,除了乱叫的风。 而我定了主意要跳下山去,可我吐尽了最后的气,于是永远地死去。 山的上空呜呀呀盘飞着一群丑陋的鹰。我生之气息虽散而肉之气味犹存。丑陋 的鹰已然疯狂。那尖弯的喙毫不留情,我用尽了平生之力却举不动那扳住山巅之石 的手,而鹰咬食我腿上血淋淋的肉却也失了疼痛徒是满腔的沮丧:既然一生徒然也 只得供养这丑陋的鹰。 鹰一经满足欲望,怪叫着到别处生仔儿去了。剩下山顶一堆白骨横七竖八地躺 着。乱叫的风也来寻欢作乐吹得一堆白骨也乱叫。风终于感到无聊一鼓气将一堆白 骨乱叫着吹散山头,山谷间荡起我的怪笑: “观乎吾生,受控无能,枉有天灵,徒剩怪声;欲飞天去,已无真形,呜呼呜 呼,苍天之间,响我笑声。” 一堆白骨落入泥土,没得一点迹痕。 93年8月23日 星期一 晴 当孤独的魂灵在午夜开始漫游的时候恰是我刚栽倒在梦里的时候。 我和他在天与地、真与虚、黑与白、人与鬼之间相遇。一方如我之颓废消沉, 一方如他之阴冷丑恶。 我有沉重如磨盘般的叹息,他有萦绕在空气中狞狞尖细的笑声。 他一拳击中我的心脏:“消沉如你者,该死!失落如你者,该死!” 我在麻木与剧痛之间喘息,在生与死之间思索。 真与虚实何异?黑与白何异?人与鬼何异? 天空如死亡般深沉垂下几线星光…… 生命如苇草般脆弱在无声里变成又一个幽灵。 93年9月26日 星期日 晴 我仰望高天:“天在何方?”耳边只是无名的声响。 我扑抱大地:“地在何方?”眼中只见随风摇曳的小草。 我直面势冲云霄的青山嘶喊:“山在何方?”青山没有回声。 我直面汹涌的波涛猛叫:“海在何方?”海失去了澎湃只是无际的茫茫。 我愕然。这周遭的一切难道仅是我在井中待惯的蜃景? 我大笑,我终于认识自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欢笑? 是狂笑? 疯笑? 哼!傻笑! 我傻笑着认识自己了却又一日日沉陷到回忆中去了似乎是留恋又似乎是逃脱。 每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直到四下响起无名的声响。正因这无名的声响更让你感到 自然的静,呆呆地漫想就飞乱了年代。 我曾莫名其妙地想起小时候逮蝙蝠。 听人说把鞋子脱下来,看到蝙蝠飞过来把鞋抛出去,它就会向鞋子里钻,便会 得住它了。我们一伙就常在傍晚蝙蝠划着黑线飞上飞下时一律脱下鞋子呀呀着朝天 上抛。一次兴许是瞎猫碰死耗子,一只蝙蝠迎面飞过来,我赶紧向上抛,劲太大, 鞋飞得老高,还直翻跟头,我正等着鞋落地再抛一次,谁知蝙蝠立刻转了方向朝鞋 飞去。等鞋“啪”的一声落地,倒扣在里面的蝙蝠发出鬼一样的尖叫。我没听过鬼 叫,猜的他们都围上来,侗旦说:“你小子真有福弄住一只!”方月也说:“快逮, 别让它跑了。” 我翻过鞋,它一劲尖叫着要飞。我紧跟过去伸手要抓,然而我手猛一哆嗦它飞 走了。这鬼东西牙很尖,它咬了我。我手心上出了个小红点,我一时不知怎么办傻 乎乎地看着他们。这鬼东西瞧那样子想必有毒我万一死了怎么办?偏偏侗旦又说: “这蝙蝠可是老鼠变的,老鼠咬了人可会死的。村西的赵须就是这么死的呢!”他 一说这话人们都吓跑了,只剩下“含眉笑”。方月走得时候还说:“真笨。好不易 逮了一只又飞了。” 晓月吓得哭了,拽着我的手说:“哥,你会死吗?”我瞪着她:“怎么会死呢?” 我拿起鞋子到石头上去拍土,然而我又“呀”一声大叫起来,脚心扎了一块玻璃, 也是一个小红点不流血就是钻心的痛。我终于忍不住泪流了一脸。晓月跑过来抱住 我的脚:“哥,你别死。”我登上鞋瞅着她说:“不许跟娘说!”她嗯着点了头。 那是我第一次瞒家里。侗旦偷偷地拿药菇面给我抹上,一天,两天,三天后什么也 没了,我没死。我乐得在晓月鼻子上啃了一口,她鼻子上至今还有一个小印,我想 就是我那时咬的,她那时还傻笑呢!想完这件事我可能心里高兴那么一会儿然后稀 里糊涂地睡到第二天,晚上又会出神地想起晓月五岁时数数时数到五十怎么也数不 出五十一急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而我笑着一口气从一数到一千,把她气乐。我还想 起一次我和侗旦下了雨到水塘边抓蛤蟆,他落到了水里要不是他抓住了一段木头就 会淹死,我还想起我、方月、侗旦还有晓月一块玩“过家家”,方月就是不让侗旦 做丈夫而非要我;也奇怪那么小就懂得“丈夫、妻子”这样的词。唉!这童年的事 不停地在我眼前过,总使我觉得那个童年的我还正在故乡同如今的我一样活着,我 总想着回去看看我的童年。 而爹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今年过年咱回家,回老家。”原来我的班主任虽 未找我的爹娘而我的爹娘却去找她了。因为期末我的成绩只排了年级的十几名,以 我们学校的生学率是根本没戏的。班主任似乎跟我爹娘说了不少我从表面上如何一 步步走向颓废其中被我娘引用最多的一句就是:“过去一个极听话的孩子怎么竟到 这样谁的话也不听了呢?”她拿这话问了我一年,我倔着脾气不说话,爹想拿凳子 把我的脑袋砸烂被爷爷拦住还骂了他一顿。爷爷也问我:“从来不让家里着急操心, 怎么学习现在成这样了?”我看着一脸皱纹的爷爷不知说什么。然而我依然作直线 运动被认为是堕落下去了。 我开始感到白天没有精神,经常因午睡而迟到,上课时总感到疲劳,有一次竟 趴在桌上睡着了,长辈们有的对我竟开始无奈地摇头,有的还要叹一口气。娘问我: “晓来呀!考不上学你可怎么办?” “回老家让他看房子,去土里刨食!”爹一扭头歪了鼻子说。 “刨食就刨食!我正求之不得呢!我早烦透了!” 我和爹,爹和我开始一次次地争吵,每次直到他气得要踹我为止。而我每次决 不让认输。 到初三上学期我考了年级二十多名更没希望的时候爹说:“回老家你再回去待 待!”说实话我也是腻透了,当你看到昔日对你总微笑的老师现在见到你总是死板 板地,还不时地摇头叹气你就如同一个正向粪坑下落的石头。 天一天天冷,地一天天硬。离春节还有一周时爹弄了辆车和一些过年的必不可 少的东西带上,我们一家人就又回到了一别七年的故乡,老邻居们一下子过来不少 还帮着我们把院子拾掇干净。 杜甫有诗:“月是故乡明。”我也一样对这生我养我的故乡有着说不出的感情, 而它依存在我脑中的记忆渐被变化取代了,侗旦家以前有两只鹦鹉而现在连羽毛也 寻不着,我便认为他家以前从未养过一只只是我瞎觉的;在邻居家猪圈旁边的老榆 树曾刻着我的名字现在树蹲也刨走了坑也没留于是我就猜着是我做梦天下从来没有 那棵树。更可怕的是一群光着屁股长到开始打架的那帮家伙都快把我忘了,侗旦参 军还没复原春节也回不了家,不过还有几个我认得的,我不愿在平房里待着就去找 几个人,也能把这过节的日子一天天送过去。 不几时天空传来几声孤单的响儿,这样那空二八几的天也一天天半冷不热起来, 放炮的渐渐增多。在这总有小孩哭,小孩笑。也总能听到流行歌儿在短街小巷里嚷 嚷着让你感到过年了。 年总是在冬天过,光冷还不行,一劲儿乱逛荡的风找了空儿就向你脖子里伸手 取暖,一棵棵光棍树傻乎乎地从一家家院子中探出头来一年年地站着。 每个夜里都有那只冻不死的蛐蛐叫,总有一只耗子找了砖头沙沙地磨牙,总有 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女鬼一样的尖叫。我也总被早早冻死在被窝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抱 着一碗热饭感恩不尽…… 而这样的日子也终于一天天过去,年也在一天天临近。 夕阳在西天时里渐渐落下去,飞腾的云霞收拢了色彩,炊烟升起又消散,远处 狗的吠叫渐渐安静,四周无名的声响又密集起来似是远方大地已沉睡的鼾声,而此 刻已昏暗下去干爽的高天又睁亮一颗颗美丽的眼睛,天之淡蓝也渐渐看得清楚。房 屋、瑟瑟的树干,还有不甘寂寞的风都浸在淡淡的暗色中。母鸡下完了蛋,公鸡打 完了鸣开始找树去栖息。 爷爷在门口择了高处蹲着,我拿了一个板凳给爷爷坐,我那胡太爷爷核桃般的 老脸挂着泪水一声不响,我扶起爷爷在曾经熟悉的一条条胡同中穿过,日往的一幕 幕或许确曾有或许糊涂的梦都闪现在我的眼前,而爷爷那沧桑老脸的悲哀更深深刺 伤了我。送了爷爷回来我又独自走出院门,踏在高低不平的土道上望着眨眼的天空。 北斗星似乎一端就起来,伸手可及。这样明净的天空丝毫没有下雪的征兆,而这杂 乱的村庄也只得以杂乱迎接新的一日日。我猛回头立刻蒙湿了双眼: 一个明亮的夜晚偶然瞧见了院里的梧桐, 那棵梧桐没有凤凰栖过 只是在秋日落下几片枯黄的叶 我的心随着往事悲痛 中空的太阳我留不住它 无奈的叹息声中望它沉沦 也许坚强的语调鼓舞我走过了许多行程 可今日我 忍不住全身颤动 请原谅 我爱周围的每一个生灵 却哀伤不幸 看到夕阳化作了生命的晨景。 对门院中那棵梧桐仍在,冬天只剩得几个大丫杈,丫杈下面站着一个茫茫的人 --方月 我走过去,“方月,我是晓来。你认不出我吗?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呀?!” 她的眼里没有一丝神色,漠漠的已干涸。 “你真的,真的已乱了头绪什么都忘了。” ……,…… 她怔怔地望着我。 “姐,娘叫你回去呢!”一个小男孩过来拽方月的衣角,这是方月的弟弟,我 走那年来到世上不认得我,我曾送他一支笔,现在却仍瞪大了眼望着我拽他姐姐的 衣角,“娘叫你回去呢?” 方月一转身迷瞪瞪地走了。 我木木地,没有一滴泪不知道是回家还是一直站下去直到死亡。 方月在她读完了小学后则永远地离开了学校,在家帮着干一些农活。然而不知 从哪刮来一股风,如她一般年龄的人开始到外地去打工。有的对她说:“方月,出 去吧!别窝闷在这小地方!”但娄龙老人她的父母都不同意。同龄的人愈来愈少, 有门路的都到村里办的工厂里上班去了,去打工的已有给家里寄钱了…… 方月感到越来越寂寞只有她依然继承着千年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 她是不甘如此的。 一年之后,方月消失了。娄龙一家老小急得额头淌汗、嘴唇哆嗦也只能拿着她 留下的一封信一劲跺地。然而谁又想到她这一走就是一年没音信,可是谁又料到在 这一年里娄龙老人也永远告别了他的外孙女,他的亲人。方月大爷的两个儿子为着 分家都想用铁锨把对方劈死。娄龙老人急急火火从人群中冲出来劝架,按摁住老大 手里的铁锨还未说话,老二的铁锨已恶狠狠地朝老大劈来。娄龙老人躲闪不及正拍 在后背。一个月后悄悄离去。老人走时仍喊着方月的名字,而一年半过了方月仍没 有一点消息。二年过去了,村中乱了,方月突然回来了,然而是让方家一直哭到现 在的,然而是被一群公安送回来的,然而是呆呆的,然而是谁也不认识的,然而是 然而,然而是她没能去打工却是被人拐卖了。把人作为商品买卖乃是这世间最卑鄙 无耻的行径,然而再卑鄙再无耻也总有人干。 我的胡太爷爷兴冲冲回家希望着和娄龙老人聊天希望着和他杀棋,却料不到老 友已做了黄土!我也永远听不到老人的三国,老人的大笑,也无法抚摸他光亮的脑 门,尖尖的山羊胡了。但我更没想到活泼可爱的方月几乎走到了路的尽头。 年在干燥的日子里由劈里啪啦的炮声陪着过去,我只觉着与此世界隔离出来, 什么都与我毫不相干。方月的信在我手中渐被泪水打湿: “姥爷,爹,娘: 对不起,女儿不辞而别了。请原谅女儿。我想了很久,我不愿在这沉闷的村庄 里用我的一生陪伴那黄土地。迎着日头,俯对着土地我们流的汗水远比别人多,但 汗洒得多,也决说不出你的收获会给你同样的报答。况且在这世俗的村庄里你只有 一样的无知才能愉快地生活。叽叽喳喳的闲话,鸡毛蒜皮的小事无时不想把你吞没, 而这无聊的一切你却又永远无法躲避。我刚一退学,就有数不尽的老婆子来给我提 亲。唉!这浑浑沌沌的一世世:父母是为儿女而生的,儿女又是为他的儿女而生的。 儿子刚会喊“爹”,爹娘就开始一分一分地积攒准备为他盖窝娶媳妇,儿子长大繁 完了后代,爹娘抱了孙子完成了一项使命似的高兴。而儿子再重复爹的一切,于是 这世界就单调而又热闹地不停地走了起来。 这是什么样的生活,爹、娘我要离开这,请原谅女儿。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那时一定令你们高兴……” 车子开起来,我们一家人于是再次离开故土,回到那我们已熟悉的世界当中去。 走时熟悉的都来送,季老太也在其中,她还活着,不过整个脸却老得像干裂的桔子, 而且个头也仅到我的胸脯,她原来是这样的小! 那老邻居老乡亲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口,不过无论相送的人如何热情我也不敢想 像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会是怎样我要学习,日后再回来。走!我慢慢下定决心,一定 要学习! 但请原谅,当我想翻过93年这一页时,我想起了一个夜晚。自然一提起93年的 一个夜晚每一个中国人也会自然地想起“不眠9·23之夜”。 如果说这一夜使北京、中国失去了一个机会,那么从另一面却是让每一个中国 人知道为什么要爱国了。 我们第二天上课有人嘈嘈着乱说话, 上课的老师骂道: “素质这第低,能不失败吗!”我打了一个哈欠老师一瞪:“怎么啦?”有的替我 说:“他昨晚熬的。”然而老师没有训斥却转了身顿了声音说:“咱中国申办奥运 会它美国欺负咱,同学们,你们说我们不振兴中华行吗?” “振兴中华!振兴中华!”教室里汇响齐声的呐喊,异常地响亮。 中国,这老祖宗留下的亲切的名字,叫一声,念一声,喊一声常使人泪飞如雨。 当听到美国制造“银河号事件”,美向台湾出售战斗机,东南亚抢占南沙……我们 心中不觉同声念起“中国”,那心中渴望祖国响当当站立在世界上的激情不觉渗透 了炎黄血液的每一个因子。 中国,山川壮美,风光怡人。 有巍峨入云的昆仑,有奔腾不止黄河的浪,有广漠苍凉的高原,有延延万里不 倒的长城……她辉煌了几千年又被风雨吹打了近百年,在今天日子里亦是苦苦乐乐。 在美叫嚷“中国威胁论”时却是中国多次被美国威胁。 中国强大吗?作为今天地球上几近孤独的一块红色高地那重新崛起的辉煌还将 是明天,而当中国为迎接那明天而向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提出申办2000年奥运会时, 山姆大叔丑恶的嘴脸亲吻了奥林匹克运动纯洁的双唇。 2000年一个充满幻想令人神往的年代,它不仅仅是一个世纪的更替更是一个千 年的跨越。人类多少伟大的工程以它为终点而多少雄心计划以它为始点…… 而如今2000年人类和平团结的大聚会离这有最古老广文明、生机重又焕发的土 地而去了。 当我为这遗憾又痛恨时更真切感到了这世界从来不存在绝对纯洁的事物。 “9·23不眠之夜” 和故乡的变化像两把火炬燃烧在我的胸膛重新为我注入青 春的激情。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努力地学习。 93年过去了,春节远了,又是一个春天。“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去年的梨树今年依然绽放出一簇簇晶莹剔透的梨花,淡淡的清香在柔缦的微风中徜 徉。透过教室敞开的玻璃窗,凝望着嗡嗡作响的蜂蝶,抬起头来是春日怡人欢乐的 笑脸。往日似乎又唤醒残存的记忆从内心深处缓缓流出一不小心鼻头发酸眼眶要被 感动了。 然而我又埋下头困到书本中去,掐算着一天又一天。 我将一切渐渐忘怀,大脑慢慢在晚上也不歇息,我几乎可以用英语说梦话;而 我盯着电冰箱则一劲想如何求它的对角线的正切值;而当我渴了竟向“含眉笑”喊 道: “给我拿点H2O来”;有时“含眉笑”又被我弄哭流银豆子时我却说:“你眼 里流出的是Nacl的水溶液及其它一些盐杂质。”我几近痴呆了,而这种痴呆是延续 一天二十四小时的。 唉!疲劳!我的疲劳仍时时让我眼皮变得麻木,我竟几乎能盯着黑板发迷糊, 这疲劳有时让我在一片空白中茫然无措空瞪着秒针一圈一圈将时间放走。 时间?!离中考的日子只有两个月了。这个晚上依然乏得很。我把课本丢在一 边忽得想起昨晚上在台灯下算题的时候,“含眉笑”也凑着光看书。我在她床头一 找,原来是琼瑶的《在水一方》,现在电视也正放着她的片子。不过要说台湾拍的 片子,我最爱看的是放映“贪婪岛”上各类西装革履的政客在一个大厅里一群一群 的你打我骂好不热闹,这比琼瑶的长篇累牍让你抹眼泪可好看多了。然而我还是拿 起书靠着被子翻了翻,一页书签掉在了地上,我捡起来一看:一支红玫瑰横放在一 个精美的笔记本上,旁边是一杯透着暗红的葡萄酒。看着挺精美的其实什么意思也 没有。我随手想夹起来却不留神看到了背面的几行诗: 给你献上透着弥笃芳醇的美酒 透过这酒你看春色 即使是绿其实也是一团火 不过最美的是你漾着明波的笑靥。 我好想笑,字写得不错。我看署名是:夏阳。我抬头冲着客厅大喊一声:“含 眉笑”还没喊完她的溜就过来了。我料定她定是跟爷爷输了棋不敢毁听我叫她正好 逃脱。我板着面孔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3月28号的生日?” “咱那天不都吃长寿面了吗?” “啊?吃了吗?嘿,我都忘了。”我伸手把书签一亮:“含眉笑,我借这个书 签。” 她睁眼瞧了瞧:“借吧!不过那是我同学的。” 我耸皱了鼻子问她:“真的?那我万一丢了怎么办?” “那我就咬掉你的耳朵。”她趁我一不留神抢了过去,“我的东西你不能说拿 就拿。” 我叹了口气:“把她哥哥都排斥了。”我又圆睁了眼问她:“说实话那夏阳是 何许人也,我得负责。” “去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同学友谊!”她若无其事。 里屋传来娘洗衣服倒水的声音,“晓月,过来别总搅和你哥!”她应着跑走了。 我躺靠着被子想起秋质,想起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按了收录机,小屋里立刻响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扼住命运的咽喉还 是命运扼住我的咽喉? 睡觉的时候,“含眉笑”在下铺很正经大人似得说:“哥,你得考走啊?” “嗯,我得考走。”我迷糊得像太阳下的懒猫。 “咱娘都累坏了,要不也就白累了。” “白累了?” “哥,你现在还打盹吗?” “好像少点。” “哼,你就不能自个喝那个‘安神补脑液’?” “不喝!不喝那玩意。我就不信喝白开水,吃五谷杂粮就是笨蛋,就考不上学?!” “可你也不能总让娘喂你呀?” “什么喂我?” “哼,昨天晚上我半夜醒了,也就你刚躺迷糊,我就听见你巴滋儿嘴。我一看 咱娘正扶着你给你往下灌,灌了又给你顺胸。娘不让我跟你说…… “其实都给你灌了快一个月了,再这样下去不把咱娘累死啊?” “啊?”我呆了,原来那么多小瓶瓶不是给爷爷治病喝的却都跑到我肚了里去 了,是我?是我!我的娘喂我已经一个月了?! 夜深了。我似乎什么也不在想可却乱得头痛;我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可黑夜又像 巨石向我压来;我似乎什么也听不到,可脑袋又嗡嗡地山响…… 门轻轻地开了,果然是娘进来了,俯在我的耳边轻声唤我的名字:“晓来,睡 着了吗?” 我不吭声。 “晓来,睡着了吗?” 我还不作声。 娘把我扶起来,向我嘴里一滴一滴地倒,然而我哽咽,一滴也进不去。 我睁开眼:“娘,我自己喝!”我拿过小瓶虽是一小瓶我却像饮驴一样喝光。 娘惊了,我哭了。 我的倔在一点点改变,我不知这变是对是错,然而我不觉暗暗洒泪了,“我” 但愿并不仅有着一个名词;高山之巅的顽石,当它独立静默着迎接风雨一日复一日, 久之久之渐渐原本分明的棱角被打圆溜光,它的独特它的风貌已随无止的风雨飞到 未名世界中去了。 “胡来”全名“胡晓来”,人们都叫我“晓来”,而却常称谓自己“胡来”, 看到那些并不长在我身上的眼里,我总有着一些稀里糊涂古怪的想法,乱七八糟的 话: 这世界有着潮流,虽则国父云:“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但清流、浊浪毕竟不同。但是如今如若有“流”而不从,你就是傻瓜,你就是笨蛋! 这简直成了定论。正如同吃喝成风、送礼成流,正如同因为考学有许多人喝补品所 以我也必须喝一样。呜呼,整个风气似乎正在变态! 我踮起脚尖抬高了眼望前方日渐微弱的光明只得撇开了一切琐碎进入到我的学 习中,时间成了我最后的争夺。 到了六月一天比一天热。我们家的两个电扇自然都落脚在我的小屋,晓月沾着 我的光不用总是喊热,而爹却一劲冲凉水澡。娘建议爹去买个空调解放两个电扇, 因为亲我爱我同时又怕打搅我的胡太爷爷整天呼扇着芭蕉扇露着并不鼓鼓的肚皮总 是远离我的小屋。在这段时间里我是太阳。 然而说来可笑我偏偏在中考前一天被电扇吹了个透心凉,第二天起来便是鼻涕 大把地流尔后又是咳嗽一声接一声,直到我的头开始疼。我的父亲冲过凉水澡把电 扇从我屋里搬出来一个放在爷爷屋一个放他屋里然后坐在沙发上两只眼虎视眈眈地 将我瞪着,似乎他一不小心就会将我吞下一口消化掉,要么一巴掌把我打个稀巴烂。 而我胡来小子想乐不敢乐,心里只觉好笑想不到考前出了这等事。但是爷爷和 娘却急坏了头,从这个屋窜到那个屋寻了这些药又寻了那些药,似乎对病症又不敢 给我吃,只怕我吃昏了头睡死在考场上。“含眉笑”在一边看着我笑,笑得像瞎猫 撞到了死耗子。我给她一个金钢怒目,她却冒了一句:“废物!”这尤令人懊恼, 咳嗽着刚要去抓她咬掉她的鼻子却被我那不吭声的爹一把揪住耳朵:“走,到医院 去输液。” 我从没想到过躺在病床上会是这样舒服,不过父亲那气鼓鼓的胸膛一起一伏总 是让人紧张,还有那喘粗气的鼻孔总像要喷出火来把我烤成烧鸡,于是我又出奇地 别扭,似乎我的骨髓正被一群白蚁咬成碎末。这百无聊赖! 不过这着终究有些效果,第二天烧退了鼻涕也少了,独是咳嗽一声接一声变得 更欢了。我的爹又买了不知几百块钱的什么液掰开我的嘴往下灌可哪里见效,但我 还是一步一步走向考场。 考场门外早已聚集了数不清的头发灰的,头发白的;皱纹多的,皱纹少的;小 车接送的,步行来的孩子的“爹”或“娘”。我的爹娘被我死挡在家里我独自咳着 大步走向考场。 考场的监考官除了是不认识的面孔没什么特别反而比平时模拟更松,不时地走 出考场到外面拿冰棍去卡自己的牙缝,要么盯着报纸作迷糊状,独有我的咳嗽让他 昏睡不成,睡不成也便罢了,偏偏不时也要遛达遛达把一些乱七八糟的纸条从某位 先生躁热的屁股下面拿走,要么把一正向既往目标发射的“导弹”空中击落我坐在 最后一排不时地目睹些动魄惊心的场面。徒是主考官先生的警告让你还觉得在考试。 这时我三面六方的先生小姐们不时向我作出各种挤眉挤鼻子抓耳朵抓嘴巴晃屁 股晃脑袋的动作,像是要博得我的同情。在他们眼中我似乎还是块有些滋味的肉饼 可以抹几个油星在嘴角。然而我管不了,把它们当作不叮人的苍蝇,不时“咳、咳、 咳”,一声不停。 “咳…咳……咳………咳…………咳……………咳………………… 等我开始可以二十分钟不咳一声的时候我的中考结束了。 等我开始可以一天不咳一声的时候我已在家睡了十天了。 等我开始可以一周不咳一声的时候分已经下来了。 这时间啊,就这么快。 不过,现在倒用不着什么感叹,毕竟已轻松得像被割了毛的绵羊可以躺在家里 露着肚皮睡大觉。分数据说已过了线就是被哪所学校录取的问题。于是我像暂时坐 稳了的奴隶似的听上天发落自己不动一根神经思索只顾睡大觉。 睡啊睡,直睡得我眼皮发胖,鼻孔变大,嘴巴变圆,耳朵要失聪。 为了还能像个人我抬起眼皮看看天快黑了,艰难地从床上滚下来一步一步挪到 客厅准备着看会儿电视,让我的五官恢复原状。 然而我盯了两分钟屏幕只见上面什么也没有我苦思良久方恍然大悟原来电视机 是关着的。无奈我只得用尽了我右半身的力量再把它传到拇指终于摁动了open键, 我这么说一点也不过分,我的整个身体现在都快成海绵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定 睛还没把画面上两百个人盯成一个就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咚咚、咚、咚、咚、” 轻得像小鼓又跟心跳差不多。我集中精神首先它不是电视发出来的,也不是我的心 跳,它是敲门声。 我的大脑发出指令要我去开门。 等我费劲地拉开门一看原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个小男孩还在往楼上走。 这个脏丫头一身的土,膝盖上尤其多,一手拿着一个咬了一口的青苹果,另一只手 却紧紧抓着门把手。两个眼睛不小可像缺点什么,等到两个眼球瞪到我整个身子却 往下滑。 我五官一下又变形眼猛得瞪大,嘴大得正好可以塞上她手里的那个苹果——她 麻利地给我跪下了,“大哥、大哥救救俺给些钱吧?”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而女儿者,筋骨软一些膝下虽未必有珠玉,但基本上 也可料定有伤心令人鼻子发酸的故事。跪头本就是中国古来最隆重的礼节。我一同 学的弟把一影院价值昂贵的灯干坏了不少,其父当然有责任赔偿,可把家里的电视 和其他诸如玻璃杯、筷子之类都卖掉了也仅仅是杯水车薪尾数也没法凑够。这位做 父亲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愣是给人跪下了,那索赔者只得叹了口气挥手算了。是呀 杀人不过头点地况跪头乎?况且这小女孩的声音又如此哀怜:“大哥,大哥俺给你 磕头了,给俺些钱吧?!” “呃,呃快起来,我这就去给你找!”我慌里慌张想把她拉起来,然而她死坠 着不愿动似乎她膝下压着八百万站起来被我抢了去。 我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柜子翻了一遍,把一切能刨乱的都刨乱。我实在不知道我 娘把存折放在哪儿,只凑了两块钱,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匆匆递到她手中,可她仍 不起还跪着:“大哥,您……” 我慌忙“呃”了一声又回过头去找,终又从一个角落里把“含眉笑”攒得一大 把钢币搜出来送到她手中,她又磕头,然后又狠狠啃了一口她的青苹果似乎那是一 块石头非得她用十足的力气。啃完苹果她却不走眼巴巴地看着电视里的孩子们跳舞。 我正好可以扶稳自己的脑袋问她:“哪来儿的?家里怎么啦?” “湖南。”她盯着电视,“家里发水了。” “发水了?湖南又发水了?那你爹娘呢?” “嗯,咔!”她又在苹果上留了新的牙印,“爹娘都死了。”说完她转身走了。 我眼望着她立刻感伤得像丢了女儿的老爹,怅然地坐回沙发上呆呆地发怔:忽 而觉得做了满足良心的好事,忽而又替小女孩伤心。 然而这时门被打开,晓月和娘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我慌忙为她们倒水。晓月 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像三天没浇水的嗽叭花,接着她就吹响了她的小嗽叭:“哥你瞧 我们给你买了这么多穿的,用的,你可得感谢我们。” “呃,不过我今天也做了件好事,一个没爹娘的小女孩到咱家,我给了她一顿 饭的钱!”我没好意思说“含眉笑”攒的硬币已经另投新主了。 “是湖北的吗?”娘一边给我试一件蓝秋衣一边问。 “不!湖南。怎么?……”我一时想抓抓头。 “妈!这个废物把咱们侃价好不容易省的几块钱全报废了。”“含眉笑”一时 把小嗽叭吹得透天响,“傻瓜!那是骗人的?” “你说什么?”我穿着秋衣在镜子前正美得像周润发似的。 “那是一群小孩!全是咱这一片农村的放了假跑到咱这来要钱的。在街上还抱 着我喊大姐竟往咱妈叫姥姥最后亏得被警察赶跑了!你这个废物湖南哪发水了。” “含眉笑”成了“含眉怒”大声斥责我这个废物。 我照着镜子还假装笑美得跟猪八戒似的:“那哪能呢?” “唉!骗子就骗子吧!”娘替我圆话还直瞪“含眉笑”。 咳,这个“含眉笑”一改往日小妹风范,直将我唠叨到欲死之而后快她为母亲 和小贩为几块钱侃价记忆犹新。我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不知所措总觉着肚子装了颗定 时炸弹。然而好在我们家的楼上如今已在上海上大学的吴清第二天要到石家庄坐火 车去上学爹叫我和他到石家庄去配付眼镜,唉!如今我的眼睛总是错误估计形势拿 我胡太爷爷的脑门当镜子照。第二天我摆脱小妹的唠叨穿上娘为我新买的衣服和一 双锃亮的皮鞋准备去石家庄。 吴清个儿很标准相貌也帅在前面领着我。我像是他一只找不着奶吃的羊羔。我 们刚站在车站上还未让我锃亮的皮鞋沾上一丝土, 一辆小面包“哧” 地停下,门 “刷”得开了,“噌”地跳下两个黑影,我正发愣吴清早被架了上去而我眨眼工夫 也被抱起来扔到了一个座上,待我喘息未定,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们被绑架了!” 我忙转头找吴清,一个黑影正问他:“是去石家庄吗?” 吴清一副无可奈何状:“对!多少钱?晓来起来这车不能坐!” “不贵,保证不贵!”那黑影不但说得客气更客气地一把把我们重又摁到座上。 我惊魂难定看周围车里早已掳满了人,这小车叫了一声颠簸着直上征途。 吴清拍拍我的头冲我眨眨眼似乎开车的是他同伙。我一副惊恐状立刻吓得睡死 过去。 当我做梦和阎罗群鬼正战得起劲突然有人拍我的脸蛋,我极不情愿地离开梦境: 原来石家庄到了。吴清拍醒我,我却哈欠连天。他扶着我走下车,我睁圆眼四下观 望,我冷不丁瞧见一张老脸冲着我鼻子过来,我浑身一个冷战,倒退两步定睛细看 顿时释然, 原来是一个侏儒, 见到他这大头我立刻哼起“含眉笑”常唱的小歌: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打伞,他用大头。”哼未半忽觉大不敬,慌忙躲在吴 清后面,然而他却追我,吓得我喉咙发痒要喊“救命”这家伙也直喊:“地图,本 市地图!”听这话我像发现了救命稻草忙扔给他一块钱拽一张地图在手,侏儒这才 离去。 吴清一拍我:“要地图干什么?” “看看呗。万一真走丢了。”可我哪有什么心思翻地图,折了两折便揣口袋了。 吴清像成熟的石榴一样笑了:“瞧把你吓的,走吧!”我也故作笑态显得自然 一些可我怎么也迈不起腿来,我顿时毛发悚立,一回头,天哪!一个脏兮兮的小男 孩趴在地上抱住我的两条腿口中喃喃地说:“给五毛钱吧?”我“哇”大叫一声, 不知哪来的神力,一下蹦了十八层楼高,摆脱小男孩热烈的拥抱,甩起双腿若闪电 般又似“台风扫环寰”直绕了石家庄九十九匝。此时已烈日中天,我也已大汗淋漓 心想我的七魂六魄也回来了就不绕第一百匝了,所以我慢慢减速停下来张开嘴吐出 舌头像一只什么动物大口大口地喘气。喘气还不足以让我神志清醒,于是我又瘫软 在地,这一下我看到脚上那双锃亮的皮鞋早成了“灰姑娘”。这时我嘴里就成了喘 气加叹气。恍惚间耳朵里似乎听到:“晓来!晓来!”我又回过头去,吴清更是狼 狈十足,衬衫早已湿透,头发一条挨一条贴在脑门上,像是打蔫的韭菜。 我不由“哈哈”大笑而吴清却吼起来:“你跑什么!一脚踢开不就行了?”我 赶忙做出神不守舍状: “我,我吓坏了。”然后我又像 在南极大陆迷了路一样从 兜中掏出地图:“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抬头!”吴清还在生气现在命令我,我因做了错事所以服从了他的命令。头 顶上四个大字“石家庄站”。 “走,进去看看去上海的一些车次,”我站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朝候车大厅走, 里面人嘈嘈嚷嚷的,穿什么的都有,自然什么味也都有。吴清掏出一枝烟狠吸一口, 扭过头像说小弟弟似的:“你可把我累坏了,这事怕什么呀!不过,你那速度可直 逼世界纪录!”他说完竟自个嘿嘿直乐。他说得虽一点也不幽默而我也自认生存经 验少只低着头不说话。 吴清抬着头一行一行地找去上海的车,我也帮着他看,可我实在没兴趣,那只 在我头上“营营”乱飞乱叫的苍蝇真让我讨厌,和它战罢几个回合,苍蝇跳出圈外 落在了一张宣传画上,我把眼睛眯成缝终于认清上面写着:“禁止吸烟,违者罚款” 我慌忙用手碰吴清,而偏偏这时我又看见一个老太太从兜里掏出红箍戴上过来了。 我赶忙说:“烟,烟!”吴清还没找够瘾:“什么烟?”他已噘完了最后一口正欲 扔掉。 “大厅吸烟罚款,五块!快点!”老太太声色俱厉,吴清想赖帐把烟头扔在地 上像让烟头万劫不复永不超生的样子踏上一脚随之一碾然后踢到垃圾筒旁:“真没 看到!” “不行,掏钱!‘禁止吸烟,违者罚款’这是规矩!”老太太调高立刻亮出一 方场地,观众们早已调准好焦距对准吴清。吴清不敢恋战掏了钱立刻拉着我挤出人 群。 他一脸狼狈,而我在后面偷偷地笑。这次轮到吴清在前面飞快地走,我慢慢被 他落下了。过一个繁华路段的地下甬道时,里面黑乎乎的我一下转了向,吴清的影 子怎么也摸不着了。我正在原地打转突然一个高挑的女郎弯下身来凑到我耳朵边轻 柔地说:“兄弟,便宜。要么?”接着一盒录像带碰到了我的鼻头,上面画的人都 穷得衣不蔽体还有一个干脆就什么也不穿。我看女郎那笑好像她准备给我生一个足 球队。 当然我早被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终于女郎发现自已遇到了白痴又去问 别人。我像遭受了三千伏电击,走了两步脸上的肉直跳亏得这时有一个稚嫩的童音 让我安静下来:“大哥,你要么?便宜!” 上帝!又有人叫我大哥呢?我一看是一个小女孩,那笑像“含眉笑”而眼神跟 那啃青苹果的小骗子一般无二,我看她向我推荐的产品竟同那高挑女郎的一类货色, 我竟稀里糊涂地眼泪出来了:“小姑娘,你多大了?”小姑娘不答话仍问我:“大 哥,你要么?” 突然平空里伸出一双大手抓住我的手腕十步并两步把我拉到亮处,吴清气得鼻 孔直冒白烟:“让我好找,就这么笨!” “我,我……”我呜呼呜呼说不出话来。 唉!经过这一惊一乍地折腾。我对这繁华都市风光的欣赏之心早己碎了八瓣。 吴清牵着我的手在一家眼镜店花了近百元配了一副什么合金的眼镜,然后在一家饭 馆吃了几笼包子又逛了不到十分钟书店,遛了几道街尔后在下午四点他给我安排了 一辆老Bus,自己去赶火车奔上海了。 我的鼻子对那刚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十分不满,总是把自己弄得又紫又红的。 为了解放它把眼镜揣在口袋里,万不得已决不让让它压迫我的鼻子。虽然我这双眼 看什么都失真, 可这辆老Bus破的真够水平,你能坐在车上看到车轮子而且你屁股 下的那个叫座的东西坚强地露出自己的铁骨头铬得你的肉屁股生疼。不过更悲惨的 是我前面有一位漂亮的小姐总是回头看她的长发是否较亮泽、较柔顺,看也便罢了, 可她还要晃动甩起来,每次都能把我从半死抽到半活,而她那张脸着实可怕,一张 白布上涂了厚厚一层奶油,不过丝毫调不起人的胃口,上面还挖了两个黑窟隆贴了 两根红辣椒。我每看到这张脸便有两魂出窃从半活到半死不活。 我就在这半死到半活,半活到半死以至半死不活之间随着老Bus收缩式的前进。 当然在这样的夏日尚有苍蝇,它不断从这个人的鼻头跳到那个人的鼻头,最后 它发现了那靓姐的奶油香甜于是非要在她鼻头上生仔儿,漂亮小姐于是和苍蝇展开 一场激战,于是车里平添了漂亮小姐对苍蝇祖宗的大不敬之辞,而那位卖票的小伙 子不住替她煽4风, 可怜的苍蝇只得在空中一劲玩三万六千度的大回环。不过漂亮 小姐还是被搞得身心疲惫忍耐不住在某一站匆匆下车,苍蝇和人的争斗暂告一段落, 我也终遭大赦从半死不活到全死一下睡过去。 随着老Bus有韵律的颠簸我慢慢睡得 香甜,要不是出了点小问题我想我一定能做一个黄粱美梦,可我的屁股突然发力将 我发射升空,尔后我的头和车顶来了一个激情的接吻。虽然我失去了我的初吻而我 内心立刻异常激动我一定增高了五十公分。我还看到有人奇怪得很不把水向嘴里倒 却向鼻孔里灌结果他一劲打喷嚏而那只苍蝇终于找到了归宿钻到那打哈欠的卖票的 小伙子口中至此天下太平。 你道我们的老Bus到了哪儿?原来车从公路下来开进了羊肠小道,于是老Bus成 了“蹦蹦车”,路两旁的谷子都低垂着头不忍看我们的可怜相。这老爷车每蹦到一 个村庄都要再拉上几位农民大爷或大嫂, 每次停车都会有不想要命的老太太嚷着 “矿泉水、冰棍、香肠、面包”之类冲刺到车窗口。唉,他们的手真如同刨过食的 鸡爪,虽然鸡爪经厨师手艺可成“凤爪”可那颜色实不敢供违。吃了她的东西除非 你有敢冒九死一生的勇气。 我抹去汗珠,舔湿嘴唇闭了眼歇这神。老Bus一村一村 过,过了一片玉米地穿过青纱帐、强渡浇地沟、拖出泥路碾过麦茬地……车上人换 了一波又一波而我还在坚持。天色已黑,灯火万家,我料定两个小时早已过去。我 问那卖票的小伙子怎么回事。他嘿嘿笑笑:“别担心,别担心,一会儿就到。”我 说不出第二句话,只感到孙大圣贤兄变成什么玩意儿钻到俺肚子里正在翻筋斗云。 五脏六腑不断在进行迁徙调升。可这“蹦蹦车”还在穿青纱帐、强渡浇地沟、拖出 泥路碾过麦茬地…… 我顽强作战的胃终于熬不住弄了口酸水从口中涌出来,我无奈只得把它喷在售 票员身上,售票员大慌开始不断问我这怎么样那没事吧,然而此时已无法控制我肚 子发出警告尔后漫延全身,眼睛不愿看东西以示抗议,大脑发胀以表明我对它照顾 不周。 谢天谢地! 到我口吐白沫的时候终于到家了。售票员把我刚扶下车,老Bus嗖 得就跑没影了。我全身只剩了双腿还能卖力,拖着我一步一步挨向家门。这时我的 双眼给了我点面子睁了一下看到胡太爷爷,我爹娘和“含眉笑”正在马路边排了一 行不知为什么睁大了眼急匆匆地向我跑来。自然我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神智不清。 果然我的大脑真够哥们意思立刻熄火罢工,直到半夜才重新启动,但迎接我的是上 吐下泄,好不痛苦。 待我可以把四百张面孔看成四个时我急忙把我在石家庄逛街时买的一个蓝白色 蝴蝶节给“含眉笑”以免在我神志清醒时提我这副狼狈相。然而到第二天全家却没 一致声讨。我把过程讲述明白,爹说那是车为了逃避收费站多拉几个人多弄几个钱, 这样的车不能乱坐,最后叫我安心养养。 我大惑自从考试结束以来我的地位骤降,爹总骂我是“懒猪”。今天态度为什 么一下这么可亲呢?“含眉笑”给我倒了杯水还把什么红色的东西在我眼前一晃, 庆喜!我原来拿到了重点院校的通知书! 通知书既到全家欢喜。高兴、高兴之余还是高兴,父亲有时也瞪着我从那黑亮 的脸膛上挤出少见的欢喜的笑颜来。这比得了百万巨奖还兴奋,我的晓月妹妹也不 再说我是“废物”还直亲我那通知书。这之后自然也有不少老乡送上一些“大头像”, 说些褒奖话,似乎我从出生就没有做过一件错事,自然我还成了那些家孩子的榜样。 唉!真高兴啊! 世界上有许多值得庆贺的事。例如原子弹炸出了蘑菇云,有人拿了世界冠军, 例如有人高升,有人涨了工资,例如中国经济腾飞,香港要回来了……可是在一个 有我如此年龄孩子的家庭最兴奋地莫过于拿到一张某某学校的通知书。 父亲小摆宴席,将一些大人请上,我居然也有一席之地,那些眼光可是多么让 我胡来小子惬意。 那些话多么动听似乎一旦少了我地球一定会绕着月亮转。 但回想这半年是多么多么…… 春过去了,夏过去了,那秋跟着来了。唉!可怜的日子长长,头发长了可剪, 头发短了可长,而日子短了却永无法续上。 我又感叹时光了,其实这真没什么可感叹的,真的,我用不着感叹不几天我在 新的环境又站在了另一个起点上。 对了我还没说我的高中是在洪泽市离我家五百里地,一路上没什么好玩的只是 中途碰上一波截道的,让每个乘客掏五块钱,最后见我是新就读的学生那领头的竟 说:“算了看你是学生,半价拿两块五吧!”可我实在没有那五毛的零头所以就给 了他三块,那五毛算是给当他小费了。 洪泽一中正好贴在市中心的旁边,门口一劲地人来人往,那吵吵嚷嚷的声音就 像煮沸的开水,恰今天又是新生报道的日子,那校门口涌动的人群就成了采蜜归巢 的蜂群,夹杂其间的还有慢慢蠕动着还不停呼喊的叫做汽车的大型甲虫。 虽然头上的大幅标语:“欢迎你新同学”让我感觉很幸福,可从这人流一端挤 到另一端实在不容易,而当挤过来之后又是更长的人队,那是转团关系办宿舍铺位 以及其它的什么乱七八糟。我那黑瘦的爹将我安顿在阴凉里自己到日头下去挤汗, 我还未说出自己去办,他一瞪眼让我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然而我的脖子收缩得还 没完全只觉“梆”撞在了岩石上,我眨眨眼却看到空中无数个金星乱飞,我正纳闷 白天怎么也能看到星星模糊间却看到一个小孩也在揉脑袋还一劲向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乱飞的金星重又回到晚上我这才定睛看清楚我原来撞在了他头上,他的头并不 大可真够硬的。他有着一张娃娃脸,眼睛清澈得很,不过却是瘦了些。他一副很不 好意思的样子说:“唉,刚才真不是故意的!”我揉着自己的头上那块明显变大的 部位忙说:“没啥,没什么!”看到他面前一样摆着行李问他:“你分哪个班了, 叫什矗俊 “张晓轩。分哪个班还不清楚我爸去看了。” 我们俩坐在阴凉处,他显得很腼腆也不知道问我叫什么,于是我主动告诉他: “我叫胡晓来。” 谁知他竟一下乐了:“我们都是‘晓’字辈。”他一下打开了话匣子说他们那 一家怎么又开始搞什么家谱,他正轮到“腾”,如果改名就应叫张腾飞,一不小心 就是“张飞”。他死拧也不做“张飞”,他这一辈只他一人未改名。 我正听得起劲爹挤回来了,“晓来,背包过来。”我忙告别了晓轩追到父亲身 后。过了教学楼后面就是宿舍了。我很纳闷我去过的一些地方常常是厕所要比人住 的地方强上百倍,这地方亦然,宿舍楼旁立着的厕所就像一个餐厅,而这住的地方 像是分了层的地堡。我们直奔三楼那有一个管理员在分铺位,爹给我要了一个靠窗 户的铺位。我住的那间屋在楼道的最东头,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学校后面的街道。靠 近窗户的一侧已摆了行李有一家人正在收拾,爹让我把行李放在了另一侧,邻铺的 主人个子比我稍高,五官站位不是很差,就是头发太好了些,中分式,他停下手里 的活先分好了头发,然后伸出手来:“你好,柳叶春。”这名字古怪了些,于是我 说:“古月晓来。”他一下没听懂,却又没好意思再问。摁了一下我的肩膀又去收 拾他的东西。爹手脚很快,我还没插上手不一会儿已为我铺好了床,搭蚊帐是个累 人的活,我俩折腾了半天才将蚊帐的四角挂起来,这个任务完成爹和我都呼哧呼哧 地喘气,恨不得把蚊子一个个都咬死,不过毕竟都收拾好了,爹起身和我在校园里 绕了一圈之后准备回去了。 爹扶扶我的肩膀,脸上浮动着满意和期望的微笑:“我要供你上大学!来儿啊! 到这咱可是来学习的,别乱掺和不要惹事!”我鼻头酸酸地,爹也老了,不只是添 了白发,而是那脸上的皱纹正从各个角落蔓延开来像一只手掌即将覆盖整个面容。 我回到宿舍,柳叶春的家人也都走了,不过他的蚊帐还没挂起来。他住的上铺 少一根竹竿显然他已折腾了半天坐在铺上累得连屁也放不出来了,我看他在那里努 嘴不知他要干什么,一瞥眼正见靠近门的墙角里一根竹竿立刻拿出来递给他。柳叶 春立刻像饿了八百年的猫发现了刚出生八天的耗子一把抓过来不肯轻易下嘴还要在 手里端详端详:“啊呀!谢谢,Thank you!Thank you!thanks a lot!" 我转头看我的上铺,蚊帐早已挂好!原来他的床上正好立着四根竹竿。蚊帐的 主人听到柳叶春说话从蚊帐里探出了小脑袋,我一瞧像是在哪见过,随即我们俩个 同时喊起来:“晓轩!” “晓来!” 这孩子一下跳下来忘了腼腆竟激动地抱住我。柳叶春分开他郭富城中分式的头 发问:“你们认识?” “一茬蚊子的工夫。” 晓轩一推我:“你真逗,我撞的你那还疼吗?” “这叫不撞不相识,而且帮我长了一公分谢谢你了!不过你头怎么那么硬?” “什么撞?是地球和火星撞还是和哈雷撞?”柳叶春瞪大了眼问。 “人头和火车撞!你看我的头上有三个‘旋儿’呢!这叫一个‘旋儿’的宁, 两个‘旋儿’的横,三个‘旋儿’的敢和火车碰!” “真的!”柳叶春也跳下来和我围扒着他的头看,果不其然,在他后脑勺的部 位有两个,靠近脑门的头发也围成了一个小圈,晓轩说这是“牛旋儿”。这晓轩靠 着这个“旋儿”果然是天敢撞、地敢撞而且和床板最过意不去,每从上面下来坐在 我铺上穿好鞋一起身非要用头把自己的铺位撞翻,撞后还若无其事,该干什么接着 就干什么。于是得了诨名:“三旋儿敢撞天”。这诨名是被稍晚一些来的叶何硬叫 起来的。叶何是一个帅气的小伙,我是这么认为的,他眼里没有柳叶春那种自我欣 赏式的傲气,脸上总挂着一种让人猜不透的自信的微笑。他就总这样微笑着叫晓轩: “‘敢撞天’,来,这有桔子接着!”这诨晓轩虽不喜欢却也和他生不起气来。我 倘一叫他则一脸苦相:“不要再叫了吗?”最令他激火的是柳叶春,“敢撞天”要 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晓轩则蹦起来,金钢怒目加苦瓜相。我们这几个人中只有和叶 何一同来的王晓光不惹晓轩生气,王晓光是最安生的,很少和人说话早早便躲在自 己的蚊帐里呼呼睡去了。 随着夜色加浓我们宿舍的五个人都到齐了只还空着王晓光上面的一个铺位,叶 何和我睡邻铺也就是柳叶春下铺。每个人心里都惴惴着一种叫“想家”的情味,可 是谁也不说。几个人只是叽哩呱啦地天南海北地瞎扯。柳叶春是个聊天的健将,晓 轩总不喜欢安静地听他一个人讲,不时地插话要么将他否定,不过我还是不得不佩 服柳叶春,因为即使我们没一个插话只他一人独聊,他也能说到中国足球队冲出亚 洲走向世界那一天,而且你还得佩服他怎么了解那么多小道消息。 不知到什么时辰,管理员开始在楼道喊:“熄灯了!同学们!辛苦了一天该睡 觉了。” 我忙起身关了灯, 柳叶春却一分头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没看见猜的) : “唉,没事,这个管理员根本没人听他的!”然后黑灯瞎火的,他就开始向我们简 介管理员的生平,不知是否正确反正是极尽其详: 姓赵名天亮,初中毕业后参军,如今其战友职位都在他之上,以前干看门职务, 三年前调此作管理员,老婆离异,整日面若苦瓜,心肠有异,据考据有变态云云。 我们都听傻了,叶何问他:“你是不是档案局的?” “哪里,我一个同学比我早一年进这学校,我从他那知道的!” 长夜快过去又是一个黎明。天依然躁热,所以蚊子十分肆掠,我们都是被蚊子 咬醒的,各各身上惨不忍睹。我们怒火中烧把那仍趴在蚊帐里的一只只肚子鼓鼓的 蚊子轻手轻脚地捏死,虽泄了心头之恨手上却沾满了自己的鲜血。 吃过早饭我们几个到教室去报到,班主任看样子是个好人姓郎,柳叶春给他起 了一个“二郎神”雅号,因为他脑门中有一个鼓鼓的小包,柳叶春说那是和门过分 亲近撞的。 我纳闷之极我的同桌为什么会是一个那么可怕的女生,她有那么胖,眼大也便 罢了偏偏又和牛眼一样,更令你着迷的是她还有一个温柔的名字:“秦雪儿”。她 见了我相当热情问我的名字问我的家住哪儿,我见她胖胖的身躯,瞪羚一样的眼睛 实在太受刺激。但我还是回答她说我叫胡晓来暂居银河共和国太阳省地球村本世纪 末没有搬家的意思。然而她看着我无数次地眨她那双大眼睛似乎我是一匹没生鼻子 的大象也就是说跟废物白痴差不多。 不过幸而第二天我们就开始军训我可以免受秦雪儿那双大眼睛的注视,但咱们 中国有句古话叫“祸不单行”真是太深刻了!我们一见到我们的教官我立刻准备咽 气,晓轩掐着我的人中死活不让我过奈何桥:这教官也发福得有些厉害,总是双腿 未动肚子先行,更可恶的是他还尽量向前腆自己的肚皮,看我们用他认为最傲慢的 眼神,似乎是生了三十窝鸡仔儿的母鸡,柳叶春说此人乃教导处的仇胖子,有管人 僻,人称“母鸡太岁”。因此我们都成了他手下的小鸡“喽罗“,日出而始,日落 而息;立正、稍息、左转、右转、齐步走……别人休息我们拔军姿;别人打道回衙, 我们必须等到“日落西山红霞飞”。最可怕的是“母鸡太岁”一次心血来潮非要教 我们唱这首歌,暂不说他的调可以跑到“可上九天揽月”的地步,就是他腆着肚子 在那一站,不许我们动一动看着他就已经让人倒胃了。 这样的生活延续了近一个月,在即将结束的一天早晨我们跑操,仇胖子把三个 年级的住宿生集合到一处,两脚站定,摆正肚子昂起脖子高声说道:“二年级的李 文静同学对政教处的张老师不太尊重,但后经教育认识自己错误很深刻,不再记过 处分。下面李文静同学当着大家的面做检查。” 这时从二年级的队列里走出一个女生,头也不抬展开一张纸一字一字大声念道: “ 9月25日我们班上自习, 我不守课堂秩序,虽没说话虽没逃课也没打架但是却 看小说。张老师进教室后虽没抓说话和逃课的却抓住我没收了我的书。虽然他扯了 我的书但我不应和他吵。 由于我对五好三热爱理解得不是很深刻所以和张老师顶起了嘴。张老师是老师 是长辈我是不应该和他顶撞,虽然他撕了我的书。这几天学校的其他老师和同学都 不断帮助我、教育我,使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认识到我所产生的恶劣影响, 仇教官对我帮助也不少,我认识有以下几点: 一)没有遵守中学生守则,没有做到一个合格的中学生。 二) 在班级造成恶劣影响,影响了同学们的正常学习不利于社会安定,不利于 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三) 影响了自己成为一名积极向上的九十年代的好青年,不利于自己成为一名 优秀的社会主义建设者,我虽无所谓可那样辜负了父母、师长、学校和祖国的期望。 从今后我一定重新开始做人立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看杂七杂八的,不管是 鲁迅、司汤达或者什么杰克·伦敦和金庸的。 经过这次深刻的精神洗礼我想向各位帮助过我的老师、 同学们诚恳地说声: ‘麻烦你们了!’我想向张老师说一声:‘对不起!’” 张文静小姐面对那么多听众泰然自若不紧不慢念完之后甩头用石头似的面容望 了望仇胖子:“仇教官可以了吗?” 仇胖子正色向我们说:“大家都听到了,张文静同学的检讨很深刻态度也很认 真我们就原谅她一次!回吧!”张文静若无其事地回到队列继而人群中引起一阵小 小的骚动。那意思有点为她叫好。 我不但看傻而且呆了,想笑也不敢。柳叶春一劲捂肚子说这学校政教处有一大 天王:托头天王;两大金刚:粉面金刚和黑面金刚;三个太岁:母鸡太岁、猴太岁 和熊太岁。各各都有一手独特的本事谁碰上谁都会瘦八圈。他告戒我们开学后都小 心点。 军训结束后正好是十月一所以没有立时开课。我们因此得到了三天的假期。我 们宿舍几个没事便到外面去遛,洪泽也可算得一个小小的都市,南来北往的客人也 有空没空在这凑一凑, 因此也有不少好玩的小玩意。不过我们兜中的money实在有 限,只能看不能拿我只觉越逛越没劲,我于是要求打道回衙,柳叶春和叶何还想多 看看,于是我们分道扬鞭。其实我们就三个人,张晓轩跑到亲戚家去了,而王晓光 是个超人在教室里学习。 我一个人遛达着往回走,正巧碰上一个老头给一个三十多岁的过路人算卦。过 路人从芊筒抽出一根芊给老人,老人接过一看念道:“风雨隔途,这意思是告诉你 出门不顺。”过路人急问怎么避,我插嘴说:“打伞。” 老人笑了笑说:“注意注意就行了。来,再抽一芊。” 这家伙够惨的又抽到一芊“小人暗算”。我又插嘴:“赶快报警。”老头看了 我一眼说:“提防。” 过路人汗水直冒哆嗦着又抽了一芊递给老人是:“凤落西枝。” 老人眼仁儿转了转说:“凡西南方向有灾且不要向东走,这是好卦有财!”我 没听明白说:“凤落西边,西边太阳都落了怎么还有财呢?” 老头也许这些日子生意不太火旺开始向我发泄怨气:“你这孩子,信就信不信 就拉倒,瞎扯什么?” 我笑笑离开算卦摊接着往回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不觉已到了校门口,站在 门口仰视那七个溜金大字“洪泽市第一中学”心头升起一股荣誉感付出的努力没有 白费我终于走进了它的大门。我徘徊了几步却又看见正对着这校门的路对面摆着一 个书摊。我想肚子也不饿便又过去看看有些什么书。 第一眼看到的是《教父》、《警告中国人》还有许多秘闻秘史,轮回转世报应 的书,即使是一些文豪大家之笔封皮设计也令人作呕。我拿起老村的一本乡土文学 经典,看了不一会儿书摊主却过来扶住我的肩膀:“哥们儿,怎么了?怎么直吐白 沫呀?”我撒手扔了书说:“我快恶心死了!对,你进这些乱八糟的是怎么想的?” "咳,蜂蝶奔鲜花,蚊蝇逐臭水,什么物它喜欢什么味!要看好书到这边来!” 他把我领到书摊的另一侧,名著着实不少,外国的中国的古典的当代的还有许多新 书是我未曾见过的。我有点喜欢这家伙冲他一笑拿起一本翻了翻。“要买说一声。” 他说完就回到自个座上了。 “可那些糗书确实不该进。”我心里还是不太满意。 “萝卜咸菜各爱各的,我得赚钱哪!” 看着这个小摊主跟我一样的年纪,我干脆搁起书和他聊天。他边应负书客边和 我有说有笑,很健谈的样子。这家伙是附近的一个农村的,叫林森,高中没考上, 家中还有弟弟妹妹所以他爸让他下地干活。小子拗着不去愣是从他爸那儿抠出二千 多块钱办了这个书摊。他凭着机灵先跟同行跑学了不少经经验怎么进书进什么书, 今天刚好是他开业第十天。这家伙说起话来有鼻子有眼,表情丰富自我感觉极其良 好对自己的奋斗历程更是倍感自豪。我很欣赏这样的家伙,聊着聊着不觉天色渐暗, 林森说:“算了,咱各走阳关道,我得收拾回去了。” 我帮他收拾好后星星都亮了,我赶忙往回走到食堂去打饭。可是食堂早关门了, 我空着肚子来到宿舍楼,一辆乌黑的小轿车停在了我身后,下来一个瘦高个,是那 种可以做撑蚊帐的竹竿的那种瘦高,他穿着不错,虽然并不新潮。 他俯下身问我:“嘿!请问309宿舍在哪儿?” 他的嗓门大得像两个月前池塘里的蛤蟆。 “309,啊!我就住那,你找谁?” “真的吗?那咱是同学了,我也是九班的。” 我耳朵震得嗡嗡地。 “啊!那你跟我来吧!”我提起他的一个包就往楼上走,瘦高个回头跟车里说: “司机,你回吧!”便跟上我,他一步顶我两步累得我呼哧呼哧喘粗气。推开宿舍 门,柳叶春、叶何正坐在自己的铺上咣啷咣啷地敲饭盆,一见我问:“你小子跑哪 去了,早早就往回走直拖到现在?” “咳,先不管那个儿,我向你们介绍一位新同学。对,你叫什么?” “段为雄!”他大声地说,“你们好!我住哪儿?” “住晓光上铺吧!这铺想必就是为你留的。” “也许吧!” “哇赛!你细得真可以,怎么像开了一节又一节的芝麻!”叶何和柳叶春也过 来帮他收拾铺位。 晚上我们兴致很高不知为什么就是睡不着,于是我们就用嘴巴大声地说话。因 段为雄是新来的我们不断拿他的个头逗笑,叶何说:“看你穿的也不像是家里闹了 饥荒,可你怎么这么瘦哇?” 柳叶春说:“这你就不懂了,这真富有的多半是瘦子不外露,你没见人家还长 那么高呢!小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段为雄笑笑没说什么。 我问他:“送你来的车是什么牌子?” “标致。” “标致?哇!你们家是干什么的?你爸是什么官?”柳叶春一连分了两次自己 的头发。 “市长。” “哪个市的?”叶何也忍不住问。 “就洪泽市长。” 自此我们屋添了一个市长的儿子。 十·一后我们开始正试上课。从此我开始遭受有生以来最大的厄运。因为在这 样的重点学校我不但成绩极其落后而且还要天天遭受同桌的柔躏,秦雪儿总是不断 扭动自己的腰肢,因为她觉得那很美。可是事实上她是那么胖,所以我觉得那样很 难看。人总有抑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一次我便悄悄跟她说:“秦雪儿,咱不要总 动自己的胯好吗?” 她看着我,用她那牛一样的眼只说了一句话:“我愿意!” 我嘴里像被塞了牛粪蛋,当然她有她的自由我无权理会,为了不看她,我只好 把眼闭上。我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清晨我迷迷糊糊去跑操 回来喝上一两稀饭就着馒头咸菜一块嚼 尔后背着书包叮哩啷当晃晃悠悠上学堂 一会儿嗑睡、一会儿做梦,害得周公不知所措忙把身藏 中午满嘴塞上米饭噎得直想喝尿汤 昏昏沉沉愧对父母混过了下午是晚上! 晚上的生活仍然是很热闹的,甚至更加热闹。似乎是上天有意安排,这段为雄 和柳叶春成了最投缘的一对:一个爱听爱问,一个爱讲爱道。柳叶春因得了这一知 己更感生活意义之充实。每到晚上他躺在床上,耳朵便成了我们身上最忙碌的器官。 柳叶春广播电台定时播出,真不知这家伙哪来那么多旁门左道的消息,乱七八糟的 人和事,后来慢慢加上颜色的,黄色的故事开始多了,今晚可能是他被他们那一个 女老大强奸了,因为那女老大曾扬言要玩遍天下所有的男人,第二晚是他和一个如 何爱他爱到骨髓里的小姑娘如何做爱。 每到这时我们总能听到段为雄在蚊帐里涮舌头,要么把床板弄得咯吱咯吱响。 王晓光忍受不住便在下面叫:“段为雄别晃,你又把我晃醒了。” “敢撞天”晓轩开始不满:“柳叶春,别说了!” 段为雄死乞白赖地说:“唉!再说一会儿吗?敢撞天,你先睡吧?!” “我睡得着吗?” “那你就别睡!柳儿,说!”段为雄慢慢耍赖了。 “算了,柳儿,你就别说了,省着点儿!段儿,你也累了明个儿接着听,咱睡 吧!明个还上课呢!”我实在不愿意天天吊儿啷当、晃晃悠悠上学堂。 叶何也终于插话:“明儿再说吧!” 段为雄啐了口唾沫:“唉!上哪儿鸟门子课呀!” 第二天晚上段为雄干脆跑到柳叶春床上,可是大热天俩人在一张床上非热死一 个不可,所以这两个就骂仗,一个赖着不走宁愿热死,另一个死撵。柳叶春嘴有多 灵俐,段为雄不消几句就被骂回。虽如此,这两个还是成了整天吊在一起的冤家, 不是打就是骂,叶何也往往穿插其间,我则内心里离此三人愈来愈远。晓轩则和柳 叶春的争端一天天增多,段为雄这时往往插嘴维护自己的“情人”,“敢撞天”无 奈只好哼一声把头蒙在被子里。 叶何属于中间派,哪方也不得罪,晓光是无所谓派他是典型的三点一线:食堂、 宿舍、教室,总是实实在在地学,是我们宿舍学习最棒的。我往往站在晓轩一边, 用温和的语气劝说劝说毕竟要同住三年不能闹缰。这样的生活继续着一天又一天, 我常感无聊,所以没事我就到校门口逛林森的书摊跟他侃个东南西北的要么一句话 不说拿起一本书盯它两个钟头,林森一句话也不说,自然我也有知趣的时候买几本 书,不过这家伙确实挺够意思的。一个周末我又刚想去林森的书摊,段为雄却突然 嚷着说:“今天是我生日!”听他说完这话我还听见一只蚊子哭,我仔细一看原来 刚才在我身上吸血的蚊子的吸管被段为雄那句话震断了。我见段为雄一点也不傻竟 还知道自己哪天生的便拿枕头捂住耳朵问他:“真的?你不会请我们吃一顿吧?” “说对了,今晚咱到八仙酒家去搓一顿,都得去啊!”晓光一听忙摆手:“我 可能去不了。” “不行,都得去啊!” “我可能也去不了,我头疼!”晓轩看了一眼晓光做出头痛难忍状。 “我这儿有安乃近!”柳叶春说着给他扔过去一盒药。 “走,都去吧!咱们屋还没聚过呢!”叶何又在斡旋,他人缘真好没人直接反 对他。 晓轩看看我,我一点头。他嗯了一声答应了。只剩下了晓光,他望了望我们也 点了头。 天还没有全黑我们一伙儿便走进了八仙酒家。段儿表现出大方慷慨的气度,一 桌菜满满当当,一些肉菜颇见花样,当然小葱拌豆腐和白菜帮子做得也不赖。 面对一桌佳肴哪个不流口水,可是还没等我们祝段儿那个家伙生日快乐或者把 瓶子摔碎了取一个“岁岁平安”的祥语又进来了两个女生。这是段为雄的现在不知 在哪儿谋食的同学。段为雄脸上光彩飞扬,一副主人的样了向我们说:“今天添了 这两位女士咱们就真是八仙聚会了。” 我一听差点没吐。那两位女士妖艳得虽不十分厉害,可穿着半尺高的高跟鞋走 路的样子明明是马戏团里踩高跷的,哪里有神仙的风韵。 “我先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李纯梅,这是江丽萍。”段为雄作笑容可掬状,真 可爱。“这几个是我们宿舍的,这个是柳叶春,风流倜傥,是个多情美郎。”柳叶 春作不好意思状一劲摆手推脱:“哪里,哪里,远不及段公子之豪义温情并重!” 原来这段为雄常自比《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叶何为了证明他们很幽默忙作弥乐佛 状。 我赶忙拿茶水漱漱口,正襟危坐像一个腊人。其实我在运气,我恐怕我的胃液 会一不小心冒出来。 虽然因为多了两位女生,饭桌上多了点别的味道,例如不但有酒肉之香还总有 胭脂粉味一阵一阵冲鼻子钻过来,刺得痒痒的,可是晓光和晓轩一下显得特拘束, 吃饭夹菜都小心翼翼的以为是最后的晚餐,脸还总红。段儿和柳儿使出些让人皮笑 肉不笑的伎俩例如互相嘲讽把两个女生逗得总觉着自己是天下最美的白天鹅。 见此状我不想让我嘴巴太无聊可又找不着对像说些吉利的话于是我鼓起腮帮子 猛吃。晓光和晓轩也开始学我,埋头吃。叶何也终感无聊他刚才给晓轩讲了两个笑 话可他只把自个逗乐了。现在见我们吃得太急笑着劝我们仨:“别吃太多了,小心 成了秦雪儿!” 一个女士朝我们一看问谁是秦雪儿,段为雄眨眨眼说:“这得问咱们的晓来兄 弟了!”我最恨别人打断我正干的事,尤其是吃饭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可今儿毕 竟是他生日所以润润嘴巴我从碗里抬起头来转了转眼珠说:“这,这事有两千年了 吧,也就是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在第二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因为始皇帝把天下 男子都征去服役去了,当时家家居室都很简陋,所以这场大雪冻死了好多人。当然 不幸得很一些躺在家中仅有的被窝里的少儿幸存下来,可自然全成了孤儿。他们很 可怜终日少衣少食。有人好像是李斯吧将这事报告了始皇帝。始皇帝闻罢大动恻隐 之心于是做了一件除统一中国、文字、度量衡和其它什么大事以外的又一件善事: 把这些孩子召进阿房宫赏了一顿饱饭,鱼肉自不必说还有窝窝头。俗话说:“人逢 喜事精神爽”,饿坏了的孩子们立刻精神大振松开腰带张开大嘴玩命吃。可是你们 知道这帮孩子老久没有饱饭长期胃收缩一下容不下那么多美味而撑死掉了。后人哪! 于是把那些只为了一顿饱饭的小饥饿鬼们称为‘秦雪儿’。” 说完我看他们,都呆愣在那儿以为我是始皇帝转世。 一娇女士问:“真的?” 叶何拍拍我:“你编得累不累?” 柳叶春分开头发拐了腔调说:“晓来有意掩盖真相。这秦雪儿乃一女子,晓来 的‘借半块橡皮’的那位,人送外号‘丰乳肥臀’,虽胖点但极富浪漫气息,是我 们来儿的投愿知己。” 那两位女士看着我似乎我是掉在狼群里的狗肉。 我瞪了柳叶春一眼,他又一分头发朝我瞥瞥眼又忍不住捂嘴直乐。其实他说得 一点没错,尤其是说秦雪儿极富浪漫气息更是正确。 秦雪儿整日里不知私藏了多少席娟、琼瑶这些超一流高产作家的浪漫故事,没 日里就沉浸下去,上自习课的时候我问她:“你整天看这些书是怎么混到这学校来 的?” “去儿!这叫能玩才能学!”雪儿倒对我嗤之以鼻了。 唉!我这胖胖的而且老是扭动自己腰肢的同桌,她真是一个伟大的仙人,有时 我正迷糊得起劲,猛听得有人抽泣,我一扭头,秦雪儿从书本上抬起头来泪汪汪地 看着我,看她那样子真想抱着我再流它两桶水。有时我也想尽尽同桌之谊,我问她 我是不是能帮帮她,她却哽咽着说:“你帮不了,××的男友离她走了。” 一次她抽屉里掉出一张纸片,我替她拾起来并没真心想看可我忍不住就瞧了几 眼,密密麻麻的,字倒也工整,还有个题目是“秋的完结”。 “风慢慢地吹,轻缓、柔慢,将夏日的烦躁、苦闷早已送走,而今也将告别秋 了。 你挥了衣袖独步在绿水一方。每一片落叶都飘过你迷茫的双眼。谁说为付出这 真挚的爱他已疲惫,他已无奈? 绿水悠悠,凋零的花瓣轻轻如细雨,一道道,一波波迷幻的涟漪,散去,消去 …… 白云朵朵,负载着往日欢歌。秋的步子走远,它们也慢慢飘走,走进天国。 你已走远,当我出现在河边的一刻…… 落日为你送行,幽燕为你哀歌…… 我为你留得长发,我为你戴的花朵,我为你穿的彩裙都只能空空地守候任随风 的肆虐…… 秋啊,秋! 是谁说在那闪着金光的季节我们将共赴那快乐的山坡? 而今秋已在泪水中完结。” 我回头赶忙叫晓轩:“‘敢撞天’!过来!撞我两下,快快!我快酥了!”晓 轩二话不说“砰,砰”撞我的头嘴里还恨恨地说:”你再叫我!你再叫我!” 我拱拱手:“谢谢,谢谢。”我收回七魂六魄,拿起杆笔在纸的背面给她写了 个跋,可惜我还没写完就被段为雄抢了去:“你在这儿偷乐什么?”他看了不到两 眼竟然大声念了起来。他的嗓门实在大,大得和大叫驴一样。 “像我这样的小伙子,世上实在多 请你拍拍我的肩膀,按按我的心窝 我诚挚地邀请你万不要做我的老婆 来!来!来!世上还有许多事做! 暂伴我唱支人生快乐歌 你是你呀我是我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以商量着说 为什么那么多的眼泪那么多的哀歌 唉!像我这样的小伙子,世上实在多 请你拍拍我的肩膀,按按我的心窝 我诚挚地邀请你万不要做我的老婆……” 班里口哨声四起,哄笑一片。秦雪儿从罗曼谛克的梦中终于醒来抬头盯住了那 张纸,段为雄还不罢休还要重念一遍,秦雪儿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纸撕了个粉烂 瞪着段为雄大声吼得比段为雄还高:“你写的?”段为雄成了草鸡指指我,秦雪儿 抱起我桌上的书一个铺天盖地冲我脸就扔过来,我被打倒在地。柳叶春这个鸟孩竟 然直叫好,我理短跑出教室真想揍段为雄一顿,这个猴崽却在一边偷偷乐。唉!我 就这样得罪了我的胖同桌。也自此我的胖同桌常常为了一丁点的屁事和我吵个翻天。 好心的晓轩曾试图将我和胖雪儿的结解开,可秦雪儿一个牛眼翻天也就是翻白眼就 把他吓呲了,晓轩又拉叶何,叶何摆了摆手说他不敢。 我的日子再也不安生,可段为雄嘴里却依然时不时地哼我写的那几句,他愣说 我写的好!尤其是那句“请你拍拍我的肩膀、按按我的心窝,我诚挚地邀请你万不 要做我的老婆!” 我哭笑不得可他又缠着我是不是能替他写一封稍稍温柔点的绝情书。现在也有 一个女子太爱他了,他真想摆脱可又不愿伤人太重。 我没有心思说我写不好,他说不要紧,只要写就行。下了大课间见我去买面包 却早早给我弄了两个,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些所谓的诗行:“晓来,你字写得好, 给我抄一下也行!”我缠不过他拿过来一看: “一个小姑娘,两根辫子长 三个酒窝很奇怪都在嘴角旁 四只眼睛都明亮两只挂在鼻子上 小巧的鼻子惹人爱 像是银帆立在江面上 我愿一生为你唱。” 我一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这不是求情的吗?”我还给他,可惜他伸手拿得 慢些正好又过来一阵小风给吹飞了。段为雄却全无颓废之感反笑着说:“没事,没 事,你写一首也行!”我捅了这个蜂窝躲也躲不开只好答应。可我刚啃下一口面包 忽听有人叫:“嘿!你们俩过来!” 段为雄和我四眼齐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到那个叫我们的人跟前摸摸鼻子眨 眨眼我们俩的长相并不招惹人呀?!那人先看了看段为雄:“你先走吧!” “嗯。”段为雄竟扭屁股走了。 那人把我领进了他的办公室,这办公室门前挂的牌子我看清了是政教处。 那人自己找了座坐下却让我站着,我抬头一看他立刻想起了梭罗的话:“要拍 马屁很简单,可赞美人却很难!”我确实感到真难:他的脖子愣是缩进了肩膀里, 肩膀上托的那颗头,工艺太次没一点可夸赞的,如同被凿子凿过一般,可凿得太不 规整也没有修边,面部更是“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你爸是干什么的?”他微启双唇从缝里竟冒出这样的话来。 我一时愣了像阴天的向日葵找不着方向:“啊,司机。” 他长吁了一口气,那神情的意思是这就好办了!我牙咬得生疼真后悔没说是联 和国秘书长的司机。 他点着我的脑门:“说,犯什么错了?”我迷惑地摇摇头。 “刚才是不是乱丢纸了?知道学校不让乱丢吗?” “我,喔!那不是我扔的。”我立刻想起刚才那首被风吹走的段为雄的诗既而 恍然大悟他就是教导处的一大天王即“托头天王”是也。柳叶春说此人能将丁点屁 事说成危及国家安全说白了他就是让张文静做检查的那个人。柳叶春说听他说话万 不要让他点燃一枝烟,而我不但见他点燃了烟且翘起了二郎腿:“不管是不是你扔 的,纸是从你手里出去的责任在你,责任在你就是违反了学校规则,犯了校规就要 认错而不是在那叽叽喳喳辩解,辩解有什么用?我什么没看见!明明就是你扔的。 这纸破坏环境你不知道?这你扔一张他扔一张,咱这校园还怎么呆,这纸从你手时 里飞走的你怎么不去捡呢?没捡就是不对!……” My God!我只得抹平面容没得一点表情两只眼茫然地没一点机灵劲,我决定以 张文静为我的图腾。 托头天王嘴里喷云吐雾,罗嗦到中国环境恶化国人生存困难,说到世界人口太 多,地球负荷太重,说到像我这样的青年不重视不警醒无益于后世子孙。我没有机 会吭一声也懒得理他。他忽而觉得寂寞把头转向一侧,这时我才注意到军训时带我 们的仇胖子也正在舒坦地坐着,他那装屎的肚子又大了一匝。 “仇教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母鸡太岁”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八九个钟点后才说:“对,对!对!” “军训的时候没教过你们要遵守纪律吗?仇教官教过你们乱扔纸了吗?仇教官 你再跟他说几句!” 仇胖子差儿点没晕了,他正在打嗑睡现在却碰了这差事又不好推却他便只好瞪 着我张张嘴:“对呀!我教过你乱扔纸了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还知道不知道, 当初是怎么教你们唱的?你怎么能扔呢?扔了还不认错,你瞧那一片脏的……” "对, 你去把那一片的废纸都捡了!”托头天王见我漠然的双眼对他们的话最 多点点头忽然气不打一处来竟然插“母鸡太岁”的话。 我二话不说拿起墙角的簸箕用了不到十分钟捡光了回来问他我是不是能走了。 “走?就捡那一片?那东头,北头,楼……” 我不等他说完转身出去不到三十分钟又回来见他问我可以走了吗。 “走?”他大声地说,那种目瞪口痴的神情真是举世无双似乎我是外星系的长 着九个鼻子一只眼的异类,“你认为你可以走了吗?你跟我来!”他在前面带路指 着楼道角落里的纸屑、瓜子皮或者干掉的吐沫星儿。“啊?这儿,这儿、那儿,啊! 你从这走过来走过去也不知扫走,你说你该走了吗?这点责任也没有,说明你认识 极不彻底,心里是不是不服啊?”他那意思是黄河水位愈来愈高一年比一年黄与我 有关;淮河水脏得可以醮墨与我有关,凡若地球上的脏东西与我有关。我没得话说 我低下头一点儿一点儿地扫,时间也不长不到两个钟头我又回到他面前。他正在玩 弄电话:“你们家电话是多少?” “我们家没电话!”我冷冷地说,他要是再不放人我就拿笤把砸烂他的鬼头。 “明天把你家长叫来吧?” “我家在八百里外到这不容易。” “那你现在服了吗?” “我错了,我不该乱扔纸。” “好,不要再犯!”他得意地噘起烟卷,缕缕青烟萦绕着升起弥散在空气中, 我的血在血管里汩汩流动得有声响,我压住起伏的胸膛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软弱 难道我怕被开除?就“扔”了一小片纸会被开除?! 我回到教室刚好也放学了。晓轩匆匆地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拉肚子。 “没事!那我先走了。”他说完背着书包上他老乡家过周末去了。段为雄一听没事, 又用他的高嗓门乍乎:“真没事,那就好!来,你快点帮我写一首,明天我急用!” “去你妈的吧!写个屎啊!”听他这话我都气炸了,要不是他比我个高我真想 揪住他的头发往墙上撞。 柳叶春和叶何似乎看出了什么把段为雄拉到了一边用似痛不痒的话安慰我,告 诉我不要和那帮鸟人计较。 柳叶春突然一拍腿叫起来:“啊!今晚影院有《七品芝麻官》,唉呀!周星驰 的乐死人哪!咱宿舍的都一块去吧?晓来保你看完之后烦愁不再,尽享快乐人生!” 晓光说什么也不去一个人到教室上晚自习,我被硬拖着去看电影,影院离学校 不远可也不近。 段为雄在前边带路,大大咧咧的样子:“晓来,今天我请客,上午很对不起!” 说着还给我一根“中华”烟,这是他从家里偷的,可这烟也不是他家买的,我叨在 嘴里让它自个烧。 几个人走在大道上,每个人嘴里叨着一颗烟,还故作洒脱地用眯缝的双眼打量 四周来往的行人。柳叶春也不怕引来母狼毫无顾忌地用他还凑和的嗓子吼:“我是 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叶何则轻哼着“同桌的你”,真不知他在怀念哪个情人;段 为雄也很想吼一吼:“菊花古剑和酒,梦里回到唐朝。”可觉得真对不起我所以揽 着我的膀子和我说话,这个竹竿那么高都快高我一腿了却仍要故作亲热揽我的腰好 不难受! 这几个人在道上一走即使有叶何那么帅的人,可怎么看怎么也像一泼流氓! 影院里灯一黑,你除了能听到周星驰极特色的怪笑还能听到四个耗子嗑瓜子, 你还能看到火星点点几个人张大了嘴在那吐烟圈。 不过周星驰真是天才的搞笑大师,我敢预言他定能红透全球。他真的让我忘了 自己的存在什么点事也不再想。我跟着所有的人把自己的腮帮子和小腹弄得疼疼的 无法忍受。 笑的声波一浪高过一浪,人间社会原来这样让我们感到轻松惬意!可偏偏这时 一个浪头打来我捧腹的运作还未做完只觉下部情况紧急,是我晚饭稀得喝多了。没 办法我只得跟叶何打个招呼去找厕所。可这影院里找个厕所实在难,无奈只好走出 影院。 换了一身轻松从厕所出来,一抬头望见那苍天深处的一汪星光,刹那间我被这 天地间的清静打动了,这清静实在让人不能平静,刚才嘻嘻哈哈连自己姓什么都忘 了,现在这天地间如此之静穆却一下子让我麻木的神经苏醒了,白天的一切又涌至 我的面前,而那烦躁的一切又让我感到彻头彻尾的寂寞空虚。 我迷瞪瞪地站在那,突然想若此时一把菜刀横在我的脖子上,感觉会不会像这 略带寒意的风让人很爽呢?刀擦着脖皮惧怕生还是怕死?或许真的有轮回十几年后 真的重新站在这儿,也许这次未死而若干年后也终将恍恍惚惚睡去,即使天大的锤 头也砸不醒,我那时愧对的是谁呀? 夜之寒意阵阵袭来,我叉脚站定望着那苍天,星星点点,闪着萤光。 在我面前趴着一块石头,我过去坐在它上面就像只喝醉了酒的癞蛤蟆。正对着 石头的一棵树,那惨像真像段为雄,瘦得皮包骨头而且肢体僵硬,在微带寒意的风 中整个身子都随之颤栗似乎它已厌倦了存在,只想着一下子栽倒在地上舒舒服服地 回归自然。 这也正是我寂寞无聊的心境:肚子里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凝在里面, 而头脑里膨胀着空茫茫的念头只想将自己吃掉。我知道我在想秋质了。 那个晚上我将那所谓的“蓝色的梦”呈给秋质看,她却将我笑了个脸红脖子粗。 放了学我垂头丧气背着书包感觉“累累若丧家之犬”。可当我走到半道时我听背后 有紧跟我的脚步声,我警觉地回头却见一只手伸过来正要拍我的肩膀,见我回头忙 缩了回去抿嘴一笑。那笑无声却让人感觉听到了舒伯特的《小夜曲》,那笑太短却 如微风抚碰平静的波水,而且在夜色中那笑之上的一对眼睛真像露珠反射了太阳的 光芒。真让人兴奋! 这家伙是秋质!她说:“胡弟呀!咱走走吧?”我没说什么可我俩确实走到了 一块儿。可我见她脸上那颗痦子又跳了一下也就是说她又轻笑了一下。然而这一笑 让我升起无名怒火:“有什么事吗?” “你,你那什么什么‘蓝色的梦’,那,莫非是写给我的吧?”她的声音一下 高得可以吓死夜里独飞的乌鸦忽而又低得像八百里外蜜蜂嗡嗡。 “对呀!你IQ不低吗?”天知道我怎么会是这腔调。 “噢,没猜错。怪不得我心直跳呢?你呢?” “在我嗓子眼里呢!” “真的?”我猜她肯定学过变脸,星光下我竟发现她的脸有些微红。然而这真 令我快意。 “你挺不错的很有才华。可是,可是你不知道今年冬天你就见不到我了。我爸 已经给我弄到了一个参军的指标,中考我都不会参加的,像我这样的成绩是根本没 戏的。我本想考一所中专美院的,看来更没戏了,今后再画你的鼻头也只能是一头 大蒜……” 她的话像给我灌了三坛子酱油使我动弹不得,而我更没料到她那亮亮的眼睛里 竟滚下两颗闪闪的泪珠。我一时不知所措虽没冒汗可也找不到手绢于是我干脆伸手 去擦她脸上那轻滑的泪水。那是一张倔中常透着笑意的脸,而这笑全是那颗痦子的 点睛之作,而又谁知那痦子下面还藏着一个这样的故事呢? 可是她打掉我的手睁大了眼让我处在她的怒视之下却又一转身走了。 自此我们之间再无轻松快意的谈话。我曾经给她列出成百上千个理由不可过早 的离开学校以及如何对抗她的爸爸,虽然我也正一日日忍受父亲要么不屑要么粗暴 的眼神也一天天厌倦了学习,可劝她却劝得相当起劲,但她总是笑笑然后盯着我的 鼻头不说一句话。 在那年冬天元旦之前她还是走了去了一处不是很偏僻的地方做了一名女兵,她 的年龄还很小呃! 这之后她还给我来过一封信鼓励我当壮志凌云奋力学习云云。我给她写信又大 言不惭地写了一首诗: 那年的冬季 那是去年的冬季 冰冷的风擦着额头让人颤栗 飞舞的精雪跳上眉头同我做戏 我的心已灰冷想扑向这苍白的大地 为何那活跃的身影 远远将我躲避 我将问你,你却远离 春的花絮生长在你的发髻 冰雪的冬季我要去哪里 我的追求与梦想 苦熬着无水的死期 为何那活跃的身影 远远将我躲避 我将问你,你却远离 雪的剔透雕刻那美的面容 冷风将我拥抱被你抛离 我不晓得你的心意 偶尔你曾说孤独是醇酒的美丽 但愿你乌黑的眼眸刺透我那无力的梦呓 因为这冬的迷雾 很久不会撤去 然而她再也没有回信将我忘掉,她也终幻化我心中曾经的梦。我不晓得这是否 叫做初恋,只是每到如今这空虚寂寥的时刻便想起她。 人的思维之快据说可以和光赛跑,没一会儿电影散场了,人们一群群地都从影 院里出来了。清静的夜就像是一块玻璃被打得粉碎再也无法恢复原样。我敢忙去找 叶何和柳叶春他们,然而人群嘈嘈嚷嚷地,喊他们的名字也没一个人反应,倒招来 许多奇怪的目光。慢慢人群都走光了,只剩我一个人傻傻地站着,没办法我只得一 个人回去。 我刚上马路就见几个女郎特摩登,眼睛一劲乱瞟来往的人,我决定看看她们想 干什么所以我就停下来,然后蹲下去把鞋带解开再系上,系上之后又站起来伸直了 脖子数天上的星星,当然我用眼睛的余光瞥着那几个女郎,那几个女郎也在四处瞟。 我数了三百颗星星便又准备蹲下去把鞋带解开再系上可我忽觉得肩上暖乎乎的,我 一回头哇!那么一张苍白的脸,她一点也不漂亮可她向我作千娇百媚状,看来她还 要说话,我只觉血压升高满脸溅朱,眼前开始发黑。我发足力气甩掉她搭在我肩上 的胳膊赤溜溜地逃跑了。 待我的鼻子嘴巴一块喘气我的腿终于答应停下来,我忽觉受了奇耻大辱,被一 个无聊的女人吓成这样,因为想到耻辱我又想起白天那个托头天王,我立刻恨得牙 疼: 怒怒的火焰已成死火 一切的一切滚离我的狂热 爱在空中翔舞离我远去没奈何 寂寞正如毒蛇吐着芯子将我缠裹 淡存的一丝希望仍在远方泛着春色 我丢洒了呜呜的泪去向何处求索 呃!呃!呃! 给我匕首去刺杀夜的苍茫暗色 我真想拿起刀子把那个无聊的女人宰了然后再去把托头天王的头割下来看他还 做什么天王!当然我也只是想想,因为我知道自己虽未满十八可还要在学校读书, 我又想起韩信受辱不还一样当了淮阴侯了吗?我用了这精神胜利法虽然心里不痛快 还是一步一步挪回学校了。 我推开门叶何正好过来一把扶住我:“晓来!你跑哪去了?” “就是啊!叫我们好找!”柳叶春也瞪大了眼说。 段为雄坐在晓轩的床上嘴里还叨着烟用他的大炮嗓:“走也不说一声!” “胡说!我从厕所出来在门口等到人都散了也没见你们的身影!算了,我错了!” “那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了?”叶何很通情理。 “我在外边石头上蹲了一会儿。”说完我便挪到了床上,我只感到脑门有些发 烫,我也顾不得洗脚刷牙直接在床上栽到梦里了。梦中只听得柳叶春和段为雄一劲 大声学周星驰的阴阳怪腔,段为雄总自认是天才的幽默家,他扑哧着嘴皮子学周星 驰如何将死人说话,将活人骂死;如何将弯说直如何将直说曲。 但我周身的躁热,头昏沉沉地。忽觉眼前红光一闪,面前一手持火把的怪物, 长得什么模样却一点也看不清,他上来就热情地拥抱我还不断用手里的火把烫我, 它嘴里喷出一团团的烟呛得我一劲咳嗽, 我扭打不住它被它烫着了脖子, 痛得我 “啊”一声从床上蹦起来当然我的头和床板很激情地开了一个碰头会儿。我睁眼却 见床头的床单、床垫通通都被烧了一个洞,正在一股一股地冒青烟。 我一抬头段为雄正跟狗似的趴在床上呼呼大睡,是他手里的烟头掉在了我床上。 “去你妈的!”我只觉得想杀人,“段为雄你他妈的给我下来,你给我下来!” 叶何早已醒了,拉亮灯见我一个耳光把段为雄抽醒正往下拉,他赶忙一把抱住 我。我平生第一次发火,天知道为什么气得我直跳,叶何都快抱不住我了,王晓光 不知什么回事也起来抱住我,我瞪着他们:“放开!快点!让我宰了他,你他妈的 想烧死我啊!” 我骂得当柳叶春已端了一盆水来给我的床灭火了,我心里刚想称赞他一下有眼 力,可他妈的他竟将一盆水全扣在了我床上,好像那是大兴安岭火灾一盆水不够, 他转身又去打水不一会儿“哗”又是一盆! “去你妈的!”我连他一块骂,“你想害死我呀!你让我在哪睡!” 段为雄这下刚明白是自己犯的错可因为我给了他一记耳光竟然还起了嘴:“谁 故意的呀!又没烧死你!”他跳下床来,看看那湿乎乎的黑窟隆:“不就是一个洞 吗?” 我的脑袋已进入倒计时只差一下就要爆炸我对准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叶何一拉 我,我没踢着。再准备踹他,叶何却叫柳叶春把段为雄推到宿舍外面去了。 这时整个楼道灯都亮了,每间宿舍都把门打开探出一个个头。管理员赵天亮披 着衣服上来了,他一挥手:“都别看了,回去睡觉!”可没一个人动照样探着小脑 袋。 柳叶春使劲地往外拉段为雄,段为雄很是留恋宿舍愣着不肯出去。赵天亮抓住 柳叶春的衣服:“怎么回事?” “什么事也没有!你把手放开!”柳叶春正忙着拉段为雄对管理员很不满意。 一次他作业没写完要开夜车可这赵天亮就是不让他开灯,两人为此愣是吵了个把钟 头。 我动动不了,骂也骂累了,我忽而又想起秋质想起刚才我蹲在石头上想的那些 乱七八糟的!我转头跟叶何说:“松开我,我不骂了,我没事了!快松开我吧!” 叶何和晓光这才松手。我累得要命坐在床上直喘气,可这会儿外面又吵了起来,段 为雄也不再留恋宿舍同柳叶春一道和赵天亮吵起来!赵天亮哪有段为雄身高须仰头 还击,柳叶春一张利嘴吵得赵天亮结结巴巴!赵天亮最后竟灰溜溜地下楼去了,引 得人群一阵欢呼。 第二天我们宿舍一波全被赵天亮告到政教,政教在托头天王的带领下很有手法 先让我们面壁一小时思过,尔后又分配我们把宿舍楼里的厕所打扫一星期。这事虽 和我有很大关系但我都躲过了,因为我不但得了感冒而且是重感冒。整天只能躺在 晓轩的床上。我的床垫、褥子在外面愣是三天没干,晾在宿舍门前被许多人看,还 以为是哪个刚断奶的孩子初学画地图。不过现在最痛苦的还是感冒,我只觉得世界 末日来临,难过得要死,浑身虽不停地出汗仍感到冷。真混蛋我还发起了高烧,烧 得我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课自然没法上只能整天躺地在床上,晓轩和叶何把我 裹得像个熊猫似的用自行车驮着我到医院打了几针,烧终于慢慢地退了。不过感冒 一点不见轻鼻涕一把一把地流比一百年前的趵突泉还流地欢,没办法我还得从晚上 到白天再从白天到晚上一直躺在床上,虽说我喜欢睡懒觉可是这样躺着无聊的要命 谁不想自杀! 一天柳叶春冲进宿舍对我说:“晓来告诉你一个解气的消息,咱们的宿舍管理 员赵天亮砍人进局子了。轮不到你扫厕所了。” 他说得极精彩但大意是这样的:“赵头自从离婚之后似乎得了抑郁症,而且后 来又病死了九岁的儿子,生活中成了孤零零一身,儿子他认为是被人克死的,和他 作邻居的一家和他家有些小隙,为一堵墙争一块砖的地界,赵头邻家的墙压着他家 的一块砖,赵头多次交涉但却被人耻笑,儿子死后他把原因归在邻居身上,于是要 把对家的儿子也杀了。前些天他拿着刀寻了半天没找到却见邻家出来一个十三、四 岁的小女孩,他上去把小女孩砍伤了。 柳叶春极满意,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把赵天亮说得十恶不赦。另外他还特高兴 地附带一句:“从今宿舍无笨熊,你我称霸王。” 我本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喜讯原来是这种事,可有什么解气的,赵天亮还很令我 同情,我闭了眼仍只管睡觉。 这一躺就是十天,这十天唯一真正让人高兴点的就是我那胖胖的而且总是扭动 自己腰肢的同桌秦雪儿不计前嫌到宿舍看了看我。还送给我一个同样很胖的熊猫让 我抱着解解闷儿。我感动得只差一点就热泪盈眶了,我只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晓轩说:“咱儿可得对人家另眼相看啦!” 虽说有这儿丁点事让人高兴可事实上这一年就要过去了,而我又哪学了点东西! 我病好了不到三天又一个周末到了。这儿周末恰恰是西方的节日--平安夜。因 为期末考试要到了,叶何和柳叶春商量着是不是来一个最后的疯狂,一来我病刚好 另外趁着还可以让我和段为雄化解化解。段为雄很同意说不如再叫几个女生。我没 异议,晓轩也没去他老乡家,只有晓光反对一个人去教室学习了。我说把秦雪儿也 叫过来吧,柳叶春一笑:“她那么胖可吃得多!”段为雄更酸溜溜地说:“你是不 是那个呀?” 我火气腾得上冒,这么多天窝在床上真想舒展舒展筋骨。叶何忙说:“没问题。” 我咽了口唾沫没再说什么,到学校小店里买了些巧克力和饮料;又和叶何把邻宿舍 的收音机借了过来,准备了这些我就坐在宿舍里等他们去叫女生,晓轩说:“秦雪 儿来了可别再开人家玩笑!” 我笑笑说:“她不会来的。” 果然,秦雪儿没来。她说她眼皮不舒服还有手腕好像也扭了,另外还一个原因 她舌头被辣椒辣坏了,喝热水又被烫了一下,总之今天她和平安夜无缘。叶何没办 法回来上楼叫我去请,可我下楼来秦雪儿已被段为雄请回宿舍了。他们请了两个很 漂亮的女生,当然像重点高中的女生往往才貌很难双全像这两位大概和段为雄经历 一样是靠着出身进来的,我平时和她们很少说话坐在一块玩就更像是长了八尺的毛, 我借上厕所的工夫钻到别人的宿舍去睡觉,晓轩找了八趟也没发现我在哪儿。我在 那睡得很香,可后来那帮宿舍不知从哪搞来两副扑克牌,凑成一桌儿连呼带叫地打 起争上游,我变换了上千种姿势也无法做到既不受吵也能睡得安稳舒服,有个家伙 笑我是不是耶稣要降生了,我塞给他一只臭袜子,他干脆不打扑克把我打出宿舍。 我在楼道一跑正撞见晓光回来,我跟他一伸大拇指:“你真明智!”他笑笑没说话。 永远那么深沉只等八百年后一开口醇香四溢,醉满华夏。 屋里一片狼藉,录音机还在叽哩哇啦地乱叫,晓轩却已晾着肚皮睡着了,叶何 送那两个女生下楼去了。看来他们玩得很尽兴,不管什么东西都丢在地上,诸如桔 子和没嗑皮的瓜子,只有桌上放着的半瓶“郎”酒没有乱丢,这又是段为雄从家里 偷来的。现在这家伙和柳叶春躺在床上三分钟说不出句话只见唾沫星子乱飞,这俩 都有些醉了。 睡了一觉儿我口渴得厉害找了半天饮料却全是空壳我干脆拿起酒瓶子往嘴里灌, 顿时一股什么气从鼻孔里冲出来,好不难受,我随手关掉录音机,段为雄却喊起来: “别关!”我没理他转身到墙角去拿笤帚。 “晓光、晓来!把地上扫扫免得和赵头呕气!啊?啊!赵头都没了……”段为 雄躺在床上像冻死的螳螂。 我最讨厌这帮靠喝点酒就不知道自个几斤肉的人。 “你为什么不干?”我干脆站着不动。 “我,我们不是喝多了,哪还动得了!” 我拿起酒瓶子一气干去大半,霎时鼻孔发辣,鼻涕也快控制不住要出来了,眼 里全是火。但我稳住了自己的脑袋:“我也喝了,我也晕了!晓光别动让他下来干!” “你这不是和我对着干吗,是不是没请来秦雪儿你难受,那么个肥猪是你老婆 呀?别自做多情了!人家,为什么不来,人家有对像了!” 我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看来我也是那种喝点酒就找不着北的人。我一个箭步冲到他的床前,一把把他 拽下来。 “去你妈的!”我一拳正中他的鼻头,立刻那成了永不枯竭的血泉,他的竹竿 身子一下被我打弯,可他一下子又爬了起来,他太高了我够不着他,反倒被他用拳 给我腮帮子按摩了按摩。因为我总觉得头重脚轻加之他又给了我一脚所以我就倒在 地上了,倒在地上我的腿也没闲着胡乱一蹬,他个笨蛋竟也被我踹倒。可他真顽强 又爬了起来,上来揪我的衣领子。唉!我不知道为什么仁慈的上帝让我乱划拉的右 手摸到了一个酒瓶子,那个我刚干喝的酒瓶子。唉!那瓶子握着真顺手,所以我抡 起瓶子使劲一砸,当然我没瞄准,因为我还迷糊着,可那瓶子真准正正砸在他的脑 袋上,可我也只觉眼前一黑,又一拳击中了我的太阳穴,我没办法只好躺下睡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致于柳叶春和晓光以及回屋来的叶何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晓轩 告诉我的,因为我睁开眼时发现宿舍里只有我和晓轩。啊!这又是新的一天了,也 就是耶稣的生日到了,今年他该满多少岁了? 我问晓轩剩下的人都到哪去了,晓轩说叶何和柳叶春送段为雄上医院了。 我一愣:“上医院干什么?段为雄病了?” “敢撞天”拿头一劲撞我的胸脯,他直乐:“就是我的脑袋也经不起你那一砸 呀!何况段为雄的,你把人家的头开了还说怎么了!” “啊?我把段为雄的脑袋砸了?”我突然感到腮帮子肿得老高,太阳穴处也隐 隐作痛。我一拍脑门:“是不是昨晚上?” “废话。”晓轩又要哭了,“这下你可完了!” 果然下午我被叫到了政教。 我面对的仍然是托头天王还有母鸡太岁,另外还有一些仙圣我不知他们的雅号。 “啊呀!怎么又是你呀?上次不是说要好好做人,现在又犯事了,把市长的儿 子打了行啊!喂!把头抬一抬让我看看你有几只眼。”托头天王真幽默。 “我头抬着呢!”我明明抬头正看着他,他却还叫我抬头。我猜他是瞎子只好 再告诉他,他问我有几只眼我也只好如实说:“我数了数,只有两只!” “还行!知道自己不是马王爷!行啊,你真行!”他频频点头。 俗话说有来无往非礼也。他那么盛赞我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哪有不道谢之 礼,所以我说:“谢谢夸奖!” “嗯!好从容!上次一句话也不说这次有话必回。告诉你家里你被开除了!" 随即我又听到太岁、金钢们一致同意的“对嗯”之声。 托头天王显出一种玩弄世界于股掌之中的得意:“给你家里去电话叫他们过来, 市长儿子医药费你得负责!” “凭什么叫我付?”我口气稍稍硬了点。 “凭什么?”他反问我,另外为了我明白他不用手却用脚在我身上做了个“脚 势”,我一个趔趄表示他做得很成功。 我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本事,我冲上去想同 样给他一个嘴巴子可我反而又得了一脚最后我只能向他身上吐口水以滋润滋润他那 凿得糟透的干枯的面容。但也就此被轰出办公室,我被告知第二天再来一趟然后滚 蛋。 我从政教出来又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你一定纳闷了我上了半年学怎么直到现 在才提起班主任,而要说我们的“二郎神”也只能说他太忠君了,要是上司逮了他 的学生他只会同样教训自己的学生而不问原因。当然他不保护自己的学生这我很理 解,因此也就是说我又一声不吭受了一通明达之言,可这没什么荣耀的我也就不细 说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学校要开除我他也没办法。我说我谢谢他为我操心。 我回到宿舍,叶何说段为雄头缝了几针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现在不愿出来。晓 轩说他正在找同学搞联合签名看看能不能把我留下,当然首要前提是我必须在天王 面前诚心认错!他着实替我难过考上这所学校多不易啊! 我笑笑摸摸他的头不知说什么。 柳叶春也想安慰安慰我:“没什么兄弟!这下咱可出名了。可是你跟他计较什 么呀?” 我只有苦笑,躺在床上拿着一片破镜子照我那张可爱的脸。这镜子是开学时娘 给我买的,如今几经磨难只剩一小片了。 我站在镜子前将自己仔细端详 紧锁的双眉掩饰的不是内心的恐慌 是即将迸发的怒火压抑在胸膛 岁月的刀痕尚不曾雕刻在我的脸上 额头隐隐的平行线已告诫生命的忧伤 可眼神依然倔强明示着不是这样 对生命美好的渴望依然支撑着昨日梦想 似乎无奈匍匐在眼角偷偷将泪掩藏 微启的双唇欲要倾诉却无人在身旁 独剩下一座鼻子在眼下很安详 鼻翼微耸一丝蔑笑伴生在嘴角之旁 我站在镜子前将自己仔细端详 一副面孔分明告诉我:我已坚强 容忍的要忍,该死的就让它死亡 我不奢望明天快乐的天堂 是如此就如此 走起路来你看我是否走得稳当! 我决定离开这里! 可又去哪呢? 午夜我悄悄起来,从窗口里望向校外宁静的世界,冬天的气味正在一点点地变 浓,闪烁的星光如同一个个走失孩子泪漪涟涟的眼睛;风声在四下里慢慢放肆地嘶 喊了。凝视着窗外孤冷的街道被一阵风惊醒我又坐回到床板上不觉想起一点一滴的 往事,初中时常没事就和爷爷下棋,但更多的时候没有人下,晓月又不是对手,于 是便常从吴清那里借一些大部头的书来看,从这些书中逐渐理解生命人生以及愈来 愈淡的理想,然而那仅仅是书况且都是几十或百年前的,你若看现在的艺术之作除 了《平凡的世界》多半让你感到世界的恐怖,独自一人漫步总担心会突然有人用刀 卡住你的脖子! 当我在这地球上不过几万天的存在之中刚刚在白开水一样的生活中有些切肤的 体验时却常常见到这样一种人,他们面对他人的真诚会忘形,而面对他人的虚伪却 会显得恭敬与怯懦。你的善良、正直该呈现给谁呢?于是孤独的病菌又开始侵袭我 脆弱的神经了。当我到了这里往往变得反常正如杰克教授喝了药水使自己变成海德 一样,我的大脑里常常生出作恶的念头来。 唉!我只能仰天企盼:“还我本色!” 我渴望生活刺激我的麻木 可生活的色调又丰富了些什么 狂热,我所恶我要保持我的本色 流血,刺破血管流滚出红的粘稠 可这又为什么 我思索这为什么 却又在麻木中睡过 据说岁月有魔力,可又不要让我死去 待我不要老,我仍想拥有活力 有冲力奋进高歌 可这冲力源于什么 我已明明发现自己的火热在熄灭 麻木的罪过侵袭了我 表情的形容只是五官的配合 总希望暗夜的明火照亮我 其实只是志的失落 我的不是明天可以怎么 只是今天即将错过 摸住夕阳最后的残色 没有担心方能自我 流淌的岁月不是无声逝过 它有星火,有交戈 只有现实的理解 才能激励河的浪波 河的浪波被击破 方能还我本色 我定下决心逃跑!追求如我者常是梦醒后的一份惊讶带来的沮丧,那是因为我 从没动身去实现它。现在到了如此地步,决不能再犹豫踯躅了,说离开就离开,也 只有这样。 我在心里打算除不回家的生路,若要喂饱肚子就首先要有钱,我若想弄到排除 偷、抢也只有卖体力干活了,而干活又到哪儿去。 我想出了洪泽市必定还有别的市,这洪泽我万不呆了,我要远离它,到别处去 让自己活下来。我心里一下又充满了阳光,我的脸上不觉露出了微笑,你若看见还 以为我在想梦中的姑娘时流露的那种甜蜜。而其实我在压抑内心里对父亲对家人的 深深愧疚,我不敢想父亲那临走时拍我的肩膀说:“我要供你上大学!”我更不敢 想父亲来后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请求把我留下,还要给市长的公子 付医药费,“含眉笑”也会为我感到耻辱的。 唉!我不想这一切! 我缩回被窝里,使劲进入睡眠状态,我一只一只地数羊,可我数了两万只还是 很有劲头数下去,然后我又假想自己漂浮在一个无限广大的空间,当然还有许多办 法可都没效,偶尔睡一会儿不知为什么眼就睁开了,尤其是我听外面呼呼地起风了, 我的心就开始一劲哆嗦,在外边不会冻死吧?既而我又想到方月,我不会像她一样 的结果吧? 我睁着眼四处打量,他们都睡得很安详,柳叶春一劲巴咂嘴,晓光像是在背单 词,唉!真可爱! 我辗转反侧,脑袋里竟慢慢冒出恐惧的气味,让我呼吸都轻轻地不敢使劲。既 然睡不着我干脆穿好衣服在床上干坐着,我拿起表一看我的上帝已经凌晨五点了。 这时在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立刻穿好鞋,披上皮夹克慢慢拉开门跑 出宿舍楼,刚一出门,只觉鼻头刷得变红大有和我的脑袋分家的意思。我捂紧了鼻 子坚起衣领走到操场爬上看台最高一级台阶。天还黑着,星星仍在天上一眨一眨的。 我来来回回地走,边走边跺脚,我就像是一个找不到阎王殿的孤魂野鬼。 我这样徜徉徜徉着,天终于慢慢褪去一身黑装,蓝之淡淡一点点浮出“天”面, 星星却闭上眼睛睡觉去了。世界似乎一下变得开阔,倘若有翅我真想展翅飞翔。 我面向东方伫立。 很久,地平线上才悠悠露出半张羞红羞红的脸来,像一个如我这般年龄的乡下 姑娘。那一张脸还一劲想拿起一方手帕将自己遮住,结果她钻进云彩里,哪知云彩 受宠若惊脸嗖得黄了唉!冬日的太阳太温柔了。 我失望地像打蔫的茄子,没精神地看着害羞的大姑娘一点一点露出整张脸用单 纯的大眼睛小心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啊--”我冲着它大叫了一声,这“日出”竟没得多少激情,太令人想家了。 操场上来了一老一少绕着跑圈,小孩子在前面领跑嫩声嫩气地说:“爷爷,你 追我,你追不上我!”老人步伐稳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骄傲的神采在两眼上漂, 微微的笑意在眼角泛起道道的波纹。初升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轻洒在爷孙俩身上, 这情景多像一副画呀! 我的胡太爷爷的形象霎时浮在我的眼前,老人如今身子骨还硬吗?月前晓月的 信隐诲地说念我爱我的胡太爷爷好像正害着病。我该怎么办呢? 脑中只剩一个拿着盾和一个拿着枪的家伙叮当叮当在那打得起劲,我一时不知 所措,愣愣地站在那,抬起头来看初升的太阳:羞涩早已走得干净,绯红已变成金 黄,金黄又渐渐转白。它光芒四散,只觉天地无穷变幻,惊动熟睡的麻雀叫着四飞 散去。仰望天空高洁、淡蓝,几片云空灵、悠远,苍穹正涌动着生命的潮水向大地 倾泻…… 有种声音发自天籁, 有种震颤来自我们那颗拳似的心脏。 面对这一切,那日光虽不耀眼却刺得我低下头去;虽不威严却让我周身的炙热; 虽不骄艳却羞得我满面通红! 我再也抑制不住不由泪流满面,暗说骨子里常自诩自己是男儿的人怎么还会哭 呢?可我再没有理智这一能力! 我也不知为谁哭反正不是猫哭耗子那种。 天下有哪个傻瓜会对着太阳作如此可怜状啊?而我只觉羞愧难当。一切躲在我 肮脏之处的卑鄙、龌龊、琐碎都从周身的毛孔里丝丝地渗出、流走。 我站在那低了头像打碎了花瓶遇上妈妈并不责备的目光的孩子! 我有多无耻啊! 我曾想着怎么着不是捱过那几十年走完这一辈子呢?我如何也不能活得个逍遥 自在呢?我为什么不是一个小偷我为什么不是一个抢劫犯?做不了顶天伟大的正人 君子做个无赖小人又何妨呢?谁不会僵僵地一动不动魂丧西天化作一坯灰尘,纵有 功名事业长存世间而说不定哪日人类一同绝了子孙呢? 但我在这太阳面前汗颜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全流出来,流得一干二净,顿 时只觉周身的舒畅! 人们开始填塞各个角落,新的一天又揭开了。 短暂的舒畅瞬间被负疚取代:我的爷爷,我的爹娘,我的小妹。 我再也无法忍受急忙回宿舍。他们也都一个个起来了。匆匆忙忙吃过饭,都得 去上课了。晓轩和叶何劝我向政教认错,他们再给我弄一份联合签名等等看看会不 会有转机。我说不必了,我说走,他们坚决说不行,要留下一个陪着我,我没办法 只得昧着良心发誓说如果我走了30岁以前娶不到媳妇,他们不信,我只好推到45, 于是他们互瞧了一眼去上课了。 人走光了我在空落落的宿舍转了几个圈便也打算走了。我写了一个条放在晓轩 的床头。 晓轩、叶何、柳叶春几个兄弟: 对不起我先走了。如果你们能原谅我最好能原谅我。也别弄什么签名了是真没 有希望了。 我的铺盖全放在林森那了,万一我父母来,告诉他们到那去取就行了。 再见,祝你们有前途! 晓来 我东西不多,钱是最主要的。我清点了清点将近二百,装在身上五十其余的都 夹在晓月送我的一个蓝皮本里了还有一支钢笔也放在了一块。我只有一个黑色的包 装不了多少东西塞了几件衣服就鼓鼓囊囊了,塞上皮夹克就成了一个大皮球了。我 到外面雇了辆三轮把被子、铺盖一骨脑都运出学校一直送到林森的书摊,林森正像 母鸡般在那孵蛋等不到几个买书的,见我的架势吓了一跳:“我的大哥,这是怎么 啦,搬家呀?”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被褥搬下来:“帮个忙,把这些东西在你们家 放几天。过不了几天我家里人就会到你这取!” “怎么啦这是?”林森拿手摸了半天自己的头愣是找不着自己的鼻子在哪儿。 “我把段为雄开了,学校哪还要我!要帮忙就别问了,谢谢你!具体的事以后 再告诉你!”我又塞给他十块钱让他雇三轮。 林森追上我把钱又塞给我问我到哪去,我说不知道,他慌张地很像是哑巴吃了 甜果又吃了辣椒,结结巴巴不知是什滋味,说什么好。硬拉我跟他一块卖书先呆几 天。我把钱又偷偷放在他口袋里说算了在这地方呆下去我会疯的。他没办法只能让 我走,我把日记本和诗留给他让他转给我妹妹晓月。 我回头望向校门,那金色的大字虽背着阳光也是夺目的,我为了走进它曾多么 努力而今只能走了…… 来来往往的人有多少我不认识的面孔,我四望,眼中满满的全是茫然…… 青锋的古剑卧躺在湍流的河间 消逝了锋芒 隐没了雪亮 埋身在野茂的草间任随岁月的磨擦 节节断碎 片片碎末 腐烂的草,飞舞着营营的小虫 青青的草,挑着长枝挂着西天的月 青锋的古剑已然碎末 寂寂的天涯 辽远的空旷 出现点点星星,突突跳跃的焰火 噼噼啪啪,呲呲啦啦 奔突的野火在寂寞里燃烧 它要烧裂煎熬 撕破无以寄托的无聊 燃烧,野火,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