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翠路三十号 提琴少女 ——你好,我叫野儿,住在古翠路三十号,我拉小提琴,有时候很快乐,有的 时候难免寂寞。 春天,总是让人浪漫而忧郁,悠远而孤独,南方的桃花开的很早,我的房屋被 一簇簇小花包裹着,而我就像起早的蜜蜂,带着提琴的高音在中间奔跑。 我只有一个人,满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女孩子,我对世 界怀着渴望,也满怀恐惧,我对人满怀期待,又充满疑虑,我带着喜悦欢迎这个世 界,又时常在寂寞的阴影里黯然神伤。 ——我叫野儿,一个人,拉着小提琴,在这个春天。 我在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中追寻过去的时光,搜索往日的记忆,那些属 于我的少女的幻梦,而现在匆匆离去,去到高高的天上,万里无云的深处,让我不 可企及。 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隔壁邻居,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梦见他正是 因为我没有见过他,我梦见他是一个忧伤的大男孩,浑身被浅色的雾气环绕着,象 初开的百合花,在晨光中对我微笑,而后,又消失…… ——我就是野儿,春天里的野性的女子,浑身散发着麋鹿的芳香—— 不,这是什么样的梦呢,第二天,我挽着小提琴,悄悄走到二十九号面前,向 里面观望。西湖上静悄悄的,雾气中,三两个小舟缓缓移动,驶向记忆的深处。二 十九号的楼房里,住着很多人,靠北的一间,挂着淡红色的窗帘,给人深深的忧虑 感,我知道那就是我梦的颜色,我梦中的人,也一定在这件屋子里面,那个大男孩 子,也一定住在着里面,也一定在这里面,唱他喜欢的歌,写他喜欢的诗,做他喜 欢的梦。 午后一点十五分的太阳照在墙壁上,我的眼睛一片金黄,我的身体天堂般的灿 烂,我躲在巨大的香樟树后面,看着那在风中微微颤抖的窗帘,就像看着我风雨飘 摇的梦境一样,等着那个人的出现。 我的手指在琴弦上浮躁的拨动着,拨动着《春之祭》里的几个强音,象少女在 原始的篝火边进行的野性的舞蹈,散发着冬青树的气息。空气在我的震动的琴弦中 变得愉悦,丰满,午后春天的风也变得大了一些,但是我要找的人并没有出现。 ——野儿,我曾经对自己说过,要忍耐,要摆脱幻想,要摆脱令人惊惧的现实。 我举着琴弓,唱着夜的颂歌,再次来到我邻居的门前,在我的梦境里迂回。仍 旧盯着那静寂的窗帘,让自己沉醉在那种色调里,晚上有点冷。 ——野儿,注意保护身体,不要在春天的时候着凉了。 ……恩,好的,你看,现在有几只鸽子在他的窗户上跳跃,相互亲吻着,深情 的注视,抖动的尾巴在月光下显得朦胧,离奇。灰色的鸽子,停在他生锈的铁条上, 在褪色的窗帘上映着欢快的影子,让这个夜晚变得丰满。 一杯褐色的咖啡让人醒来,一杯鹅黄的白菊茶又让人睡去。时候已经很晚了, 我只有回去,躺在床上,想象着飘飞的音符,来回摇晃的线条,想象着我的自由的 飞升。 这天早上,窗帘又一次在日光下褪色了,我仍旧去了邻居那里,坐在冰凉的石 凳子上,象牧羊人等待归来的羊群,象圣诞节的少女等待飘落的雪花。清新的晨风 吹着我的头发,西湖上显得前所未有的沉静,我拨弄着小指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轻轻的呼吸,然后又坐下来,等待。 ——月朦胧,鸟朦胧,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野儿无觅处。 我叫野儿,这次的等待包含在无数过去的等待中,这次的等待预示着无穷的未 来, 我的小太阳沉入绿色透明的湖水里,我的绿色透明的夜悄悄来临。 这回我什么也没带,因为外面下起了细雨,我站在自己门前,看到在暗淡的天 色下,二十九号的窗帘被拉开,一个忧郁的大男孩牵着一条忧郁的狗走出来,狗脖 子上的金锁映着大街上的雨水,闪着光芒。 他冲我走过来,稀疏的雨打着他的头发和手指,西湖上烟雨朦胧,游人纷纷褪 去,象褪色的白色窗帘一般。他点燃了一根烟,红色的光点在雨中闪了一下,又随 即熄灭,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黯然,他的右手微微浮动着,但终于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他被他的忧郁的狗牵引着,向苏堤走去。 “夜已经很深,野儿躺在床上,听着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做着梦,” ——那是少女的时候,她和一个大男孩在一个公园里邂逅了,他送了她一束百 合,象他脸庞一样的百合,他教他拉小提琴,对她说,小提琴的声音是忧郁中飞翔 的鸟,而她是其中最美的一只。 他还让她听《春之祭》,对她说,他是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他想以音乐和梦幻 的爱情来祭奠自己短暂的一生,他说她就是他梦幻中的一片悲哀的花瓣,为他的灰 飞烟灭的理想作着最后的点缀。 白色的窗帘在风中颤抖,象公园里消失的芦花。 ……我叫野儿,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女孩子,我拉着小提琴,以此来祭奠那些 死去的情人,祭奠我的青春,以及那些被孤独的雨点拍打着的幽灵。 我住在古翠路三十号,这是十多年前盖的老房子,样式普通,规模不大,只有 三层。我住在一层的靠北的一间,这里离西湖不远,我经常坐在门口,拿着望远镜, 看望西湖上的游人,他们象我梦中的灰鸽子,象触摸着我脸庞的一个个指关节,在 淡淡的光线中游离,婉转如三月的柳丝,现在我的门前一片桃花灿烂,而我折断了 琴弓,放在二十九号的门口,然后回家,默默的等待。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