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作者:独孤欢 七月流火。1995年,有一个我记忆中最热最揪心的七月…… 那个七月里,因为要供哥哥、我和妹妹三个人读书,当了三十年工人的父亲, 才退休,却又要和村里的那些小伙子,也南下广东去打工。 送父亲的那天,我看到在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当中,父亲的身形显得是那 么瘦小,他已经50多岁了。移开视线,我感觉心里睹得慌,感觉此刻背着背包要 去打工的真应该是自己。 一向寡言的父亲也许是察觉到我的难过,一边用鱼尾纹已经深刻的眼睛,微 笑着看我,一边故意大声地跟小伙们说笑着,偏要显示一下他的心情很v 好。 一个小时的汽车,我们赶到县城的时候,太阳正好升起来了,七月的太阳一 蹦出来就如同一盆火在人的背后炙烤着大地,很热。 火车站里到处是人,黑压压的人群里散发出着烟味,汗味,狐臭味,让久惯 书本气息的我闻起来有些铺天盖地的,渐渐的恶心起来。 我们在一个角落里停住脚,由为首的小伙子阿文去买车票。半个小时的光景, 仗着人高马大,插队而归的阿文却垂头丧气的告诉大家:“去广州的火车连站票 都不售了。”“那怎么办呢?”父亲很是担心地问,其他人也开始慌乱起来。 闷了一会,阿文说:“我们直接去站台吧,车来了就往上爬,到了车上再补 票,关键是大家一定要手脚利索,都跟在一起,走散了就不好找人。”于是,大 家呼拉拉往站台上走。 站台上也挤满了人,这时候的太阳,象一只发怒的老虎,虎虎生威,空气又 热又闷,仿佛擦一根火柴就要爆炸了一样。我的脸上直冒汗,望着同样冒着汗的 父亲的不再年轻的脸,还有他背上那沉重的行李卷,他的脊背已经被汗湿透了, 汗水,沿着他那斑白的鬓角涔涔的流下来,在下巴那儿凝成一个珠子,然后掉落。 我心情也随着汗珠的下坠而下坠,极其复杂,竟希望火车不要来,永远不要来。 在这闹哄哄的站台上,一些灰气低低的浮在我们的头上,让人感觉是那么的 憋闷。父亲努力的用比平时更慈祥的眼光看着我,看到我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绞痛, 他一定是想说些什么,但平时就寡言的他,除了憨憨的笑,又能说什么呢? 突然间,火车让人心动神摇的轰鸣着进站了,我刚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 出……只听见阿文一句“火车来了,动作要快!”大伙儿就一窝蜂似地跑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跟着跑。火车停下来,只是眨眼的功夫,每一个上车门口都变得水泄 不通了,我跟着父亲和那些小伙子们一个窗口挨一个窗口的跑,可是,每一个窗 口都成了铜墙铁壁。 我的天,差不多都是出去打工的…… 我还看见车厢里有人打开窗子往下跳,马上就有人爬窗子往上挤,车厢里的 人手忙脚乱地关窗子不让上。我那时根本没出过远门,这样混乱的大场面真的让 我心惊肉跳。 父亲和小伙们在一个人稍稍松点的19号窗口停住,我也停下来,一停下来, 立刻感到口干舌燥,浑身汗湿。盼望这涌动的人群能让父亲他们退却,但看到父 亲执着的眼神紧盯车内,我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这时,我想父亲一定也是口干 舌燥的,于是自作聪明地去买汽水。可当捏着一瓶冰汽水,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时, 窗口的人还是那么多,父亲和小伙们却不见了,车厢里也没有父亲和小伙们的身 影,我愣怔了一下,便疯了似的从一个窗口跑到另一个窗口,眼光在一个车厢又 一个车厢里慌张的扫描着。 我是来送父亲的,我要亲眼看见父亲的背影出现在车厢里,我要和他挥手告 别,我还要亲口跟父亲说到了广东不要太累着,可现在,我把父亲弄丢了,就消 失在了拥拥挤挤人群中。 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我的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掉了下来…… 啪!汽水瓶在地面上粉碎了,我恨死了手中那瓶冰汽水。 不久,父亲写信回来安慰我,说他在广东很好,每天只是记记帐,比在工厂 当工人还轻松。只是,末尾,父亲轻描淡写地带了一句:来广东的路上真是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