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的苹果 作者:专辑 一 那只苹果在卧室的床头,不免引人注意。它应该在客厅茶几上的玻璃果盘或 厨房冰箱的冷藏格里才更合适些,怎么在床头呢?而且确切地说,它不是一只— —象我们从站立的位置看上去的那样——残缺的部分隐藏在它与墙壁之间,啮痕 斑斑的果肉已经氧化变成锈色。可以猜想,有人把它带到了床上,吃掉了一部分, 然后把它放在了床头。微妙的是它被放置的角度,光洁姣好的一面冲外,看上去 有种虚假的完整,象是一个善意的玩笑。床的男主人爱开玩笑,但他几乎不吃苹 果,更不会躺在床上吃;女主人倒是喜欢吃苹果,因此她很有可能会纳闷:这是 我吃剩下的吗? 如果不是,故事就有理由开始了,尽管这个进入故事的方式因过于追求角度 有点生硬。叙述者一厢情愿地思考把事件绝对化,显得煞有介事,这是此类故弄 玄虚的小说的通病。实际上,生活中充满了可能,我们能够表达的只是有限的部 分。一句话,我们正离开生活,进入到小说中。 二 方丹没想到自己竟背叛了丈夫,如果和别的男人上了一次床也算背叛的话。 出了什么问题呢?当天夜里,方丹在洗澡时仔细检查了身体和内心。前者没有可 疑之处。数个小时前缠绵的痕迹被冲洗一净,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连那个男人的 指纹都别想找到一枚。倒是自己的若无其事让她惊讶。那张刚刚亲吻了别的男人 的嘴居然在莲蓬头下唱歌,难怪连丈夫都误会了。她走进卧室就撞上了他热辣的 目光。不行,今天不行,太累了,明天吧。她用吹风机处理着湿漉漉的头发,向 他撒了一个娇。丈夫是心疼妻子的,很快熄了欲火和床头灯睡了。方丹在梳妆镜 前坐了片刻(等头发干透),不安隐约而至。才几年工夫,她就亲手毁掉了对丈 夫和家庭的忠诚。 她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好在她从小家教很严,观念保守,因此在认识丈夫 前只和一个男人上过床。他是方丹的师专同学,身高一米八八,在校篮球队打过 中锋。上学时他和方丹一样有大批的追求者。就像一只骄傲的公鸡和一只骄傲的 母鸡,他们习惯上翻的眼珠从未注意过对方。所幸生活及时改造了他们。毕业后, 方丹学会了微笑着给私立中学的少爷小姐们上语文课,篮球中锋也在私立学校对 面的某局机关练熟了点头哈腰。在一个堪称抒情的秋日黄昏,他们各自推着自行 车下班,邂逅于街角的梧桐树下。很久没听到女孩子惊叫的篮球中锋终于发现了 女同学的美丽(她还有一颗小虎牙呢),很久没有收到情书的方丹也动心于男同 学的高大和体贴(他双腿夹住她的自行车前轮,帮她别直了倾斜的车把),于是 双双堕入爱河。他们的爱情是值得赞美的。其间分分合合数次,都没能搞垮双方 的意志。在第三次分手的夜晚,男同学趁乱摸到了方丹的家中,方丹的父母正巧 出差在外,在他的诺言和企求中,她交出了她保存了23年的贞操。男同学的床上 表现与他在校期间的风流倜傥并不相符,笨拙而草率,与篮球场上他的大将风度 大相径庭,这多少影响了方丹对做爱的态度。此后半年间,他们上床十余次,在 方丹看来,它们大同小异,并不象传说中那么有趣,反而给了她精神压力:那层 代表纯洁的薄膜碎了,她再没有待价而沽的资本了。事实也正如她担心的那样, 男同学在她面前流了几毫升精液和眼泪后,东渡日本,她嫁鸡随鸡的企图宣告落 空。分手使方丹走出了另一个传说的误区,就是失恋并不可怕。她的心绪没低落 几天,她就体会到了重新选择男人的乐趣。她已到了婚嫁年龄,又经过精神和肉 体上的开发,出落得分外妖娆。失恋更像是给男人提供接近的机会的借口。他们 象走马灯一样出现,她漫不经心地挑剔着,同他们出去吃饭、喝咖啡、看电影, 间或有一些亲密的接触。但她坚守住了最后的防线。那已不复存在的贞操让那些 男人又爱又敬,连方丹也时常恍惚起来,以为自己仍是完璧无瑕。直到一天早晨, 方丹在化妆时看清了眼角的鱼尾纹。四道,左右眼角各两道,它们好象是一夜之 间长出来的,那么触目惊心。青春易逝,红颜易老。她没法不慌。那几天她情绪 反常,易怒,脆弱。在动物园虎山后的小凉亭里,她把莫名其妙的泪水和神出鬼 没的拳头肆意地倾泄到了一个戴眼镜男人瘦弱的胸膛上,他居然顶住了,还伸出 干树枝一般的胳膊拥住了她。他说:你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这句三流言情片 中都用滥了的话语竟深深打动了她。她随即跟着这位在市重点中学教物理的同行 去了他的单身宿舍,在一张咯吱做响的小床上,她被她未来的丈夫占有了。 没有落红。她恼恨自己虚无的期待,因而哭得一塌糊涂。倒也不完全是矫情, 这次进入的疼痛似乎比破身那次更甚。她尖锐的惊叫着,并被自己的叫声感染了, 异常激动。经验不多的物理教师也害怕了,脑子和他身下的东西一样滚烫,根本 无暇顾及其他,半棵烟的工夫,他就欢快地瘫倒在她的身上。他说了一句对他的 一生都非常重要的俗话:我爱你。她更有理由哭泣了,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物 理老师都不得不检讨自己并未施用的暴力。他再次明誓非她不娶,她才渐渐收起 了眼泪。三个月后,他们举行了简朴的婚礼。没有人认为他配得上她,他从她娘 家亲友牛肉干一般的笑容里认识到了这点,暗自庆幸后对她格外珍惜。哪还敢提 她的前尘往事,甚至想一想都是亵渎。他分外的小心与殷勤反使她有点担心,继 而是感动。新婚之夜,她贴紧他硌人的鸡胸暗暗发誓,跟他相守一生,永不言悔。 像人们祝福的那样,婚后的生活是和美的。在深感对方来之不易的激动过去 后,他们依旧相敬如宾。很难得不是么,他善良勤劳,她宽容温柔,他们有稳定 的收入,暂时没有孩子拖累,有什么理由不幸福呢。在床上他们也算般配,方丹 没想到丈夫孱弱的体格搞起那个来却不含糊,况且探索乐趣的心态从容了(对比 与前男友的偷偷摸摸),她逐渐能感受到床第之欢的妙趣了。她唯一讨厌的是丈 夫干那个事时大惊小怪的呻吟,这不是女人的专利么?丈夫在她耳边夸张的叫声 不仅令她厌烦,而且她有一种被抢夺了快乐的嫉恨,当然这是小问题,后来解决 了,她在做爱时带上了耳机听音乐。她很快爱上了这小小的怪癖,在慢节奏的外 国老歌中,她心中充满忧伤,放肆地呻吟起来,她的呻吟因此有了经典的气息。 她的丈夫被剥夺了声音后显得更坚强有力,她看着他张着嘴巴无声地起伏着,便 不能自已地高潮了。 三 志强就象他的名字一样普通。他被人喊了32年志强,于是他也就普通了32年。 听听,连“刘”都省略了。你会把省略姓氏的叫法理解为亲密么,志强不这么看, 他觉得这样的称呼随便而潦草。谁会在意一个连姓氏都模糊的人?作为一个有抱 负的大龄青年,有时他觉得他这辈子就是毁在名字上了。他就是市卫生局办公室 里被人呼来喊去的志强——名字太顺口,那些喊声象单调的钟摆一样,一来一去 的,一来一去的,他就老下去了。一类事情常常发生,就是他在人群里,忽然听 到有人喊“志强”,回头方知,喊的不是他。天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志强”。 更糟的是,这引发了志强关于婚姻的思考。他开始认为当初他老婆王小云选的不 是他,而是另外的什么人。他的婚姻就像人群里的一声呼喊,懵懂的他答应了一 声,就成了别人的丈夫。就这么回事。 所以能和方丹上床,对志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安慰。还有什么会比跟 美女上床更能慰籍一个怀才不遇者的。感谢网络,这个充满虚无的期待和善意的 欺骗的地方。志强刚学会上网两个月就捕获了这个迟暮的美女。在现实中,这简 直是无法想象。婚姻生活让男人们一无例外的发福,志强的肚子也不甘落后,那 凸出的弧线要是搁在成功男人的身体上不但不可厌,反而是个可自豪的标志。但 在志强身上却是个讽刺。再加上他写意风格的五官,岁月的无情就更见效果。幸 亏志强年轻时搞过几年文学,还在地方的报刊上发过若干“豆腐块”。感情细腻, 文字扎实,如此条件(有内秀)不上网简直是罪过。果然,在他柜子里正准备发 霉的手稿到了网上风光了。成名不敢指望,但翻动几位女网友的心弦还是绰绰有 余。方丹是其中之一。志强原本打算一个接一个的搞过去的,方丹排名第三。但 方丹发来的照片却使他改变了主意。天啊,那是一个在梧桐树影下神态落寞的美 女(摄于5 年前方丹与男友第一次分手之时)。资料显示,她所在的城市离自己 这里只有100 公里。哪怕对“见光死”怀有恐惧,他还是蠢蠢欲动。王小云所在 的公司组织旅游,三天不在家。这三天他一点也没浪费,第一天嚼嘴磨牙的要电 话号码,第二天心怀鬼胎地电话问候,第三天他就倾诉相思之苦。她的丈夫也正 巧出差,这是什么,缘分啊。有迹象表明,语文老师被迷住了。她下星期要来这 里的一个学校听公开课。她迟疑的通知让他欣喜若狂。“来吧,我请你吃饭。” 他象一个襟怀坦荡的老朋友一样豪爽。没点付出能行么,一贯吝啬的家伙摸了摸 口袋。 平淡的午餐后,他们去了一家叫流金岁月的酒吧。这是临时的动议。甚至倡 议者志强都有点吃惊——又要花钱了。这值当么?他插在裤袋里的指头拨拉着几 页薄薄的钞票。志强的想法是,总得让她回报(譬如陪他上床)才行。但方丹在 午餐时半点表示也没有。她淡然的神情和言语让志强捉摸不定。也是基于此,志 强才一时激动邀请她去酒吧的。他主要是不甘心她从他指缝间溜走。他找到了银 行对待亏损企业的复杂心境:不投资吧,原先的贷款收不回来;再投资吧,怕新 的贷款也搭进去。她虽没有照片好看,也足以让志强的下身有了难言的骚动。 “下午的听课怎么办?”志强试探她的态度。“不去了呗。”方丹轻描淡写。街 上阳光充足,公共汽车驶过扬起轻尘,有人换上了人造毛领的冬装。一个女人在 经过他们时意味深长地剜了志强一眼。志强心跳骤然提速。这毕竟是小城,你在 这里呆上几年上街时就会获得名人的感觉。“我们是同学嘛。”语文老师还是善 解人意的,有些同情地抛了他一个眼风。“就是就是,同学同学,同学是这样的 吗?”“怎么样了,我们?”她不解了。眉头微蹙,眼光如标尺衡量着与他的距 离。是啊,就是吃个饭嘛。志强自嘲的想。他认为那是不同的,不同在于他有所 期待。实际上,他从没想过把哪个同学搞到床上去。 酒吧刚营业。在吧台小姐狐疑的目光里,他们挑了最角落的一个座位,接着 又在嘲讽的目光里拒绝了红酒。墙面的装修是松木板皮一样的粗犷质料,安格尔 的举着水罐的少女穿上了可以掀开的虎皮裙。阿杜破咧咧的歌声四处飘荡。志强 给方丹要了果汁,自己点了喜力啤酒。两个果盘是开心果和苞米花。开心果不说, 苞米花志强是熟悉的——小时候他用一角钱和半斤苞米就能够从街角的王瘸子那 里崩来一洗脸盆——怎么也想不到它如今也金贵了,竟是20元钱一小盘。志强把 这话对方丹说了。难得的幽默竟让她笑得前仰后合。有那么夸张么。酒吧里灯光 昏暗,彼此都眉眼不清。志强找准了方向:女人都喜欢风趣的男人。风趣与自信 有关,在光线不充足和不需要交钱(帐已先结清了)的地方,志强的自信抬头了。 他搜肠刮肚,努力讲出了两个好笑的段子。收效挺明显,方丹笑得把半口果汁喷 在志强的穿着法派西裤的腿上。心疼让志强勇气倍增。他想起《红与黑》里于连 对付德瑞那夫人的招数:再笑一次我就抓住你的手。想是想好了。可手却不听使 唤,怎么也不敢冲上前去与那只白皙修长的同类亲密接触。心有旁骛使志强第三 个笑话讲得有些心不在焉,方丹也没笑。气氛在短暂的沉默里有一点尴尬。“我 想摸你的手。”志强觉得这话说起来颇似阿Q 对吴妈说的那句“我想和你困觉”。 结果也大致相同吧:方丹象救火车一样惊叫奔出门外。 “我想摸你的手。可是我始终不敢。”当晚在电话中,志强象个小男生一样 向方丹坦白了。“那你就摸呗,嘻嘻。”方丹似乎很喜欢他老实的样子。“我就 是没敢嘛,鼓了好几次勇气呢。”志强没法不委屈,多好的机会错过了,“那你 再来,我就摸一下,好不好,保证不多摸,也不弄坏,保质保量按时归还。”他 柔声开着玩笑。怎么人不在眼前,自己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呢。“我告诉你啊刘 志强,你别勾引我!”她突然提高声音。吓了他一跳。三秒钟后,她的低语又近 乎哀求:“你别勾引我……。我求你了。” 四 良家妇女方丹感到了脸上的温度。害羞必不可少,但更多的是兴奋。她为自 己从未经验的轻浮而兴奋了。那感觉多奇妙,如同走在路上,不经意挥动了几下 胳膊,就发觉自己已经飞上了半空。当然,比飞翔更重要的是安全。总结当天的 考察,方丹有理由相信自己是安全的。他(刘志强)受过良好教育,有体面的工 作(公务员),有稳定的家庭,有一点追求(并非野心),在意名声。他善良, 些许懦弱,身体健康,应该不会携带什么病菌。他有蹩脚的幽默,孩子气的迷恋, 但不缺乏控制,决不会纠缠。这些足够了。语文老师有她自己的选择标准。最优 秀的男人固然好,但危险通常与优秀伴生。他们迷人,但一般会轻视那些主动奉 献的异性,而且有致命的破坏力,所到之处,无风起浪。即便再年轻几岁,她也 会远离他们,因为他们是无法控制的。何况如今她已为人妇。有一点必须明确, 她爱她的丈夫和家庭。不想带来任何伤害。所以她选择志强作为她温习青春的插 曲。她对这类人很了解,因而有安全感;但对这类人中的某个个体(志强),仍 是陌生的,因而有新鲜感。若从这个角度理解,安全不仅是一个前提条件,而且 是一个充足条件。也就是说,只要是志强这类人,原则上都可以答应与之偷情。 啊,她的心脏为这个放荡的推论怦怦乱跳。也许她与他们(志强一类)只需要一 点缘分。志强赶的巧,他就成了第一个。 丈夫被学生家长请去吃饭,到家后便烂醉如泥。方丹服侍他睡下,用热毛巾 帮他擦了脸。这张脸怎么擦也甭想眉清目秀了。它的丑与志强的各有千秋。但方 丹找到了它们除了丑之外的共同点,就是还算顺眼。矛盾么?丑可以丑得顺眼, 俊也可能俊得讨嫌。这只是和个人的经验有关。无益的思虑中,方丹脱掉衣服, 躺倒在丈夫身边。体内有一点光亮闪烁着涨大,直到不能抑制。她扭头看了看熟 睡的丈夫,侧转身,把左手夹在两腿之间。 志强看上去比前一天更拘谨。也许原因在方丹,她特意洒了香水,方圆三米 之内的人都可能魂不守舍。志强讲笑话的水平也退步了,并且两个笑话她在网上 都读过,笑得相当客气。很明显,这打击了他的信心。火锅城生意兴隆,包间占 满了,他们只好在大厅里。肥牛的味道还不错。方丹看着热气中的志强跟几个熟 人打了招呼后,额头就渗出了汗珠。他好象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啜着筷子头,眼 神散乱得可怜。方丹心里涌起一股柔情。他是有潜质的情人,只是缺少训练。方 丹试图调整一下表情,给他一些暗示和鼓励,但并不成功。此刻她有一张外交家 的脸,无论心理怎么变化。她还是象淑女一样矜持地微笑着。 “这里肯定不行了。”他忽然天真地笑了。“什么?”“摸你的手啊,人多 眼杂。”方丹总算笑得妩媚了。这就是他可爱的地方,他的孩子气总能够引领他 峰回路转,绕开那些属于大人的尴尬。“要么去宾馆?”他眨动着狡黠的小眼睛。 “去——,谁和你去开房。”方丹的娇嗔象是卖了一个破绽,他果然拣起来: “谁说要和你开房了,你怎么还急不可待啦。嘿嘿。”他不像在对骂中抓住了对 方口误而得意的孩子吗?方丹憋红了脸,终于也笑出声来。“去我家得了,我老 婆的公司管的严,她不下班不能回来的。”他小声央求,“再说下午电视有《蜡 笔小新》,你不是爱看么。”“回来怎么样,我们不是同学嘛。”方丹努力使口 气轻松下来,还是有些讪讪的。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上了床。起初他们真的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内容是什 么?方丹根本没留意。她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紧张是难免的。这毕竟也是她的第 一次啊,比跟篮球中锋的那个第一次更紧张。她摆弄着沙发扶手上的一只小布熊。 应该是他5 岁儿子的玩具。她此时就是个听话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决定。“大 人”显得不是很有主意,吸了两支烟,扯了一大堆闲话,还是没能进入主题。末 了,还是用这句吧:“现在可以摸摸你的手了吧。”若在平时,方丹准会笑出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眼睛瞬间盈满泪水。她主动坐到他的身边,热吻就顺理成 章地登场了。象电影里演的一样,他把她抱进了卧室。唯一不同的是,他抱起她 的时候没有男主角那么深情自若,而是累得出了两口粗气。也难怪,婚后她重了 30斤。到了床上就单纯多了。两人都老马识途。她的下身已经湿了,没费什么劲 就接纳了那个富于经验的异物。他没有丈夫那些哼哼唧唧的坏毛病,动作小心却 坚定。方丹觉得自己应该崩溃掉,一如所有处于激情中心的动物。那碗水她端了 太久,现在她一翻手腕,水就倾泄而出。她放肆地呻吟着,呼唤着他的名字。她 的呼唤仿佛是为了明确“偷情”的存在——正在她身体上耸动的不是自己的丈夫。 一点小小的障碍是,每次她喊出“刘志强”三个字的时候,丈夫的名字都要在她 嘴边出现一次。她执拗地喊下去,频率越来越快,干脆省略了“志”字(不同于 别人喊他志强,省略姓氏),更象是为了某种拒绝。志强肯定是第一次听到自己 的名字如此高频出现。他哪受得了这个,没到5 分钟,就溃不成军了。 尽管没有到达那个生理的极点,方丹仍很满足。呼吸平稳下来,她依旧紧紧 抱着他。他还没来得及出汗,皮肤也算光滑,使使劲还能摸到几块肌肉。肚子也 没那么可厌,暄暄腾腾的挺好玩。他的脸竟然红了,为自己失败的表现。动作迅 速地钻到被子下面。“不会怀孕吧?”他像是在找话题岔开方丹的注意力。“怀 就怀,我再给你生个女儿不好么。”方丹的玩笑是失败者最大的安慰。他发力拥 吻他。方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柔软些,直到完全化为液体,四处流淌。也许该再 来一次。让那些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硬块都化掉。他光着身子下床去拿苹果,洗净, 擦干,回来时他的脸像苹果一般容光焕发。方丹并不爱吃苹果,但是她得吃,没 准这个味道不同呢。苹果是个过渡的道具,和那个理论上存在的女儿一样。他们 的想象在喀哧喀哧的咬苹果的声音里延伸,女儿的名字起好了——刘丹。没想到 他们名字组合如此俗气。失望造成的停顿之后,他们扑在了一起。这一次他们为 私生女达成了一致,干得理直气壮,酣畅淋漓。当然,24小时之内,那颗虚妄的 受精卵将受到紧急避孕药的全力围剿。 床单被重新整理,上面的长发被捡净。方丹手指修长,做起这个得心应手。 志强在一边看得都呆了。以为碰上了此中高手。其实她也是从电视剧里学的。接 着他们依偎着看了一会电视,例行的亲吻抚摸。他身上有好闻的烟味,床上表现 也达标,可她还是恋恋不舍地放弃了继续培养他做情人的念头。她是个贤妻,以 后还会是良母,她的孩子绝对不会叫刘丹这样俗气的名字。就这一次吧。没有人 受伤,没有人亏欠和报偿。踏上回去的列车时,方丹为晚餐的内容发愁了。 五 太疯狂了!志强一边炸着黄花鱼,一边对自己下午的卤莽心有余悸。要是他 们在床上的时候,王小云回家来,后果不堪设想。劫后余生的他反复检查了客厅 和卧室。一种异样的气息缭绕不去。起先他以为是方丹的香水味,开了窗子通风 仍未能清除。他又冲了个澡,还是不行。那气味逐渐变得腥浑,类似雨季大河涨 水时散发出的沉渣与水草的混合气息。志强知道是心理作用。姑且称它为偷情的 气味吧。炸鱼时,他故意开着各屋的门,并没开吸油烟机,弥散的鱼香很快让这 个家有了安居乐业的意思。惊魂稍定,志强就忙不迭地得意了。自己做的多漂亮。 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一点遗留问题。方丹是个很好的起点,透过她的身体,他 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真是大有作为啊。办公室的志强每年都要参与机关评选时 的划票工作,此刻他想到了这个比喻。方丹只是“正”字的一横,接着他要划竖 啦,而且继续划下去。他甚至想到了那句他这个年纪的人从小就能背诵的关于人 生的伟大格言。他的一生要这样度过,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不为碌碌无为而羞 耻,当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自豪的说,伙计,你看看你划的这些“正”字, 你知足吧。 这愿望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志强和王小云错误的婚姻。怪不了别人,要怪 只能怪他们认识在春天,花红柳绿,燕子双飞,野猫在楼下夜夜嘶叫。25岁的志 强荷尔蒙分泌严重过剩,脸上着实起了几个壮疙瘩。深夜他在诗歌里写到:今夜 我是一只盛满青春的杯子,却无人啜饮。没想到第二天王小云就被志强的舅妈给 领来了。比他小两岁的王小云颇为丰满,胸部高耸,一看就知道胃口不错。一个 月之后,他们上了床。完事后,志强认识到自己所谓的“青春”不是太多得要溢 出来了,而是根本不够用,三下两下就被“啜饮”光了。更恼人的是,当疲软的 志强准备学电视剧里的负心人含泪而去时,王小云的韧劲充分显现出来。她服毒 (两片安眠药)一次,割腕两次(现在那两个刀疤还在志强的手背上),5 次试 图在志强的屋子里跳楼(窗子上有护栏,志强家的猫都钻不出去),无数次哭闹。 碰上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志强觉得自己不是害怕威胁,而是从她的威胁中看到 了真正的爱情。她的爱情足以毁灭她的生命,难道还不能让你感动吗?诗人志强 在自己的逼问中热泪盈眶了。婚姻不久就给了志强答案:婚后王小云再次割腕, 志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仅没感动,连动都没动一下。王小云手中的水果刀于 是变成了飞刀。手劲还不赖,钉在沙发靠背上。从此,自杀闹剧收场,彼此相安 无事。惟有志强沉迷在往事中不能自拔,以一个结了婚的男人的眼光看来,他错 过了多少次苟且的机会啊。林丽、王智红、凌云,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对象,更 有甚者,主动献身的,都被年少无知的自己一一拒绝了。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要 把完整的贞操留给真正的恋人、未来的妻子、伟大的爱情。在一首首老歌营造的 怀旧氛围中,志强借一点酒精老泪纵横。可现实竟是如此不堪。志强怎么甘心把 那么多情的自己同婚后体形愈发厚重的王小云绑定在一起。那时我还是处男啊。 32岁的老志强愤愤不平。王小云给没给他初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男人怎么 能把自己的初夜给了老婆。因此即便他和王小云已有接近千次的性交,他的心理 却始终有着处男情结。志强明确了男人的逻辑:处男之身只有不是自己老婆的女 人才能终结。所以方丹在志强心目中是个里程碑式的人物,她的出现的意义不仅 仅在于开启了志强的滥情时代,更在于解开了志强多年的心结。 王小云回家后看到了多年不见的感人场面:丈夫身扎围裙,手执锅铲,呛人 的油烟中向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她还以为下班顺路买的丝巾令她增艳呢。今 天晚上慰劳你吧。一番搔首弄姿后,她在卧室看见了那只苹果,拿起来咬的时候 才发现是一半。“你下午没上班啊?”她走到厨房问。“上了啊,特别忙,写年 终总结,老张不写,年年我写,他妈的。”他的谎话早准备好了。一脸甜蜜地把 黄花鱼装盘。“没想到你也爱吃苹果了。”她举起手中的半拉苹果,表情尴尬地 笑,颇像得到了作案工具却毫无线索的侦探,“中午还没这个呢,看,这都变色 了,你该不是下班回来吃的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志强慢慢地抬起头,压抑 不住内心奇妙的骚动,嘴角不禁闪露一丝讥诮。方丹和他都是心思缜密的人,连 毛发都收拾干净了,能漏下让王小云这种智商的人都能抓住的破绽么。“哦,苹 果不是我吃的,是一个女的吃的,我们上了床,有点渴。”志强很严肃地说着, 然后绷不住乐了。他不知道方丹怎么想的,他只是兴奋,既然不能大声宣告,为 什么不留下点无害的蛛丝马迹呢。真相就在这层窗户纸后面,可你就是捅不破它, 不好玩吗。“滚蛋去,你别没正经的,要年底考核了,你别总早退。给领导印象 不好。”王小云笑了一下,叼住苹果,把黄花鱼端到了饭厅桌子上。 六 如果你们认为这是一篇无聊的小说,我只能同意。如果你们认为我就是志强, 我也不反对;我没打算确定什么,也不奢望你们会有什么触动。实际上,我觉得 有些东西我永远也无法说出。就如同我不明白小说的意义,它比生活本身更接近 生活的本质么。就如同,那天傍晚,我看着王小云在吃方丹吃剩的半拉苹果—— 整个过程我都在看着她——我不知道那一瞬,在苹果和两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让我心有所动,写下这篇语焉不详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