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没有人如我一般的恐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怜悯和悲哀,好像所 有人都洞察了这个故事,唯有我,是被戏弄的一个。 " 温明,你知道什么是温明么?" 林姑娘盯着我,似乎有什么秘密要脱口而 出。 " 什么?" 我战栗着问道:" 温文尔雅,明净高洁,爹爹是这样告诉我的。 " " 我说的不是你这个温明--" 林姑娘踌躇半晌,缓缓踱到大堂正中的一幅中 堂前,中堂上世外仙姝,寂寞如空林。 " 是--这个!" 袍袖挥处,整张中堂已经被生生扯了下来,嵌在墙上的是一个方漆桶一样的 古怪东西,里面开着一面,搁着一面古镜,阴洌洌地映着寒光。 " 这……这是什么?" 我分明地看见,座上男女脸上一起生了惧意,身子也 在不经意间靠拢。 " 这就是温明,你在温明镇这么久,就没有发现家家都有这么一样事物么? " 林姑娘一只极美的手搭在镜上,目光深深望去,虽然只是侧影,我却看得 出她说不出的留恋。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终于略一用力,将那面古镜翻转了过来。 大厅在瞬间变成了一片黑暗,完全的黑暗,彻底的黑暗,似乎来自千尺下的 地底。 " 温明,不要怕,不要怕呵。" 依旧是林姑娘的声音,从我面前三尺处传来。 我循声望去,目光渐渐适应了黑暗,几点磷火的漂浮下,一张面庞在黑夜中 勾出惨白的轮廓来--那赫然是、赫然是适才的华衣白骨,隐隐还可以辨别出身上 的红衣。 一连串深深浅浅的感叹声响起,怒红夫人的声音在杂音中分外清晰: 几度红尘入旧魂,无端辜负黄泉春。 十年一觉温明梦,座上皆是断肠人。 那声音渐次唏嘘,如歌如哭,身边万鬼唱和,似乎带着满腔的愤慨和不平。 我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悲凄,若不是看见那骇人的白骨,说不定便要合着调子 吟唱起来。 " 恶梦吧……都是恶梦吧!" 用力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的歌哭 声渐渐埋入尘土,仰头,已是一天的繁星。 " 小姐,你去了哪里?" 银针在清寒别院的门前想必已经等了很久,一看见 我出来,立即迎了过来,满脸关切:" 姑爷找你半天了!" 我咬咬牙,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既然已经到头了,我又何必替" 那个人" 掩 饰?怒红绣坊住的是一窟怨鬼,我就不信,清寒别院还能是什么神仙洞府不成。 " 银针,你跟我来--" 我一把扯了她的手,直奔厅堂。 厅上那幅中堂曾经是我极力赞赏的,据说是出自严家老太爷的手笔,高山积 雪,晶莹纯澈,无论布局笔法都是一流。 就是这一切,现在已经不过是个笑话,我怔怔地看着那面墙,青砖墙面上, 一面温明如一个女人的冷笑般嚣张。 " 不要动!" 身后一个声音迅雷般奔入大厅,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子陵, 不,我的夫君。 深深吸了口气,我扳过了那面温明-- 几乎是与此同时,子陵站在我的眼前,那一刻,我有了哈哈一笑的感觉--什 么如花美眷,无论如何营营,等待自己的,不过是一幅枯骨罢了。风流倜傥才貌 双绝的严家三少爷,入了土,又和街头的花子有什么区别? 虽然明明白白知道眼前就是子陵,但我无法对那具白骨喊出一声" 子陵" 来, 他那么窘迫,似乎急急想要掩面,只是亦成枯骨的十指一举到眼前就放下了。 " 你和我实说吧,那个叫做清寒的女人又在哪里?你们把我找来,究竟要做 什么?替死鬼么?" 记得小时候奶娘不在身边一个人睡也会大哭,但是现在,我 居然可以面对一具白骨平平静静地说话。 " 温明,你真是太性急了……" 子陵的声音从空空的躯壳传出:" 那天你若 是肯多翻一页《烈女传》,自然就会发现清寒的名字就在怒红夫人后面,她们二 人的牌坊本来就是温明镇的中心。" " 那你画银针做什么?" 我拉着银针的手,丰腴娇柔,传递着人间最后一丝 温暖。 " 摄魂。" 他大大方方地道,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一旦做了鬼就再不知道义二 字:" 我们都不过是幽魂,对付活人也只有这样。" " 笑话!" 我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 你好端端对付银针?杀了她之后, 就是我了么?严子陵,你休想把我困在这个地方!" " 为什么?" 白骨显然激动了起来:" 就因为我这样子?你只要把温明扳回 来,这里就还是那幅幻像,我们……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做人。" " 因为……" 我笑了,面对一个死人,谁也不能再用婚约捆住我,我要离开 这里,去找我的稼笙,我一字字道:" 你不是我爱的人。" 白骨在大笑,整个坟墓似乎也一起摇晃了起来,我不再耽搁,拉着银针开始 飞奔,一步迈出了墓门-- 眼前,是一片两山之间的坟地,一点点碧绿的鬼火在飘浮,我似乎听见了" 街坊邻居" 们的窃窃私语。 " 是那个姓卢的恶贼么?" 格格两声轻响,严子陵的白骨爬了出来,丝毫没 有放过我的意思:" 你居然还一心念着他!" 我无暇去追究他如何知道我的心思,只是头也不回地又一次飞奔,昔日我听 人说过,山谷之间阴气最重,或许逃出去,翻过这片山坡,就可以摆脱这场恶梦 了吧。 " 小姐。" 银针跟着我飞奔," 快呀,我再也受不了这里了。" 山不是很高,也不知跑了多久,回头看去,山谷已经一片粉红的烟岚。而脚 下,不知什么时候洒落一片月光,流水一般淌过整个山颠。 " 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逃出温明镇么?" 重新扭过头来,不知什么时候,严 子陵竟然又站在我面前,又是一袭青衫,面庞皎洁如玉,俗世的女子,当真要为 之心折。 我一下瘫坐在地上--" 严子陵,你究竟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 清寒……你,真的不明白么?" 他忽然重重叹了一声,没错,没错的,就 是魂里梦里喊着清寒的那个声音:" 你照一照温明吧,就什么都清楚了。" " 谁是清寒?什么温明?" 虽然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我仍然大声叫着,似 乎是喊给心里的自己听。 " 你就是清寒,我的妻子,君清寒。" 严子陵走上一步:" 你怀里那面古镜, 就是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