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商品十二:玉镯了愿 木偶海 这是一个关于一只玉镯的故事。 这个故事白月和红云也不记得是发生在何时何地了。 她们只记得自己听故事时的心情, 红云哭了……白月没有笑……她远远地看着……她在自己的回忆里平尝相同 的心情。 红云知道她不该哭的,因为白月答应过她永远不哭,所以她应该陪着白月也 永远不哭。 可是她做不到……这么久了…… 她也只能在别人的故事里留着自己的泪 那个美丽的少女用一种虚无的声音缓缓向她们述说这个故事,声音很平淡那 澎湃的激情却很压抑。 白月最怕听这样的故事。 我喜欢师傅以掌包容我的双手,有片刻的温暖。师傅说我是个见不得杀戮的 女子,纯净的笑靥不染尘埃。他呢喃着, 一遍一遍, 用熟悉的眼神, 追逐着我整 整过了三百年. 身后孤魂野鬼青面獠牙,每一个拥有血色的水蛇腰, 悬着白足, 妖娆起舞. 很悲伤, 很苍凉。轮回之外, 我忽然明白,也许这三百年来睁开双眼, 留守的正是这场角逐. 一场任泪流纵横, 依然无法扭转的宿命。 我的名字叫青黄。三百年前,诀尘摘下第一片菩提叶, 附于我掌心,那年秋 天我四岁。 他禀告我的父王,魑魅族的统领说,青黄是块美玉, 有洁白的颜色。那是我 第一次见他迥异于父王的彪悍,王兄们的俊俏,他的美是绝俗的。 那一天,塞外飘飞着黄沙,我穿着紫桃软袄偎在父王战袍里,高高筑起的铜 壁金垒下, 我们的俘虏狼狈地倚靠在一起。诀尘就端坐在吠躁的铁麒麟中央,青 丝束辫,云白水袖间, 一双素手捧着白玉。他抬头回视我。就这般,淡然幽深的 紫瞳一如他美丽的手指,重重烙进我的心。 妖孽啊。群臣们纷纷臆测着。他们说诀尘长的不是人该有的容貌。紫色的眼 睛里有太多纷繁,那是野心, 掩藏于绝色的皮囊下, 蠢蠢欲动。占星师说,这样 的眼眸会让一个国家分崩离析灰飞烟灭,是天生的妖孽啊。 我爱诀尘,我不喜欢占星师这样讲他。占星师也只有对我这样讲。对诀尘, 他怒目相向。你师徒两人,将来必断情断义!我悚然一惊。在切切的疼痛里我仍 不忘努力为诀尘开脱。我们是不会的。我才第一次见诀尘,我们不是师徒,我们 不会的…心爬满焦躁,突突乱跳。慌乱中我急切寻到诀尘的眼睛,也是满目的疑 问,会吗。我苦苦哀求父王, 当时他矛盾的眼神我终生难忘。 好吧,就遂青黄的意。 父王没有杀诀尘,他说如果诀尘愿意用手中的美玉打造一只镯子,他便可以 留下. 诀尘答应了. 同一个夜晚, 占星师嘴吐鲜血,离奇死亡了,宫里流传着各 色的说法,但谁都不能肯定。接着第二天玄武殿外便盖起了隐沧阁,诀尘有了家。 而父王收养了占星师的独子,一个叫释梦的男孩。 释梦很少和我们玩在一起,因为我喜欢缠着诀尘。父王常去隐沧阁监督玉镯 打造的进度,释梦跟在后边。我喜欢呆在隐沧阁的父王, 只有在那里, 他看着白 玉一点一滴被决尘仔细雕琢出形状, 他才表情温柔, 成了我的父王。释梦在诀尘 的面前永远小心地收敛着光芒,连他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微笑弯曲成讨好的模样。 也许,失去父亲的小孩都是稀奇古怪的吧。懵懂年幼的我这般猜想. 每逢那刻, 我就从低垂的帷幔后钻进诀尘的怀抱,揭开香茗, 笑逐言开。 我告诉父王,我恋上了诀尘身上飘渺难定的幽香。他睨了我一眼,便将诀尘 赐予我。那一年,我九岁,父王的赤蟒宝锏没有流淌不止的殷红。我想我会幸福。 我抵住诀尘的胸膛,感受他的鼻息, 甚至心跳。每一个夕阳残红的傍晚里, 我们一同看郊野上芳草氤氲浓绿成海,无数扬花飞起。然后我把父王的战绩,王 兄们私下的逸事, 娓娓述说着;他在一旁听. 手指揉乱我的发漩,等薰香袅袅上 升,宛若游丝轻逐炉边。安安静静。 诀尘,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好不?我娇纵地问他,没有人敢拒绝我。 诀尘没有看我,声音突然转冷。他说. 你想太多了,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也许一觉睡去就再也不能醒转,抓住自己想要的都不容易。你还小,没有什么是 永恒。 诀尘从未提及他的过去,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害怕。他也只是淡淡地望向白玉, 良久。 不生气,好吗?青黄不敢了。 他继续抚摩我的发漩,没有表情。最后他说,你不必委屈自己。 那晚我做了我人生中第一场噩梦,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害怕天黑。每 一个星星渐渐稀疏的夜晚是梦寐无穷无尽的开始。任奶娘如何哄诱我依然哭泣。 梦里父王手持赤龙宝锏站在玄武殿前的石阶上,红色的血液从他锏尖流下。 空气中, 四处是令我窒息的怨气. 他的身下, 异族们尸体面目扭曲,凄惨横呈。 然后我看见入夜归巢的群鸟,飞快地落入天际,羽毛染成一片血色。我挥舞着手 臂想要阻止它们,那越扩越大的血色. 但耳边拂过的控诉揪住我,带着复仇的快 感, 让我无所遁形。直到过了很久我被纳入一具身体, 温暖熟悉。我知道诀尘来 了,我得救了。 诀尘以手抚去我的眼泪,他说,你父王在你身上种下罪孽,唯有白玉的清冷 可以化解。然后他开始教我刻玉. 他的手包着我的, 一遍一遍. 我们刻许多的娃 娃, 像我像他. 我们成了师徒。 那天起,我唤诀尘师傅。有几次诀尘会在睡前拥抱我,把我的头抵在他的胸 口。别怕,有我。即使只有短短四字,我想我们都心照不宣,我们需要彼此。女 人都需感动,更而况是我,一个青涩的丫头. 我无法揣测他的心意, 我选择放弃 , 只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也许,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 能倚在他的胸前已经心满 意足。 我没有告诉师傅,那个梦从没停止过。最后一次,它有了结局。师傅也出现 在我的梦境里,变成了我的敌人。在他拥我入怀的瞬间,他背着我拔出了长剑。 血鸟在风中飞舞,羽毛飘落像一群嬉戏的蝴蝶。剑气如虹,贯穿我的胸膛。给我 一个理由好吗?我平静地看着,但很想从他的紫瞳里知道答案。泪水从师傅的两 颊滑过,然后他用最简单的幻术冻结我的血液。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叫释梦来替我解惑。他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可预测未来。 我讨厌他看师傅的眼神,让我想起占星师,充满忌惮。因此这是一个只有我自己 知道结局的梦境。 我问师傅,如果有一天青黄不乖,你会杀我吗? 不会。怎么问这傻问题?他笑道, 抬手又在白玉上雕上一笔. 永远不会吗? 永远……不会。 我小心翼翼呵护着师傅的承诺,让一个怀疑永恒的男子许下承诺,我岂感再 多奢求。童年划过,当枣花簌簌纷纷落了七重,飘满战士的头巾,新的战役开始 了。我们的敌人是白翳族,一个弱小却顽强的部落。 我尾随王兄来到魑魅族最伟大最神圣的祭塔下,释梦高高地站在上边,那是 他的领地。14年前占星师站在同样的位置给我占卜,然后双泪长流。他昭告天下, 我将给父王带去广阔的疆土,车马以计的珠宝与佳酿。预言实现了,瑶池贝阕里 魑魅族的子民从此歌舞生平。而我只能躲在父王背后, 看着一起起杀戮, 源源不 断. 释梦穿着银色发袍,举起手臂接受群臣朝拜,他的黑发张狂地飞舞着,隐入 乌云翻滚的天空。他连说话都换了语气。成熟的,略带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