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商品十七:古琴玉壶冰清 飞樱 红云好奇地看着白月慎重地燃起香料,拿出那个她很宝贝的香炉。仔细地擦 了桌椅,看了两遍泡茶的热水。 " 姐,英国王子,还是哪位著名的电影明星今天要来我们店里?你告诉我, 我也好准备准备。" 红云笑嘻嘻地围着忙碌中的白月。 白月瞪了她一眼" 昨天晚上就提醒过你了。今天要来一位贵客。你不要满脑 子都是什么王子呀,帅哥呀。拜托你。我们是开古董店的,专业一点。" " 什么嘛?那哪是什么贵客!我睡觉去了,他不走别叫我起来。" 说着打了 一个哈欠转身就要走。 " 慢着,叫你找的工读生怎么样了?" 白月叫住她。 红云一双眼珠子到处转悠就是不敢看白月。" 那你还不快去找。还睡觉。" 不等白月说完话,她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商品十七:古琴之一 那扇木质的门被推开,一位面目清俊、身形颀长的青年匆匆走进,双眸审视 般地迅速在店内打量一周,眉心皱起,似有不满。 正在店里看顾的白月看见他,遂迎上去,堆起商人般的例行微笑。 " 先生可是要找什么特别的东西?" 那青年看了白月一眼,又不耐似地转开视线,眼神继续搜寻着干净清爽的店 内陈设,但一无所获。 白月耐心地等待着,那青年终于失了耐心,沉声简短道:" 我要找一把古琴。 " 白月挑了挑眉,转身引领着那青年往柜台后面走去,边走边道:" 敝店古琴 虽没有几把,但每把都是一时之珍--" 她指点长几上摆放的古琴," 先生请看这 把。乃是唐代' 九霄环佩' 的宋制仿品,虽然不是原琴,但斲工精细,亦出自当 时斲琴名家之手,也曾名列宋徽宗' 万琴堂' 收藏之列……" 那青年一径地沉默,只是跟在白月身后,眸子淡淡地在那件珍贵仿品的琴身 上滑过,却不置可否。 白月见怪不怪,心知如此缄默无言之人,往往心里最有主张,鉴赏力也最不 俗。她仍然保持微笑,带着那青年转进后室,继续介绍:" 此为唐代曾为相二十 年的李勉家中自斲之琴,乃其中绝代珍品' 鸣涧' ,是敝店镇店至宝之一--" 那青年陡然打断白月的话,冷冷道:" 我可不是来找这些至宝奇珍的。…… 你这里,有没有毫无价值的琴?" 白月闻言,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回身望了那青年一眼,复又敛下眼眉,缓步 走到远处墙角一个表面上落满灰尘的箱子前,慢慢蹲下身去。 " ……劈为两半的琴,不晓得算不算?" 那青年面色蓦地一白,脸上瞬间掠过数种不同的情绪:惊怔、狂喜、犹疑、 不信……但是他却把自己心底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只是疾步走到那箱子之前,蹲 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箱子表面经年的积尘。 他修长的手指最后停留在箱子已锈蚀不堪的铜锁上。他的肤色有丝不健康的 苍白,隐隐透着一股青色,肌肤几乎薄得透明。他的手指微微痉挛了,忽然用力, " 咔" 地一声,居然将那锈蚀的锁头生生扳开,箱子顶盖应声而开。 箱中衬着厚厚一层看起来曾是大红色的软缎,但那鲜艳的颜色早已因为年深 日久而褪成了发黑的暗红。一把从中间被劈为两段的古琴静静躺在软缎上,裂痕 平整,看似当日是被某种尖锐利器一下劈开。琴弦也都断做两截,向两端卷翘了 起来,十分凌乱地兀立着。 那青年嘴唇发抖,脸色更白,喃喃道:" 就是它……我找它找得好苦……" 手竟温柔地轻抚过那已断裂的琴身和琴弦,眼中无数复杂情绪交错。 白月早看得分明,此时方才柔声问道:" 先生可认得此琴?" 那青年定定看着古琴,许久许久,才轻叹了一声。 "'玉壶冰' ……此琴当年名震一时,却不意竟落得如此下场!" 他微侧过脸, 问白月:" 此琴作价几何?" 白月抿唇一笑,竟是给了他一个绝料不到的答案。 " 抱歉,此琴乃是非卖品。" 于是那青年便也不再争辩,只是日日都前来店里报到,不论阴晴,风雨无阻。 他往往择一角落的桌子而坐,将那把" 玉壶冰" 摆在桌子上,看了又看。有时他 也一手绷紧断弦,另一手随意拨弄,令断弦发出单调而空洞的" 咚、咚" 声响。 白月和红云就这样每日不动声色地旁观,看他落寞,看他惆怅,看他似要抚 琴,却终究在毁坏的琴前只留下一声叹息。时间缓慢地流过,他开始想要动手修 复" 玉壶冰" ,奈何当时那劈坏此琴的人下手稳准狠,一下就将琴裂为两段,显 见下手是毫不留情。又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琴没有糟朽已是万幸,而且琴弦已 锈蚀,更无法下手修葺。 一日,那青年忽然请求白月、红云借出另一把完好无损的琴。征得两人同意 之后,他将" 鸣涧" 拿到外间自己常坐的桌上,调了调弦,便开始弹起一首古曲。 "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 他弹奏的手法相当纯熟,技巧也无懈可击,疾而不速,留而不滞;一曲既终, 白月、红云两人饶是见过许多奇人异事,也都不由得听得怔了。红云性格外向, 直接鼓掌道:" 好,果然是好琴艺!" 那青年将视线从琴上调往红云脸上,似笑非笑道:" 哦?你倒是说说,好在 哪里啊?" 他在店里时一向甚为沉默寡言,就是从前白月、红云姐妹俩问他,也是问一 句答一句,惜言如金;从不曾有这种主动发问的情形发生。所以他一问,红云事 先毫无准备,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他见状,也不追问,只是冷冷一笑,低头又待去摆弄琴弦。红云面上有些窘 意,但究竟是见得人多,也不怎样恼火。 " 琴艺高妙,贵在得心、应手,方能成乐。刚才一曲,或相凌而不乱,或相 离而不殊,自然入境、传神。" 大门开处,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那里,不知已旁观了多久,此时大约眼见红云 尴尬,遂出声为红云解围。她穿着一身极朴素而简单的T恤、荷叶边及膝裙,容 颜清雅,丽而不艳,美而不妖,自有一种天然气度,并非绝艳倾国,却令人移不 开眼睛。 那青年一眼望到她的面容,忽然起了一阵震栗,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又 仿佛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盯着她,似是要将她那张容颜镌刻入灵魂中一 般,又似是看到了夙世仇家,那神情里又是惊异、又是悸痛、又是憎恨、又是酸 苦,复杂得无以复加。 " 流波,你来了啊。" 红云招呼着,向那女子眨了眨眼睛,递过去一朵感激 的微笑,很自然地对身后的男子介绍道:" 客人,你只怕还不认识敝店新来的工 读生吧?她是流波──" " 流波……" 他喃喃道,忽然一笑。" 我知道,是' 寄身流波,随风靡倾' 的流波。" 流波有丝讶然," 原来你也知道这首诗。看来它很有名嘛。" 面前这年轻男 子,轮廓优美,气度不凡,神情里却带着一丝与他身上的雍雅不相符的乖戾和沧 桑,像谜一般。他直勾勾毫不掩饰盯着她的眼神使她窘迫不安,不由得微微皱起 了眉,礼貌寒暄道:" 不知先生怎样称呼?" 那青年终于垂下眼睑,眼中一抹寒光倏闪而过。 " 风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