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一、崈哥 我们一起在良哥的家里吃了饭。崈哥一直都很喜欢良哥的妻子做的手工面片, 很多的菜切成小小的块状烩在一起,然后将煮熟的面片再烩进去,真的很香很好吃。 崈哥偶尔带我来良哥家里玩,他家里的人都认识我,知道我是崈哥最疼的小诗妹妹。 吃完饭,他们又开始电话各处,联系晚上打牌的人,很快就说好了地方和人数。 我拒绝了崈哥要送我的念头,他最近心情不好,和朋友们打打牌玩玩也许会开 心点。我说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良哥和他的妻子、母亲都送我出来。外面在下 雨,偶尔传来雷声和闪电的白光。雨下的不大,打在身上轻轻凉凉好舒服。我拐过 街口,突然想就这么走回去好了。双手插在宽松的口袋里,路上有很多的士走走停 停,天在渐渐的黑下来。我走在时有水洼的人行道上,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和舒畅。 崈哥有过很多女朋友,多的我都数不过来,最快时一个星期换一个。可是他一 直把我当小妹妹,从未对我说过丁点轻浮的话。妈妈过早的离开我,还好的是老天 爷又补给我了一个邻家崈哥。崈哥从小就像个哥哥一样护着我。我现在还能记得, 小时候有次我生病,爸爸去上班,从来没有做过饭的崈哥听我说想喝稀饭,就去做 给我吃。当时,他一个很要好的同学来找他玩,他说要照顾我不能出去,于是他的 那个同学也留下来一起陪我。 上初中的时候,崈哥将家里人给的零用钱攒下来,买了小号的红棉吉它。他给 家里人说他想学,可是却整天将吉它扔在我们家。后来学会弹吉它的当然是我了, 我常常在无人的时候,一个人拨弄着吉它,唱着一些莫名其妙就让人伤心的歌。崈 哥还迷过口琴,但是当我可以用口琴完整地吹出《追梦人》的时候,他连音都还没 找准呢。还有游泳,他很早就和同学一起去游泳池玩,但是我游到深水区时,他仍 只是在浅水区和大家打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像他的影子一样,总跟在 他的后面学这学那,而他也总被更新鲜的东西所吸引。 上高中的时候,爸爸突然开始注意我的行踪,晚上不许我太晚回家,不可以随 便和男生出去玩。 于是每次遇到麻烦,我都去找崈哥,爸爸说不过他的。有次 年 三十的晚上,我想出去,可是爸爸说不可以,刚好崈哥过来送他母亲做的点心。他 竟然和爸爸吵了起来,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应该有自己的自由。我在他们的争吵 中出了门,独自一人在街上转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去。家里没有人,等我从卫生间出 来时,正好碰到爸爸和崈哥开门进来。爸爸生气的吼着:“原来你没出去呀,害我 们找了你半天”。崈哥大笑起来,我也讪讪地笑了。崈哥很有力地回击爸爸:“我 说小诗很乖的吧,你还担心什么呀”! 崈哥大学毕业时二十三岁,他去了南方,一呆就是三年。这三年里,我一直替 崈哥的家里人写信给他,他的每封信也会问候我,还说我写信的口气像个小大人。 可是他很少写信,几乎两三个月才写一封。他总说在那里什么都很好,吃的好睡的 好,并寄了照片给家里。我觉得他越来越瘦了,听说那里的馒头都是甜的,不知道 喜欢吃面的他是怎么熬过这三年的。他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许多女朋友,他 的女朋友都好漂亮。其实崈哥长的有些女孩气的,属于书生那种的,可是他的眼睛 邪邪的,据说很讨女孩喜欢。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认真地爱过哪个女孩子,可他 说他的每次恋爱都是真的。我问他相信永恒吗?他说他没见过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所以他不相信。 后来崈哥说,他在南方的三年是最快乐的:新鲜的空气、工作、女孩子、生活 等等,让他应接不暇地快乐和享受。老板对因为他的专业底子厚,对他也很重用。 不过,这段顺利的生活给他后来的创业带来了许多隐患。三年期的合同结束后,他 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家里,动员他的父亲出资给他办工厂,他要自己做老板。他认为 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轻车熟路的,所以几乎没有风险存在的。老父亲被儿子的雄心勃 勃而激励。崈哥的爷爷在解放前曾做到西安市商会的会长,到父亲这代是虽没再做 过生意,但也听他爷爷讲过很多次当年的风光。现在崈哥想大干一番事业,即便仍 然在世的爷爷也很是支持。很快厂子就筹备了起来。 崈哥从南方带了个成都的姐姐一起回来,很漂亮的姐姐,穿的衣服都好高档。 崈哥和姐姐一起开始建厂,那段日子真的好辛苦,为了节省开支,崈哥和姐姐没黑 没白的工作。可以自己做的都不雇人做,搬砖、运材料、接电源、甚至盘炉子等等。 工厂的原料和销路都是崈哥原来在南方时踏熟的路子,可是因为管理上的缺乏经验, 厂子在一年后解散了,崈哥和成都姐姐的关系也散了。 成都姐姐是和崈哥维持朋友关系最久的,因为他们是共过苦的,虽然他们无缘 同甘。成都姐姐走的时候,我和崈哥一起送她上的火车。崈哥看她上了车,就拉着 我向车站外走,我想回头再看看姐姐,他不许我看,还说:“想要的时候别松手, 想走的时候别回头。”我看着崈哥有些冷漠的脸,知道他说的很对,可是要做到太 难了。我还是偷偷地回头看了成都姐姐一眼,我看到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 双手和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崈哥始终没有回头,我真佩服他。 崈哥每换个女朋友都会例行公事地带给我看,然后悄悄的问我女孩子漂不漂亮, 而我每次都说很漂亮。每个姐姐也都很喜欢我,因为她们再傻也看得出崈哥有多疼 我。每次和那些女孩子分手的时候,崈哥也会来找我,让我陪他去蹦迪、喝酒、或 者像今天这样去良哥家吃良嫂做的碎面片。然后再邀一群朋友打通宵的牌。但是不 管崈哥正在失恋还是热恋,只要我不开心,他总会不开心。所以我习惯了在他面前 总是一副快乐的样子。 父亲曾很奇怪地问我为什么不交男朋友?一旁的崈哥便顶撞他:“那也得有男 孩能让我们小诗看上呀,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小诗的男朋友呀。说实话,就 周围这些男孩,没个我看上眼的,何况小诗呢。”崈哥和父亲说话时的口气是真让 我羡慕的,他似乎和谁都是平起平坐的。他和他老爸说话的时候那才有趣呢,就像 在和学生说话一样,常说得他老爸一愣一愣的。我奇怪他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东西, 不论你拉出个什么话题来,他都可以和你猛侃一阵,直到把你侃晕为止。 “其实我在帮助她们,我在尽我所有的力量,给她们本来很平淡的生活抹上一 笔笔重重的油彩。”崈哥偶尔会向我提及他的爱情观。他说就像油画一样,在离得 很近的时候,你只能看到乱七八糟的线条和颜色,只有你渐渐退后,到一定的距离 时,才从光的变幻和视觉的模糊上感到它的美丽,整体的或许是刻骨铭心的美丽。 他的爱情就像油画,需要用距离来美化的。“如果你只是抱在怀里,就永远感不到 美丽。所以,我必须放弃。为了这份美丽,我必须放弃永恒。”他在喝的微醺的时 候,暧昧地向我笑着说这些话。让我突然想起那张一直放在他抽屉里的母亲的照片, 他在最初学画的时候,曾答应我给已经去世的母亲画张像,可是到现在我都没有看 过他画出一张完整的或者美丽的油画。 我知道很多人都奇怪我和崈哥的关系,连父亲也曾经提起过。我的回答是我只 想做他的妹妹,而崈哥在我的面前也总是这样回答别人的。于是,我可以平静地看 那些美丽的花在他那里时开时落,可以无动于衷地和他分享一些只属于他的快乐和 伤心。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看着他的爱情一次次重新的灿烂,和 那些自己一直向往着的辉煌却无动于衷。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装作不在乎,我不能 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换那像烟花一样美丽而又短暂的幸福。如果我告诉崈哥我爱他, 那么面临绝境的将是我们两个人。对他来说。意味着又一次短暂而明媚的爱情的得 到,和几乎将是永恒的情深意厚的亲情的失去;对我来说就意味着将永远失去崈哥 的疼爱。我,也会毫无例外地,成为他那厚厚影集里的一张旧照片,只在他偶尔翻 起的时候才有心疼的感觉。 崈哥从不会说伤害女孩子的话,即便是已经分手的女孩子。只要对方需要他的 帮助,他也会义不容辞。但是他的爱情是吝啬的,只要走了的感情,就绝不许再回 来。我不知道那些已经从他爱情中退出的女孩子,是怎么面对他的新恋情。也许她 们只是在慢慢地学着,去习惯崈哥的温情和多情吧。而我在亲眼目睹了崈哥的种种 爱情故事后,觉得这世界已没有素材可以为我再创造出任何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了。 崈哥后来的工作与艺术完全没有关系,他开始跟着一个同学的父亲学着做商人, 而且居然非常成功。于是他的艳遇更加多了起来。到最后,他已经不需要谈恋爱那 么麻烦,只要漂亮的女孩子愿意和他同居的,他都照单全收,不再支付感情只支付 金钱。他说他的爱情太累了。 二、瓶子 走在雨中的我,突然有种不可控制的冲动,好想回过头去,冲到崈哥的面前, 告诉他我也想要,想要那充满诱惑的短暂的绚丽,我也愿意用我的一生的尊严换取 那几秒的美丽如烟花的爱情。雨越下越大,我的泪水搀着雨水从脸上一同滑下。不 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旁边多了一个男孩,我转头去看他,他的脸上同样全是雨水, 他对我笑了笑露出在夜色中有些反光的洁白牙齿。我愣了半天才认出他,他是崈哥 学画时认识的一个朋友:瓶子。 瓶子领我去他家躲雨。他的家人都去外地了,他刚刚出去吃饭,没想到会碰到 我。他说他不敢确定是不是我,因为我们以前几乎没有交谈过。他说这些话时,脸 上很紧张的样子,我知道他因为崈哥的关系一直都很注意我,只是他从来没有和我 说过什么。瓶子一直没有放弃画画,我看到他的画架上夹着一张没完成的画。“是 什么?”我指着那画问瓶子。“老屋。”瓶子想找个东西把画盖起来,看我看的挺 认真,才放弃了。 “老屋,夕阳的颜色,一个害羞男孩在门缝窥探外面的世界,那双眼睛、、、 石阶在夕阳下,勾勒出它的厚重。”瓶子像做诗一样用细长的手指点着画板,给我 讲他的画。 “在那双眼睛里世界是什么样呢?我也好想看看。”我问瓶子。 “无知、好奇。”瓶子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动了那双随时要躲开的眼睛。 “老屋呢?代表什么?一种对过去的依依不舍吗?” “记忆和怀旧。”瓶子完全沉浸在创作的遐想中,做梦一样地回答我。 “老屋用什么颜色?”我想象着这幅画会用怎样的面目,最后出现在大家面前。 “土黄和夕阳的颜色,一种记忆的颜色。” “夕阳对你来说是什么颜色呢?” “昏黄但并不鲜丽。”我觉得自己仍是不能看的很清晰,他说的到底是什么颜 色。我凭着从崈哥那里道听途说的一些常识继续和瓶子交谈:“整幅画面偏黄色, 是暖色调的?” “是的,我的记忆是那样,象个老照片,有点霉。” “不是霉,是很压抑。为什么不把门打开直接走进世界呢?”我看瓶子,发现 他从来没有离我这么近过。 “我压抑我的情感,我的欲。”瓶子说完突然醒了过来,他吃惊地看着我,不 敢相信刚才是我在和他说话。 过了很久以后,瓶子仍为我们的这次对话耿耿于怀。他说一定是我施了什么魔 法,才让他那么羞涩的人,在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孩子面前说出那么感性的话来。我 大笑起来,说他根本就是自己喜欢臭美罢了。 瓶子看起来真像个孩子,不论做什么都很认真的样子,和崈哥的玩世不恭是天 壤之别。他喜欢在白天带着我去外面写生,其实也只是美名其曰罢了。他现在赖以 生存的手段和画画也已没有关系,可是他割舍不下画画时的那种甜美和怡然自得的 感觉。于是有空的时候,有冲动的时候还是会画。我有时候真羡慕他沉醉其中的样 子,那种整个世界都为他而存在一样的满足。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和我一起坐 在一个稍高于旁边的树根或者土堆上沉默着。偶尔我们会指给对方一个自己刚刚发 现的美景一起观赏,然后轻轻地交流彼此此时的感觉。就是在那些日子里,我学会 了欣赏自然的美。 在雨后的下午,瓶子又用他那辆老式的脚踏车载我去兜风。我坐在车子的横梁 上,头轻轻靠在瓶子扶着车头的胳膊上,他习惯性地用下巴磨擦着我的头发。我故 意躲避他,把头晃来晃去的。然后,我看到了天上的云。不知道是以前没有注意过, 还是真的很难得,那天的云看起来很白、很厚,挂在很蓝的天上。重重叠叠、绵绵 延延、一朵朵很温柔地浮在空中。我就那么一直盯着看,觉得云仿佛离我越来越近。 “感觉在一点点向我靠近。 ” 我把心里想的话说出了声,瓶子将耳朵凑过来说: “你说什么?” “看那云。”我的嘴几乎贴在了他的耳朵上。瓶子愣了一下,干脆停下了车子。 他也抬头看起来:“很漂亮,好想摸一下。”他居然这么快就说出了我的心愿。 我和瓶子在一起的日子, 崈哥也在和他的第N任女朋友热恋着。这次的女孩子 是个很纯洁的姐姐,她的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好像永远不会干枯的泉水。崈哥也 一改最近的懒散,似乎几个月来的感情就是为了这个女孩子积累保存的。崈哥的眼 睛又变得为爱情而燃烧起来了。 N姐姐很痴情地爱着崈哥,崈哥也几乎在打算和她 结婚了。我告诉瓶子崈哥可能要结婚的消息时,瓶子笑了笑,然后躲开我的眼睛, 看着远处。 可是崈哥后来再也没提过结婚的事情,他说有很多很好的男人都喜欢那个姐姐, 他怕自己给不了她真正的幸福,所以他提出和她分手。姐姐哭着离开了崈哥,再也 没有人见过她。 瓶子说崈哥是个混蛋,于是我们吵了起来,虽然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没错。吵完 后我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烧掉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记忆,发誓再也不要理瓶子。我又 跟着崈哥一起去蹦迪、看他喝酒、找良哥打牌、、、 我和瓶子整整五天都没有见面。第五天的晚上,我十二点回到家时,爸爸还没 睡在等我。我以为爸爸要骂人,直后悔没有让崈哥送我过来。可是爸爸却说刚才瓶 子来找过我,等了很久才走的。爸爸说他和瓶子聊了一会儿,觉得瓶子人很实在、 可靠,他约了瓶子明天下午再来家里。 第二天下午,瓶子如约来了。爸爸说他有东西要买,就出去了。我坐在沙发的 一角看电视,瓶子坐在另一角看我。直到爸爸回来,我们都没有说话。可是我可以 控制住自己的嘴,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我在泪水就要流下来的那一瞬间,甩门 而出。瓶子跟着我,我们一起走在街上,天下着小雨,让我想起我们相遇的那个夜 晚。 那天晚上,瓶子给一直沉默不语的我,讲了他也许曾经是的那次初恋。 瓶子和崈哥是在暑期的美术学习班里认识的。那个学习班有七个人,四个男孩 三个女孩。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宁儿是他们学习班老师的女儿,很活波,和大家在 一起总是不分彼此地说说笑笑。崈哥那时挺内向的,不善言辞,所以宁儿总喜欢和 崈哥逗着玩。大家都以为她喜欢的是崈哥,崈哥也总是告诉瓶子自己对宁儿的一些 纤细的思念等等。直到有一天,瓶子对班上的另一个男孩说自己有事不能再来学习 班了,那个男孩随口告诉了宁儿。中午,瓶子刚到教室,就被宁儿挡在了门口。 “你要走?”宁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瓶子,瓶子突然心慌了起来,觉得有 什么意外要发生。 “是,我家里有点事,而且这里也快结束了。”瓶子看了看教室里其他的人, 发现大家都正看着他们。 “为什么?突然说要走,真有点舍不得你。”宁儿的目光中流露出了让瓶子终 身都铭记的哀伤。 “怎么会,我们才认识了几天,而且你和我其实都不很熟悉。”瓶子也不知道 自己想推脱什么,他说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刺痛。他从来没有意 识到自己也会喜欢上这个女孩。 宁儿似乎也有些尴尬起来,笑了笑说:“是呀,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 也没什么了。”她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大家的目光,笑了笑转身出了教室。 “后来怎么样了?”我已经忘了自己还在生瓶子的气,忍不住问了他一句。瓶 子笑了起来,他可能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时候突然和他说话了。有风吹过来,瓶子 用手搂住我有些微冷的肩,用脸碰了碰我的头发,慢慢地说:“我告诉她,这样不 成熟的感情只能是一种伤害。” “宁儿怎么说呢?”我追问瓶子。他犹豫了一下说:“她说如果她喜欢的人不 愿意伤害她,那就让她不喜欢的人伤害她好了。然后,她去找阿崈了。” 瓶子更用力地搂着已停下不走的我,似乎怕我随时会弃他而去,困难地挣扎着 说出了他对她的依恋:“其实在她流露出那些留恋之前,我真的没想过要喜欢她。 可是我却喜欢上了她在流露真情时的那种感觉。”我依在身上有着淡淡汗味的瓶子 怀里,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有那流星般的美丽? 那天晚上我们走了好远好远,回去的路上我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瓶子一直扶 着我,我才没有被脚下的那些台阶绊倒。在楼下分手的时候,我用嘴唇碰了碰瓶子 的脸,那是我第一次亲一个男人。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瓶子很正式地邀请我去看星星。 “星星是穷人的钻石。”瓶子说完问我:“你喜欢钻石还是喜欢星星?” “喜欢星星。”我看着满天的星星:“至少它们现在是属于我的。” “那,你喜欢做穷人吗?你愿意、、、嫁给穷人做老婆吗?”瓶子的声音有点 颤抖起来。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月亮就是星星的妈妈,她看起来好温柔。因为我这么说, 妈妈还笑过我好一阵呢。”我突然想起记忆中一件很模糊的事情,几乎已经忘了妈 妈是什么样子的我,突然想到了妈妈。 “今天没有月亮。”瓶子生硬地提醒我,他和我一样对妈妈这个词很敏感。他 的妈妈去年刚去世。 “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们快乐吗?”我盯着瓶子的眼睛看,他这次没有逃避, 弯了弯嘴角,似乎在笑地对我说:“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显得格外亮。” 我也笑了:“是呀,你的眼睛好亮,就像星星。” 又是一个很晚才回家的夜晚,瓶子拥着我和满天的星星,描述着童话中,公主 和王子结婚以后的那些幸福生活。 三、良哥 “爱到顶点时,死去即永恒。”良哥说如果一定要永恒的话,也许这是唯一的 办法了,就像梁祝。其实所谓的永恒都只是感觉的永恒,而不是物质的永恒。感觉 的永恒依靠的是回忆,回忆就像照片一样可以永存。“一个人只能做到,拥有自己 的感觉,拥有自己的回忆,而不可能去拥有另一个人的感觉和回忆。” “真的没有两情相悦吗?”我问良哥这话的时候,觉得非常对不起良嫂。 “有,但是不能让它有落潮,在落潮之前把它凝固。”良哥曾经爱过一个非常 美丽的女孩子,但是他们的爱情很突然的无疾而终。后来他娶了现在这个贤惠而温 柔的良嫂,过着看起来很幸福的生活。良哥在看有关佛学的书,让崈哥说,良哥不 用看那些书也已经与和尚不差上下了。 “我们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只知道现在想要什么。所以抓住现在,远比考虑 以后更重要。”崈哥总有更多的理由来反驳良哥。他们是生死之交,性格却迥然不 同。 “感觉是潜意识吗?”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理论。 “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呼唤。就像痛苦一样,是唯一真实的。”良哥像正在忍 受着痛苦一样,喃喃自语。 “痛苦如果如刀割,也许更好些。”我愣愣地和良哥坐在屋顶的凉席上,继续 着话题。崈哥说我们的对话太无聊,下楼回屋陪良嫂看电视去了。 “最深的痛苦,通常是点点滴滴从心里渗出来的。你可以慢慢品尝,然后使自 己变得坚强。” “像在自虐!”我说出自己对痛苦的感觉,或者是对自己那份奢望的感觉。 “痛苦没有那么可怕,细细斟酌时也是一种享受。” “我觉得是我属于感觉,我控制不了它,也把握不住它。”我看着天上的月亮, 和像月亮一样清亮的良哥的脸。 良哥坐在我对面,快睡了一样地悠闲:“如果控制不了它,不如跟随它的召唤, 不要考虑别的。” “拥有?!”我不假思索地说,因为我现在真的只想拥有。 “你现在想拥有就尽管拥有!人的生死也在一瞬间,为不可知的将来放弃现在 没必要。”我觉得良哥现在似乎和崈哥刚才说的如出一辙。 “我的感觉?难道是需要一个明知故犯的伤害吗?”这个结论让我大吃一惊。 “你在说阿崈?”良哥很平静地问我。 “我不、、、我没有。”我有些惊慌失措地否认。 良哥在夜色中审视了我一会儿:“如果你在说阿崈,那我劝你放弃。他和我一 样,是懦弱的人。” 我没再否认,也无言以对。 良哥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们都在逃避真正的感觉,或者说我们都怕 会陷进去、怕失控,他的多情和我的无情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们怕付出、怕失去, 所以就只付出现在,只收获现在。从来不问,没有资格问,也不敢问未来。其实, 我们每个人都做不到完全按照感觉,按照自己灵魂深处的呼唤去做的,这也正是我 们会感到痛苦的原因。但是每次痛苦的经历,都会让我们尽可能地学会用更好的方 法去追随感觉,或者学会干脆放弃最初感觉的去生活。”良哥又开始使用他最擅长 的绕口令说话方式,不过他到是很少用这种让人头大的语言去对付良嫂。 “良哥,你现在幸福吗?” “你问的是幸福还是满足?幸福只需要一颗善良的心,满足则需要不断的占有; 幸福是长远的、深刻的,满足是短暂的、变化的。我想我是幸福的。” 良哥点上一颗崈哥刚刚塞给他的烟,看着一闪一闪的烟头,他突然讲起来另一 件事:“我曾经和一个在航空航天工业部工作的老伯聊过一次。他对我说他很怀念 困难时期,因为那时候他们的供给很充足。虽然他们住在没有人迹的野外,可是他 们都很满足。现在,他们置身在大城市里,面临着工作量和研究经费的降低,觉得 有很大的失落感。他和我聊这些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廉价的烟来,并让给我,我 说我不抽烟。可是在他走后,我迫不及待地掏出自己比他贵了十倍、却不敢在他面 前掏出来的烟猛抽。” “你后来还见到那个老伯了吗?”我没想到他会和一个老年人聊这么深入的话 题。 “没有,我们是在火车上碰到的,就聊了那么一会儿。老伯后来可能意识到自 己说的有点多了,就不再和我聊了。”良哥把抽完的烟头摁在地上,然后用脚轻轻 一挑,让它飞了出去。 说实话,良哥说的话,我有时候总有些不明白。我不追问,他也就不解释。也 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吧。不过我问良哥对瓶子的看法时,他居然说瓶子应 该可以忍受我的懒惰!“我是挺懒的,可是这和我与瓶子的之间的相处有什么关系 呢?”我追问道。 “瓶子是个很敏感的人,他不喜欢别人过于介入他的内心世界;你是一个很懒 散的人,你不喜欢过于介入别人的内心世界。所以你们应该处的很好、、、” “良哥!”我打断了良哥的又一次将要开始的长篇大论,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 说什么。 良哥看了看我,伸出胳膊将我揽过去:“算了,我也不说这些废话了。你就哭 吧,在良哥这里把你的委屈全部哭出来,然后和过去的一切告别。”我听话地伏在 他的怀里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然后顺着他的身体流淌。我可以听到良 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很有力也很平稳。我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就像要抓住那些 永远失去的过去和梦一样。我不敢发出任何呜咽的声音,只是用力地想让呼吸流畅, 让泪水干涸。良哥像哄他的女儿睡觉时的样子,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等待我平静 下来。周围很静,静得可以听到楼下屋里电视剧中男女主角的对话声。 不知道哭了多久,已经有些瞌睡的我才慢慢从良哥的怀里直起自己的身体。良 哥又很仔细地审视了我一下说:“眼睛有点肿了。”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笑了 起来,笑的很大声,把我和他都吓了一跳。他随后也笑起来。屋里的崈哥和良嫂也 在大笑,他们一定是在看一个喜剧。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良哥可能觉得有些晚了,打算结束这场对话,他 问了我今天需要讨论的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通知他。”我立刻做出了决定。 “好吧,这也许是最完美的。”良哥站了起来,打开楼梯旁的灯,对仍坐在暗 处的我满意地笑了笑:“开心点,小妹。” 四、婚礼 星期五的早上,化完妆,等待瓶子的花车时,我打电话给崈哥,告诉他中午有 个非常重要的饭局,求他一定要去。我对他从来没用过“求”这个字的,因为我从 来没想到要逼他做什么事,但是今天我必须逼他去,他很勉强但仍是答应了。 十二点,我站在玻璃门的里面,看到崈哥很匆忙地赶来,他和在场的那些朋友 打着招呼,四处张望。我想他可能是在找我,也可能是在看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 以便有个让他留下的理由。瓶子拖着我的手,在婚礼进行曲奏响的时候,我被他拖 出了玻璃门。我穿着白色的婚纱,被瓶子拖向崈哥,从他面前经过,然后又离他远 去。我可以听到,他滔滔不绝地对旁边的人骄傲地夸赞着我的美丽。他的语气中除 了兴高采烈,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我以为他至少会生气,会生气我一直瞒他到现在, 会生气瓶子配不上他最心疼的小诗妹妹。可是他居然一直在笑,一直都在笑。 敬酒的时候,崈哥才有些责备地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他,以至于他没来及送大礼。 瓶子于是很抱歉地说,是他疏忽了。我一个人送崈哥离开大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 说:“你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崈哥笑了起来,他眼睛看着脚下:“我不想 知道,有必要吗?”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开心点,这可是你大喜的日 子。”我整个人颤抖起来,直到他已经完全消失,瓶子出来拥着我时,还在抖个不 停。 回到新房,我拨通崈哥的电话,看着瓶子的眼睛,在电话里告诉崈哥我和瓶子 的事情。我告诉他之所以最后通知他,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来。 瓶子替我挂了电话,我突然觉得很累,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睡了整整两天,瓶子一直在家里陪着我,烧水、做饭、洗涮。我被他硬拉起 来吃了每天的三餐,然后就总是躺着。瓶子在这两天里画完了那副老屋的画。星期 天的下午,他将画装进框内,挂在床的对面。仍躺在床上的我,睁开眼睛时看到了 那双从门缝向外看的男孩的眼睛,我们对视良久。 轻轻地从床上起来,走到对着画发愣的瓶子身边。我用双手环抱在他的腰上, 我对他说:我们一起走出去,去看外面的世界! 星期一的早晨,瓶子拿到了飞机票。正洗脸的我,听说下午就可以在飞机上看 云,不由得笑了起来。抬起头,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笑容特别漂亮,我就知道,我 和瓶子会有一个美丽的婚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