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黄昏 作者:红尘不到 1 有一段时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或者有了什么感触,在脑袋里都可以找到一 个与之对应的成语出来。觉得古人就是厉害,什么事情都可以归为四字成语。后 来,开始绝望,原来自己的一生都是在重复那些已经被古人总结为四个字的种种 境遇。有一天,和朋友同时看到某事后,我随口说出一个成语,朋友很欣赏地重 复我的发现,一副佩服到五体投地的样子。却不知我心里对他也是羡慕的一塌糊 涂,因为他看事物时的观点完全是出自内心的,而我却总是在套用别人的眼睛看 事情。 特别想,特别想用自己的眼睛,没有任何概念地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记忆中 的那个山里的黄昏,究竟是些什么让我感到了幸福。 2 “没想到,那个学校这么快就烟消云散了。”我困难地说出这句话。不知道 是决定让它烟消云散还是怕它烟消云散。 “我也不希望这样。”我们对话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半天才说出了这句似乎 在道歉的话:“我很惭愧。” “也许是我不好。”我比他更迟疑地说,隐约想挽回一切。 “是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和谐。”他肯定地说,我几乎可以看到他眼睛里清 晰地写着:“离开!” 我的脸涨的通红,不知道因为他之前说的那些让我屏息凝气的亲密话语,还 是因为自己竟然没有断然离去的懦弱。这是懦弱吗?面对一个男人言语中赤裸裸 的爱抚,突然不能自拔地被他吸引、迷惑,这是因为女人懦弱吗?似乎被女人迷 惑的男人才可以享用懦弱这样的词语,而被男人诱惑的女人则是无耻了。 离开他半小时后,我的脸还是滚烫的。走出被暖气包围的房间,走入冰冷的 空气里,脸庞渐渐冷下来。太阳下的空气冰冷的出人意料。我将手指塞进手套, 低着头向家的方向走。 “为你暖手。”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手正冷的像一块冰。那是我们 第一次交谈时他说的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谈到了大山。我告诉他自己曾经很怀念一个山里的黄昏。 他非常有兴趣地让我讲讲那天的奇遇。 “没什么奇遇。只是突然希望可以永远留在那里。安静、舒适,难以言表的 幸福。”我在心里默默地重享着那个山里的黄昏。坐在石阶上和一群素昧平生的 人一起等待那艘迟到的归船。微风、草香、虫鸣和我自己的那份淡淡的倦怠,凝 固成一层浓浓的依依不舍的幸福。 “你是个很浪漫的人。”他看着微有醺意的我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 来。 他告诉我,他也一直很向往大山。他是个语文老师,想去大山里教那些孩子。 “我们一起办个学校吧。”我异想天开地说完,自己也笑了。 “好啊!”他很认真地点头。于是,那个学校就这样,做为一个真实的梦, 创建了起来。 他做校长,我是他手下唯一的教员。 3 校址由我选在了西藏,因为我们对那儿都不熟悉。他说在不熟悉的地方才有 意思,并决定和我一起学习藏语。 必须配备的当然是两把椅子。他知道我喜欢坐在转椅上转来转去动个不停。 他喜欢翘着二郎腿看我左转右转。看着我将膝并在一起,用两个脚尖碾着地面, 和椅子一起动起来。只有动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就像感到冷时,才知道自 己存在一样。 “除了看书和睡觉,我希望自己一直都在动。”我向他解释自己折磨转椅的 原因。 “读书的时候,老师一定认为你有儿童多动症。”他不喜欢笑,说什么都那 么严肃的样子。 “读书的时候,我比现在乖多了。”我曾经真的很乖。不过,那已经是很久 以前的事情。在初二之前,我似乎活泼过,在初二以后,我就是天下最乖的学生 了。 “当你转动的时候,我想、、、、、、” “别让我填空!”这句话是他教我的。每次我有话不说完,他就这样催我。 “想凑上去。”他犹豫地说了出来。然后他说出了那几句让我屏息凝气的话。 有时侯觉得自己很可笑,对于文字有种莫名的体验。那些文字表面所呈现的 和隐藏在文字背后的、以及自己对它们的感觉,常常让我有些混乱。在他说出了 那几句暧昧的话后,我立刻感到了自己的混乱。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沉默是因为 生气?惊讶?还是的的确确被迷惑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面红耳赤,烧的发烫的脸颊,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手 又已经冷的如一块冰。 “我是不是该离开?”他满怀歉意却很冷静地问我:“我们以后还可以愉快 地交谈吗?” “希望。”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希望什么。就这样没有告别,我们离开了那 个房间。 没想到,那个学校这么快就烟消云散了。 4 我知道任何事情都有发生的原因,尽管我始终没想清楚那座学校为什么出现 和消失。校长和我不约而同地逃离了学校。无聊的时候,总问自己:这所学校为 谁而来? “我喜欢像水一样的女人。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是有关系的。” 那天晚上,我第二次依在葛飞的怀里时,他告诉我,他希望我们可以终身相守。 那是他看到我第一眼后的第四个小时。 “已经发生了,没想到这么快。”我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心跳的声音。 他用唇轻触着我的额头:“我不是说现在、今天,我是说以后。” 四个小时前,葛飞在街头第一次看到我。他在离我六米的正前方停下了脚步, 用眼睛瞪着一身黑衣的我。 “你就像我的一个梦,我能抓住你吗?”他终于走了过来,低下头看瘦小的 我。 “想试试吗?”我承认这回答中有些挑逗的意思。 “感觉你像水一样柔软。”他高大、魁伟的身体有些失措地俯视着我。 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我被他领到一个附近的茶室。坐下后突然想起早上起 床时的那个心愿:“希望可以找一个人,我想享受被爱的感觉。”我想我知道了 那所学校存在的意义,它为唤醒我渴望被爱的感觉而存在。为了让我在碰到葛飞 前,意识到自己多么需要一个男人来爱、来抚摸、来娇宠。 我们坐在茶室里,什么也没有说。我的脸颊又一点点烧烫起来:“我想回家。” 我喃喃地说,然后站了起来。葛飞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 走过来紧紧地抱了抱我,然后任我离开。 不知在街头走了多久,眼前闪烁的街灯告诉我前面并不是家的方向。我一直 走着,直到又走到了那座茶室。他还坐在那里,看着我推门而入。 “想我了吗?”他笑起来像个孩子似的问我。 “一直在想。”我决定不再掩饰自己,就算只是一夜情吧。 他握住我的手不肯再放开:“你刚才离开,我真怕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5 那天晚上葛飞留在了我的家里。 “我希望可以被你的爱淹没,被你揉碎,像烟一样吸入你的身体。”我把头 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你像个魔鬼,被魔鬼引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他的手轻轻柔柔拂过 我的背。 有没有高潮似乎并不重要,我只希望他可以永远停留在那里。这是以前从不 曾有过的渴望:不在乎是否幸福,只希望可以拥有。 第二天,葛飞在离开前告诉了我一些他的事情。 他现在的妻子是妹妹中学时的同学,因为常来家里玩和他处了朋友。她是位 护士,身高1 米72,很漂亮。 “你们很般配。”我估计葛飞的身高在1 米8 左右。 “是的。”葛飞的手环在我细细的手腕上,轻轻地捏着:“我工作太忙了, 没时间照顾她;后来,她找了别人照顾她。”我相信只要葛飞稍一用力,那个手 腕就会清脆地断掉。可是我喜欢被他轻轻捏着时的感觉,我吻了吻他的耳朵,将 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在等她和我办离婚手续。可是她怕离婚后我会报复 他们。其实我从没想过要报复的,你相信吗?” “我相信你。心灵上的惩罚更适合她。”我贴着他柔软的唇,让自己陶醉其 中。 6 葛飞离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在我们相遇的那个时间打电话给他:“你现在 忙吗?” “不忙。” 葛飞则会在我们分手的那个时间打电话问我:“想我了吗?” “想了。” 星期六,又到了他打电话给我的时间,可是他的第一句话却加上了两个让我 不知所措的字:“老婆,想我了吗?” “我。”我不知道该先拒绝那声称呼,还是先付出那份思念。 “有人在敲门。”我听到门外传来急切的声音。 “好吧,你先去开门,我一会儿再打给你。”没等我回话,他已经挂了电话。 手伸向门锁的时候,从一旁的镜子里我看到一双红红的眼睛。 门外是葛飞,脚下放着许多纸袋。我含着泪笑了。 “老婆,想我了吗?”他重复着那句话。 “想。”我的眼泪渗入他胸前的衣服,像个傻瓜似地笑个不停。 “喝点酒?”饭后,葛飞笑着为我和他各到了一小杯白酒。 “嗯。”一直为自己是个非常独立的女人而骄傲。可是在他的面前,总觉得 自己像水般柔弱无力。顺从他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有的享受。 “我的离婚手续办好了。”我环在他腰间的双手和伏在他背上的身体在听到 这句话后变的僵硬起来。他很快用手压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摩擦着。重新将脸贴 在他宽厚的背上后,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他坐在沙 发上,像抱孩子一样抱着我,眼睛闭着,额头抵在我的额上,微微地吹着气。 我动了一下,他很快醒过来。却仍像抱孩子一样扶我坐在他的怀里,然后咬 了咬我的耳垂,让睡眼朦胧的我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才悄悄地问:“愿意给我生 个宝宝吗?” 我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深深地吸了口气,确定自己可以用心接受他的一切: “愿意。” 7 葛飞喜欢给我讲故事。 最初他喜欢讲那些色色的笑话。我说他坏,他却说是我自己想法太多。晚上, 他总是尽可能地想抱着我睡,而我则习惯一个人裹着被子,将脸偎在柔软的棉被 里。我们为此争执了许多次,仍是不分胜负。 于是,在他抱着我睡的时候,会讲那些色色的故事,让我乖乖地任他爱抚。 当我坚持要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时候,他就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以期得到我 的同情继而主动投怀送抱。 葛飞在做武警前,一直在农村生活。他生于饥饿的年代,从小很瘦。几乎是 逮什么吃什么。 他说自己曾吃过生蛇。那件事当时轰动了全村。 将蛇皮剥去后,取七寸后的一段蛇肉,裹在一根蒜苔上,然后用一只馍陪着 它们一起进了肚子。 “吃起来,什么味道呀?” “就是腥腥的,也没什么。不过一个星期后我的屁股上长了一个很大的脓疮, 肉从里面坏掉了,去医院做了手术才好了。”葛飞长的五大三粗,讲这些事情的 时候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所以虽然有些撼意,我听着也不是很害怕。 8 周末,葛飞常邀许多朋友回来玩。有次一个人带了只毛茸茸的白兔,要葛飞 杀了做给大家吃。 我劝葛飞拿去菜场杀鸡的那儿让他们杀好了。但是他的朋友都说那样太麻烦, 就让葛飞杀好了。 葛飞看了看我:“我也没杀过兔子。”我勉强地笑了笑。 不知道谁替葛飞找来了一根绳子。他把绳子勒在兔子的脖子上,那兔子竟然 连腿都没有蹬一下,安静地吊在空中。葛飞又使劲抽了抽绳子,兔子仍然一动不 动。大家都说,这兔子未免死的太安静了。葛飞大功告成般地扔掉了兔子。那知 兔子一翻身站了起来,一蹦一跳地向我挨了过来。 “啊!”我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躲去哪里。葛飞一抬脚踩在了兔子的头上, 用力拧了两下脚。兔子猛烈地蹬动着,许久才停下来。房间里安静极了,大家都 忘记了呼吸。一分钟后,血从兔子的嘴里缓慢地流了出来。我觉得自己想呕吐, 急忙向卫生间跑去。 葛飞用一把手术刀替兔子剥了皮。朋友里的那位准厨师,将兔肉用沸水过了, 放入各色调料和几条肥肉烹煮了许久。 我在兔肉端出来之前,走去卧室的床上躺下。 葛飞将座位换到离卧室最近的位置,不时从卧室镜子里看我。我睡不着,但 是怕碰到他的目光,索性拿了一旁的书,侧躺在床上看。 “你生气了?”葛飞抱着我,用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肚子,那里有我们已经六 个月的宝宝。 “没有。”我真的没有生气,只是害怕了。我明白了他的前妻为什么那么怕 他报复。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他也许真的会报复。 9 葛飞现在的老板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发户,吝啬成性,似乎得罪了许多人。每 当有些风吹草动,葛飞就得日夜守着他才行。特别是去外地,一定非葛飞陪同不 可。 我从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最初遇到葛飞时,有些怕他的缠绵。后来才知道 那些缠绵往往是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的累积。葛飞不在家的时候,可以不用 接待他的那群朋友,可以安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看书、听音乐、做一两个小 菜、或者天天去外面吃小吃。 逛书店总是葛飞不在时最快乐的时刻。他和我出去时最不喜欢去书店。我们 一起时,总是去买衣服或日常用品。有时整整一天,他都会津津有味地从头到尾 陪着我,看我试穿那些漂亮的衣服。他喜欢听别人夸我穿上后如何的漂亮,全然 不顾别人是为了让他掏钱,才这样殷勤。 逛书店成了葛飞每次出门后,我的必修之课。 10 吃过兔子一个月后,葛飞又要跟老板出去一个星期,我们仍然在每天固定的 时间通电话:“老公,你现在忙吗?” “不忙。” “老婆,想我了吗?” “想了。”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可是葛飞并没有回来。在固定的通话时间里,我接到 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葛飞让我告诉你,他要晚几天才回来。” “你是谁?” “我是他的朋友。他今天下午打了很多电话都没找到你。所以让我带话给你。 他现在很忙,不能联系你。他很担心你的身体,让你注意休息。” “他呢?你现在能联系到他吗?他现在?”我自己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工作 其实是很危险的。 “他很好,只是太忙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我的电话是X.” “谢谢。” 第二天一早,我就拨通了那个电话:“葛飞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的。” “你知道他的工作,工作、、、”我不知道对方对葛飞了解多少。 “我是他的朋友,我知道他很能干。”对方似乎知道我的意思,很轻松地安 慰道。 “如果你可以联系到他,告诉他,我现在很好。只是很担心他。” “好的。” “谢谢。” 第二天,葛飞就回来了。 “老婆,想我了吗?” “想。”我用力抓着他的衣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乖,别哭了。”葛飞的眼睛红红的,将我按在怀里许久。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上面镶了枚蓝宝石的紫红色手机,手机的耳朵上系着一 枚浅蓝的“飞” 字缀饰:“不许关机!不许再让我找不到你!” 11 “等我长大了,爸爸就是爸爸,为啥非要打孩子么。”儿子煞有介事地说出 了自己的结论。 似乎对他来说,长大的标志就是成为一个孩子的爸爸;而做为一个爸爸,并 不需要用打孩子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没想到葛飞粗暴的脾气,让儿子想到这么遥远。与葛飞最猛烈的无数次争 吵,无疑都源于他对孩子的大打出手。他可以容忍我的无理取闹,却不能容忍儿 子的稍有失误。有时侯会想,是不是他把对我的不满压抑的太久,以至于面对儿 子时失去了忍耐的能力。 不过无数次的争吵后,葛飞在我以离婚为要挟的前提下,答应以后再也不对 儿子施行暴力了。 可是,我自己却在儿子学习不用功时,忍不住开始惩罚他。尽管在心里发誓, 永远不用母亲当初对我的严厉来培养儿子,可是儿子老师对他的不满、同学之间 的拼比、同事之间在孩子方面的教劲,都逼着我开始步入那个怪圈。 我无法对抗这些潮流,被无情地卷入后,开始在教育儿子的时候也随波逐流。 我在一天天地变为自己以前最不喜欢的那个人,那个迫切地希望儿子可以替自己 完成出人头地愿望的人,一天天地发现,自己是一个庸俗的不能再庸俗的母亲。 我试图在学校对老师说:您辛苦了;在家里对家人说:儿子进步了!可是却 不能欺骗自己。 我甚至在为是否该去贿赂老师,让她为儿子多些耐心而犹豫。虽然我明白不 论怎样,一个愉快的人生是贿赂不来的。 其实我们都很明白,一件事情应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但是仍然会试图走捷 径,试图可以出现奇迹。 12 儿子已经七岁了,在上小学。却仍是刚生下来时的那样单薄。 七年前,第一次感觉到儿子在动时,就好象是有东西在身体里滑过一样,当 我意识到那是胎动时,愣了起来。原来那个模模糊糊的生命,已经开始有自己的 举动。 儿子出生的那天凌晨,开始阵痛。每十分钟左右,我从床上爬起来,一手扶 着家具,一手抚摸着肚子里的儿子,在房间里转圈。阵痛过去后,再躺回床上闭 目养神,等待下一次。葛飞跟着我转了几次后,终于支持不住酣然睡去。就这样 到了凌晨五点,葛飞翻墙越门去找他母亲,然后把我送到了医院。到医院时,阵 痛的时间已为每五分钟一次。 有位已经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预产期已过的孕妇,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很 怀疑地问:“有那么疼吗?我也每天都痛一阵的,好象还可以忍受的。”我扯了 扯嘴角,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她的问题。 中午十二点整,儿子出生了。我躺在产床上喝葛飞母亲为我冲的红糖水的时, 早上的那个产妇也开始阵痛了,大夫在旁边的床上为她检查时,她喘着气对我说: “真痛!千万不能再生女孩了,不然还得受这罪。” 现在,每天陪儿子写完作业,我会上网聊天、听音乐,让心情放松一下。让 儿子和葛飞在看电视时联络一下感情。 13 不能否认,网络给我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开始接触网络,心里有一种不能掩饰的兴奋。每次遇到有趣的人,都会让我 欣喜若狂,夜不能寐。我就像个饥渴的迷路人,急切地想抓住每个擦肩而过的人, 幻想他们带有我梦寐以求的水和面包。 接触了很多人后,发现两个人的交流也是一个较量的过程。只有势均力敌的 人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聊友。而在彼此更加深入地了解后,仍会有一方凌驾于 另一方之上。那种凌驾更多地表现为一种爱护或者体贴。被凌驾的一方虽然是被 动的,却也是最大的受益者,在被爱护和体贴的同时,得到了丰盛的成熟的感情 和智慧。 在网上聊天一年了,只遇到过两个势均力敌的聊友。其中一个因为年龄关系 (我们相差几乎十岁),不忍心分出胜负地好说好散了。另一个因为彼此对道德 的认识不同,没有必要决出胜负而不了了之了。 我始终像一只自由的鱼,徜徉在网海中,听着别人的喜怒哀乐、看着别人的 悲欢离合、唱着别人的酸甜苦辣、饮着别人的爱与哀愁,从没有想过要靠岸。后 来,我遇到了他。 14 在一个周末,我遇到了他,他用一种经过过滤的语言和我交谈,总是让我在 许多选择中做出选择。不论我选择什么,他都会给出一个经过过滤的评价。 “人生就像上楼,天堂就在顶楼。因为上楼方式的不同,所以结果也会不同。 你选择什么方式上楼?一种是电梯,聪明人都选这种;一种是楼梯,普通人选这 种;一种是从楼外面爬上去,选择这种的人很少,但毕竟也是一种选择。” “我选择楼梯,虽然不聪明,但至少是脚踏实地的。”我很少坐电梯,讨厌 那里让人呕吐的空气,和必须与许多人拥挤的感觉。 “当然,选择电梯也不代表一定就是聪明的,选择楼梯也不总是不聪明。” 他又在过滤。 “从外面爬上去,到是挺刺激的。可以有意外收获,但是没必要因此而去监 狱中渡生吧。” 我想象着自己从外面爬上楼的样子。发生这种情况唯一的可能是,葛飞用绳 子把我拴在他的腰间,然后一起从楼的外面爬了上去。 “从外面爬上去可以欣赏到风景,但是有短命的可能。” “我还是选择楼梯,这样人的流量比较大,可以认识到许多有趣的路人。电 梯里空间太小,空气不流通,自由被限制,如果遇到停电就很惨。” “空间和自由其实只是自己心里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们就这样一直在抬杠。一开始他说他不喜欢抬杠,可是当我们都 承认彼此在抬杠的时候,他又说抬杠是因为认真。总之他的过滤功能太强了,几 乎没有什么不可以归到有益的。 午夜二十三点时,他说有点累了,想去休息。我们很礼貌地互道了晚安,可 是他并没有下线。 三分钟后,他又开始对我说话。 “我很久没有和别人这么聊天了。我是说我聊的这么认真,刚才我的眼睛湿 润了。” “我说错了什么?如果是的话,我很抱歉。”一个大男人在聊天的时候,承 认自己哭了这虽然不是我第一次遇到,可仍让我很不安。 “不,是你让我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个女孩。她像你一样的固执、一样的聪明、 最重要的是,你们给了我一样的感觉,让我、、、、、、” 他讲了与那个女孩之间发生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感情纠葛,他至今无法忘记她。 他们的故事,突然让我想起记忆深处,一段被遗忘了的过去。 这才想起来,聊了一个晚上却没有问过彼此是哪儿人、多大年龄。我们不约 而同地想证明对方是否是彼此记忆中的那个人。从彼此的年龄和地域来看,我们 应该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只是曾经同样经历了一段相似的朦胧的感情,同样有一个想忘记却无法忘记 的过去。 “你今天高兴吗?”他突然问了一句。之前我们在互道晚安时,对彼此说很 高兴认识对方。 “不。因为你让我想起那些本已忘记的过去。”我的心情真的变的很糟,眼 睛也湿润了。和他湿润的原因相同,心情不同。 “你并没有忘记,只是打算把它忘记,可惜忘记不是可以计划的。” “经历了很多之后,它本已经变得很淡了,这也是我喜欢走楼梯的原因之一。 不像你在电梯里,周围永远都是那厢同样的人、同样的空气,永远找不到合适的 交流距离。 “今天,我有点想走走楼梯。看来走楼梯真的有助于健康。好了,我该走了, 再见。” “再见。” 已经午夜零点,可是这次他仍然没有走。几乎是在我发出再见两个字的同时, 他又开始和我聊起来。 “隔了这么久,你怎么看当初的那段感情?”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陷进去。” “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接受了她离开我的事实。可是今天才发现,这么久 时间的挣扎,还不如你刚才说的几句话,让我更清楚应该怎样接受过去。” 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就是这么神奇,好象一场游戏,你永远不知道最后的赢家 是谁。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摆于不败之地,现在却突然承认自己输了。而似乎是 赢家的我,却赢得并不高兴。 “晚了,我得下线了。希望你开心。晚安!好梦!”最后提出再见的是我, 我熟练地敲出这串字后,点了离开。 15 站在商场玻璃门前的台阶上,全身被耀目的阳光拥抱,商场里传出一支悠扬 的钢琴曲。我轻轻摆动自己的心情,闭上眼睛把自己裹入流动在空气里的音乐中, 突然想起了那个山里的黄昏。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阳光和穿透了空气的 迷醉。 睁开眼时,葛飞的外甥站在我的旁边,眼睛被阳光刺的眯了起来。回头看到 玻璃门里面,葛飞和站在他旁边的儿子吃着烤肉,透过玻璃门对我们微笑。 回家的路上,儿子和外甥交叉握着彼此的手,玩大炮的游戏。目标!发射! 很快游戏升级了,外甥成为了炮手,而儿子成为炮弹被一次次发射到葛飞的背后。 每次外甥喊:目标!发射! 后,都会用力推儿子一把,儿子则用头直抵葛飞的后背。儿子的力气那么弱 小,以至于被他努力撞击的父亲,在承受他的同时,连走路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妈妈,把我抱起来!”儿子开始求助于我。我抱起了他,他在我抱起的一 瞬间,将双脚蹬向了葛飞。一、二!一、二!葛飞终于撒腿向前跑去。儿子紧追 其后,外甥也跟着跑起来,然后,我也跑了起来。 到家时,我们已喘成了一团。葛飞双手背在后面牵着外甥的双手,儿子一手 抓着哥哥的衣服,一手牵着并行的我。笑着、喘着,我看到四个人构成了一个蝎 子尾巴的形状。 16 “你的过滤能力太强了,把自己真正要表达的东西都过滤掉了。”我对他语 句中强烈的模棱两可表示不满。 “我过滤掉了所有的杂质,只留下清澈的水。” “只喝纯净水的人,抵抗能力会变得很弱。” “那么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喝呢?” “因为人们选择了不同的上楼方式呀。”我把他的问题又还给了他,和他在 一起时特别容易出现这种绕圈的话题。 他总是一副不打算驳斥我的态度,让夸夸其谈的我会感到一种被纵容。如果 保留聊天记录的话,在别人看来一定会觉得我自始至终在向他灌输人生的大智慧。 而只有我明白,自己是在依赖他那些有意无意的询问、怀疑、认可,整理着自己 的思绪和无意中闪现出的许多新的意识。他就像离我很远的一个认真关注着我的 人,早在我之前已经认识了我的一切,为了让我在自说自话中更看清自己而出现。 “小时候记得最清楚的是什么?” “很强的阳光下,我一个人去外爷家。”我为自己对这件事情的脱口而出后 悔了一分钟左右,然后开始庆幸选择了他,来谈讨论这个亦真亦幻的记忆。 “内心孤独?喜悦?” “我记得自己好像、、、、、、不能说。”我在后悔中。 “天体前进?” 我很快地发出了一个最常用的表情:扬起牛角解腕尖刀,三两下就把他剁成 了许多小块,放在阳光底下晒干。然后又很不情愿地问他:“为什么我会记得这 个?我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经历。” “真惨。”他对我发出的表情抱怨了一声,然后问:“那是一次远行吗?” “不。外爷家离我们家不远,小时候那条小路的两边都是麦田,现在却是市 区里最宽的一条大道。” “你希望是记忆还是梦?” “我希望是梦。”我当然希望这只是个梦。 “路旁有漂亮的野花吗?” “有麦田和很强的阳光。”也许他真的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被这个 记忆困扰了很久。 “很热?” “不是热,而是很烤。”我闭起眼睛就可以看到,整个世界都在泛白的阳光 里,周围的麦田绿绿葱葱,我全身被阳光烤的发烫,却很舒服,并没有热的感觉。 “没有草帽?没有树荫?” “什么都没有。” “那个记忆里最深刻的是什么?” “阳光。这大概是我心理最阴暗的时候做的梦吧?”我想起白天站在商场的 门口时,被阳光拥抱时的迷醉。 “那可能是你一生中最接近自然的一次,是你内心中最真的渴求。不论是记 忆还是梦,那个你不喜欢遮掩。你在理念方面背负的太多了。” 我知道自己喜欢他的解释,所以满意地接受了这个结论。记得儿子小时候常 说:“我热的像太阳一样。”也许儿子就是我生命里的那束阳光。可是那个山里 的黄昏呢?我还能再次拥有吗? 17 只有一个愿望,垂下眼帘,全身放松,停止思考,陷入沉寂。这只是一个错 过了午休的下午。 对沉睡的向往像麻醉剂一样让我失去意识。 同事的交谈从背后传来,她们在讨论隔壁的那位女同事。罗列她的种种,并 一再取得结论:“她那样不择手段地做事情,最终是害了她自己。” “现在,大家都知道她的品行了!” 对她得出这样的结论已经不是一、两年的时间了,可她现在仍然在单位耀武 扬威。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不是善人,她仍然可以 伫立不倒呢?” 难道现实中为人是否正直、无私并不重要吗?我猛地将背直了起来,为自己 得出的结论吃了一惊:书上说的那些真的是在骗人吗? 办公桌的正前方有一条宽宽的会反光的金属条,隐约可以映出我模糊的模样。 还是很困,又将两只胳膊伏在桌上,头在胳膊上蹭来蹭去寻找一个舒适的依靠点 的同时,得出了一条做人的道理:看来,有些人终其一生向别人证明自己的正直、 无私是一种多么荒唐的事情。因为别人在乎的不是这些,他们只根据自己需要选 择罢了。 晚饭后,仍是很困,儿子写作业的时候,我躺在他房间的床上用被子将头蒙 起来。儿子平均每三分钟叫我一次:“妈妈!”他在做数学题,遇到不认识的生 字第一个反映就是找我。 葛飞在另一间房子里打一种战争游戏。我曾经观摩过一次,在他打过关的时 候,系统送给他一个“辣手屠夫”的称号,让我笑了很久。 儿子写作业时,是不许葛飞出现在他附近的,否则就罢写。于是,我不得不 放弃回床上睡的念头,找另一把椅子摆在儿子的旁边,爬在他的书桌上继续熔化 自己的意识。 儿子漱洗的时候,我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睡前的一切准备工作,让自己躺在松 软的床上,睡了。 18 一年多的时间里,第一次整整一天没有接触网络,没有魂牵梦萦。 在网上经常碰到有人宣称戒网,第二天准会再换一个新的ID继续上网。他们 让我以为离开网络是很痛苦的,所以我从未想过要戒网。但是事物真的都有厌倦 的时候吗?为什么现在我对网络也到了不痛不痒的地步? 19 我答应她为她写《咸水鱼的梦》这篇小说时,自己心里的惊喜更甚几份。已 经很久没有想写东西的冲动了,如果她的出现可以让我重新拿起笔,为她写一百 篇文章也值得。 早上不到八点,我就到了公司。比我只晚一步的老板对我的例外早到赞不绝 口。我笑了笑钻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在网上搜了一个以前常发贴子,ID 的密码还没忘记的论坛,然后开始写《咸水鱼的梦》。昨天晚上和她聊天时,那 些模糊的想法,随着手指的点击,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 八点五十八分,我点了“提交”。《咸水鱼的梦》完工了。只等晚上将这个 网址复制给她就成了。 我点上一枝烟,打开昨天做剩下的报表,修改那些永远都做不到最好的细节。 20 上网三年多了,看新闻、混论坛、泡QQ、玩网恋、打游戏、第九城市等等, 我想我早已经在憧憬着对网络厌倦的那天来临。 最刺激的那次网恋,对方说自己是一个黑社会老大的女人(至今我没弄清楚 她这身份是真是假)。她总是突然出现在我的Q 上,打字不慢,但是说话节奏很 慢。似乎总是在想该不该说什么。 一开始,她除了和我在网上做爱,对其他的事情只字不提。时间久了,开始 讲一些自己的心情,讲一些与她同居的那个男人的事情。 她的想象力很好,总是可以达到高潮(这个问题我也始终没弄清楚是真是假)。 她每次都会按我的要求帮我,直到我说自己也好了为止。 我们之间的关系保持了三个月之久,那是我唯一一次用心去爱的网恋。在与 她在一起的三个月里,我在经常去的论坛里发了一些酸溜溜的爱情诗,全是写给 她的。她看了每一首诗。在我写到第十三首诗时,她说:“我必须离开你了。” “为什么你不选择离开他?给自己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是有意义的?” “让你的家人、朋友都更喜欢你的生活。让你自己更快乐的生活。” “他们会在乎我吗?我现在就很快乐。” “他们怎么会不在乎你呢?连素昧平生的我都这么在乎你。” “正因为这个,我不得不离开你。我只会让在乎我的人受伤。” 然后她一直沉默,直到我不得不和她说再见。从此以后,杳无音信。 她离开我后,我就不再认真和别人聊天。我开始去聊天室里玩,用那些系统 提供的表情刷我能找到的任何聊友。遇到男的用砍的表情,遇到女的用吻的表情。 没想到就这样每天混战,也有女人爱上了我,而且是网上已经有了老公的人。 大多数网络上的女人似乎都被宠坏了,如果你一味地跟着她,陪着她,她就 会很拽地样子,我最腻味这种女人,所以从来不主动去找女人聊天。在我砍人和 乱吻的时候,总有女人会用很温柔的神气找我聊天。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腻味 透了,腻味透了这一切,我会像关掉电视一样关掉电脑,那些骗人剧情永远与我 无关。 21 在遇到她的时候,我已经蜕化到看聊。没有好电视的夜晚,用个数字挂在聊 天室里,听着从网上搜来的歌与音乐。心情好时,找个倒霉的家伙砍一砍。 她不经常公开聊,聊天的风格还算醒目:打字快,反应敏捷,从不示弱。我 想我是被她的不甘示弱打动了,所以在她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我插了几句话。她 很快就发现了我的来者不善,开始专心地对付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让我想起了唐娜。那个沉默的女孩,虽然我和唐娜在一起 说的话还没有我和她第一次在聊天室里说的话多,但是,在与她聊天时,我脑子 里总是浮现出唐娜的眼睛,浮现出我们的第一次对视时我的失魂,最后一次对视 时她的落魄。 我对她提到了唐娜,说的很含糊,但是很伤情。她说她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们对彼此的过去唏嘘了一会儿,然后很认真地确认了对方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 个人,才罢休了。 那以后的每天我都会不经意地寻找她的名字,我注意她很久了,知道她每天 晚上都会很准时地来聊天室。于是,我们开始保持一种侧重于礼貌的固定聊天。 除了第一次是公开聊天,以后我们都用的私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会使用私 聊这种功能。和她聊天成为我一个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我们聊到很多有 关意识方面的东西。 前天晚上,她没有来。我等了整整一晚上,在心里设想了无数她不来的理由。 然后写了第一封信给她:我等了你一晚上。 昨天晚上,她来了,问我等她有什么事吗?我说没什么事,就是想等。后来 我们闲扯了许多,不知怎么回事,在互道晚安说再见的时候,我欠了她一篇小说。 22 她按时到了聊天室,我给了她论坛的地址。 《咸水鱼的梦》 “你是哪里的鱼?”尽管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一条淡水河里的小鱼,仍保持绅 士风度询问他。 “北方,河里的。” “去过太平洋吗?”我想这一定是个梦,我怎么可能在大海里遨游的时候, 碰到一条河里的鱼。 “没有。”他有些羡慕地看了看我:“你是从太平洋来的?” “是的。”我停止了尾巴的摆动,让自己沉到水底,我不习惯在阳光下停留 太久,可是仍然可以看到水面的白光:“这是什么地方?” “是我的家乡。” 难怪这里水这么浅,水的味道酸酸的,不像海水那样咸涩。这里也很安静, 水底除了石块和青草什么也没有,没有如梦的贝壳、也没有如烟的珊瑚;连鱼类 都很少经过,更别说别的水族:“你独自在这里孤独吗?” “我习惯了。”他一直在盯着我看,似乎想看出我们有什么不同。 我可不能习惯这里,食物很少,没有天敌,会让我很快失去斗志的。我望了 望岸边几乎可以与珊瑚媲美的花草,想象着一条鱼因为寂寞而死去是多么的悲惨。 “太平洋里有趣吗?”他终于主动说了一句话。 “很好!那里眼界很宽,你会碰到很多有趣的鱼和别的水族。会有很多好吃 的食物,在你面前游来游去。你的天敌就像在和你捉迷藏一样,你们需要随时随 地地较量。那种生活非常刺激!” “总是那么刺激会不会很辛苦?”他似乎有些胆怯地问。 “那里还有非常美丽的珊瑚,当你在她们中间游动时,会觉得整个世界都被 你拥有了。”我开始厌倦这个梦,希望自己可以很快醒来,回到心爱的大海里。 “整个世界都被自己拥有的感觉。”他重复着我的话。 “是的,和我一起去大海里吧。”遇到他总是一份缘分。我想带着他一起回 到我的幸福中去。 “世界有多大?我们最终可以拥有的,都只是自己眼里的那部分吧。”他喃 喃地说,显然并没有考虑,是否该和我一起去大海。 “你不想去大海吗?” “在很久以前,我非常向往大海。但是现在,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美好的 东西很多,我只能选择适合我的。做为一条河里的鱼,我的幸福并不比你在大海 里得到的少。” 我想他是条懦弱的鱼,不想去大海的鱼不是好鱼!我不想再和他废话,努力 地摆动尾巴,将自己从梦里唤醒。 好一个奇怪的梦。在珊瑚丛里检阅自己的幸福时,我总会想起这个梦:那条 从水底也可以看到阳光的酸酸的河;河边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的柔软的花草;河里 那条沉默而固执的小鱼。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幸福也很诱惑我。 23 “写的很好。文采好,想象力更好。”她看完了。 “你的照片,可以给我了吧?”我开始紧张。 “好。” 看来,没有把它写成一个爱情故事,是正确的。我听着“big big world ” 等她。 “你可以去看了。”她终于说话了。 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箱,照片里的她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非常的适宜。但 是仔细看她的眉间,却隐有几分傲气,因为她脸上显露出的那种微笑,是种对一 切都不在乎的微笑,一点也不像唐娜。唐娜的眼睛比她的清澈,微笑比她的腼腆, 神情比她的胆怯。我对她赞不绝口了一番,并不清楚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 24 初二那年,爸爸终于说服母亲,让我离开新疆,回到内地爷爷奶奶的身边去 上学。 那年的冬天很长,去新学校的第一天仍下着大雪。母亲让我站在老师办公室 外面等她。我知道身为小学老师的她一定在很内行地向我的新班主任痛心疾首地 陈述着我的种种罪恶行径。 母亲认定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孩子。从我记事起,她给我最多的爱抚方式 就是拍在我脸上的手印和踢在我屁股上的脚印。 在母亲的提醒新老师该怎样有效地防犯我的罪大恶极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 着一身黑衣服的女孩,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旋转。如果我没看错,她是在仰着头 用嘴唇接飘舞的雪花。 随后,女孩的手掌如朝拜的信徒般斜伸向空中,握住几片雪花后,拉回眼前 细看它们美丽的骨骼是怎样交织在一起的。手温很快融化了那些雪花。女孩轻轻 地撅了撅嘴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后用袖子去接。她看了许久那 些落在袖子上冰清玉洁的灵魂,才满意地向我的方向走过来。被兴奋激励的她忽 视了脚下的台阶,她看我的第一眼是她摔的跪在地上之后的一瞬间。 啊!我在她摔到之前喊出了声,犹豫着是否该上前去扶起她。 她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一样地站了起来,低着头拍自己腿上的雪,似乎在等 待我知趣地离开,免得看到她的尴尬。 母亲和老师被我的喊声打断了谈话,开门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孩立刻停止了拍雪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对老师说:“老师,这 是我昨天的假条。” 老师司空见惯地接过了条子,看也没看地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母亲意犹未尽地继续着:“他上课时候喜欢做小动作,你要盯紧点,给他安 排个好同桌。” 老师带着我进教室时,正在早读。女孩刚刚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她回头的一 瞬间撞上了我的眼睛。老师用手指了指她旁边的空座位:“你先坐那里吧”。 在我走向自己的座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注视着彼此。那是我一生中唯 一的一次对视:我的灵魂在瞬间被一双失神,却又充满了渴望的眼睛扯离了身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座位前的,当她看到我确实成为她的同桌时,垂下 头,轻缓地坐了下去。 25 “用一下你的橡皮。”这是我对唐娜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上学时忘带学习用 品我没少被母亲爱抚,可是仍是被母亲一眼看到死的屡教不改。唐娜疑惑地看了 看我,继续翻书。 “用一下你的橡皮。”这是我对她说的第二句话。说完我用眼睛瞪着她,表 示自己迫切的心情。她又愣愣地看了我一眼,眉头皱了皱,向周围望了望又继续 看书。如果不是刚才看到她和老师对话,我真要以为她是个聋哑人士了。 “用一下你的橡皮。”这是我对她说的第三句话。说的时候,我伸手去拿她 的文具盒,找到她的橡皮握在手里,她这才醒悟过来。笑了笑,继续看手里的书。 我彻底对自己的发音绝望了,看来她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后来我发现唐娜也的确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孩。她喜欢用微笑回答别人的问 题,如果可以不说话,那么她整天都会保持沉默。她上课时听课很认真,课间只 是和前面的一个女孩一起看一本猜谜语的书。自习时就很认真地写作业。我从来 没见过像她这样认真、刻苦而又沉默的人。看来,当初老师把我安排在她的旁边 并不是随手的一指。而做了她同桌的我,除了可以随便用她的文具,抄她的作业 外,也并没有听她多说过半个字。 期中考试,她和我分别是班里的第一、二名。老师在班会上说:“考第一名 未必就是学习最好的。”这句话时,我看到唐娜正微笑地看着老师。 和同学们一起玩时,我听到一些关于唐娜的事情。她只比我早一个星期到这 个班。因为离家很远,骑自行车上学的她几乎每天早上都迟到。她特别不喜欢和 男生说话,没人知道为什么。 但是,她学习好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因为她在上第二次初二:“所以她才做 对了那道全班人都做错了的数学题。” 26 爷爷的家就在学校隔壁,因此我中午可以早早地去学校看书或者和同学玩。 我喜欢吊在双杠上玩,尽管我不承认自己在同龄人里偏矮,但是仍希望可以把自 己拽长点。 唐娜中午不回家,总是在对面的面馆吃一碗面,就去教室后面的那排白杨树 下看课外书,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书。 一天中午,一个男生突然叫了起来:“教室后面有个女孩对我笑了一下。” 我立刻反映过来那是唐娜,我们一起冲了过去。外面已经空无一人。显然她 被喊声吓跑了,她大概没想到一个概念化的微笑会让别人这么激动。那天以后, 唐娜再也没有去过教室后面的那条窄巷。 因为我和唐娜是学习最好的,所以我们做同桌似乎对其他同学不大公平。于 是老师让另一个转学生坐在了她的旁边。那是个皮肤白的不正常、喜欢侃大山的 男孩。 皮肤黝黑的我坐在了他和唐娜的后面。我的新同桌也是个复读初二的女孩, 但是脾气温顺、言语柔和、成绩一般。 不知因为唐娜的新同桌皮肤太白,还是因为他废话太多,我不无嫉妒地看出 唐娜对他很照顾。 上课老师提问时,他会让唐娜告诉他答案,然后举手得到老师的表扬。唐娜 上课从来不举手,偶尔没人举手时,老师才会点她的名,她总能做到有问必答。 可是现在,不论多么难的题,她的同桌都会毫不迟疑地举手做答了。她似乎很满 意现状,而因此造成的他们对话的明显增加,让坐在后面的我觉得愤愤不平。 一天自习,我忍不住挖苦了唐娜几句。她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笑了笑并 不说什么。我在后面用铅笔戳她,她也只是将身体躲来躲去,连头都不回一下。 那天是下雨天,桌旁有伞。 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怒从胆生,提起一把伞向她的背撞去。她吃惊地回头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放在她肩上的伞头,沉默地爬回自己的桌上继续写作业。 她的沉默让我几乎恼羞成怒,下课后,我走到她的桌旁,看着她。她伸手拾 起桌上的铁制圆规,然后让它飞向我的胸口。我用手一挡,手被刺了一下,很疼。 她站了起来,看着将圆规握在自己手里的我,嘴角突然闪出一丝有些生硬的微笑。 我高举的手狠狠地甩了下去,圆规“ 啪“地砸在地上,她轻缓地坐了下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事情过去了好几天,我才让自己笑着对她说出了 这句话。她也笑了。 27 军训的第九天下午,我去校门口买了一个烧饼,准备做晚上的夜宵。明天早 上要进行阅兵式,下午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下周一,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就开始了。 早在看分班名单之前,我就有一种感觉,只要我们可以分到同一个班,我一 定可以和唐娜再次做同桌。那么,我们就可以,就可以?我不知道就该怎样,但 是我想告诉她,我永远忘不了我们的那次对视。就在我想到对视这个词时,我的 眼睛又撞上了她的眼睛。只是不同的是这次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她在哭!我几乎又要喊出来。而她充满泪水的眼睛里闪过一阵惊慌,她转过 身去,面对站在她身后的一男一女,快速地抹去眼泪。她对那两个人点头应承着, 却并不说话。 我眼睛盯着他们,保持着自己行进的速度和方向,直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才 停下了脚步。男人和女人又劝了唐娜很多话语,然后离开了学校。唐娜跟着送了 他们几步,然后低下头转回身向校园深处慢慢走去。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 幕色中,就像是在一点点远离我的生命。 阅兵的那天早上雨很大。唐娜站在我的右前方,雨里的她仍然微笑着:“这 样淋雨可以长个子。” “真的吗?” “没听过雨后竹笋吗?”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她说这么快乐的 话。在这一瞬间,真希望自己没看到昨天下午的那个她。 阅兵式结束后,天晴了,而且是特别特别的晴。那天的太阳出来以后,我就 再也没有见过唐娜。 28 我从来不相信:“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的更好。”这类的鬼话。就 算再给一百次机会,当时的选择也仍然是唯一的。因为作出选择的仍然是那时的 我们,而不是现在的我们。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然会在那个冰冷的早晨和小茹分手;然后因为失 恋而投入随后那场狂热的奉献中。 整整一夜,我坐在宿舍自己的床上。入学的那天,我是这个宿舍里来的最早 的,为自己选了比较安静的上铺。老师给我宿舍钥匙时,还给了八张写着名字的 纸条,我选了其中一个和我一样名字是俩字的刘峥贴在我的下铺。现在,陪我喝 了一晚上酒的刘峥正在下面轻轻地拉着酣声。我命令自己今晚必须作出决定,作 出接受小茹的决定的决定。于是就这么坐在床上,想着小茹和她的决定。 第二天清晨,我告诉小茹我同意分手了。小茹很宽慰地笑了笑,她安慰我说 这样其实对我和她都好。 那场狂热的奉献也证明了小茹决定的正确,她因为和那个做生意的北京人热 恋,脱离了所有与学校有关的活动。当她发现那个北京人也只是在京的外地人时, 已经不再需要依赖他。因为热恋时间的完美,小茹很容易地留在了北京。 毕业后,我回到了新疆父母的身边,被分配到一个天山脚下的一个小变电站 里工作。和我一起分到那里的,还有一个西安的男孩。 变电站的工作单调而乏味,唯一可以帮助我排遣时间的,就是背英语单词和 看书。我把库房里存放的那些过期的操作票订成一个个本子,在背面画下整本优 美的曲线或优美的语句。西安的男孩则每天打长途,跑机关,想尽一切办法完成 他的曲线救国。 一年后,小叔的一个朋友受邀去深圳打理一个公司,小叔带我见了他一面, 他让公司替我也买了飞机票,我们一起飞去了深圳。 那个西安的男孩一直没离开,他也许是喜欢上了天山的美景。听说在结婚前 已经当上当地分局的副局长。 人对人、对世界万物的感觉,都是一种很自我的认识。某个人让你感到厌恶 或者喜爱,只是你自身所具有的接受方式对对方的反馈,这感觉只属于你自己, 与对方无关。 读一首诗,你所看到、感觉到的和诗人想表达的无关;诗人想表达的也和将 要读这首诗的人无关。我们在他的诗里看到的,只是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而不是 他想表达的东西。因此,说不清楚那段时间里哪本书对我的影响最大,因为在不 同时间、心情的我,看同一本书也会受到不同的影响。我选择书里我需要的那部 分,影响了,其实是看清了那一瞬间的自己的需要。 虽然同处一地,我想要的磨练是经历;而那个西安男孩想要的磨练是忍耐。 我经历了,他忍耐了。 29 十五年了,我想像不出唐娜的今天是什么样子。我甚至不能回想起唐娜在十 五年前的样子,只记得她的那双眼睛。我记得她让我出现短暂窒息,为之失神的 那双眼睛:从那里我看到了她一览无余的心底;还记得她不开心时的眼睛:眉头 轻锁,眼睛里似乎刚哭过般的水气,有一种刺人的忧郁,蒙着一层纱般的恍惚; 更记得她最后的一瞥:哭的红肿的眼睛里有一种绝望!天那,为什么我当时没有 看出,她眼睛里的那丝绝望?她现在还记得那个从新疆转学来的同桌吗?她还在 这个世界上吗? “唐娜。”十五年来,我第一次把这两个字读出了声。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 一直以来独身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自由,而是我的心早已失去了自由,早 已不可能再属于任何与这两个字无关的女人。 “唐娜。”我第二次读出这个名字,发现自己对她的感觉仍如初恋。在深圳 许多年,不论是现实中还是网络中,我的女友不计其数。我以为自己对女人已经 失去了最基本的条件反射,至少我面对她们时除了说些白痴才会信的甜言蜜语外, 不再会有心疼、怜爱、不舍这类感觉。 但是现在面对记忆中的唐娜,这些却是我唯一可以体验到的感觉。 “唐娜。”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上的话,让我们重逢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 气,最后一次重复这两个被施了魔法的字。 30 “我睡不着。”凌晨一点,我们居然可以在网上碰到彼此,她和我同样的吃 惊。显然,她出现在网上的理由简单而充分。 “那我陪你说话吧,你要是困了就告诉我。”我习惯熬夜了,她说她自己从 来没有通宵过。 “嗯。” “我喜欢你说‘嗯’时的样子,很温顺。” “你可以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吗?”夜深后的女人,果然都有些傻气。 “可以想象呀。”我真的开始想象她现在的样子:穿着睡衣,赤裸的脚踩在 地毯上,手指熟练地敲打着,身体疲倦精神兴奋。 “我现在的样子是怎样的没关系,我明天上班时的样子一定很惨。”她很为 自己的失眠担心。 “是不是和老公吵架了?”据她说,老公应该是很疼她的。 “没有,他已经睡了。我睡不着,真急人。” “为什么睡不着?心里偷偷想谁呢?”我觉得有点好笑,睡不着有什么可急 的。 “我儿子曾经很认真地对比他小两岁的弟弟说:”如果我们少睡一会儿,就 可以多玩一会儿。‘我如果有他那觉悟就好了。“ “看来你把咱儿子教育的不错。”我边和她开玩笑,边打开另一个窗口开始 搜索。 “儿子五岁时,在幼稚园里。阿姨问小朋友:”花的里面有什么?‘儿子举 手回答:“是果实。’当时我觉得儿子真伟大。” “看来儿子有点早熟了。如果儿子看了我现在搜到的东西,大概就更早熟了。” 终于搜到了,我点大了这个窗口,然后再回到聊天的窗口和她继续说话。 “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不知道她是否会介意:“是,电影。” “我也想看。” “如果你看了不喜欢,就告诉我。”我把地址复制给她,然后等她的回答。 “打不开呀。”她回了一句。 “不会吧,我正看呢。”我不能肯定她这句话是真是假。也许她打开了,却 不愿意承认自己看到了。 “我真的打不开,是什么电影?” “是带色的。”我有些心虚地问她:“我是不是很坏?” “不是。我又不是没遇到过色狼。他们说话都很恶心,一般我直接就给他们 屏蔽了。” “我也会说那些很恶心的话,你可别屏蔽我。”还好她没打开,不然现在大 概已经屏蔽掉我了。 “你会?吹牛。你说来听听,也让我也看看你到底有多坏。” “你还真会考察。”我边看电影边和她聊天,有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只好干 脆把电影又关了,专心和她聊,可是她却开始犯困了。 “我有点迷糊了,大概就要困了。” “你赶快困吧。”我巴不得她快点下线,让我继续去看电影。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了。”她突然敲出一个依靠在我怀里的表情,然后说: “不知道靠着你是什么感觉?” “困了就去睡!别硬撑着。那天见着我了,再靠我怀里不迟。”我不客气地 说,心里有些痒痒。 “想抱抱你。”晚上的女人大概都这样,寂寞的像个可爱的白痴。她又敲了 个拥抱的表情,然后打着哈欠对我说:“下了。困了。” 我就知道,这个晚上我算是毁在她手里了。 31 “喝酒,老地方。”齐清在电话中,没有多余的废话;在生活中,几乎是没 话;在网上,是没话找话的高手。 我到了老地方,吴风已经和齐清开了两瓶啤酒在喝。我坐在老位置上,拎起 小姐新启的瓶子也灌了几口。 “你那个大嫂整天问你呢。”齐清在说吴风的网络老婆。 “告诉她我忙。”吴风和我同龄,他的网络老婆是江苏某地网吧的老板娘。 在成为他的网络老婆时只比他大一岁,对他温柔体贴到酸倒了聊天室里所有的人。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聊天室突然闯进来一个数字,对着吴风的老婆大说脏话, 并且对聊天室里所有的人说吴风是个大傻瓜,被实际上比他要大六岁的女人骗了。 那个女人和她老公关系很好,并没有因为吴风的出现而出现家庭危机等等。后来 证实那个数字是被网吧老板娘剥削过甚来此出气的一个小男孩,不幸的是他说的 话全是事实。吴风当时保持着很好的绅士风度,对那个数字说不论如何他都会一 如既往地爱着他的网络老婆,事后他很少再去那里,而且再去的时候总是见了任 何女士都会叫对方:亲爱的宝贝。 “我也怕去那里了。”齐清和他的最后一任网络老婆:一位西安的少妇,分 手快一个月了。 他的痴情和绝情在网上首屈一指,为了这任网络老婆,他几乎在所有熟悉点 的网友面前都哭诉过。连被他无意中发现的的,经常和我私聊的她都没有放过。 据他说,是在她面前哭诉后,他决定和对方分手的。他告诉她,他的网络老婆如 何的在现实中有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在网络中有他的疼爱,可是却不许他在现实 中和别的女孩交往。他们经常为此争吵,他已经很累了。她说那个女人太自私了, 让他别这么伤心,不值得。于是,齐清便把自己下决心与这任老婆分手的责任推 给了她。那个西安的少妇后来找遍了所有可以找到的网友,希望可以继续和齐清 的网恋,但是齐清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于是我们三个人的网络老婆,就剩下 我的这位了。 “我一个星期前用短信息告诉麦芽,我决定和她分手了。”我如实地向他们 汇报了自己的现状。 齐清和吴风并没有吃惊的样子,看来他们已经从麦芽那里知道了。 我是唯一把网恋发展到现实中的,因为对方也在深圳。我和麦芽在网上只是 普通朋友,见面打招呼而已。一次网友聚会,我喝多了酒,吐后受风,高烧不退。 被送回家后,麦芽陪着我没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看到自己的嘴巴附近有一只 白白嫩嫩的小手,于是我吻了那只手和她的主人。我们开始在一起同居。 麦芽是个非常有心计的女孩,她身上唯一可爱的地方就是她的小手。我一直 认为自己被她从头到尾的设计了。和我在一起后,不论我作出什么无理的要求, 她都会毫无条件地答应,不给我任何发脾气的机会。如果我是个不讲理的混蛋, 就不会被她捏的这么死。也就是说,如果我想和她分手,除非我成为一个混蛋。 齐清又在用手机联系人来喝酒,他总是这样,喝着酒、联系着人,喝到最后, 桌子旁边坐满了人,有的连他都不认识。 果然有人来了,我抬头看是麦芽。齐清一脸的轻松状,看不出他是想给我个 机会彻底甩掉麦芽;还是受麦芽之托,让她当面拆穿我的混蛋面具。 “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我先发制人,把混蛋做到底。 麦芽点了点头,她是我遇到的最温顺的女孩。也许,如果她不是这么丑的话, 我真可以娶了她做老婆。她开始流泪,她知道我最怕这个,不过我相信她现在的 眼泪不是设计出来的。我怕看女孩子哭完全是因为唐娜,因为她看我的最后一眼, 一个流泪的女孩总会让我想起,那个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的女孩。想到唐娜, 我又想到了她,我看到齐清的眼睛里也写着疑问:难道你真的爱上她了? “我祝你们幸福。”麦芽毕竟还是聪明的。 32 “昨天晚上,喝到最后,我也哭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告 诉她发生在自己生活里的事情。 “你太残忍了,在你的朋友面前与她说分手,很伤她自尊的。我想齐清是在 帮你而不是帮她。” “我也很难受,可是我真没办法和她继续了。一点情绪都没有,我都不知道 自己在为谁哭。” 我不再是上大学时,那个整天忧心忡忡,考虑该怎样把认定的那个女孩追到 手的男孩。我现在是一个认识女人时,先要看看对方是否可以很容易甩掉的男人。 说实话,我甩女人的功夫一直不行,每个被我甩了女人再见我时,都跟仇人似的。 “你,从来没有真的去爱过她们?” “我每次都是真的。如果我不喜欢,就不会和她们在一起。可是我很快又会 厌倦,这厌倦也是真的。我是一个混蛋。”我在忏悔吗?为什么要向她? 在一次聊天的时候,我曾用公聊的方式告诉过她,自己有种离不开她的感觉, 她沉默了很久后用私聊对我说:我唯一可以答应的是,和你做最好的朋友,彼此 坦诚相待。但是我们之间的友谊只能存在于网络中,我不愿意现实中的生活,因 此受到任何干扰。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在她面前没有了任何秘密。我的工作,我的老板, 我的情绪,我的狐朋狗友,我用短信息和麦芽谈分手,我喝酒后哭了。除了她, 我不知道还应该再告诉谁。 33 “喝酒,老地方。”我去了老地方,只有齐清一个人。看来,他又有重要事 情要和我谈。 “你这几天忙什么呢?怎么没去聊天室?你的那位正被一个ID里贴满了七言 绝句的男人狂泡呢,都一个星期了,天天去那儿等她。” “是吗?”我叨着烟,漫不经心地数着旁边有几个可以看过眼的女士。 “你们到底怎么说的?”齐清比我还急,如果不是被他发现我和她一直在私 聊,他现在大概也和那个七言绝句一样了。 “什么也没说。她是自由的。”我不想和任何人谈论她。 34 “这几天好吗?”第二天晚上,我去了聊天室。她看到我出现,很高兴地拥 抱了我。 “很好。你呢?工作辛苦吗?” “有点忙。”我看到快速移动的屏幕上,有个人一直在用亲热的表情和亲呢 的称呼刷她。我看了那个人的ID,里面全是七言绝句。 “哈哈哈哈哈哈。”我给她发出了一串大笑的声音。 “呵呵。”她也跟着我笑起来。 “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好吧,你别太辛苦了。晚安。好梦。”她很快地打过来一串字。 我换成数字,继续留在聊天室里,看她和七言绝句公聊。他们几乎一直在用 表情刷对方。 她用那些砍砍杀杀的,七言绝句用肉麻亲热的。 她先下的线,我看到她对他发的最后几句话:“谢谢你接受我的选择。你真 的很优秀,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会永远记得你。我从来没有栽过,栽在你这里,我认了。” “可以认识你,也是我的荣幸。太晚,我先走了。”我发现她没说再见。 “做个好梦,希望梦里有我。”七言绝句也没有说再见。 后来,果然没再见过那个贴满了七言绝句的ID. 35 “今天可以去了!”老板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通知我,车已经在楼下等了。 我提起笔记本下了楼,楼下并没有车。机械车间的小王也在等,据他说,指 派的司机因为刚才打牌赢了钱,现在被另几个人拉住不许离开,所以又换了别人 的车。 今天要去的是个离深圳不远的小县城,当天就可以返回,所以换司机不是很 麻烦,很快有车开来了。 我的软件部分都是在家里修改好的,只需要重新安装就可以。机械部分麻烦 些,当我这边完事的时候,小王说他还得两个小时。 “我出去走走。”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小王对我笑了笑,然后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好,我也许很快就回来了。” 走在有点肮脏的街道上,我一目十家地看着两边的招牌,希望可以找到家书 店之类的地方消磨掉时间。从城南沿着主街道向北,半个小时后,闹市区已经过 去了。这里有美容、建材、银行、酒楼最多:陕西风味;湖南风味;四川风味等 等。学校有两家,书店一家也没找到。 我心有不甘地向远处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看了看,恍惚看到一个水泥墙面上 有“新华书店” 四个字样,很像家乡最古老的那家书店。又向前走,那书店已被剁去一半做 了零售百货的商店,剩下的这半边门开的很深。我站在门口,不知道它是否还在 苟延惨喘?很有可能,冲进去后,看到的是一群人在赌博。 还好,里面很安静,四面墙上都是书,而且文学这面墙是可以进去自由浏览 的。我走进没人看守的书柜,开始寻找。 二十分钟后,我将九本书放在交费的柜台上,合计七十六元八角。里面有五 本老版本的关于民俗的书,两本本地戏剧的唱词,一本散文集,一本小说。 回去的路上,我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可以这样痛快地买书?大概是地域的 关系,只是稍微喜欢就买下了,因为下次来这里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上网后,一直是在线边听音乐边看书,很久没有买书了。我提着有点沉的袋 子,带着街上的尘土,回到了那个小公司。 小公司楼下的办公室外面的台阶上,摆着三把椅子,沐浴在阳光下,很诱人 的样子。我抽出那本小说,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背对着刚刚开始西下的阳光, 开始阅读。 太阳烤着我的头发开始发烫,脖子暖暖的,双腿牛仔裤下的膝盖热热的,在 这微冷有风的冬天晌午,我翻动着一本轻松的小说。没有音乐,我却沉迷了。将 书合起放在胸前,斜依在椅背上,脑子里琢磨着怎样描述出自己现在的感觉,物 我两忘? “这些该死的成语!”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直起身体来,一切似乎只属于我 自己的美好生活,又成了一种百无聊赖的,对别人的重复。我渴望可以用一种只 属于自己的语言写出我的生活。 36 早上,在聊天室里意外地遇到了很少在上班时间上网的她。 “忙吗?”她并没有说是不是特意来找我。 “不忙。昨天,我在阳光下看书,很舒服。”我想起了她有关阳光的那个记 忆,笑了起来。 “就像山里的黄昏?” “呵呵。”山里的黄昏就像她的一个咒语,对她来说宛如极乐世界。 “我从今天晚上开始,”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发出了下一句话:“不能再来 这里了。” “为什么?”脸上的表情还没换为吃惊样,问题已经发了过去。看来她特意 上来和我告别的。 “因为,快过年了,有很多事情要做。” “过完年,还来吗?” “过完年,我会去山里。” “去找黄昏?”我知道她一直想去山里做老师,做那种不同于她的或者我的 母亲那样的老师,做那种不以挑剔学生的缺点为己任的老师,并且已经拿到了省 教院汉语言文学教育的本科证书。 “单位同意我去资教了。”她是国企的职员,在某些地方,国企为了与社会 上的学校建立良好的关系,会出资派人员去学校资教。 “你老公也同意吗?” “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老板突然敲门而入,我说了句:“我出去一会儿。”关 闭了窗口。 老板罗嗦了几句有关过年的事情,走了。 “是我。”再进去时,我没改名字,直接点了她的名字说话。 “你很忙?” “不。”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家都说,那里很辛苦,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得了。” “你不上网受得了吗?”我只感到一种很沉很重的情绪压着自己,但绝对不 是伤心。 “不知道。” “过来,让我抱抱你。”我连续给她发了许多次拥抱和亲吻的表情,然后做 了一个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的表情,离开了聊天室。 三分钟后,我又进去了。 “又是我。”我仍然用数字和她说话。 “你在干什么呢?”我几乎可以看到她微启的笑唇。 “我以后,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吗?” “也许。” “我想告诉你,我喜欢和你一起聊天的感觉。” “嗯。” “再见,这次真走了。” “再见。” 我对自己发誓,如果再进去,绝不原谅!即便如此,五分钟后,我又在聊天 室里了。谢天谢地,她还在。 “给我你的电话。”我点了她的名字,只说了一句话。 “34498 ”很久很久以后,她打出了这串数字给我。 我立刻拨通了电话:“你好,我是、、、、、、”我不是知道该说真名还是 网名:“我是,苏平。” “你好,苏?平!”她的声音熟悉而遥远。 “我是。”“你是!” “唐娜!”我们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她的声音微颤,我,则像在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