鸥鹭忘机 什么是鸥鹭忘机? 它是《列子》中的寓言,也是一首琴曲。 我要听这个故事。 从前有个渔人,出海捕鱼的时候,水鸟常飞下来与他亲近。有一天父亲对他说, 既然水鸟不怕你,你就捉几只带回家来给我罢。渔人听了父亲的话,第二天早早来 到海上。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他没有一点收获。因为自从那天以后,水鸟们只 是遥遥的在天上飞舞,再没有一只飞下来了。 完了?这个故事不好听。 故事就是告诉我们,做人不可有机心哪。白髯的老者微笑看着面前小小的女孩 子。 可是爹娘教婵儿,要永远警惕并且怀疑,不能接近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灿烂的阳光下,女孩子眨了眨眼,笑容无邪而天真。 三尺六寸的梧桐木微微弓着身子,与同色的梓木严整胶合。七根银色的弦穿出 承露,横过岳山,飞渡至龙龈,延伸,缠于雁足。 七道银虹上落着一双手。一双似乎生来就为弹琴画画的手。指头比一般人稍稍 长了一些,也瘦一些。十只粉粉的指甲,像五片透明的花瓣,小、而长圆。午后清 亮的日光下有隐隐约约的朦胧,光影里淡化了纹路和毛孔,把她们塑成一对细腻而 透明的白瓷。 窗外停着一只黄羽红爪的鸟,侧着头看窗里的人,犹豫着它的沉默。 静了许久,一只尖锐的音符跳过是嘣的一声沉闷,纤细的银弦无力垂落,断面 上晃过一丝耀目的光辉。琴音杂乱,修长的手指躁动着拨弄琴弦。 ——“琴乐清虚淡静的风格和意境来自道家,而传统琴曲的五正声,却可说是 反映了儒家的中和雅正。婵儿,你心不静,怎么弹得好琴呢?” 苏婵回过头去,四下里还是静静的,只有窗外的小鸟低低的唱了一句什么。 ——“你太执着了,终是融不进这琴曲。孩子,你不适合学琴。” 白髯的老者摇了摇头,走出了苏家庄的大门。 苏婵的琴其实弹的很好。小小的年纪,无论什么谱子,一上手就能弹得很流畅。 所有的人为她鼓掌,只有白髯的老者还在不停的摇头。 “琴曲分文武二种,你弹不出文曲深远的意境,而武曲,你弹得又太过激烈。 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戾气?” 老琴师不明白,连苏婵自己也不明白。直到她后来长大,把这戾气化作了杀气。 “嘣!”第二根琴弦从中折断。 几道青色的细棱突起在白皙的手背上。 ——“古琴音域共有四组,散音只有七个,按音却有一百四十七个。控制好左 手,在一根弦上就可以调出不同的音符。” 曲调有些涩了,但还勉强听得。四根手指托抹勾打,配合左手的跪带吟撞,房 里微微有些凄厉的回声。 云的影子在地上投下一块块阴郁的黑影,忽然游过来遮住了太阳。 二十岁。苏婵已经是“秋水长天”的主人。金钱,权利,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 微微的遗憾,就是弹不好琴,弹不了这阕《鸥鹭忘机》。它与自己的心境太不相符。 惨碧的修罗刀在角落里发着阴暗的光辉,被复出的阳光反射,折到了苏婵脸上。 ——熟悉的尸体躺满了一地,一个女孩子挥动绿色的刀锋,狠狠扎向每个人的 胸口,死人的胸口。周围弥漫着难闻的尸臭,但女孩子始终是笑着的。她的眼睛, 清澈的像两汪深潭,结了碧色的冰。 一折激烈的抡弹中,又是“嘣”的一声,第三根弦永远失去了生命。 纤细的手指狠狠的弓了起来,青筋凸显,指节开始发白。 然而琴音没有断。 屋外飘来了一阵淡淡的茶香与花香。 一个与苏婵同样年纪的少年,一领雪白的长衫,斜挎一柄银色的剑。他的手中 端着一个托盘,一款精致小巧的黛绿紫砂壶,弥漫着浓郁的玫瑰花香。 苏婵还在弹琴。少年在门口伫立,没有说话,神态谦卑而恭谨,静如一座亘古 的石雕。 一滴血,从银色的剑上滑落。哀如一片骤然失却树枝怀抱的秋叶。 “谢谢你,”苏婵温柔的笑,“你为我杀了自己的父母和家人。” 陆风的错愕还没有结束,便在自己的剑上终结了生命。“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苏 婵,却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我。”这是原“秋水长天”的第一杀手陆风、死前唯一的 念头。 苏婵不用剑。她把剑送给了门口的少年。少年的唯一任务,便是每天下午的这 个时候,为苏婵送上一壶玫瑰香片。挎剑是为了好看,这使他很悲哀,因为他知道 苏婵根本不需要保护。 银色的剑,银色的弦……“嘣!”苏婵手一颤,第四根弦再度断裂。 窗外是啾的一声长鸣,黄色的鸟儿振翅欲飞。 苏婵眉头紧锁,十指送处,剩下的三弦一齐折断!强大的气流震得窗户呼的推 了开去,也震落了枝头的小鸟。一根银色的弦箭一般标出,把那一从丛正在坠落的 黄羽牢牢钉在了树干上。 空中有黄色的羽毛,纤巧的令人心碎。银弦把鸟儿完全的锁在了只有苏婵一个 人的世界里。 凝望着飘落的黄羽,终于浮上一丝笑容的苏婵,起身关上了窗户。 “变化,进来。” 黛绿的茶盏中,两朵小小的玫瑰花苞在淡红色的茶水中浮沉。 苏婵用指甲拨弄着盏中的花瓣,良久,才轻轻的道:“这水,似乎与平日里有 些不同呢。” 变化微微一震:“是么?想是煮的时间长了,我去换一壶。” 他的手刚抢上黛绿的茶壶,两根柔软的指头就搭在了壶身上:“不用。” “真的不用?”变化似乎有一些焦急。 “真的不用。” 然后变化就看着他的苏婵把那盏淡红色的香茶完全的倾进了口里。 ★ ★ ★ “变化?” 少年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两汪冰潭一样的眼睛里,淡淡 的似浮有一丝暖意。 但是她的脸上却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你怎么趴在这里睡着了?” 变化惊慌的起身,撞倒了面前桌子上黛绿的茶盏。一些淡红色的液体慢慢的淌 到了雪白的桌布上。他赶紧去扶,抬眼望向窗外。外面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空 气里有一些湿冷。 我怎么了?变化记得,自己来时天还是晴的,不像有雨的样子。那时候他很紧 张,因为他手中的茶里,掺了一种名叫“忘机”的药。药无毒,只会让人在几个时 辰之内动弹不得,并且忘记一些事情。这是左护法千里迢迢从苗疆得来的秘方。 他们想害苏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变化知道。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自己根 本只是个倒茶的小厮,她凭什么相信我?他无法不承认苏婵的冷酷,在他们这一行 里,他敬她,甚至怕她,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苏婵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喜欢? 他当然不敢。他只是觉得,冷酷的苏婵,有时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需要怜 惜,需要安慰的女孩子。 大多的时候,苏婵的脸上是一种傲然的笑,一种高高在上、嘲讽世间万物的笑 意;也有的时候,苏婵木无表情,冰冷的眼神,足可以冻结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因为那时候她动了杀机。 苏婵憎厌动物,变化知道,但是他也知道,苏婵其实很少杀人。自从一年前接 掌“秋水长天”以后,变化就没见她再动过那对修罗刀。他觉得好笑,这个天天弹 琴、喝玫瑰香片的女孩子,真的是“秋水长天”的主人么?变化还见过苏婵发呆的 样子,见过她颦着眉,暗淡着脸色的时候。当然,他也见过苏婵的泪。 在那个时候,苏婵就像是一个受惊且受伤的小女孩。他无法使自己丧失去保护 她照顾她的念头,但是他终于忍住了没有去。苏婵的泪,她的悲伤,不是谁可以随 便见得的。变化当然不会傻到让自己在那个时候出现。你还嫌自己的命太长么?他 笑自己,笑的有一些苦。 “发什么愣?出去,我要练琴了。” 变化一惊,急忙收拾了茶盏,走了出门。临走前的一瞥,他看见,琴台上那架 半新的瑶琴,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 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茶里明明是掺了药的,怎么她一 点事都没有?变化脑子里一片混沌,忽然惊悟:不可能的,自己怎么会睡着了? ★ ★ ★ 所有的毒药都有味道,会家子一闻就可以闻出来。只有“忘机”的香气,却可 以永远的隐藏在酒香和花香里。 “忘机”?也是一种毒药么?不,它只是一种珍贵的药。吃下它的人只会昏迷 一阵,醒了之后会忘记一些痛苦的事。 这么说来,它是对人有益无害了? 也不一定。世间只有这一种药可以让人分辨不出,如果被下毒的那人是个绝对 的高手,那只能用此物。因为喝下它的人,会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迷失自我,神志 混乱,动弹不得。 这就是“忘机”么?苏婵用指甲拨弄着花瓣,她看到了变化眼中闪烁的不安。 ——不能喝啊,喝下去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们会夺去你的权利和地位,甚 至你的生命。 ——喝下去罢,它会让你忘记一切的痛苦,等你睁开眼来,看到的是一个崭新 的世界。生也生的错了,你永远无法像一个正常女孩子那样生活。难道你不想重新 开始么?难道你不想弹好那阕《鸥鹭忘机》么?白髯的老琴师在热茶的氤氲中露出 了慈祥的笑脸,孩子,愿意继续跟我学琴吗? 苏婵笑了,笑的很可爱,很天真。她浅浅的啜了一口,茶很热,也很香,和平 日里没有什么区别。 淡淡的倦意,如茶的雾气一般,漫过苏婵的身体,冲进她的大脑,像一个深不 见底的旋涡,把她紧紧的包围,慢慢的向下拖,拖……终于埋葬在了地心的深处。 从变化的这个角度,恰巧可以看到她唇边恬美的笑意。 仍然清亮的日光下,苏婵枕着臂,静静的睡了。 ★ ★ ★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摸索过去,四周是坚硬的石壁,还有……“谁?” 我低低的一声惊呼,碰到了布帛一样的东西。我知道那下面是一只手。 “是我,变化。”那只手挪了挪,离我远了些。 是熟悉的声音,我心里略略平静。“这是哪里?” “‘秋水长天’的地道。两日前长老们已经到房里找过了,没发现我们。” 地道?我为什么要躲他们?苏婵一时间没有明白。啊,想起来了,是他们要害 我,让变化在给我的茶中掺入了药。后来我睡着了,是变化带我躲进了这里……奇 怪,已经喝下了忘机,怎么种种的往事,她还是一样都没有忘记?在这看不到边界 的黑暗里,我忽然有一些害怕起来了。 “我们几时才可以出去?”我的声音有了一些颤抖。 “再等两天罢,现在外面风声很紧。” “你……”我听见他犹豫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关于‘秋水长天’,或者, 关于我……” “我记得你送茶给我……”我查觉他的紧张,顿了顿,忽然问了一句:“可是, 秋水长天是什么地方?”我听见他舒了口气。 “是一个很可怕的组织……放心,两日后,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他不再说话了,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苏婵有一些想笑,凭你?这里是秋水长天的核心地段,门口有我精心布置的机 关,门外是我防范严密的卫士。但是,他们已经不再属于我。想到这里她有一些悲 哀,也有一些害怕。她真的不知道,失去了权势和兵刃的我,如何能逃出这个冷酷 而狡诈的樊笼。 地道当然是有出口的,不过我想他并不知道。其实这里真的很隐蔽,就连一直 住在这里的苏婵,也只是在三个月前的一天偶然中发现。变化是怎么知道的?我想 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日内,我吃光了变化准备的所有食物和水,所以,不管外面有没有人,我们 必须要出去了。 我决定什么也不想,只跟他走。我太想忘掉苏婵了! 我们很不幸,地道口外面全是人声,他们还在寻找苏婵。她的失踪,对他们而 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想象着他们寝食难安的样子,我在心底冷笑。 “也许,这地道还会有出口,”我拉起变化的手,“让我们走走看,好不好?” 他的手心猛的一震,反手拉过了苏婵。“这里太暗,我走在前面罢。”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不大的空地,晃亮火折子,可以看见四面各有一条小路。 南北两条窄,东西两条宽。 “这地道修来是做什么用的?” “入口这么隐蔽,自然是逃跑用的。或者,是藏宝。” “肯定是给自己用了?” “嗯。那我们就应该往宽阔处走,哪里好走,我们就走哪里。” 三个月前,苏婵曾花了两天的时间研究这个地道。这里只是很繁复难走,倒并 没有什么危险。 她在每一处转弯都划上了记号,所以尽管变化屡屡走错,但在苏婵不经意的提 醒下,几个时辰之后,他终于还是把我带离了这片深遽的黑暗。 这里是后山的山腰,早已离开了峰顶严密的防守。我们只需越过山脚下的最后 一道防线,就可以永远离开这噩梦般的“秋水长天”。 第一个发现我们的人就是左护法,那个得到“忘机”秘方的人。我很庆幸当时 他的身边没有其他高手,但我也很担心,我知道他的武功,他并不是只凭着那些歪 门邪技登上的这个位子。 他的武功并不在苏婵之下。变化,给我端茶送水的变化,他怎么可能是左护法 的对手?事实总是超乎我的想象。银色的星光下,我看见变化抄起了剑,剑身有水 色的银光流淌,挥动的时候,好象是带起了漫天的星星。刚才在天空中冲我眨眼的, 便是他剑轮划过的轨迹么?眩目的剑光里,我看见了陆风的笑,看见了八苦的怜爱, 看见了白髯老者的慈祥。孩子,你想学《鸥鹭忘机》么?忘记罢,这就是了。我看 见七道银弦在我的手下跳动,看见了鸟儿在枝头轻柔的和声,看见了,哦不,是听 见了,我第一次听见了那清远淡静的琴乐。我终于忘记了一切。 万木霜天,清明澄澈。 是变化的血唤醒了我,不,应该说是苏婵。虽然他的功夫已经好的出乎我的意 料,但他依然抵挡不住左护法凌厉的剑意。他受了伤,鲜红的血溅上了我的裙摆, 也溅上了我的手。娇艳的红色,像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心。 更糟糕的是,我听见了左护法传呼人马的信号,帮手来了,我们就再难以逃脱。 “让开,变化。” 苏婵抢入战团。已经疲累的左护法很吃惊,不得不分出全部的注意对付我。我 看见他眼神之中的恐慌,于是笑了一下,用苏婵惯用的眼神,告诉他,我还是苏婵。 他的暴戾在我的目光下冰封,直至完全的崩溃。我不想杀他,回过身来,眼神已经 融化。“快走!”我拉起变化,逃了开去。 冷冷的月下,呆坐在地上的左护法,仿佛听见了来自地心深处的琴声。 现在,我们离“秋水长天”已经很远了。变化放开了我的手。奔跑中的我陡然 失却了重心。 苏婵轻功很好,起初,她担心变化跟不上,也怕因此而导致变化的怀疑,于是, 她慢慢的收功。接下来的一切就变成了变化的事情,他拉着我,拼命的逃。苏婵没 有使一分力,变化的手托在我的腰上,我脚下轻飘飘的。 长到二十岁,苏婵从没有这么近的接触过一个人,无论他是男是女。她的身边, 永远都像塑着一层厚而透明的壁,任何人都穿不透。人们,只是远远的恨她,怕她, 爱护她,关心她……有人关心她么?有的,像那白髯的琴师,像八苦师太……但那 关心竟然也是淡淡的,看不真切,只觉得始终是隔了一层什么。有一点虚幻,似乎 有,又似乎没有。 变化的手不够宽厚,但是温暖。奔跑中,他的手掌传过绵长柔和的力量,支撑 着我的全部。 似乎沉醉在一种暖洋洋的馨香里,我闭上了眼睛。他突然放开了我,我没有一 丝的防备。 他没有扶住我。我跌倒在地上。 胳膊蹭破了很大的一片,在流血。漫天星光的闪烁中,我突然感到很疼。苏婵 哭了。 在这个时候,满面惊慌的变化手足无措。时间停止,他被钉在了原地。 苏婵哭的时候,我有一点恍惚,仿佛本来紧紧缠附在自己身上的一只影子,渺 渺的升到了空中,化成了烟,正淡淡的散去。我看见她垂落下来的眼泪,一颗颗的, 晶莹如黑色的珍珠。 这以后的路,我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走过,有些疼痛,有些迷乱,似乎一直就不 曾清醒。直至我真正的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一间客栈里。屋子很简陋,而我 面前的桌上却搁有一张琴。 不知道变化是如何维持我们的所需,反正这些天来,我什么都不想,只是坐在 窗下,弹《梅花三弄》,弹《潇湘水云》,弹《渔樵问答》,弹《鸥鹭忘机》。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可以感觉出,自手下挥捺出的,已是流水般袅袅的琴 音。宛若山涧清泉,细雨淙淙,潺潺流泻。潜沉了一切的烦嚣和嘈杂,秋水的氛围 里,淡漠的是浩荡明澈的天空。 经常有美丽的鸟儿立在窗头,用她温婉的小眼睛,向我默默地注视,和着我的 琴声,低低的吟唱。 ——我就这样坐着,弹着,怀念着,遗忘着,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变化从不进我的屋子,只是遥遥的打开窗子,听我弹琴。他的表情很怪,有时 在笑,有时又像在哭。起先他总是躲我远远的,但慢慢的,他也开始和我谈天,和 我笑。今天,在我们笑的最开心的一瞬,他忽然轻轻的问我:你,真的不记得“秋 水长天”了么?他的微笑凝在了脸上。 我愣住了。 “你仍然是她,”我听见他一字字的说,“在你杀退左护法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了。我看见了你的眼神,她们实在是太像苏婵了!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我告诉自己,你忘记了,秋水长天的一切, 你通通都忘记了。我的面前,是一个崭新的苏婵,一个纯净、善良、温柔的苏婵, 一个会哭泣、会疼痛的苏婵。 “对着你,我会莫名其妙的感动,你小小的一个动作,在于我,都被赋予了新 的意义。我无限至的想象你的婉约,你的柔弱,最后终于完全陶醉在自己编织的梦 幻里。 “我后悔,后悔拆开了左护法的药,把‘忘机’最重要的配料去掉,终于给你 煮出无效的茶汤。我的心里一直忐忑,如果我不这样做,你也许会比现在快乐许多…… 依然很明媚的阳光下,我听见变化静静的诉说。我感觉那多日来一直游离于身外的 灵魂,正在被召唤着回返。那是苏婵。我想把她抓住,我拼命收缩自己的内心和肠 胃,但一切都是徒劳。终于,我再也感觉不到她了,她终于牢牢的缠附进我的骨髓。 “这些天我一直在到处打听,你失踪了,护法长老们为争位相互杀戮,总坛已 经乱作了一团。 现在回去,很容易的,你可以重新夺回属于你的位置。” “你让我回去?” “那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变化轻轻的笑了笑,“在外面,你想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你根本就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人,平凡而琐碎的生活,你终究是过不了 的。” 我沉默了。 梦一样的,在变化的帮助下,三日后,我真的重新回到了“秋水长天”。 我才知道,这个总坛,并不是八苦当年独立经营的结果。它的前身,是一个很 有点名望的剑派驻地。八苦杀了他们一派的人马,把自己的组织迁到了这里。变化 是那家人的孩子,当时他还很小,幸运的被奶妈抱着逃开。所以他知道房间里的密 道,所以他身上有着不同于秋水长天的武功。 “我其实是来复仇的,”变化幽幽的说,“可是到了最后,我却背叛了自己的 誓言。” 黛绿的茶盏里盛着淡红色的液体。 我捧起一盏递给变化。 他说不能饶恕自己这些天来对我的亵渎,也永远不会忘记关于我的一切。所以 他要惩罚自己,用死来惩罚自己。 我说等等,你服侍了我这么久,还从未尝过这香茶的味道。这一杯,算我赏你。 他很开心的笑了,端起茶盏,一口饮尽。 然后,他慢慢的软倒在桌子上。 茶里有我亲自调入的“忘机”,我很小心,没有忘记加任何一种配料。 他睡着了。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 ★ ★ 世上真的存在“忘机”么? 当然了,你看那变化醒来,不是把什么都忘了? 既然苏婵可以假装忘记,变化为什么不可以? 你的意思是,其实世上根本没有这种可以忘记痛苦的药? 是的。 /完(00-7-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