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雪花 作者:黑可可 女孩子进门的时候,李鹏明和田力都注意到了。 这时候,酒吧里正在奏着爵士乐,节奏缓慢懒散。 这个女孩推开门,那是一扇又厚又重的木门,外面镶了一层黄铜,看得出女 孩子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它,齐着肩的长发,由于她努力地推门,而倾泄下来, 浓密而有光泽,但是李鹏明却突然感到某种微微的不协调。是的,他发现了这个 女孩身上有种奇怪的东西,这种奇怪的东西让李鹏明感到不协调,这种不协调吸 引着他的目光。 他感觉到那个女孩的目光转了过来,酒吧里必竟人不多。李鹏明微微地换了 一个角度,面对着田力,他想打个岔,却发现发现田力直愣愣地冲着那个女孩子 看,微微张着嘴:“嘿,你看什幺哪。”李鹏明明知故问,重重地推了一下他的 伙伴。 田力没有理他。却对着那个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子楞了一下,微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倒是侍者飞快地迎了上来,跟 她很熟稔的打着招呼,同时也向李鄂春这边看了一边,矜持礼貌又冰冷冷地微微 弯了弯腰,便护着女孩子走到靠窗边的桌子去,我们看到,桌上已经燃起了蜡烛, 而烛台也是与别的桌上的长方的毫无特色可言的烛台不同,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 小小的心形的烛台,烛台边的花瓶里插了两支花,看上去跟真的一样,或者没准 就是真的。 谁知道呢。女孩坐下去的时候,微微撩起宽大的灰色的裙摆,李鹏明看到一 截白白的小腿,他微微吃了一惊,自语到:现在是什幺季节? 田力乜斜了李鹏明一眼:你没事吧,这一个大晚上的你问了多少遍下不下雪 了。 李鄂春不搭田力的碴,现在他发现了这个女孩子身上的某种不协调,对。他 发现了:是她的脖子。或者说是她的衣领,那是一个V 字的毛衣,V 字开得非常 怪,是前后V 字的,这就意味着,女孩子的颈部以及小半部后背露在外面,这原 来没什幺不妥,但是冬天,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北风呼啸的冬天,在所有人都穿得 黑黑厚厚的夜晚,这样一个洁白细嫩的脖子简直纯洁得无辜了。 她坐在那里,独自一个人。好象习惯了被注视,或是骨子里生来的旁若无人, 她非常从容。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一张纸上涂涂划划。 “得了,别看了。”田力的声间在李鹏明的耳边响起来:“没啥好看的,不 定干什幺的呢。” “我看她不像干什幺的。”李鄂春说道,口气里有些隐隐的不快。他呷了一 口啤酒,又一股风窜了进来,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进来,一边跟侍者打着招呼, 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一次成像的相机,他走向田力们。“嘿,哥们,要不要拍 一张留念?”的道的西安口音,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田力们:“外头真他妈冷。” 李鹏明才待拒绝,却听到田力说:“行行,来一张吧。老同学多少年没见了。” 说罢,他对李鹏明丢了一个眼色,并搂住他的肩膀对着镜头吡了吡牙。那汉子手 脚麻利地捺了下快门,还不忘记说了一声:“鞋子。” 接着他一边扇着那张刚刚新鲜出炉还未成像的照片,一边坐了下来。 “哥们,经常在这里混?”田力问。 “是啊。”汉子说。 “那个女孩是干什幺的。好象也是常客?”田力问。 “啊。”汉子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了看田力,又打量了一下李鹏明,放了心 的样子说:“她?是个诗人。” “诗人?”田力侧身打量着女孩说:“不像。” “诗人脸上又没有标志。”汉子不满地说:“就是个诗人。” 李鹏明也接着田力的话,逗引着那汉子说:“不像不像。” “嘿,你不信?!”汉子突然侧过身来对着窗边的那个女孩喊:“白兰!给 你介绍两个朋友!” 白兰抬起头来,并不热心地笑了笑,又重新低下了头去写她的东西。 李鹏明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落寞,他站了起来。田力见状也 站了起来,他们撇下那汉子,径自地走到她的桌前,简短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便坐了下来。 她的眸子很亮,在目光深处有一种东西在或明或灭。李鹏明的眼睛紧紧地往 她眼睛深处看,却又模糊一片。她始终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笑,或者是一些没 有意义的感叹词。 田力看李鹏明的架式,便知趣地说道:我出去买包烟。他把空间留给了他。 “你说,今天会不会下雪?”李鹏明问。 “下雪,也不过是肮脏的雪,城市的雪是被污染的。”她微微地笑,将玻璃 杯举到唇边,那是一杯加了冰块的矿泉水,冰块在坏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女孩子 有着有非常清澈的眸子,而她的瞳孔又非常之黑。 清冽的感觉。 李鹏明突然感到神清气爽,雪终于自他的天空而下,在那一刻他几乎相信, 这个女孩就是他的雪,一直梦寐已求期待出现的一埸雪,一埸奇迹,一埸艳遇。 或许,是一埸爱情。 女孩子不笑的时候,显示出一种忧愁的神情,这种神情似乎她与生俱来的气 质,李鹏明的从兜里掏出了烟,他将烟盒打开,让它递到她的面前。 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细腻的,冰凉的皮肤。她的手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飞 快地缩了回去,随即她挺了挺脊背,让自己做得更直,看上去有一种凛然的不可 侵犯的样子。 “我不吸烟。谢谢。”她冷淡地低声说,又决绝断然的将头转向窗外,她的 动作很突然,没有掩饰她的反感。 李鹏明有点责备自己的轻举妄动。 窗外正狂风大作,已经失去了树叶的树枝们在黑夜里,在城市里不太黑的夜 空里疯狂地摇晃,黄土夹着废纸屑形成一个个风旋涡,跌跌撞撞地横行在空冷清 清的的街道上,或者的一些面目模糊的人经过,脚步或是匆匆或是懒散。 女孩子看着窗外,目光没有焦点,这让她显出了一种沉迷宁静的神情。 李鹏明收起了烟,微微地笑了。女孩子羞怯愤怒的抗拒使得他对她的好感更 加一层,他决定要好好地与她进行一埸对话。 “听说你写诗?” “有时。”她重新转过头来,淡淡地说。 “啊。我也喜欢诗,比如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真好。 “是啊,真好。春暖花开。”女孩子探究地看着他,有一点出乎意料地探究 地看了他一眼,李鹏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紧接着说:“冬天已经来了,春 天还会远吗?”他对自己的机智非常满意。 果然女孩对他展颜一笑:“你真的喜欢诗。听听我的新诗好吗?” 她展开刚才手里拿的那张纸。 李鹏明接了过来,发现那是一张餐巾纸,他微微吃了一惊,说:“我来念吧。” 他充满了磁性浑厚声音和在兰色忧郁的萨克斯风背影音乐,凭空地创造出伤感的 氛围,将她的这首名为《钝痛》的诗演绎的非常到位。 光阴聚成剑 天黑前 自无名指缓慢切下 钝痛漫延开来 谁在黑树林里 走来走去 那些不确定的叹息 是谁发出的 日子走得缓慢 真正的痛疼 在什幺时候到达 谁在漫长的承受中 华发早生 钝痛 自时间深处 款款而来 李鹏明念完了最后一句,他和她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谁也没有说话。尽管 有风,月亮还是出来了,树影在她的颈上不断地晃动,神秘诱惑。 李鹏明不时地看着树影在她的颈上胸前晃动,那些奇异的花纹。它们如阳光 在水中的细碎的折射,充满动感美不胜收,他突然有了冲动,他的心里想象着隐 藏于烟色衣裳下的她的,对他还说完全是陌生的身体:纤怯的,细致的,瓷质的, 或如植物般脆弱而柔软的。李鹏明发现自己欲求充盈,他微微换了一个坐姿,让 自己更舒服些,同时,他默默地警告自己:还不是时候。 良久,她说:你的声音真好听,跟播音员一样。 他笑了笑说:“你真聪明。”他突然非常想跟她说说话,不管说什幺,只求 把谈话进行下去,只求将谈话引到那里去,引到他的欲望那里去,但他不知说些 什幺,斟酌之中,却听到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有过钝痛的感觉吗?” 他不知道怎幺回答她,只是觉得月光下坐着的她显然楚楚可怜。他对她有些 浅浅的歉意。他把手伸了出去,想拍拍她的肩,却在空中兀自地收住,讪讪地缩 了回来。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并不去擦它,而是静静地注视着窗外,一动不动。 李鹏明感有些尴尬:“别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幺,可是对柔弱攫取 的欲望却不顾他的歉意与尴尬顽强地涨了起来。 女孩子站了起来,说,“天晚了。我要回去了。”她低头拿上了她的披肩, 叫过侍者,飞快地在酒单上签了字,便匆匆地向门口走去,她的脚步飞快,却跌 跌绊绊,她在门口站住了,回过头来看了李鹏明一眼。 李鹏明本被女孩如然而至的离开弄得不知所措,他正踌躇要着是跟上去还是 在这里等田力,但是女孩开门前的那一眼,让他做了决定,他几步窜了过去,替 女孩子打开了厚重的门,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女孩开始咳嗽,并紧了紧身上的 羊毛披肩。 “要不要我送你?我送你吧。”李鹏明不等女孩子回答,便抬手叫了一辆车, 他几乎是搂着女孩上了车,坐在了后座上。 车开了,女孩子轻轻推开他,微微地坐直,轻轻地说:“谢谢你。” 李鹏明重新搂过她:“这样你就不冷了。”他一边虚张声势地装出仗仪相助 的样子,却将女孩身体却紧紧地搂在怀里,他非常燥热,女孩是一块温玉,可以 让他心平气和。 女孩子不再挣扎,在他的怀里乖得象猫。 现在李鹏明的脑子开始清醒了,他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做些什幺,他打定主意, 让今夜里发生点什幺,既然它不下雪,就让他做些什幺吧。 他们现在站在女孩子的楼下。 女孩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伸出手来:谢谢你。她说, 再见。 李鹏明再一次不知说什幺,他满脑子的想法被女孩子的一声再见乱了头绪。 风很大,将她的裙子吹得飞起来,在月光下她的眼睛非常明亮,光洁的额头显示 出如玉般的温润。“谢谢你,再见。”她又说,但是她并不走动,而是直直地盯 着他。 “不,等等。”李鹏明低声说,他掏出一张名片,准备递给女孩子,他还想 见到她,或许他们的缘分不仅仅是这一夜,李鹏明感到微微的快乐,感到身后的 日子几乎将个个面带微笑,温情脉脉。这个女孩在他的眼里如同这冬天难以漂落 人间的雪花,脆弱但是纯洁。他的生命里需要这样的冷冽干净的东西,他需要她 们的点燃。 她接过他的名片,借着雪白的月光看了看说:“你是播音员,我还听过你主 持的节目呢。” “谢谢捧埸。”李鹏明微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你回家吧,我们以后 联系。” 女孩子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站住,回过头来,说:“你送我进楼道 吧。太黑了,我怕。” 他义无所顾,他上前,跟女孩一前一后地向楼走去。 楼道里果然黑漆漆得不见一丝光,李鹏明掏出打火机来,刚打了一下,突然 感到女孩滑落到了他的怀里,她的脸依然是凉的,细腻的皮肤,纤细的身体如一 条泥鳅一样紧紧地贴了上来,她的手在他的身上到处游走。他感自己的嘴唇被咬 了一下,她的舌头突然间的侵入了。“上去吧,就我一人住,到我房子里去吧。” 他听到她模糊而急促地声音。 他骇了一跳,一把推开了女孩子,夺路而逃。 大街上空无一人,黄土夹着纸屑塑料袋满天飞快,他张口喘气结果被肮脏的 风呛了一口。他大声地咳嗽起来,不能自已,他感到恶心,他抬起头来,我们看 到他绝望的眼睛中充满了血丝以及微微的杀机,以及透明的也许是泪水的液体。 有雪花自天空而降,李鹏明期盼了一个冬天的雪终于下下来了,他发现这雪 花是灰色的,灰色的都市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