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的传说 作者:洪错 我是一只螳螂,一只丑陋、卑微、渺小、寂寞的螳螂。 没有谁喜欢和我说话,没有谁愿意陪我聊天,没有谁会帮我,甚至没有谁会 多看我一眼。到处是嘲笑,到处是冷眼,到处是鄙视。我讨厌冷眼,我痛恨嘲笑, 我拒绝鄙视。冷漠、孤独、自闭、忧郁是我综合症里的部分,很少的部分。我没 有办法去改变这些,因为美好从来就不曾给予过我。 今天是周六,黄雀们都休假去了,终于我可以放心的出来觅食。我拖着疲惫 的身体走出家门,瘦得吓人的躯体在风中颤抖。我太饿了,我已经六天没有吃东 西了,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会死的。当然我并不是害怕死亡,虽然我没 有理想可以去实现。但是我活着,是因为我还有事必须去完成。 天空是灰濛濛的色调,多云转阴,看来就要下雨了。我得赶紧去准备点食物 才行,不然下一周的日子会很难熬过去。我需要补充点营养,我得去找几只肥大 的蝉,它们的肉营养价值很高,可以让我迅速的恢复元气。 我穿过草地,无力的爬上枝头,慢慢的朝蝉的乐园靠近,我已经远远的看到 两只可爱的小蝉在忘情的歌唱着。感谢上帝,今天我的运气居然不错。 我咽着口水,缓缓的靠近,一步步的向前挪,我不能走得太快,不然它们会 发现我的,我运好劲力,我必须一拳将它们击倒,或者,将它们吓晕,我深吸了 口气,当我即将得手之际,突然脚下一软,唉~~~~饿久了总会这样。 咦!怎么脚下粘得很?哎呀~~不好!我落入了蜘蛛这歹毒东西布下的陷阱了。 我奋力的扭动着,却越陷越深,终于全身被淹没网中。我拼命的挣扎,但是一切 都是徒劳的。这狗娘养的家伙一向是用质量上乘的真丝织网。我已经看到他围着 餐巾挥舞着餐刀向我逼近。狰狞的面孔,流着口水的样子让我恶心得想要冲上去 给他一拳。我怒视着他,却无能为力。我暗暗叹息,想不到我一世英明,躲过了 黄雀的追杀,卧薪尝胆了六天,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这卑鄙小人的刀俎鱼肉。 蜘蛛是武林中有名的阴险毒辣,又奇懒无比,常常设下埋伏,然后守株待兔。 我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暗箭伤人的无耻之徒。平时我应该不会这么不小心的,但这 次实在太饿了,一看到蝉我更是什么也顾不上了,我要吃饭。可惜,饭没吃成, 却成了别人的盘中餐。哎呀! 我悲哀的面对死亡,但我仍面无惧色。蜘蛛也不敢轻易靠近我,他知道,他 的那点道行,远远不是我的对手,他根本不堪一击。纵然我此刻身陷险境,但我 只要施展出名震天下的螳螂神拳,还是足以令他一招毙命。 他挥舞着刀叉,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疯狂的大笑,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 骂我,想让我羞惭自尽。但是我没有,他是妄想,我向来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轻 易放弃对生命的渴望与追求。我暗中调息,如果是在六天前,也许我仍可以挣脱 丝网,跳过去将他一举搏杀。但是现在我已经饿得连眼睛都花了,握拳的手因用 力而颤抖,我深吸了几口气,然而丹田里仍空空如也,幸好蜘蛛这贼并不知晓, 他已兴奋得在另一端唱歌跳舞,他知道我的死期到了,活不了多久了,他不急。 可我急。我急着在临死之前把这无耻之徒先给灭了,然后饮恨自绝。 当蜘蛛得意忘形的逼近已奄奄一息的我时,由于体力不支而不甘心地闭上了 眼睛,泪水夺眶而出。罢了罢了,便宜了这杂碎了。所有的理想、抱负、仇恨一 切都罢了,来生再去实现了! 当我已然放弃求生的意念时,奇迹出现了,我看到蜘蛛的脸由于被强力击打 而扭曲成一团,在一阵剧痛中我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我睡在了家里,旁边站着是我们家族中最高傲也是最美丽的姑娘小倩。 是她?是她救了我?小倩不言也不语,但我知道,一定是她,除了我们祖传的绝 招,没有任何一种拳可以将蜘蛛的脸打成那副模样。当然我不是说没有谁能杀死 蜘蛛,事实上要杀死蜘蛛并不难,许多动物都能办到,只是,要打成那张扭曲变 形的脸,就只有我们螳螂神拳能办到。 我的手脚被敷着草药的树叶包扎着,我中了蜘蛛的毒针,我需要调养段时间。 小倩默默的看我,我也默默的看她,谁都没有说话。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作 感动,什么叫作相欠,我欠她一条命,那是我的全部。她对着我笑,抛下两只洗 剥干净的蝉,飘然而去。留下孤零零的我,独自面对两具蝉的尸体。这本是我的 美味佳肴。但此刻我却食之无味,心里更不是滋味。我不能欠别人太多,因为我 还不起。 经过两周的休养我的身体已无无碍,又是一个周六,黄雀们都旅游去了。我 只有等他们休假的时候才能出去,他们太可怕了,我见过他们,但我宁愿这辈子 也没有见过他们。我曾亲眼看见武功高我百倍的前辈们被他们轻易撕杀,而没有 任何还手之力。我们的武功在他们面前简直有如儿戏。但是当然我不是怕死,只 是我从不做无谓的牺牲。从我的父母被他们锋利恶毒的利爪撕开胸膛的那一刻起, 我心里只有仇恨,没有恐惧。我发誓我一定要报仇,我之所以活着,之所以躲着 他们是因为我要报仇,我绝不能轻易就这么死去,坚决不能。 我无法忘记我的血海深仇,我不断的练习武功不断的打拳,夜以继日的埋头 苦练。可直到一年前我去找仇人时,我才知道,我也许永远也报不了仇的,他们 是如此的厉害、凶悍、毒辣,武艺精湛。那一战使我身上留下了一道可怕的伤口, 我的脸被利爪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使原本丑陋的脸更加丑陋了,看起来 非常的恐怖。面对他们的强大,我所有报仇雪恨的念头都要注定匮乏。我知道, 他们是我的天敌。 我没有去找狮子大王,他永远告诉我真理。他说这叫自然规律,这样才能使 生态平衡。操他奶奶的生态平衡,都见鬼去吧!如果是他老爸老妈被人砍死,他 还会不会这么说呢?我曾见他因为吃醋而把老虎打得半死,他太虚伪了,都是谎 言,都是在骗我,我讨厌欺骗。 这一年来我很小心,我在等待机会,我要拼尽全力做最后一搏,要么生,要 么死。狐狸说他能帮我,但要我为他办几件事先,我鄙夷的走开了,我不需要别 人虚情假意的帮助。我拼命打拳的消息很快被大家传为笑谈,兔子笑掉了大牙, 大象笑歪了鼻子。他们说:“就凭你?一只螳螂?你知道什么叫螳臂挡车吗?” 我说我不知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是我自己。 强大者永远不懂得弱者的悲哀,正如高贵的人永远看不起卑微的人。江湖上 没有谁会可怜我,我也不需要他们的同情,更不要施舍。我不要嘲笑、不要讥讽、 不要侮辱、不要当那挡车的螳螂。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能帮我,但起码不要歧视。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我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走出家 门,阳光懒散的照着大地,活着的动物面无表情的走着各自的节奏,我又开始挥 舞双臂,继续练拳。这一次死里逃生使我的经验更加丰富,我知道这是我生命中 的积累,是我的宝贵财富,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犯那种错误了,我会更加自信更 加坚强地走向未来,是的,我会的,我知道我会。 路过田野时我看见了一种叫‘人’的动物,据说他们并不承认自己也是动物, 但那只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在我们眼里,他们就是另一种动物。 不可否认他们很聪明,无比的聪明。准确说他们应该是集灵巧、机诈、狡猾、 聪明、勇敢于一身,我曾看见他们将狮子大王追得到处逃跑,把狐狸吓得四处躲 藏,将蛇生扒活剥,将鹿斩尽杀绝。幸好我们还很渺小,还不至于引起他们的兴 趣,还暂时不会遭到他们的毒手。 由于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我对网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好感,想去靠近它、 认识它,也许它可以给我灵感和启发,可以让我研究出一种报仇雪恨的武器。我 知道我这种想法很卑鄙,我向来不屑设圈套埋伏,去对付别人。我鄙视这种行径, 但是没有办法,为了血海深仇哪怕背上一世的骂名我也在所不惜。 但是我的智商远远不够,我的力量太过弱小,经过了几次改良后我的网看起 来还是很失败,甚至连只蚂蚁都捕不住。我觉得非常的沮丧,沮丧得想要就此死 去。但是不行,仇恨让我咬牙切齿的维持着最后的坚强,我一定要报仇,无论用 什么样的方式。 在麦田上我看见那几个人好像在忙碌着什么。我看见他们用一根棍子支着一 个巨大结实的网,棍子上有一条绳子,拉在他们的手里,他们躲在暗处,不知道 要干什么。这分明是一个陷阱。 对了,他们是在等鸟来自投罗网。有办法了,我看得欣喜若狂。我知道离我 复仇的日子不远了。 第二天早晨外面有雾,燕子飞得很低很低。我精心的在家里打扮了一番,我 要用自己的身体来吸引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绝对的吸引狡 猾的敌人。 当我要出去的时候又看到了小倩,她只是默默的,什么也没有说,替我收拾 着屋子里的凌乱。我依然能清楚的看到她眼里噙满泪水,毫无预兆我觉得一阵心 疼。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我想,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一定会再回来,回来 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她看着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掩面泣泣而伤。令我肝肠寸断。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 知道我是不是爱她的,也许吧,也许我爱了,要不眼前怎会模糊?也许这滴泪可 以证明吧!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可能会有结果吗?我还有爱她的权利吗? 还有给她幸福的资本吗?我没有。 我走了,雾在行走的方向结成了一团,我想她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应该看不清 我此刻的表情。我便消失在这迷乱的雾中,隐身在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的世界里。 我想我们的爱只是寂寞时候的错觉,就如同这场雾,薄淡飘渺,毫无份量, 太阳一出,也就散了。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活着回来。这个可能性似乎很小,微 乎其微的。但是侥幸的心理我还是有的。假如运气好一点的话,在人手中的线一 拉,网即将落下的那一刹那,我施展出名满天下的八步赶蝉的轻功,用尽全力一 跃,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想我一定会给她幸福。但是那 是以后的事了,此刻我只有一个目的,我要报仇。 我来到仇人黄雀的巢下,故意走来走去,在他面前摆弄着一只其实早已死去 的蝉。他果然被我吸引,偷偷的跟在了我的后面,我若无其事的奋力将蝉抛向远 方,然后施展名满江湖的八步赶蝉追去,我知道他会跟来,我也知道,穿过这片 树林就是麦田,那里有等他的巨网,有埋葬仇人的坟墓。跃过几株树后我发现他 已经很不耐烦了,有几次想提前动手,但每次都被我察觉了,我飞速的向前飞掠, 花草树木迅速的从我身边飞退,终于我将那只蝉的尸体抛入了那巨网之下,我随 后纵身其中。我自编自演了这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我要亲手将我的 仇人送入坟墓,让他知道,血债是必须血偿的。 但是黄雀并没有立即跟来,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似乎察觉到了一 丝异样,站在枝头左顾右盼,狐疑的看我。 太阳已经很高了,晒得我有点不适应的急促着。他怎么还不下来呢?我极力 的摆出各种全无防备的痴呆样子来吸引他,但是他仍不肯上当。我焦急的在网里 走来走去,本来计算好了的逃生距离此刻早已被自己打乱。我再也想不到可以请 君入瓮的办法了,我所能做的只有守株待兔,除了身体之外我再没有资本可以拿 来付出。假如这次不能要了他的命,我想下次杀他的机会可能就更加渺茫了。 于是我开始大笑,大喊大叫,用尽全力的怒吼,唾骂、诅咒他,用最恶毒的 语言骂他。我说你这只禽兽,有种就过来单挑,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吃你 的肉,喝你的血。我说你会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但是任由我怎么骂他都不为所动,不肯下来。他轻蔑的笑让我更加愤怒,更 加失去理智,我钢牙几乎咬碎,握紧的双拳骨骼“咯咯”作响。我痛恨我自己, 连牺牲自己的身体只为复仇都不能。 在我几近绝望快要崩溃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跃入了网中,落在 我的身旁。是小倩!天啊!我大吃一惊。当我想将她推出网去时,但一切都已经 晚了,黄雀这恶魔庞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他哈哈的大笑:“小子,你根本不配我 出手,我的目标是她,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看到她跟在了后面,我知道她一定会出 来的。哈哈!果然不出老子所料。” 我双目都快要喷出火来,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那他早被我杀死几千几万 次了。可惜不能。 小倩用平静的目光看我,眼中有泪滑落。我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必呢?” “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复仇。” 黄雀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们。他绝对猜不到其实今天是我故意引他来的。我没 有理他,网依然没有落下。我想做网的人也知道,此刻黄雀站立的位置,依然能 在网落下的那一刹展翅逃离。我没有去看他。我看着小倩。 “你不该来,快走,现在还有机会。” “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小倩幽幽的说。“我只想要你回答我 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吧!” “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有。”我痛苦的点头。“可是……” 小倩打断了我的话“不要可是,我只要听你对我说那三个字!这就够了。” 她的泪眼里充满着期望,我强忍着泪水,然后大声的对她说:“我——爱— —你!”说完,我已泪流满面。 黄雀一步步的向我们逼近。 什么叫在天愿为比翼鸟?什么是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是情深意重?什么叫 生死相许? 我已然泣不成声。 “受死吧!”黄雀的千毒万魔手幻起漫天的爪影,罩向了我们。在生命最后 的那一瞬间,我拼尽毕生的全部力量,把所有的所所有有的力气都使出,将小倩 推出了网外。 “哗”的一声,巨网应声落下。 当黄雀的利爪碰到我咽喉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的感觉,凶 得快要死去的感觉。于是我死。 人们害怕死亡,因为未知。 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小倩凄厉心碎的惊呼,听到了那个叫‘人’ 的动物说了一句话,“一定要将这只可恶的鸟碎尸万断。”于是我笑了,笑对死 亡。大仇得报,此生无憾。 此生真的无憾了吗? (蛇足): 黄雀最终被人类吃进了肚子,尸骨无存。小倩在麦田里痴痴的守望着,最后 郁郁而终。她身旁有一座坟墓,墓碑上书:亡夫螳螂之墓,爱妻小倩泣立。 若干年以后,江湖上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2003/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