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六章 虽然我早已知道,成荫具有一往无前坚定不移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达目的决不罢 休的倔脾气,但这次,通过争取拿到广告牌经营权的奋斗,我才真正领教了她的无 坚不摧的韧劲。 原来我以为,只要我们设计好广告牌的尺寸,款式,所用材料,到工厂里订做 一下,然后再去拉一些客户在上面发布广告就行了。谁知事情根本不是这么简单。 我们必须去有关部门办理许多的批文和手续。从工商税务,到公安城管等部门,全 都要一家一家地跑,一个一个部门地攻。陪笑脸,说好话,请吃饭,送礼品。我们 这回真正见识了什么叫贪官污吏。 有的胆大的家伙,干脆就直截了当地向我们伸手要钱。反正是雁过拔毛。只要 手上有点权的,只要他能卡我们一下的。几乎没有人能让我们不费一分一厘就让我 们过关的。 那一段时间,我们天天出没于酒楼茶肆之间,陪人吃喝玩乐。我们就象一切在 生意场上混的女人一样,逢场作戏,身不由己。我们必须出卖我们虚假的笑脸,用 我们真实的悲伤,换取那一枚枚红色的通行证。 我们要忍受那些男人假装随意,实际上是处心积虑的种种小动作。他们色迷迷 的醉眼,常常叫我们感到自己体无完肤。我们还要瞅准时机,在他们吃得心满意足 的时候,送上礼物甚至是红包,而且还要忍受他们装腔作势的推诿。好象他们拿了 我们的东西,反而是给了我们多大的恩惠似的。 当然也会遇到一些色胆包天的家伙,不是打成荫的主意就是打我的主意。每次 面对这样贪婪的情色嘴脸,我们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不能得罪他们,又不想让 他们占我们的便宜,还要让他们痛痛快快地把我们的事情给办了。这真是一件高难 度的技术活。 有几次,我实在不知怎么应付了,就把难题踢给了成荫。也不知她是怎么操作 的,每次都让她有惊无险地给摆平了。而她自己的难题,却只能靠她自己去解决了。 也真是难为她了。 有一次,成荫真不真假不假地对我说:“你把什么难题都推给我,这样不行。 以后我也要向你转嫁危机。我们要互帮互助。” 我说:“那谁叫你是老板呢?反正我不管你的事。你要想逼良为娼,我就一走 了之。要么,我就随便找个人嫁掉算了。” 成荫说:“好了,居然威胁我。我可不是被人吓大的。告诉你,我还真想找个 合适的人,把你给嫁掉了呢。” 我说:“你真地这样想的吗,是不是觉得我碍你什么事了?” 成荫说:“你这才真叫猪八戒倒打一耙呢。明明是你自己嚷嚷着要嫁人的。” 后来有一天,成荫板着面孔,非常严肃地对我说:“吴梦,说实话,这些天来, 我们在一起同甘共苦,渡过了许多难忘的日子。我真地感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但我们这样下去,对你太不公平了。我毕竟是受过创伤的人,目前这种选择,我是 心甘情愿的。而你不同。对你来说,一切都是未知状态的,你并不知道你真正需要 的是什么。所以你应当去尝试另外的生活方式。如果你能遇到你喜欢的男人,我还 是衷心希望你千万不要错过良机。” 我说:“我知道,你这样说是为了我好。我可以告诉你,我对男人并不象你想 像得那样无知。我以前也正儿八经地和男孩儿谈过恋爱。跟你好过之后,我才知道, 那些所谓的恋爱对我来说,都只是游戏而已。你知道吗,只有你,才能让我找到爱 的感觉。” 成荫悲伤地说:“也许你我的相遇,是我们命里注定的劫难。” 我说:“成荫,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是不是对我们在一起已经厌倦了?你是 不是觉得我们分手,对你来说,你会更加轻松一些?” 成荫说:“我有时确实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我老想从目前 这种状态里逃跑。我有时甚至想,也许我们俩分开,会对我们双方更好。” 我真没想到,成荫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我伤心地说:“你已经不爱我了,是吗?” 成荫说:“这些想法和感情无关。吴梦,你听我说,我的心仍然和过去一样, 丝毫都没改变。可是你想过吗,我们能这样厮守一辈子吗?我又能给你什么呢?对 于婚姻和孩子,我都无所谓了。可是你不一样。随着年龄的增加,你会越来越渴望 得到这些。可是我不能给你。你知道吗,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会有犯罪的感觉。 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婚姻。我父 母的婚姻已经叫我明白了,有婚姻的生活未必就是幸福的。我也不想要孩子。我害 怕承担责任。我害怕象我父母那样,不能给我的孩子一个幸福的家。我真地什么都 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成荫说:“其实婚姻生活并不象你想象得那么可怕。我和你母亲只是运气不好, 我们没有找到真正的好男人。” 我说:“那好吧,等到你找到真正的好男人的那一天,我马上就离开你。我会 给你自由的,我也会为你祝福的。” 说着说着我又泪流满面了。我厌恶自己随时泛滥的眼泪,就象厌恶一切多余的 东西。这个毫无节制的分泌物,总是叫我内心的脆弱暴露无遗。 成荫也默默地流泪了。平时她很少掉泪。她总说,眼泪于事无补,只能叫人徒 增伤悲。她不喜欢纵容自己的脆弱。但是她泪水的闸门一旦打开,往往便会一发而 不可收拾。我惊惶失措地拥住她,请求她原谅我。 成荫紧紧地搂住我,泣不成声地说:“吴梦,你不知我心里有多矛盾。我想永 远拥有你,可我又怕自己害了你。这种无形的压力时时刻刻都存在着,有时我真感 到受不了了。” 我说:“别这样说好吗?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不用任何人为我负责。我很清 楚我在做什么。而且我感到很幸福。请你相信我。我真地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 的人了。” 成荫把我搂得更紧了。我们都不再说话。语言的苍白无力是无法表达我们此时 此刻的复杂动荡的心情的。她疯狂地吻着我,象是要把我吞噬了一般。我也热烈地 回应着她。我们俩都浑身颤抖着,难以平静下来。 我知道,那是因为痛苦助燃了激情。在绝望的深渊前,我们停留片刻。用无以 复加的缠绵,为我们沉重的爱恋顶礼膜拜。 相同的话题,被我们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刻,重复地提起。有时我们厌倦 得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了。可是过了一段时期,我们又会老话重提。逃离和反逃 离,轮流占有我们的头脑。我们为此痛不欲生。 也许所有的不同寻常的情感,都有着这种跌宕起伏的发展曲线。悲欢离合往往 在顷刻之间就演变完毕。一切都是无从把握的,一切都是不可预知的。 成荫曾经对我说,等到我们赚到五十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洗手不干了。我们 将找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盖一栋小楼房,然后共渡我们的好时光。她说,如果我 想把我母亲接过来,那就接过来好了。她说,也许她也会接一个她最亲近的亲人, 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她说,那时,她会在附近开个小店,赚点钱来维持家用。而 我,她说,她希望我能够写点东西。 她觉得我肯定能写点东西出来。 我曾经对写作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认为只有写作才是最高级的运动和 最美妙的享受。虽然我从未写过什么,但我一直希望我的生活能够和写作有关。所 以当初报考大学时我选择了中文系。 但是来到海南以后,我才发现,对于生活来说,写作毫无意义。它只会让你远 离生活,并让你面目可疑。写作除了对写作者来说,是一种淋漓尽致的宣泄,它对 生活没有丝毫的影响力。所以我早已在心里放弃了对写作的憧憬。 但是成荫说,她不允许我有这种想法。她说,她一直喜欢文学,她崇拜有文才 的人。她笑着说,她一直认为我很有文才,她不崇拜我,但她欣赏我。她希望我不 要让她失望。 为了成荫的愿望,我开始在所有的空隙时间里,重又翻阅小说和其它文学书籍。 成荫有时也会忙里偷闲地看上一、两篇我向她隆重推荐的小说。她其实是非常喜欢 阅读的。她在看书的时候,总是非常专注和投入。我常常在她身边呆呆地看着她。 直到她从书中走出来。 她总是随着书中人物的命运,或喜或悲,表情丰富极了。她变化多端的表情才 是一本最耐人寻味的书呢。 成荫非常聪明。她悟性极高。她的记忆力也惊人地好。我真怀疑她有过目不忘 的天赋。她常常会在谈笑之间,很轻松地就把她刚刚听到或看到的东西,不失时机 地又恰到好处地运用起来。可能这就叫活学活用吧。所以她总是给人一种博闻强记 的感觉。 一个美丽动人的年青女子,处处又是才华横溢的样子,而善变的性格又能迎合 各色人等的各种不同的需要,有时我觉得成荫简直就不是人。她可能就是人们常说 的人精吧。介于人与妖精之间。 爱上了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怪物,我注定只能成为悲剧人物。我何德何能,能 够使我永远占有她呢。 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远走高飞,离我而去。但我没想到,一切会来得那么快, 会来得那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