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十二章 回到海口以后,只清闲了几天。随着返乡探亲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生活又 渐渐回到了以前的轨迹上去了。 成荫比以前更忙了。她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生活状态。而我,又回到了那种对 她望眼欲穿的等待中。 有时我真想从这种状态里逃离出来。我便对成荫说,我要跟她学做生意,我要 跟她出去应酬。成荫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时她会模棱两可地说:“好的,等我把手上的这件事忙完了,以后所有的业 务,都由我们两个人一起来做。” 有时她又会说:“别多想了,我做完手上这单生意,就按照原来的想法,我就 会不再做这种生意了。给我一段时间吧。我想这单生意马上就能确定下来了。” 我知道成荫最近和符国雄的小叔叔搅在一起,在做一个大生意。好象是想炒一 块地皮。以前,所有的生意的来龙去脉,包括账面上赚多少钱实际上赚多少钱,成 荫对我,从来都是丝毫不隐瞒的。她总说,那些钱是我们俩的,我有权知道。但这 次不知为什么,成荫总是鬼鬼祟祟的,从不主动和我详细讲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其实我对赚钱的事真地没有太大的兴趣,有时候,成荫今天告诉我,我们已经 赚了多少钱了,笫二天我就想不起来精确的数字了。而且按照我的标准,我对我们 拥有的财富,早已心满意足了。我盼望着成荫能早日把手上这笔生意赶快做下来, 即使不能成功,只要有个结果就行了。 我仍旧负责公司内部那些拉拉杂杂的事务。因我这人做事比较认真,心思又细 致,所以,我总是把办公室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在这方面从不让成荫为此分 心。成荫对此非常满意。她总是说,我帮了她的大忙,否则后院老是起火,才是最 可怕的一件事呢。 因为成荫这段时间忙于炒地皮的事,我暂时把设计工程部的事务也揽了过来。 虽然我不懂业务,但我人缘很好,加之那几个技术人员都是跳过好几家公司的了, 感觉我们公司的待遇和业务状况都不错,还算比较安心,所以,我也没觉太吃力。 反而因为多了点事情做,生活比以前充实了许多。 符国雄还是会来约我。可能他也感觉出了我的若即若离的态度,而又不能死心, 所以他也是不温不火的样子,这样叫我很是舒服,我倒是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了。 有时我想,也许符国雄对我压根就没那种意思,可能他只是对内地女孩子有种 好奇,或者说和我在一起,感觉比较舒服,只是愿意和我一起聊天而已。这么一想, 心理上便一点负担也没有了。与他在一起就更加轻松了。 说来也巧。有一次,我和符国雄到一家刚开业的咖啡馆里喝咖啡。他这人就有 这个毛病,只要哪儿有新开业的咖啡馆,他就非要喊上我去不可。 忘记是什么原因了,那天我心情特好,老是想说笑话。符国雄好象受了我的感 染,也总是妙语连天,我们一直笑个不停。 我知道那天晚上,成荫和叶局长以及阿辉一起吃饭,最近他们三个人老是搅在 一起的。成荫总是半夜三更才回来。我便和符国雄聊了很久才回去。 那天晚上,我才无意中知道,符国雄的父亲是海口市一个赫赫有名的政府官员。 我是知道他父亲的名字的。 符国雄对此感到非常奇怪,他说:“成姐是知道的,她没对你说起过吗?” 成荫确实从来没对我说起过这事,我对此也感到不可思议。 后来我们便随意地聊了一些别的话题,感觉气氛不如开始时那么好了。我在心 里非常生成荫的气,她为什么总是要对我遮遮掩掩的呢,不管事情和我有没有关系。 和符国雄分手时,他忽然说:“你不会因为知道我父亲是谁,就不理我了吧?” 我说:“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他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我知道的。别人会为这个原因故意接近我, 而你只会为此远离我。” 我说:“你父亲对于我永远都是个陌生人,所以他对我们之间的交往不会有任 何影响。”说完之后,忽然觉得我的表达有些欠妥,如果符国雄真地对我有别的想 法的话,他会觉得我表达很刺耳的。 果然,他楞了一下才说:“一回生,二回熟吗,下次我带你认识一下我父亲吧, 那他就不是陌生人了呀。” 我忙说:“我才不想认识你父亲呢,我又不想升官发财的,你还是把他介绍给 成荫认识吧。” 符国雄笑了,情绪明显松驰了下来,他笑着说:“成姐早就认识我父亲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一直感到很奇怪,你和成姐根本就是两种人,可为什么 你们还会那么好呢?” 我吓了一跳,忙说:“我们好吗?也许是面和心不和呢?” 符国雄说:“不是啦,你们俩在一起时那种开心的样子,不可能是装的呀。” 我忙打断他的话,和他匆匆分了手。 老王师傅见到我,忙献殷勤地说:“成姐已经回来了。” 关于他称呼成荫为成姐之事,刚开始时成荫说过他好多次,总说这样喊她,她 觉得太冒犯他了。其实成荫是对他这样不伦不类地称呼她感到有点恶心。 可这老家伙总是不识时务地说:“我乐意这样喊。我喜欢顺大流。大伙都这么 称呼你,我不想搞特殊。”搞得我们真是哭笑不得。好在他做的饭菜特别对我和成 荫的口味,而且他人也很本份,我们只好委曲求全了。时间长了,成萌也就麻木了。 不再象刚开始时,一听到他这么喊就直感恶心。 我喜出望外地跑到成荫屋子里,她正躺在床上看书呢。和她匆匆打了个招呼, 我便去洗澡。 待我洗完澡后,看到成荫手里攥着书,却已经睡着了。我轻轻地把她手上的书 拿开,给她盖上薄被子,她把空调的温度打得太低了。 成荫忽然一把搂住我,把我拉到她怀里说:“你不许离开我,听见吗?你不许 离开我。”因为她说话时一直闭着眼睛,我以为她是在做梦,就轻轻地想搬开她的 手臂。结果成荫还是紧紧地搂着我不放。 成荫翻了个身,把我压在身子底下,睁开眼睛,凶巴巴地瞪着我,粗声大气地 说:“你和他在一起就那么开心吗?你是不是真地喜欢上他了?” 我这才知道,成荫不是在说梦话,她的话吓了我一跳。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 才好了。 成荫见我不吭声,双臂把我箍得更紧了。她骄横无礼地说:“我不许你离开我。 你以后再也不许和阿雄来往了。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时那么开心,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惊惶失措地说:“晚上,你也在那家咖啡馆里?” 成荫说:“是的,我去得比你晚。我进去时,你只顾着和阿雄又说又笑了,你 居然都没有注意到我。你知道吗,要不是有别人在场,我非要冲上前去马上把你给 带走。” 我说:“你晚上不是和叶局长阿辉他们一起吃饭的吗?” 成荫说:“是的。可是吃完饭后,赵民约我谈点事,我正好在那个咖啡馆附近, 就约他去了那里。” 我冷笑道:“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成荫可能是被我的态度给激怒了,声嘶力竭地喊道:“可我是为了生意。” 我一下子也火了:“别这么道貌岸然了,半夜三更去咖啡馆谈生意,真是天方 夜谭。” 成荫抓紧了我的胳膊,摇晃着我说:“请你相信我吧。我真地有重要的事要和 他谈,白天不方便。” 我又冷笑了一下:“当然不方便了,卿卿我我的,别人看见多不好。” 成荫粗鲁地把我一下子推倒在床上,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过香烟来,很熟练地点 上烟,抽了起来。她也不看我,眯缝着眼,看着墙上的油画,好象很茫然的样子。 成荫烦心的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眯着眼睛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那种沧桑而 忧郁的样子,总叫我怦然心动。可是这次我存心想气气她,就不去理睬她。我拉过 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半夜醒来,不知是几点钟了,灯还亮着,成荫却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吓得一下 子出了一身冷汗。我忙到洗手间找了一下,她不在。我这才真正有点慌了。 忽然发现我屋子里有灯光,过去一看,是成荫在那儿。她正斜躺在床上抽烟呢。 我上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烟,扔到了烟灰缸里。成荫楞楞地看着我,也不反抗。 我躺到她身边,发现她身上冷冰冰的,象是从冰窖里钻出来一样。我使劲地贴紧她, 想替她暖热身子。 成荫忽然死死地抱住我,声音沙哑地说:“吴梦,我可能真地爱上你了。”我 觉得她反常的样子有点好笑。我知道,成荫不是一个纵情的人。她可以心肝宝贝地 对我喊个不停,但她极少对我说我爱你之类的话。倒是我有事没事的,常会对她没 头没脑地说上一句我爱你。 但不管怎么说,她爱我应是早已不言而喻的事了吧。 我说:“你不就是今天看到我和阿雄在一起开心的样子,有点吃醋吗?干吗要 这么小题大做呢?”成荫非常严肃地说:“别笑我,你根本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成荫说,她从小就是一个外表开朗,内心自闭的女孩子。她可以用最明媚的笑 容,掩饰心底所有的伤痛。对此,我是早已有所领教的了。不熟悉成荫的时候,尤 其是笫一次看到她时,如果她恰好也愿意接近你的话,那么她盛开的笑容,就会象 灿烂的阳光,在顷刻之间,深深地注入你的心灵,让你无处可逃。就象当初,我与 她街头相遇时一样。而当你和她渐渐熟悉之后,你又会时时觉得,在她漫不经心的 笑容背后,总有秋雨般的丝丝凉意,侵蚀着你的情感之壁。 缺乏体贴入微的父母之爱,也感受不到温馨的手足之情,在孤独中,成荫不动 声色地长大了。她非常渴望又极端拒绝别人的亲近。 阿琴的出现,无疑是一种直抵内心的长驱直入。那个善良温柔多情而又开朗的 女孩子,给了成荫从未感受过的被爱恋,被惦记,被重视,被疼惜的感觉。成荫说, 而她对阿琴的爱,对她来说,更多的是少女自恋的一种折射,是自我抚慰的一种反 应。是新鲜而惊喜的,又是苦涩而晦暗的。因为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所以感情的投 入是百分之百的。虽然表面上看是那么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而在心底,却用足了 所有的心思。 但是,阿琴的不宣而退,却使成荫从幸福的峰顶跌入了痛苦的深渊。没有回应 的呼唤,没有对手的搏斗,面对的只有自己伤痕累累的心。那种不战而败,比起两 败俱伤来,更叫人难以承受。 错上加错的是,成荫不该执意嫁给阿祥。成荫说,也许她当时太幼稚了。她竟 然以为,只要能留在阿琴的身边,无论以何种方式接近她,对于她,都是一件可称 之为幸福的事情。 阿琴远渡重洋地断然离去,不给成荫任何接近她的机会,叫成荫的心堕入了万 劫不复的煎熬之中。而阿祥在结婚之后,又暴露出了种种叫人忍无可忍的恶习。成 荫那时才明白,她为了一时的冲动,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阿祥对工作没有丝毫的上进心,对家庭没有丝毫的责任心。整天在浑浑噩噩之 中懒懒散散地过日子。他把所有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全用在了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聊 天,打麻将上。这一切都叫成荫对他越来越绝望。 成荫和她顶头上司的相好,有人为的被动的因素,可主要还是起因于那男人对 工作的痴狂。 成荫说,他与阿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的严谨,他的自律,他的雄心勃勃, 使成荫对他产生了强烈好感,并愿意接近他。 时间久了,成荫发现,就象许多聪明能干的男人那样,她的上司是个自负而又 自私的人。 他总说,他深深地爱着成荫,但他为了事业和前途,他不能离婚。他说,虽然 不能离婚,降低了他的爱的纯度和深度,但是他的优秀品质和过人才智足可以弥补 这一点。他说,他会让成荫因他而骄傲。他的成功将让成荫在婚姻上的不满足得到 最大的补偿。 那男人的预言倒真是实现了一半,他在事业上非常成功。刚进不惑之年,他就 被提升为成荫老家那个城市的主管常务工作的副市长。 后来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里,我与那个男人有过一面之交。他确实是个仪表堂 堂,精明强干,极有魅力的男人。也难怪成荫当初为了他而痴迷过。 成荫确实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就象当初,她不听阿琴的劝告,毅然决然地和阿 祥结了婚一样,她这次又全然不管她上司不愿离婚的强硬态度,她自己坚决离了婚。 成荫说,她离婚,并不是在和谁赌气,也不是为了增加逼迫她上司离婚的砝码。只 是,她实在和阿祥过不下去了。他们压根就是两种人。她无法一辈子面对一个终日 泡在酒精里和麻将桌上的男人。 而且阿祥所做的那些诽谤,诋毁她的事情,也着实叫她伤透了心。 成荫遇到我时,是她万念俱灰的时候。那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赚一 大笔钱,把娇娇接到身边来。她说,她一点也没想到,我的出现,竟会让她陷入一 种崭新的爱情里。 她说,她本来以为,她早已丧失了爱的激情和能力了。 成荫说,如果没有符国雄的出现,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已经在她心中占据 了那么举足轻重的地位。她说,看来爱是需要旁证的。 成荫说,在理智上,她很清楚,符国雄是个优秀的男孩儿,我若能与他相爱成 婚,那绝对是件美事。所以,她故意以疏远我,在暗中给我选择的自由。她说,她 最近确实很忙,但她并没有忙到每天都要三更半夜才回家的地步。她只是想躲开我, 不想让她的缠绵,干扰我和符国雄正常的交往。 可是今天晚上,当她看到我和符国雄在一起时那么开心,那么投入,她的理智 一下子溃不成军了。她说,在那一刻,她的心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空洞。她甚至冒出 了一个念头,她那么拚死拚活地赚钱,如果失去了我,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对成荫所说的这一切,我惊讶极了。我凑近她,在她唇边嗅了嗅,没有闻到一 丁点酒精的味道。我恶作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象刚刚冷敷过似的。成荫 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茫然失神的样子。 我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了,便开玩笑说:“真地对我这么在乎吗?早知这样, 我刚才应当对阿雄做几个亲热动作,那你岂不是要大打出手了?”话一出口,我马 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果然,成荫冷冷地斜睨了我一眼,一把推开我,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就走开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