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走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自己回来的养母,游挽心里前所未有的悲凉。妈妈孤 独半生,将自己抚养至十五岁,她累了,要歇歇了。那么,自己呢,从此以后,只 有一个人的生活,该如何让妈妈含笑于天上啊! 郝连游挽握紧了手里的成绩单——中考成绩单——只能去最糟糕的高中读书的 成绩。“妈妈,不要怪我考得这么差劲儿,小挽只是想和那些小伙伴们继续一起念 书、玩耍……妈妈……”她正准备点燃成绩单,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接着,一个 熟悉的声音问道“这真的——是你真实成绩吗?” 郝连游挽惊诧地转过头,看到了亲切依旧的周眉老师——那位在自己的学习生 涯里唯一一位公平对待自己的老师。游挽看了看手里的成绩单,又看看周老师,低 下了头。 周眉看着昔日那个倔强异常至今依旧执拗非常的学生,轻轻抽走了她手中的成 绩单,叹了口气“游挽,人的这双手,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可是,如果只是一味地 顺着自己的愿望去改变,是会伤害到很多爱你的人的,比如,你的妈妈。” “老师,我只是想继续留在小镇上,和朋友们在一起读书而已。”游挽说道。 “朋友?”周眉笑着要摇摇头,“老师虽然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可是,老师 的朋友,很少很少。” “为什么?” “因为,能永远陪伴着自己的,最终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生命中,朋友来了, 也会走的;走得很近,又会彻底地分离。他们在这里,就足够支撑我们独自走过人 生路了。” 周眉认真地指着自己的心口。 在妈妈的墓前,郝连游挽抬起头,看着周眉老师,顿然觉得心里明朗起来并轻 松了很多,乃至多年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的身边只剩下影子与自己作伴时, 她依旧会想起老师的话老师的动作老师的神情,依旧会想起与朋友在一起时的悲欢 喜乐,依旧会在清冷孤寂中感到丝丝温情拂面。所以,无论是怎样孤独地一个人行 走、停留、行走,游挽依然会感念周眉老师后来的安排,依然会感念于自己听从了 周眉老师的安排。 “回去见过你的小伙伴们,整理一下,明天去学校吧!我在学校等你!”周眉 果断地说道。郝连游挽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 后来,与周老师在多年后的电话里,游挽说,如果,当初她执拗地去了那所最 糟糕的高中的话,她会和新结识的朋友们像螃蟹那样横着去喝劣质的白酒吸劣质的 香烟,会拿着钢管和朋友们一起去打架然后因打伤人而一次又一次地进出派出所… …那样毫无章法可循的生活是她骨子里的不安分一直都存在的渴望,是她内心叛逆 因子最好的选择。可是,她没有去,所以,她的心里总有一只狮子般的小兽抓挠着 她的心房她的骨头她的血管。 周眉说,你妈妈病重时,打电话给我,说,你的不安分不能飘荡在一个不知名 的小镇上。你的养母,她希望你能不受压制地生活,而能让你不再飘荡的,是更广 阔的地方,所以,她希望我能带你出走。 原来是妈妈的安排啊! 游挽先去了温娅家。还未进去,她便听到了温叔叔的声音“游挽她出生没多久 就没了父母,现在她的养母也死了,你还和这样的野丫头混在一起干什么!” 游挽刚想推开大门,却听到温娅说道“我是觉得她可怜才答应和她一起念高中 的,爸爸,您不是已经替我安排好了学校吗?” “嗯,关系已经走好了,下星期就可以去上学了。” 游挽突然觉得呼吸变得如此困难,双手痛苦地抓着疼痛的胸口,踉踉跄跄地赶 往戈甫家。 “爸爸和老师打过招呼了,你和游挽绝对不能分在一个班级。这个丫头骨子里 的野性和强悍若是惹起事来恐怕你也要受牵连!”戈叔叔的声音。 戈甫笑着说“爸您就放心吧!我和谁一起打架也不会再找游挽的,万一打出了 事,我岂不是也吃不了兜着走了吗?” 郝连游挽的手从大门的铁环上抽回,攥成一个颤抖不已的拳头,有莫大的愤怒, 却无处发泄。 “游挽,我正想去找你呢!”萧倪出现在悲凉的游挽面前。游挽张了张嘴,却 在看到他眼中模模糊糊的犹豫和怯懦时失声了。 “我妈妈已经联系好让我先出去打工,磨练一番,然后回来结婚……”萧倪的 声音因为底气不足而渐渐低了下去。 郝连游挽握紧了双拳,撑紧自己的双臂,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打工?结 婚?然后呢?生子,等孩子打工,结婚生子……是不是?” “我……”萧倪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吼出声,“反正我妈妈说我 得国正常人的生活,不能再跟着你胡闹了下去了!” “胡闹?!”游挽像品一篇前所未遇的美文一样细细咀嚼着“胡闹”这两个字, 悲凉地笑了,“胡闹?你才多大?15岁而已!结婚?究竟是谁在胡闹?!帮着去打 欺负我们的人,是胡闹;生日时聚在一起玩儿一整夜没有回家是胡闹;为个创造发 明被摔伤脸颊是胡闹……” “不要再说了!”萧倪捂住耳朵大声说道,惊得戈甫也从家里跑了出来,那边 温娅也跑了过来。 游挽看着这些伙伴们,慢慢伸平手里一直握着的成绩单“中考前,我们约定, 要回到小镇子上的高中继续我们的叛逆。能考多少分,大家彼此心里都很清楚。可 是,现在,这个约定——作废了!”游挽顿了顿,撕碎了成绩单。 “游挽!”温娅心虚地叫了声。 游挽在飘飞的碎片里离去,飘渺的声音让剩下的三个少年都是一怔。 “我们都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都不会再回来了,也再回不来了。 那个本是满心欢喜地以为建立在友情之上的承诺和信任,因为父母们的安排, 因为他们年少的无知和无奈,彻底地坍塌了。究竟谁伤了谁,究竟谁在疼痛,究竟 意识到了疼痛与否,谁都不可能扒开彼此的皮肤去窥探谁的心房。 “绅士,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所以很可怜对不对?”游玩坐在苦楝树下,和 卧在青石板上的大黑狗说着。 大黑狗马上坐卧起来,冲游挽低低地“汪汪”了两声。 “你说,我还有齐奶奶和你,所以不可怜对吗?我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啊,可是 小娅为什么这么说呢?哪一次打架我让戈甫一个人担着了吗?我不是个正常人吗?” 游挽仰起头,看向满树繁密的苦楝树叶子,“我不可怜,不自私,我是个正常的孩 子——原来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罢了。绅士,原来他们一直在像看笑话一样骗了 我这么多年啊!” 从记忆开始,便是几个人疯狂成长的同年、少年。郝连游挽聪明,成绩好,温 娅总是被数学绊倒,而戈甫和萧倪则是贪玩于学习以外的任何东西。 妈妈说,朋友在一起要互相帮助。 所以游挽一直帮温娅补习数学,一直给喜欢玩的两个男孩子玩儿习题。 妈妈说,朋友在一起要同甘共苦。 所以看到戈甫和萧倪受伤了,便会拉着他们再打回去,然后一起被老师痛心疾 首地批评苦口婆心地劝告。 妈妈说,朋友在一起要坦诚相待。 所以游挽告诉他们三个,自己的手臂自出生便被生父母文上了一只苦楝子。 结果呢? 温娅总是抱怨游挽的解题方法太难接受所以害她仍然考不及格,戈甫和萧倪一 直捧着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成绩单说游挽不仅没有帮到他们还害他们又死了好多脑细 胞。 老师口干舌燥地去找水的功夫,两个男孩子总是抱怨游挽如果不拉着他们再打 回去的话就不会挨批了。 三个人告诉游挽,他们的爸爸妈妈都说游挽一定是个野孩子! 是你不开窍啊! 是你们两个心都放在了玩儿上了啊! 是你们说不服对方的啊! 是你们的父母有偏见啊! “绅士!”游挽冲绅士打了个响指,绅士绅士立刻坐卧得端端正正的用无辜的 双眼看着主人。绅士是游挽十二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生日礼物,当时妈妈说,这是她 的朋友送来的,似乎品种非常高贵和纯正,只是知道它越长越大,越长越像个绅士, 尤其是坐卧着用清澈无辜的双眼看着游挽时。游挽拍拍它的头,绅士乖顺地将头贴 青石板上趴着,依旧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主人。 游挽是如此地喜欢这样和绅士在苦楝树下的安静休息玩耍,可是现在,她要去 市里读书,绅士它该怎么办呢? “绅士,如果我不在家,谁来照顾你呢?”游挽自言自语道。绅士却像是听懂 了她的话,“呜呜”地站起来跳下青石板,咬着主人的衣服让她跟着自己。游挽不 明白绅士要做什么,只得跟着它,直到来到齐奶奶家门前,绅士摇摇尾巴,看看主 人,游挽明白了。 在这个小镇子上,只有齐奶奶对妈妈和自己最好。游挽明白,那些人都见不得 妈妈的闲适和生活的宽裕,可是,他们根本不明白妈妈内心的孤寂。只有齐奶奶经 常邀请妈妈和自己一起过去,和她一起过端午,一起过中秋,一起过元旦…… 游挽轻轻推开大门,绅士率先摇着尾巴跑到了正坐在廊下的齐奶奶脚边卧了下 来。 “小挽啊!”齐奶奶看到游挽,干瘪的脸上因为笑容而更加干瘪。她拉着游挽 的手坐下来,“老人们都有这么一种说法:人死了,不过是躺进了棺材。那里容不 下咱们大活人,所以,不要太难过了。在梦里还可以见到你的妈妈的,啊?” 游挽握着奶奶那干枯二苍老的手,极力忍着悲痛“奶奶,我不难过。妈妈说, 梦里的人和死去的人是一样的。妈妈一直都会在我的梦里的。” “唉!”齐奶奶看着姑娘,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奶奶也就放心 了。以后有什么打算?该上高中了吧?” 游挽摇摇头“奶奶,周眉老师已经安排好让我去市里复读了!” “哦,去市里的话,就不能照顾绅士了!”齐奶奶摸了摸绅士的头说道。绅士 又“呜呜”低咽着。 游挽掏出一串钥匙塞到了老人手里“奶奶,这是家里的钥匙。放假时我一定会 回来的!” “有奶奶在,绅士一定会和以前一样壮的,你就安心学习,好好考学!”齐奶 奶仔细地收好钥匙,“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早上。” 齐奶奶一听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奶奶去买菜,给你做顿好吃的。在 这儿等着啊!”游挽看着老人苍老的背影,蹲下来拍拍绅士的头“绅士啊!我去那 里会好好学习的,所以,你在家里也要乖乖听奶奶的话,这样才能让奶奶少一些担 心,知道吗?”绅士“汪汪”地叫着,似乎很同意主人的话。 “小挽,这是奶奶做的春卷,这是腌的鸡蛋,这时新炸的鸡翅……”郝连游挽 接过奶奶抱着的袋子,眼睛阵阵发酸。 “城市和我们小乡镇是不一样的。他们有他们的生活规则,你到了那里,要马 上适应才能融入进去。怕你太想家,所以就给你包了这些送过来。走吧!”齐奶奶 摸摸游挽昨晚刚剪过的短发,笑了,“你的性格一直都是这么倔强坚硬。现在你长 大了,要试着让别人接受你的倔强,也不要对人太强硬了,知道吗?” 游挽紧紧抱着齐奶奶“奶奶放心,小挽的适应能力是最强的!” “嗯!好了,车来了!”齐奶奶心疼地拉着姑娘的手往公车方向走去,“那三 个孩子知道你要去市里吗?” 游挽摇摇头“奶奶,不要告诉他们我去了哪里。这一年,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一 年!” 齐奶奶挥挥手。游挽贴着玻璃看着老人苍老的身影渐远,看着绅士狂追车子的 身影,久久地在心里祈祷“上苍,请保佑奶奶健康长寿!请保佑绅士乖乖地!上苍, 请保佑她们,请保佑她们!” 就这样,郝连游挽走上了一条与自己预先设定的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