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 作者:缓步香茵 一 昏黄贫瘠宽厚无边,我叫她土地。 很多年前,我八岁,脚踢小石子走路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过会深深爱上一个 女人——纠缠一生的女人。很多前后,我八十岁,暖暖的午后,斜阳点点透过丝 瓜藤映在我身上,斑驳,晃动着…… 坐在小院里,坐在这里多久了? 哦,让我想想,是自打她离开的时候吧?她是几时离开我的?好象就在昨天, 也许是今天,也许她压根儿没离开过我,她怎么忍心离开我呢? 凝视眼前镜中的我,风采依然。男人三十一枝花,镜中的我微笑,含蓄,潇 洒,帅气…… 好想起身到柴门外等着她,她说过的,这几天就要回来的,我一定要让她在 第一眼看到依依临风玉树的我。 可是试了几试,身子好象好沉,很重很重,怎么半点也挪不动?我纳闷,手 却触到旁边女儿几时送我的手杖,我讨厌那东西,那东西让人联想起老态龙钟, 我决定不用那东西。 起不来身,许是我坐得太久了吧?呵呵,没什么。就再坐一会儿,让我想想 以前的事儿。 哦,我想起与她成亲的时候。 我骑着一辆加重洋车到离家三十里外的九里庄去接她,那是我新学会骑洋车。 路边杂草肆意地缠进车轮,害得上来下去折腾好几回,我用半天的时间终于见到 了她。那是姑奶奶提亲以后,我第一次见她的面。她看上去瘦瘦的,黄毛丫头一 个,比我还小两岁呢,呵呵,她还挺俊的,我心里好个欢喜。 回到家里几日后,她悄悄地笑嘻嘻地告诉我,前几天还不想成亲,还跟邻家 的女孩子玩抓子呢。没想到我长得这么帅…… 哦,这样好啊。我问她的名字是什么,她笑而不答,让我好费疑猜,或许她 跟本就没名字,或者叫丫头。 我笑着对她说以后我就叫你土地好不好,你看你进了俺的门,咱就得好好过 日子,过日子就得好好种地……我继续唠叨着。她起身端着大盆和面,捏饺子。 饺子真好吃,萝卜馅的,没油没肉,是她用心做出来的。 二 抬头望了望斜阳,斜阳昏照。 好久没吃饺子了,南墙跟的萝卜泛出不少了吧。 她怎么还不来?不定又去做别的什么了。 她老这样,自作主张。那天下着大雨她还在地里插秧,深一脚浅一脚的,腿 肚子上都是泥。 秧全部插完她一拧一拧回家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气喘嘘嘘,一边用手喀 嚓泥,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我,那洋洋自得的神情让我爱恨不能,我说土地呀土地, 你就不爱惜自个儿也该疼疼肚里的娃…… 黄叶飘飞金菊盛开的日子里,我们有了老大,我给这个丫头子起了一个好听 的名儿叫秋儿。 秋儿性情象她妈,脸蛋却白得很,不象她妈一般黄黄的。 秋儿上学了,成绩很好,秋儿长得象她妈一样高了,家里便经常吃饺子。不 光萝卜馅,有时还有小葱肉馅…… 土地的身子愈发瘦了,脸蛋愈发黄了。 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冬夜,土地离我和秋儿而去。她说我想她的时候她随时会 来。她的身她的心溶进了九里庄的土地。 三 镜子忽然间模糊不清,我仰了下头,残阳如血。 我知道,我的土地没有离开我。我时刻以优雅的姿态等待着她来。 怎么可以模糊?我绝不允许模糊,用手擦了擦镜子,镜子里的人光鲜起来, 我的心中惬意非常,因为,我就要与我心爱的女人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开。 柴门外,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子立在那里。 那个女人是土地,我心旌激荡。她与那个男子开始还大声说着话,可后来, 我什么也没听清。 哦,是我眼拙看错了,不是她,害我白欢喜一场。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子把我 费力地从椅子里扶起来,抱到一辆小轿车上,去了一个叫医院的地方。那女人是 秋儿,秋儿告诉那个男子:我爸患了老年痴呆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