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的钟声 钟声响了,这苍凉辽远的古寺钟声。 钟声是从缥缈迷蒙的山峰传来,又穿过黑暗的纱幕,飘落在这座静谧的亭子里。 此刻,亭子里冰冷的石桌子上伏睡着一个人。虽然是若有若无的钟声,但酣睡 中的他还是觉察到了。在别人,那声音只是睡梦中模糊的衬底音乐。在他,却像惊 雷一样地一记一记撞击在他的心坎上,正中要害。他猛然惊醒了。 是他的好友智仙在敲钟吗?这个在深夜里用以惊世的钟声?钟声在这空旷清幽 的山林里显得多么的寂寞和悠远,谁能听到这钟声呢?谁又会在乎这钟声呢? 山林中风寒露重,冷气袭人。 他睁开朦胧的双眼,这才醒悟亭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剩下的还有绵绵的酒香袅 袅不绝于亭内。我是不是仍在梦中?记不清多少次了,他总是这样问自己。日暮时, 他还在和宾客们在此饮酒作乐。他每次都是这样开怀畅饮,逢场必醉。他知道,只 有在这种欢娱沉醉中才能暂时忘却苦痛。宾客们已兴尽而返,他却执意一个人留在 这里小憩一会儿。不料,睡意很快袭上心头,便伏桌而卧。我这一睡,又睡了多久? 他想。今夜,又酩酊大醉。 澄静的夜空里,依稀奇峰林立。 “当,当,当,……”又一阵时断时续的钟声传来。在这样的深夜里,独自聆 听从遥远天际里传来的钟声,他感到那是一种诱惑。虽然自己命运多舛,前途不可 预测,但只要雄心不灭,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他对此充满信心。诱惑、收买、打 击、排挤、压制,他时时都在抗拒着。其实,人生不就是一种抗拒吗? 亭下的酿泉悄然流淌。是啊,连泉水都这样静寂,不喜喧哗。今夜,在异乡, 在泉畔,在这春意阑珊的深夜,容许一个落魄的士子放肆他的忧伤。泉水,可以无 限度地收纳古往今来一切不顺遂之人的泪水。 迁谪的痛苦和怀乡的忧愁一齐涌上他的心头。回首过去,生活风波不定;瞻望 未来,宦海能有泉水这么平静么?年少时,他就关切国事,同情人民的疾苦。 那时的朝野上下,处处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繁华之中,高官显贵们过着奢侈 靡烂、醉生梦死的生活。国家积弱不振,边境战乱频繁,他忧心如焚。登上仕途后, 他更是不遗余力地拯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改革,这个让人激动的词语,他和范 仲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他们提出了厚农桑、减徭役、明黜陟、抑侥幸等改良 政治的主张,却没想到这种利国利民的主张却遭到吕夷简、夏竦等保守派的反对, 形成了统治集团内部的党争。党争之祸,牵连到自己,也因此得罪了权贵而屡遭诬 陷和贬斥。他只得告别亲友,离开京城,孑然一身来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滁州。 虽然他没有争强的雄心,但也没有甘心恬淡的情愫。他很难接受这个打击,虽 也发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慨叹,但他不能在沉醉中迷失自己,他不能放浪 形骸,在颓唐落拓中随波逐流自暴自弃,他还有壮志未酬。他不再怨天尤人,而是 想到了为官一任,就得造福四方。他励精图治,又兢兢业业,滁州人民很快就丰衣 足食。公务闲暇之余,他携宾客徜徉于山水之中,饮酒作乐。山水之乐,得之心而 寓之酒也。 晨曦微露时,贪欢的鸟儿也耐不住山林中的寂寞,在快乐地啼鸣着,忽然他心 有所动,随即拿笔写下了《画眉鸟》: 百转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其实吟诗不过是聊以排遣心中的愤懑,那饮酒呢,也不过是借以求得暂时的解 脱,他想 . 但他,终于还是饮了。在与宾客的觥筹交错中,有谁知道他的醉翁之意呢? 不错,是他的好友智仙,那个古寺的住持。他世事皆明,了然于胸。但他看淡 一切,漠然不顾人间的荣辱得失。在一遍遍反反复复的钟声里,他要让人听出什么 呢?他想到了范仲淹,这个让他景仰而乐于追随的政治革新者,在经历了宦海沉浮 后是否仍雄心不减?是啊,“不以物喜,不以己忧”,没有胸襟开阔的抱负,怎能 有传颂千古的《岳阳楼记》。 “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他感到 好一阵激动,也一身轻松。 古寺的钟声又传来,这个不知疲倦的住持用他的钟声又在召唤,在召唤中等待 着希望。但历史不会记住这次钟声,后人的目光将会投注在离寺庙不远的亭子和亭 子里经历了沧桑贬谪而大醉一场的醉翁——欧阳修。 那,那钟声又为谁敲响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