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面上的死 作者:黄中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但我真的已经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我有一个儿子,不,不是一个儿子,是七个或者八个。我的七个儿子已经死 了,第八个儿子是否死了还不清楚,但我知道他过不了多久也会死去。真的,除 了死他没有其他的宿命。 我当然有一个老婆,我得承认我老婆是很有能耐的,而且你们也必须给我认 同这个观点。我老婆的能耐具体表现在为我生了八个儿子的份上,除此之外,她 的性欲极其旺盛。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认为这一点是能体现她能力的。你们没 有亲历不以为然这也不足为怪。 我们家还请有一个老妈子。关于这个老妈子我不想多说,在后面的文字中你 们自然会知道一些。提醒一点的是,你不要忽视她的存在。 下面的故事都由我来安排,至于是否妥当,你们可以自去评说,但我先建议 你免了这桩事儿,毕竟对一个作者自个儿也不明白的事儿作强解,是极无趣也极 无聊的。 昨天老妈子出门的时候顺便带着孩子出去玩,回来就剩下老妈子一个了。死 了,被车撞死了。我听后,人一傻,差点晕了过去。幸好妻子不在家。老妈子见 我这个模样赶紧扶我坐下,说,死了就算了,别这么伤心,要不再生一个就是了。 我赶紧晕了过去。 我梦见我的孩子被车子扎成了肉饼,他的血流了一地,很多很多,一直流到 河边的小沟里,再流到小河里。那沟那河全成了红色。街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已 经成了肉饼,自顾走着路。只有老妈子走了十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诡秘的笑 了一声,又死了。 已经七个了,我的七个孩子全死了,全死得莫名其妙。经过这个梦,我开始 怀疑老妈子是凶手,杀死我孩子的凶手。 妻子从外地出差回来,一进屋就问孩子上哪儿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忙躲 进厨房里。只听见老妈子轻描淡写地说,死了。妻子马上软在沙发上,这是第七 次这么干了。老妈子继续进厨房做饭,我换出身来,躲进书房。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好像啥事也没发生过。妻子说,怎么又死了,要不再 生一个?我说,无所谓了。老妈子赶紧说,还是生一个吧,反正大家闲着也没事 儿。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睡觉的时侯,我和妻子做得特勤奋。妻子问我这样行不行。我说为保险起见, 那就连续工作一星期吧。这个星期我啥事都抛开了,专门从事这一项伟大艰巨的 工作。我终于累得不能动了。妻子说,就到这儿吧,估计差不多了。 十个月后,又一个孩子出世了,这是第八个了。老妈子抱着孩子挺乐的,说, 给取个名儿吧。妻子说,就叫马尚四吧。我觉得也行,承上面尚三的名儿。老妈 子抱着孩子一颠一颠地走了出去。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跟了出去。 还是晚了一步,孩子被淹死了。我正看见老妈子把淹死的孩子扔进垃圾桶。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你没看见死了吗?我说我问你他是怎么死的。她说,淹死 的。我说,你这巫婆不是人。 妻子再次晕了过去。我说不出什么话。 妻子醒来后说,不生了,反正也养不活。我说,是的,不生了,反正也养不 活。 我把自己的头颅扭下来放在台桌上,反复的抚摸着,你看我的面孔是多么的 真诚。真的,它多真诚。 有一段日子我常做梦,梦见自己去了那静静的村庄里,去了山野上,去看望 那像狗一样活着的马叔叔。我的妈妈照样去管那些柴米油盐,我的妻子照样忙着 生孩子和做生意、各地出差。我们家的狗照样不听话,有事无事地去勾引邻居家 的猫。白天我也不能闭上眼晴,一闭上眼睛,我就看见了那个双眼空洞的孩子, 在向我招手。有几次我都差点把手伸了过去。妻子后来说,你把手伸过去就会死, 再也回不来。你看这是多么可怕。 现在我已经不做梦了。以前的梦境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为此有些日子我还 专门难过过。现在也好了,连梦也不做了。我只喜欢看书和胡思乱想。我每天就 光看书和胡思乱想,什么也不干。妻子特喜欢我这样子,她说我只有这样子才安 份。晚上妻子总要我卖力的干活,她的叫声很夸张,每回几乎整栋楼的人们都知 道我和妻子在干的事儿。我有些怕羞,白天便不敢出去,窝在房子里看书。而妻 子无所谓。每天出出进进照样很热情的跟舍邻们打招呼。我的胡思乱想常常发生 在与妻子做爱的过程中,并且后来我发现,妻子叫声越响亮,我的胡思乱想越卖 劲。 我们没有孩子,孩子都死了。我们养了一条狗,澳洲吧儿狗。妻子说它挺可 爱的。我说它一点也不可爱。妻子说,谁叫你不可爱呢?难怪要这样说。我说, 晚上你是要我还是要它?妻子说,当然是你。我说,那就是了,所以还是我可爱 嘛。 可爱有什么用,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妻子已经离我而去了。她说我 现在终于可以照顾自己了,所以就离开我了。原来这么多年来,我都是由于自己 照顾不了自己才使妻子呆在我身边的。这让我有些沮丧。我真卑鄙。我为什么不 好好照顾自己呢,使她作了这么大的牺牲。可我又觉得不是很正确,我的确喜欢 看书,喜欢胡思乱想,早些日子还喜欢做梦,可这并不能说明我不能照顾自己呀。 还是算了吧,这样的问题多无趣呀。 妻子走了,我没什么东西送给她,就让她带走了那条吧儿狗。妻子说再过很 多很多年,当我又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时,她又会回来照顾我。我说,你怎么知道 我啥时候不能照顾自己了。 她说,我会知道的。就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的儿子还没有回来。我的老婆也背信弃义了,她说过 要回来的。我现在已经不想照顾自己了,这是一件很烦的事。在她不在的时候, 我有权放弃自己。 我始终在拼命地看书,关于生与死的话题已经纠缠了我若干个春秋。我的梦 幻从书本上走进了生活里,我的呓语已经没有了生机。 昨晚上我终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我的儿子们,八个。我发现他们长得十分怪 诞,一点也不像我。我为此痛苦了很长时间。直至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消失在我 的眼前。我发誓,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们。他们的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吗?瞧他们 那副样子吧。 我开始后悔认识了那个做过我老婆的女人。她其实什么也没帮我干,只为我 生了八个儿子。后来八个儿子全死了,她也逃跑了。她嘛?跟我找过的那些夜莺 们没什么两样。可恶的女人。 我应该痛恨自己,我不是人。书本上的故事都被我搬到了生活中,我的梦总 徘徊在书与人之间。为此,我的儿子死了,我的老婆跑了。 我的儿子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呢?是那个已经消失了的老妈子吗?我的老婆是 被人拐走的吗?她不是被她的老公领走的吗?她的老公不是我吗?这些问题一点 味道也没有,我也懒得去想了。 还是寄望以后吧,后来的事物会给我带来很多希望。我在翻着书胡思乱想的 时候,想到了我的老婆和儿子,他们都死了。 如果后来他们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他们却都没有死,他们去梦游了,集 体梦游,睁大着视而不见的眼睛在午夜十二点的大街上无声地游行。他们是一群 无望的人们,他们被挤压得变态失常,而我只能无动于衷。我就像饿死鬼一样冷 漠地看着他们的鲜血流了一地,然后试图去舔干净。 我的时代是他们创造的奇迹,我死不了。 我常常问自己:我这么活着,算什么?我似乎没有了理想,没有了希望,我 常常被金钱和美少女诱骗,甚至诱奸,我的生命像纸一样的苍白和浅显。他们都 说我的日子就叫做堕落。我并不惧怕堕落。真的,一点也不。我根本就不明白什 么是堕落。我去东街四十五号找夜莺的时候,她们一如既往地欢迎我,虽然我没 有钱。欲望的街车开到了尽头,我把自己的头颅抬出车门,然后醉倒在路边的花 丛中。 我的儿子死了,被水淹死了。妻子已经离我而去,她像儿子一样地薄情寡义。 儿子去的那天,我伤心欲绝,原本想让她做个年轻的寡妇,没想到她先下手为强, 跟另一个男人跑了。那年我二十三岁,儿子两岁,而那个女人的年纪多大,我也 搞不清。 如果爱情是真的,那么我不相信。譬如我的爱情就是场骗局。我被骗或者她 被骗。我用一张伪造的身份证和她在一幢老房子里拿到了一张结婚证书。两年后 她的老公把她从我身边接走。我已经不已为然。我们有过创业的冲动,比如制造 一个孩子。我们用十一个月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婴儿,然后他被水淹死了。新的生 命就这么覆灭了。 我已经无所谓了。对于生活,我已经不再存任何希望。有时候我也想不通: 我这么活着,还算不算人?其实,像这样的问题压根儿没必要问,也没有必要答。 关于一只乌鸦的去向,人们讨论得太多,没必要再瞎扯下去! 选择流浪或许是明智的。但是多年以后,我就发现这是我一个致命的错误。 流浪是小伙子骗小姑娘的游戏。而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很明显我无法骗到一个 小姑娘,无法去玩这场游戏了。风花雪月已经了再有了,为了柴米油盐拼命吧。 我已经老了,像小时候院门口那棵大枫树一样,千疮百孔。关于生活的命题 我还没有搞清楚?读大学那阵子我问过一个老教授,生活是什么?老头说,生活 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的故事。 昨夜我做了一场恶梦,有关鬼和鬼王。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的存在, 可我昨夜里被吓得傻了。我反复说着一些连自个儿也不明白的话语,我说我已经 死了吗? 梦幻的生活已经过去了若干个春秋,我的儿子和我的妻子已经复活,我曾去 找过的那些妓女们,已经成为良妻贤母,在流浪之途没被我的骗到手的女孩儿已 经长大,她们挺着胸在大街上招摇。 至今我还没有钱,跟着我的女人和孩子在屋子里啃馒头和菜根。或许再过二 十年,我的呓语会变得成熟,虔诚地跟了一辈子的那个女人和孩子,已经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