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 作者:华秋 如果这是一篇小说的话,大概就是:有一天,我听到了一声“艾尔”。如果 它是一首诗,还是我听到的那声“艾尔”。 那天下午五点半,堵车在中关村。堵车的时候,很多人骑着自行车,还有很 多步行的,纷纷在车辆的缝隙里绕来绕去以横穿马路。警察和挥小旗的老人跑来 破去。我坐的这辆车的司机开始摁喇叭,其他的司机也开始摁喇叭,市政府规定 不准在市内摁喇叭,警察和挥小旗的老人跑来跑去对司机说不准摁喇叭。我坐的 这辆车的司机一见警察走过,摁了声喇叭,警察惊慌地看看四周,到处都在摁喇 叭。后来我们移动了,抵在一辆中巴车地后面。看上去好像是跑京郊短途的中巴, 灰仆仆的。一张脸贴在中巴车的后窗玻璃上,不是很分得清,可是我们都很无聊, 摁喇叭的劲儿刚过的那种无聊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吧。我听见一声“艾尔”,我 记住了那张脸。艾尔。 我是一个食品公司的广告文案员,有一天我被认为是个“白领”。等等,让 我先说说之前的事。我的工作是写,神奇的卢堡红茶来自好望角之西瑟达堡荒漠 地区,神奇的卢堡红茶被祖鲁族酋长认为是天赐之物而作为部落标记插在头顶, 神奇的卢堡红茶被英国女王当作每夜睡前安神的必备饮品。后来英国女王被改成 了黛安娜。改得好。黛安娜手持卢堡红茶走向体操教练,注:黛安娜是英国历史 上最美丽的王妃,一九九九年和其情夫之一在一场车祸中死亡。好。我会创意。 我玩电脑游戏或上网找人聊天找灵感。我的经理欣赏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工 作。他喜欢在夜总会上班,有时我去找他汇报,他会请我喝酒,召妓。当然,召 妓的钱是不能报销的。这种消费也不能请客。我们有传统,祭菩萨的钱和召妓的 钱得自理。 艾尔说:我想当妓女,你说我值多少钱?我说如果按照北京的价格来说的话, 应该是八九百吧。她问:八百还是九百?我说:八百五十元吧。她计算了一下, 说:两千次收回成本。她的成本是多少?的成本在计算器上摁一下850 乘以2000 就出来了。但是她不给我计算器,因为这是她们公司的秘密。公司的秘密不能被 客户知道,这个我明白。但是公司的秘密可以让产品知道吗?这是个难题。 由于企业已经成为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每一个公民都有义务思考 企业可能出现的问题。我可以把我的问题登在报纸上:产品能不能知道制造自己 的成本?如果我的问题能引起三个以上的人讨论,就可以获得奖励。 艾尔知道了自己的成本已后,就当妓女了。当然,她还是和我住在一起,因 为我没钱结婚。结婚是个公共事件,要花很多钱。这一段时间流行在北京晚报上 打整版广告,先化掉十五万,然后接受公安系统的注册,承认婚姻法和进行婚前 财产公证。我没那么多钱和身份这样做。我只是在一张表格上填过“白领”。 杨黎说,如果你在前面写了你喜欢玩游戏,接着在后面写你去买游戏,这个 小说是托尔斯泰的写法,不是橡皮的写法。杨黎是我的小说老师,他当然说得对。 但是我在表上填“白领”那次真的是在中关村买游戏那次填的。我还在中关村遇 到了堵车,这个也是前面说过的。我一到中关村就是为了买游戏,而且总遇到堵 车。一家软件公司正在搞促销,我凑过去,他们让我填一张表,有一栏是阶层。 他们问我玩多少钱的女人,我说五百元的,于是他们就添了“白领”。又握住我 的手说:你正是我们需要提供服务的。他拍拍手,从一个大箱子里走出一个女人。 给她起个名字吧。我说“艾尔”。 他拿出一张磁卡,在上面写了艾尔两个字。于是艾尔就是我的了。 从惠元公寓的上岛咖啡厅出来了四个人,杨黎、橡皮的姑娘、李亚伟、张小 波、宋强、叶民新、华秋。电脑显示那是2001年12月25日,星期二,平安夜。李 亚伟说,咱们去打牌。他对张小波和宋强说的。杨黎这一断时间经济不够好,不 能和他们打牌。杨黎和另外三个,走出惠元公寓,在马路上打的。叶民新先上车, 接着是华秋。华秋对杨黎说:那好,我先上车,你们可以在马路上浪漫一会儿。 我希望我就是那个华秋对杨黎和橡皮姑娘说他们可以在马路上浪漫一会儿的,这 样我可以继续想:2001/12/25,平安夜,杨黎和橡皮姑娘在马路上站了多久才等 到出租车的呢?那天晚上真冷啊。我查过,零下十度。零下十度,可是没有下雪。 这对四川的杨黎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尽管他能想象撒哈拉沙漠的三张纸牌,可是 那零下十度不下雪的夜空,他无法想象。他呆在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地方,2001年 12月25日的北京。我对他说:用个比喻吧,如果你呆在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方。 她的脸很园、眼睛很大、身材高挑,三围是95-62-92. 我对杨黎说我这几天 交了女友她的脸很园、眼睛很大、身材高挑,三围是95-62-92,你觉得我说得对 吗?他说三围你怎么能随口就说出来了?这不是正常的说话。我说哦是吗,可是 你在《关于我的小说<睡觉>=里也随口就说出了一个女人三围,那个女人的三 围也是你就用眼睛看出来的,你是老师我自然要照着来。 杨黎没说话。这是他复原图:他和橡皮的姑娘手拉着手站在从惠元公寓出来 的那条路上,因为冷,拉着的手会不停地掉落开来。复原图旁边刻着“反文化者 杨黎顺吉文化公司敬制”。这里还有另外几个塑像,我不喜欢,没和他们说过话。 我喜欢杨黎拉着橡皮的姑娘的手在马路边等出租车的造型。一对胖胖矮矮的,很 温暖,很舒服。 她的脸很园、眼睛很大、身材高挑、三围是95-62-92. 今天我想说的就是这 事。我很想跑回家,抚摸她很园的脸、很大的眼睛、高挑的身材、95-62-92的三 围。我查询到了,互联资讯,2001-354 -128.名字:克劳蒂亚。希弗(Claudia Schiffer)。出生日期:1970年8 月25日。国籍:德国。头发颜色:红色。眼睛 颜色:蓝色。身高:182.体重::58kg. 三围:95-62-92. 她的脸是圆圆的,因 为圆圆才是少女。 床单很脏。夜里能闻到艾尔的气息。艾尔的气息和其他女人的气息没什么两 样。但这句话我不敢说,我怕她走了我这辈子只好去陷在结婚这件事情上了。我 闻到艾尔的气息,认为床单很脏。那是在夜里。白天你会看见它真的很脏。没有 一种颜色是那种颜色。本来它是灰黄色,看上去成了灰褐色,有时后它还是下雨 后我门公司门口擦鞋毯的颜色。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等没事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看。看了回来你也别生气,因为它可能又变了。它就是不让你看出它本来有一种 颜色。我的床单变成灰褐色的时候,窗外正在下雪。就是让人觉得想飘起来那种。 到处都在往下落,一个人就说了:让人想飘起来。这个人我不认识,他的脸上有 五道皱纹,这五道还是我数得清楚的。他从后面看很胖,但是他的另一面却瘦了。 就是这个人在知春路上对我说的那话。我说是啊飘起来了。我对他这样说好让他 放心我在他后面走。对了,在赶回蓟门烟树之前我一直在那个人的后面走。我在 他后面走过整条知春路,好几次我都以为他会往左或者往又拐弯,但是他没有。 到了知春路尽头,他回过头来对我说了那句话,我也应答了。于是我有可以继续 跟在他后面在学院路上走了。回到家我立刻扑倒在床上闻着你的气息想你。我孤 独得要哭。 黄色的糊窗纸,再添个草帘,这样看阳光的话,快乐便嗡嗡乱叫着绕着圈飞 动了。当然我说的是夏天。夏天房间里暖烘烘的。你根据我的房间的样子背诵了 一段杜拉丝《情人》里的文字。好象是说百叶窗透过来的阳光一条一条地贴在汗 泠泠的身体上那样的句子。但是那是夏天。夏天我流了很多汗。我的房间里臭烘 烘的。墙上渗了水,衣服长毛。我在墙上挂了几张草席。我背靠草席作在床上, 不停地流汗。礼拜六和礼拜天,我写这篇小说,然后与你聊天,或者和你做爱。 你说艾尔要去当妓女了。我吃了一惊。 那一阵还有园林队的七八个人在这里,他们使用院子里的另外三间房,堆工 具、开会和当卧室。他们很吵。我不会形容北京人的吵。那一阵他们七点过就吵 醒我。我不敢开窗,怕他们过来和我打招呼。我的窗子用黄色胶纸糊住,马班长 说:黄色好。他还说,紫禁城顶上用的都是黄色。原先皇家的东西都是黄色。马 班长、氍姐、宽哥、老赵,这些都是很吵的。只有一个陈姐跟他们不一样。那天 我在水池处洗手,她细声细气地说:忙啊。经常看不见你。原先我不觉得有个陈 姐的,现在觉得了,他们的高声吵闹里真的有个细声细气的陈姐呢。我还发现陈 姐和马班长原来有一腿。星期三晚上我发现他们在右边那间卧室里睡觉。 我收到过一个信息:姿势不对,起来重睡。那是深夜两点过,我想给马班长 的手机发去。等等,马班长好象没有手机,他会从双安附近赶64路车到蓟门烟树 的办公室里给园林局的领导回传呼。电话不要钱,电不要钱,水不要钱,天堂啊。 我租房每月四百,马班长可以落下150 元。他给我串了部电话过来,没事,放开 用,越多越好。领导嫌他和上面联系不够,于是他就拿电话费给他看。我用了两 天,发现找园林队的电话太多了,就把线拔了。到晚上他们下班回家后再接上, 上网。我上网的原因就是那一阵艾尔在外面做妓女。我去找杨黎请教爱情小说地 写法的时候,也是因为艾尔在外面做妓女。 有时候园林队有人摸回来偷情,我听到门响就赶紧下网,因为他们可能要用 电话约会。一个说:快点,我都到了好久了。另一个说:好的,马上就到。我知 道陈姐和马班长有一腿,还有其他的,其他的是谁不太清楚。后来他们搬到另外 的地儿去了。 突然的清静会给人心慌慌的感觉。马班长他们走了,艾尔陪一个男的旅行去 了。那个男的专门为艾尔设计了这趟旅行。拉萨、阿里、加德满都、喀布尔。我 看着这些地方的资料。心里发慌。这些地方容易使人一去不返。旅行社鼓动大家 前往,享受“失踪自己的神秘之旅”,艾尔的程序里,对旅行社的广告充满迷信。 我一直想了解艾尔的程序。那天我们坐在房间里,玻璃桌上放着一盆水仙。她着 迷而一动不动地看着水仙,那时我感觉到她眼睛后面地程序正在运行。 玻璃桌上放着一盆水仙,它会开花吗? 玻璃桌上一直有很多烟灰,后来艾尔在小月河边的地摊上买来七个水仙头, 用白瓷盆盛了放在上面。我记得水仙头是要削的。我们动手削水仙头。将刀片横 切进去,去掉多余的芽孢。被我们切掉的就是多余的,剩下的我们希望它们开花。 水仙被切除的断面溢出汁液,汁液将断面覆满,然后发黄。这是我看到的,也许 艾尔看到的不一样。 她不分心,不思考,一动不动,看着玻璃桌上的水仙。 我从后面抱住她,她撅起屁股,让我进去。我进去了。进入数据控制自动收 缩的子宫。我需要按照冬天的情况来写艾尔从喀布尔回来后的这一段,所以桌子 上有一盆水仙。艾尔说这一段要说的是艾尔赚够了公司制造她所花费的钱,艾尔 获得了自由。 我很厌烦“自由”这个词,但是艾尔说这一章要讲艾尔通过努力获得了自由。 艾尔当妓女挣了很多钱,多得只有象她这种虚拟人才能数锝清。她把这些钱汇给 软件公司,我说等等,等等。有一个问题我没想清楚,那就是艾尔这笔钱跟我有 没有关系。艾尔问:你要这笔钱干什么?我说:有钱总是好事吧。艾尔问:什么 好事?我说:咱们去支持一只游击队跟政府干,好看电视。艾尔说:但是你从来 不看电视。是啊。我不看电视。艾尔就把她的钱汇到软件公司去了。软件公司答 应了艾尔的要求:彻底销毁艾尔的制作数据在公司的备份,保证艾尔是是世界上 独一无二的。 玻璃桌子上有一盆水仙花。有时候我会这样想:玻璃桌上放着一盆水仙花。 水仙花旁边放着椭圆型的镜子。有时我会这样想:玻璃桌,水仙、镜子。 玻璃桌上放着水仙和镜子。有时我还会想:艾尔是个虚拟人。不是橡胶人。 虚拟人和橡胶人的价格是两回事。艾尔是某某软件公司的促销赠品。我得到 这件促销赠品证明我是个白领。昨天软件公司来人,要求我填写一份客户回执, 我拒绝了。现在这份客户回执还放在玻璃桌上,主要有以下两个问题需要回答: 一、你在什么时候忘记她是虚拟人? 二、你在什么时候怀疑自己已经被虚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