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娜的浪漫 作者:活鬼 一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 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听着赵咏华的歌曲,真让 人感动。苏丽娜心里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可是,此时此刻,苏丽娜不想结婚又非常想结婚。在外漂泊太久了,她也想有 个属于自己的安乐窝。家里催促得焦急。她不得不面对千里迢迢来找她的曹向南。 苏丽娜已经在珠海打工五年了。她不想回北方。那么江南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当然, 她爱江南,江南很暖。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心里忐忑不安!是婚前性骚动?还是她 不爱他?可她说不清!她总想逃避他!总之,她心里很矛盾! 看见她,你感觉她是忧郁的,也是美丽的,让人觉得苏丽娜的气质散发着一种 美丽的忧伤。尤其那双忧郁的眼睛,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路上曹向南很温柔,问寒问暖。苏丽娜一吭一哈,无情无绪。她总拿他与胡 东平相比,相比的结果就是失望,心中说不出的一种幽怨。尤其父亲的强迫,她反 驳不了,这地方都这样,到了年龄就得找个男人结婚。你不结婚算什么! 于是媒人把她牵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是在媒人的家里谈的话。 哥嫂问苏丽娜那个男人咋样? 什么咋样,不瞎不瘸的,有个人就拉倒! 一句话塞的她说不上话来。她感到在小镇生活的竟如此悲哀!泪水只能偷偷地 往肚子里咽。 细想起来,自己就像父亲手中的物品,积压在家的仓库里,出来进去的父亲就 心烦了,恨不能一时处理掉,卸去心里负担! 愣头愣脑的小伙子曹向南紧跟着苏丽娜,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坐火车。从江南 到北方,越走越冷,感觉就像被曹向南押解着一样,即使睡在软卧里,苏丽娜也高 兴不起来。她和曹向南一路无歌地回来了。要不是母亲在电话里说父亲住院了,要 不是说给她找了一个正式工作,母亲说你也应该安定下来了。要不是曹向南他父亲 有权力……唉,说什么呢,既然订过婚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吧。苏丽娜想。可是, 一回到家,完全是一种善良的欺骗。这让她大吃一惊!随后她就冷静地想,我该怎 么办?她说去天津看服饰。她开始逃避曹向南,他的素质低劣,她不愿想她和他曾 经在一起经历过的一些事,说过的话。最后,她给姓曹向南的发了一条短信:“对 不起,我们没有缘份。我们两个人是……”于是她就关了手机。 这一次她一个人走进检票口,匆匆上了火车,她想到天津看看同学,但也没去。 她想走自己的路。向着南方,向着自己热爱的事业。向着她暗暗爱恋着的人儿。就 像《最浪漫的事》里唱的,和心爱的人一起变老。过一种朴素的生活,一种令人心 情愉快的生活。那才是真正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生活! 苏丽娜把沉重的背包擎举到行李架上,两只手臂已酸麻得没了知觉。还好,车 上还有座。车上大都是穿金戴银但显得愣头愣脑的小镇人。一节车厢里的几个城市 人就像一筐萝卜上面的几只鸭梨那么显眼。 苏丽娜坐下时,感觉骨头架子像是哗啦一声散了。苏丽娜仰靠着座背,轻轻地 呼了一口气,猛地意识众目瞪瞪之下这种动作倒像故意引人注意似的,于是挺直腰, 像大家一样看过道上寻找座位的旅客。一对年轻人,是恋人!不,像未婚夫妇。男 的一只手臂环抱着一个大纸盒子,上面有彩印的茶碟茶杯;另一只手牵着女的逃命 似的前奔,急着寻找座位,女的像是拉落了套似的后脚超过了前脚地跟着,一张浓 妆的脸淹没在怀里的工艺丛中生愣愣的,让人想起偷盗花蜜的大雄蜂!哦,又是一 对忙于结婚做准备的新人! 等他们挤过去,苏丽娜想,这对男女是从民政局登过记的吗。她不由地感慨, 几百里以外还有这样的面孔,就像俗艳的电视连续剧让人哑巴似的觉得憋气,不痛 快。一个字俗;两个字没劲! 二 曹向南说国庆节得结婚了,这次购买一些结婚物品,不过让她最得意的还是那 套结婚礼服,猩红色裸肩拖地长裙,拢肩是葱绿色的,腰间系处宽宽的裙带也是葱 绿色的真丝软绸。苏丽娜的形象一如她的名字,纤细而婷婷玉立,肤色正如花蕊一 样淡些的黄,一副异常敏感的模样,所以性情总有深红配嫩绿的心理反差。就如她 对待婚姻的态度它如同肥瘦正好的连裤腰,裤带可有可无,但她又不需要别人过多 的催促,就把这条裤带系上了,因为她怕穿裤子不系裤带,那样总有秽亵的嫌疑。 如今你猜怎么着,多少女孩子的裤子没裤带呀,可见苏丽娜的超前意识是标新立异 的。她就喜欢与众不同。 苏丽娜快要做新娘了,可自己还说不清到底爱不爱曹向南,她似乎没有更好的 理由说服自己究竞是嫁还是不嫁。嫁谁不是嫁,早晚要出嫁,出嫁真的很幸福吗? 苏丽娜说不上来。 苏丽娜是个讲究情调的女孩子,恍惚中,总感觉与小镇上的风俗习惯不和谐。 每逢换季她都要坐车去天津挑选时装,因为她觉得,小镇女人的时尚不过是街上到 处飞扬着的八片裙,庄稼地里蝗灾泛滥似的情景。 现在想来,她更偏爱珠海的夜色。 苏丽娜很看重穿着的,并非没有情调的刻意打扮,她甚至觉得婚礼的意义并不 在于跟谁结婚,而为其提供了一次展示美的机会。这心思曹向南不会知道,也察觉 不到,因他是个没有主见的男人,很少懂得情趣,活得既单调又古板,苏丽娜早已 把他作为新居的一件家具了。 此时她感觉有点儿累,坐在那竟然打起了瞌睡,但又怕睡着后,眼晴虽然闭着 但嘴会张开,为此她尽力不让自己睡去。恍惚间似乎看见冰床下的流水,十分的艰 涩,又觉得自己像冰床下缺氧的鱼儿。被人从水里捞上岸,大口大口地吞蚀着空气。 苏丽娜有点儿遗憾没让曹向南一起来,如果他来,那是一个很不错的搬运工,以至 自己也不会累得身心发软有气无力。起初苏丽娜和曹向南约好了的,第二天苏丽娜 就改变了主意,她在外面说惯了普通话,不喜欢曹向南的小镇方言,曹向南在一旁 却像是衣服破了遮不住羞似的局促不安,这让她也觉得难为情。为了照顾他的情绪, 苏丽娜每说一句话都有几个小镇的语音夹在其间,听起来像吃米饭吃出砂子似的牙 碜。 最近一些日子曹向南常来找苏丽娜,商量着结婚该准备的一些物品,尽量超出 小镇一般的标准。再也没有别的什么,然后就闷闷地把头垂下,给人一种死猪不怕 开水烫的印象。苏丽娜对新款服饰有着特殊的嗅觉,同等重要的是对书的嗜好,或 躺着坐着抑或趴在被窝里,一手翻阅着,一手伸出来悠闲地磕着葵花籽,仿佛能从 书本里印证或追逐着自己的梦想。 苏丽娜大学毕业后就去了珠海,在那儿学考了研,虽然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有点 儿累,但生活的很有味道。一回到家,她就觉得连空气都那么浑浊。 细想想自己和曹向南的关系很平淡,平淡的如一杯凉白开,总没有渴的感觉和 欲望。苏丽娜不让曹向南来找她,曹向南就不来,久而久之,苏丽娜对曹向南有了 似有可无的意味。 三 列车的鸣笛声打断了苏丽娜的思绪,对面座位上的小男孩从她的腿边蹭来蹭去 的跑,将她的瞌睡搅得没了踪影。猛然间,小男孩踩到了她的脚,苏丽娜疼得惊叫 起来,但又不好跟一个孩子发作,只等他的父母一句抱歉的话来解痛。但苏丽娜很 失望,男孩的妈妈怀里搂着一个婴儿,还不停地用手捞桌上的葵花籽,男孩的爸爸 坐在里侧埋头看一本通俗杂志,谁也不吭声,那模样像锥不出血来的水蛭。 这时有人挤她,原来是男孩的父亲。他招呼都不打一味地往外挤。苏丽娜看见 他的一只短粗的黑胖手扶在桌子上,长长的指甲里灌满了黑泥,无名指上一颗敦实 长了脏锈的金戒指,让人厌恶了。 苏丽娜站了起来,向过道对面的窗口望去,与一个男子的目光相遇,那男子大 约三十出头的样子,长相很奇异,目光幽深,像是注意她半天了。苏丽娜忙转回身 子,背对那个男人,每个正经的女孩都会这样维护自己所谓的自尊与矜持的。苏丽 娜虽然看不见那个男人,却能感觉背后有点热热的,像是被人点了穴,心里不免升 起莫名的情绪。犹如贾宝玉见了林黛玉,好像在那儿见过似的血液泛热。啊,胡东 平! 五年前,他们也是在车相遇,他介绍她到珠海一家公司做电脑!五年来,他们 像兄妹一样的友谊。他给了她温暖,让她这个北方女孩不感觉寂寞!胡东平事业是 很顺利,家庭却很不幸。他四十三岁,有一个十四岁的挺可爱的女儿。老婆患了肺 癌,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中秋节苏丽娜是在胡东平家过的。吃完饭,他老婆拉住她 的手,要把东哥托付给她,还有孩子!不知为什么,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东哥 真不幸,他很善良,他不应该失去心爱的人!她为他感到难过。 当她重新坐好,脸上多了几分刚刚入戏时把握不好表情似的窘迫,对着那男人 的半个脸显得僵硬,两唇紧闭绷成一条直线,不可戏弄的威严。也正是这副形像, 上学时同系的英俊男生在第一次看见苏丽娜大笑时,惊异不已,苏丽娜为此也与英 俊男生失之交臂,但最后还是以他并不会欣赏她为由安慰了自已。直觉中,那男人 正盯着她,苏丽娜现在很自信,因为她的左半脸冲向那个男人,据说左半脸的线条 柔和,左眼也要比右眼灵秀漂亮,还有左耳垂的那颗小巧的黑痦子,不知他是否能 看见? 苏丽娜侧目就能感觉那个男人的面目轮廓,眉骨和鼻子架成一个高高的丁字。 而丁字上下是浓密弯曲的头发和胡子,好像穿着不一般,宽大消闲没有一定的格式。 苏丽娜没有回头,想象他是一个画家,一定去敦煌写生的。身边的未婚妇夫和四口 之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苏丽娜仿佛要走进一个传奇式的故事中。 列车员来检票,苏丽娜不带任何表情地转过身来递上车票,似不经意地瞟了一 眼那个男人,发现那个男人并没有看她,而是目光闲散地游荡在车窗,那漫不经心 的样子仿佛苏丽娜是车厢里的一粒微尘,飘浮在那里也不会引人注目似的,苏丽娜 的心悲凉了起来,为自己的想入非非感到愠怒。她像是真正的失恋似的心空了半截, 身体愈发地酥软、发飘。 苏丽娜在刚才有所觉悟的一刹那,心倒轻松了许多。可是瞬间过去之后,又不 争气地情有所牵,只是比以前想得更加虚无飘缈。她听见那个男人和同座的人说话, 是那种动听的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苏丽娜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四 列车前方靠站,车厢里立刻宽绰了许多,里边有了空位子她却没有过去坐,怕 人家多想。于是还是靠窗口坐好,把头扭向窗外,看窗外飞驰而过的一座座村庄, 小河沟里两个赤裸的男孩像泥鳅钻入水中倏地不见了。苏丽娜知道那两个孩子在摸 鱼,他们的快乐很简单。把水沟淘干,捡浅水里的小鱼儿。苏丽娜的感觉有点儿风 马牛不相及,她竞联想到结婚,自己就像那其中的一条小鱼儿,小镇是条快干涸的 河沟,她浮在上面只能被一个平常的男人捡去。苏丽娜心里不禁升起悲愤之感,车 窗外一片模糊。 对面两条树桩似的腿直立在窗前,像是往行李架上放东西。吓了苏丽娜一跳, 她以为是刚上车的旅客。等他坐下以后,苏丽娜心里一惊,是他?苏丽娜是不能正 视那个人来印证自己的感觉,那样未免有点失之自尊。而是扭过头来看那个男人原 来的位子,那个位子确实空了。 那个男人咄咄逼人的存在就像是苏丽娜面前燃起的一堆火。苏丽娜偏又把头扭 向窗口,意思是我不怕冷的,那个男人拿出一个很厚的夹子,放在桌子上,不停地 在上面画着什么,苏丽娜紧张起来,他一定是在画我的素描?可她心情却很愉快。 头却故意动了一下,这好像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仍在涂抹着。苏丽娜按捺不住 地往夹子上看了一眼,令她失望的是那根本不是什么画像,而是一些阿拉伯数字, 首当其冲地写着加减。他一窍不通是个生意人。苏丽娜失望之际,可也看清了男人 的面容,她一惊愣,她被深深地感动了。心热地加速了心跳,世上竞有如此奇怪的 事情,她想起十一岁那一年做过的梦,她梦见过一个男人,直到她中专毕业的那一 年她又一次梦见了一个男人——白马王子最为恰当。为什么要相隔十几年做相同的 梦呢?她感到太奇怪了,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主宰着她的梦,左右着她不安份的 灵魂。的确是见过他的,比如东平哥! 这无疑给她的神经注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他略显黑色的皮肤有点儿细腻, 两眼深卧在眉骨下的眼晴显得朦胧迷离。那个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抬起脸正 发现苏丽娜在看他,情不自禁地向她点了一下头,并向她微笑着,她忙低下头掩饰 地抿了一下嘴。两手不停地拽指头上的倒刺,有一只手竞然流了血,但她还是不停 地拽,好像这样更容易拉开序幕,让人觉得她在期待着什么。果然,那个男人开口 说话了,请问小姐,现在几点了?那个男人的手机没电了,他要看一下钟点。苏丽 娜把手伸过去让那个男人自己看,那个男人说谢谢,您在哪儿下车?苏丽娜答了, 心里却对他用您字感觉疙疙瘩瘩的,难道我在他眼里很老了吗?一时,苏丽娜感觉 心里疙疙瘩瘩的。 那个男人继续算他的帐,没有说话的意思,苏丽娜心里有一种被人遗忘的委屈, 只好把脸扭向窗口做出不关痛痒的无谓状态。 那个男人算完帐,收起了夹子,见苏丽娜在望着窗外,他也习惯地往外望,不 知什么时候,两个人不再看窗外的景物,而是看对方车窗玻璃上映上去的影像。彼 此发觉后,又不约而同地对视在一起,苏丽娜脸红了,那个男人也很窘迫,好像只 有说点什么才能化解彼此的尴尬。说什么呢?这种路遇并非相互点头致意就能松动 彼此的情结,至少苏丽娜心湖扩张着一层接一层的涟漪,那片刻的对视仿佛印证了 苏丽娜久远的梦幻。与用心雕塑的青春偶像交流的渴望可又苦于不期而至的矜持, 还有恐惧擦肩而过的惊悸,那种尴尬叫人顿感袭来热浪一般,苏丽娜在内心奋力呼 唤着、奔跑着……心野如风般的流浪遗忘了归宿。 五 仿佛听到那个男人自我介绍说:我叫朱亦平,请问小姐的芳名?慌乱之后的苏 丽娜,有点儿颤音的标准普通话绝对不会使苏丽娜的名字暗然失色。 苏丽娜心里升腾起被人认可的喜悦,女人不愿自己有女学生般的穷酸,男人却 渴盼女人有着女学生般的清纯。可她的脸上突然袭来淡淡的红晕,正如淡黄花蕊上 顶着的红粉。那男人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竞是一枝含羞草,用手轻轻一弹,就敏感而 兴奋地舒卷了身体,所以不好突然地冒昧,但一时又找不到新的话题,忧郁的眼里 有着几分焦灼。苏丽娜见他的神情竞有孩子般的单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的感动。 她很纳闷自己为什么大胆地去盯着这位那个男人,想着的时候,脸愈发不争气地红, 心跳又加快了。他太像胡东平了。 苏小姐在天津上学吗?在哪所大学?亦平的声音给人温尔文雅的感觉,苏丽娜 顿觉一股春风拂面的清爽感,所以说起话来也是略带忧郁的气质。电大毕业。那个 男人挑起眉眼说,好,好啊。 苏丽娜刚想解释她从明天开始就要结婚了。可她没说,几次想否定他的言辞, 但一想刚认识就抢白人家总有点不好意思。心想,每天周而复始固定在小镇。见到 的是小镇上一对对煞有介事要做新人的青年男女,下班走在街上看见到处乱跑的迎 亲车队,坐在车内朝外望的新娘子都是批量生产的一般,一律的珠光闪闪孙悟空的 眼睛;一律的在耳边开放一枝粉红的绢花;一律的脸上挂满浅薄的幸福的笑容。小 镇上的生活,总让苏丽娜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偶尔审视一下那个男人,苏丽娜的 心犹如古井之水突然被人丢下了一粒石头。 原来朱亦平是成都人,在一家保险公司跑业务,苏丽娜想到这个真相大白的职 业与她想象的画家相差甚远,不禁笑了。我以为您是个画家呢?朱亦平一惊,怎么, 苏小姐是个以貌取人吗?苏丽娜笑而不答,朱亦平不再追问她,而是从皮夹子里拿 出一张名片,推到苏丽娜的面前。苏丽娜接过来看上面的地址和电话,想象遥远的 蜀都的街衢巷陌该是怎样的情景?眼前的那个男人置身其中该是怎样的生活况味? 苏丽娜想象的有些呆滞,那个男人见苏丽娜木木地就问:苏小姐,去过成都吗?苏 丽娜摇摇头,虽然没去过,但知道有个杜甫草堂,还有很多很多。真羡慕你们…… 其实,正如人们所说,距离产生美,天天呆在那儿,对美已经熟视无睹,再有 生活所累,看哪也就那么回事!他说这话时,两眼愈发地忧郁伤感。苏丽娜竞一时 找不到话语安慰他。你活得很累吗?你的婚姻不幸吧?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苏丽 娜的情绪不平静了。她一` 直以为他就是胡东平。 如果你想旅游的话,我可以为你作向导。 莫非他和自己一样,也有一种倾诉的欲望?也有一种莫知所往的迷茫?沉默良 久,她说,东平哥。你现在好吗?哦,我…… 朱亦平一怔:你说什么? 苏丽娜心里一惊,她尴尬地一笑说对不起。苏丽娜对旅游总是很兴奋的,想象 的翅膀穿越了时空,仿佛已经步入了杜甫草堂,亦平见她激动的样子,说,你可以 跟我一起走,正好我还有存假没休。 苏丽娜情不自禁地用手拍拍亦平的胳膊:真的,我期盼了好多年。朱亦平见眼 前的姑娘如此天真可爱,他的心情从没有过的轻松,像一路上一直担心风暴的船舶 驶进了避风港。急于渲泄那种异常的兴奋,见了谁都感到格外的亲。 苏丽娜的心性偏爱着旅游,总觉得生活在一个小圈里,自然而然地要退化,同 时也会消弱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她有点儿轻视小镇人,有了钱就像过去的地主一 样造房修院,要不买来金银首饰把自己拴在家里。嘴上说,千万别出门,外面有人 用刀子逼人卖贱。二十岁的姑娘小伙就去结婚厮守一份家业,真没劲。 那个中年人听着,然后点点头,说,婚姻已流于一种形式,有时我倒羡慕街上 的疯子,逍遥自在。其实,我们所谓的正常,不过将精神拴在一根柱子上,不要超 过绳子的长度而为其所累罢了。 六 苏丽娜的声音有些颤抖,手心冒出了凉汗,腿也因激动而颤抖着。她突然为自 己激越的情绪有点难为情了,忙将目光尽力移向远处,以化解眼前的不安。一向沉 默寡言的苏丽娜,此时此刻,为什么产生如此强烈地倾诉欲呢?朱亦平没想到文弱 的苏丽娜竞有这样的怪念头。对情感的无奈来自外界的压力吗?对命运的顺从来自 习俗的约束吗?是的,生活中不得不使自己作出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朱亦平像是 安慰着苏丽娜又象对自己说。陷入极度兴奋且迷惘的苏丽娜,仿佛置身于阳光下的 一块坚冰在缓缓地融化,又仿佛卸下翅膀上坠着的金子,渴望自由飞翔已久的感觉 漾溢在全身每一根神经。为什么不可以挣脱那可恶的绳索呢?苏丽娜大胆地想,亦 平用手摇晃苏丽娜的手臂:苏小姐,你不舒服吗?苏丽娜心里有一种被理解的委屈, 泪水就像一只杯子盛满了水经不住震动就会流溢出来。苏丽娜莫明其妙地哭了。 朱亦平神情不安地望着苏丽娜,然后坐在她的身边,用手抚摸了一下苏丽娜, 说,别……别这样,别人会误会的。苏丽娜最怕男人的抚摸了,她有点儿不能自己, 东平,我爱你东哥,你带我走好吗? 朱亦平沉呤了一下说,好,我带你走,但你不要哭了。挺可爱的小姑娘一哭多 不好。苏丽娜很温顺地点点头,然后扎进他的怀里。嘴里却喊着东平哥! 列车的钢轮与钢轨磨擦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如彼此狂跳的心脏,钢轮只能沿着 平行的两条钢轨奔驰才能安全,才能达到目的地。而我呢? 苏丽娜激越的情绪渐渐地靠了岸,她想象和胡东平漫步在成都旧巷里一条长满 苍绿苔藓的石板小路上,然后在街灯下品尝麻辣小吃,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生活该是 多么幸福!然后一起回家。家哦家!他是有家的,不,不可以的,苏丽娜喃喃地对 自己说。 车厢里的广播响了,前面就是苏丽娜既熟悉又深感陌生的小镇车站。她还得回 到哪儿去。当她想到就要与这个给了她激情的那个男人分手时,心里泛起一股从未 体验过的悸动。可她睁开眼时,眼前只有一片空白,那个那个男人呢?莫非他不忍 离别而悄悄地走了?苏丽娜出了站,才知道如今自己置身的车站并非小镇,她不知 道自己怎么会来到了这陌生的终点站。心海四顾茫然。苏丽娜双手抱肩,一时觉得 自己被囚禁在一间房子里,所有的门窗都封死了,外面还下起了大雨。好的,好的, 我会去找你的,我在印证我的爱,我不能稀里糊涂的生活。 苏丽娜的情绪犹如电子音乐喷泉一下断了电,降下的是许多零乱的水珠,而水 珠浸润在心里,一时又不能风干,反而弄得更加潮湿,还要等车返回小镇的车站。 小镇是肉体的,而流浪才是精神的。黄玫瑰经历着风暴过后便有四散的飘零,顶在 花蕊上的红粉不知什么时候抖落了。 苏丽娜离开了小镇的车站,不知坐了多久。汽笛一声长鸣,然后呼啸而去了。 她像神话里被施了魔法后又现了原形。 苏丽娜回到了广州车站,已是夜半时分,苏丽娜站在广场上眺望,发现自已格 外孤单,没有人来接她,她记得是接到过胡东平大哥的手机的,他说他会来车站接 她的,你不想在珠海干,换个地方。什么地方?去佛山或者说东莞! 一时,她心里说不出的恍惚和失落。她想胡东平与曹向南之间她应该选择谁? 她不知道! 七 苏丽娜想到了梦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个男人,想到了自己的未来,不,是眼前, 她感到特别蹊跷。莫非这是一场梦?不,不是的,苏丽娜梦见胡东平的老婆死了。 当她在天津转了一天后,果然接到了东哥他女儿的电话,苏姐,我妈妈走了,我好 孤单,我想你! 苏丽娜一直在广场上四处眺望,她发现对面马路上刚刚停下一辆出租车,看那 身影子,走下来的是胡东平。 苏丽娜呼唤着跑了过去。但是,令她尴尬的是,那个男人说她是个神经病。什 么胡东平,你看好了我是吗? 苏丽娜本想说一句对不起,但她没说,她怯生地转身走了。她想,不回珠海了, 她担心曹向南找到她。当初找工作那么难,直到她和曹向南确定了恋爱关系,曹的 父亲才给找了一个工作,说是在检察院上班。苏丽娜笑了,她咬咬嘴唇,喃喃对自 己说,我不去检察院。对于我的专业不对口,我呢不去佛山抑或东莞! 于是她给胡东平打手机,给她女儿打电话,一直没有结果。苏丽娜相信一定能 够见到胡东平大哥的。那怕寻找一辈子,那怕死也要埋在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