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不可以借 书可以看,可以藏,就是不可以借。 书很好看。有人说书好比黄金屋,好比颜如玉。但我认为,其实书比黄金可爱 得多了。首先一大原因是书能撑门面,会让人变得有格调起来。而黄金只能叫人觉 得庸俗。如果家里有一个大柜子,上面堆满了〈二十五史〉〈莎士比亚全传〉〈诸 子百家全考〉〈西方哲学史〉等等大部头,那么随便什么人进门一见,哇!马上就 会对你肃然起敬,刮目相看。可要是放上一柜子黄金,那么看见的人心里就会很不 爽了:“他妈的,你这臭小子仗着有几斤破铜烂铁就想欺负人是不是?”如果再碰 上一两个穷得豁出去的朋友,说不定早在打算着怎样趁月黑风高之夜,敲破你的脑 袋,把这黄灿灿的东西统统席卷而去呢。而放圣贤之书,起码就没有这个危险。 书,还要比任何级别的美人都要耐看得多。一本好书和一个绝顶美人,假如同 样放上一百年,那么我敢和任何人打赌一块钱,不管叫哪一个男人来选择,他一定 是取书而舍美人的。 散文家董桥先生,曾把美人和书做过这样一个比喻:“字典之类的工具书是妻 子,宜常在身边;但是翻一辈子未必会烂熟;诗词小说是迷死人的艳遇,事后回忆 起来总是甜甜的;又长又深的学术著作则是风韵尤存的半老女人,初看没什么,一 旦钻进去,可就不得了啦;而时事杂文,都是现买现卖,不外是红灯区女郎,亲热 一下也就罢了,明天再看就是另外一码事了。”这话虽然极妙,但他忘了书如美人, 美人可不一定如书。 既然书比黄金高贵,又比美人耐看,自然值得好好收藏。而且藏书的乐趣和汉 武帝金屋藏娇之乐绝对不同,前者是封建主义的糟粕,是罗素讲的“绝对的权力造 成绝对的腐败”。很不值得我们提倡和学习。但藏书就好得多了,那完全是一种精 神上的至高享受,很柏拉图式的,而且又不伤身体。 但不劳其力者必劳其心。藏书虽然不伤身体,却很伤脑筋。慧能和尚曾经说过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什么都没有,人最轻松。一有藏书,麻烦就来啦。 先是没处放,只好七手八脚搬一个大书橱进来;书橱搞定,又觉得书太少,再买书 去填满;等到书架填满了,又烦恼自己没有时间去看;倒是被各式各样爱好学习的 虫子先给啃坏了;只好又忙着喷打药水,清除灰尘。正是“一烦未平,一烦又起”。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藏书的麻烦颇多,但对于真正的爱书人来说,这反而是一种乐 在其中。 但是,最大的麻烦,终究登场了! 借书,是世界上所有藏书人的最大烦恼! 借书比借钱更要令人头大三百倍! 不还钱,只要钞票厂还在印,那就不怕绝版。不还书,一套孤本恐怕就得到此 涅磐哉。别人借一万块钱如果只还你八千,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若借去一套十几卷 装的〈通史〉之类,还来时竟缺少几本,那就很难再笑得出来。至于其他什么借新 书,还旧书,中间还撕掉几页当草纸等等伤心之事就更不用提了。 记得刚开始有人向我借书时,我总很是爽快。看中就拿去,从不罗嗦。我满以 为,借书爽快,还书肯定也一样爽快。将心比心,人之常情嘛。而且我还想起一句 老话:“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就冲着我整整一书橱好几百本书,借书人总不会 因为仅仅不还我一本书而放弃一大片吧。现在人都这么聪明,想必也不会出此下策。 就这样,我很放心的把十几本,几十本,上百本书借出去了。但是,我万万没有想 到,80%借出去的书,和我就此一别成永诀啦。 太惨了,想起那一段上门讨书的经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有人说,书?我还没 看完呢!什么时候我能看完?我也不知道,慢慢看呗。怎么,你急着要了,总得让 我先看完吧。还有的一脸抱歉说:啊呀!不好意思,我把你的书借给一个远房亲戚 了,过一阵我一定会帮你讨回来的。老兄,放心吧,又不是借你钱,不会不还的。 更有厉害地说:什么?我不是已经还你了吗!你自己回家去找找看,我这里肯定没 有!对了,你别忙走,你那套〈灌篮高手〉什么时候借我看看?” 唉,损失了这么多书后,我忽然又想起另一句老话:“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 手。”看来这些借书不还的朋友,都相当领会这个道理“只要有一本书在我手中, 就胜过你书架上的几百本书。你就得向我低头哈腰,哈哈!”啧啧!想起来,我这 次失策实在是太大哉~~~~~。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立刻动手,在书橱上贴出四个醒目大字:一概免借。 哇,这下砸了锅!有新朋友来借,一看告示,必然把胸脯拍得山响,大有一幅士可 杀,但不可能不还书之势。你不借,他软磨硬缠,不达目的绝不收兵;老熟人一来, 看到告示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吾肩头曰:老弟,蛮好!以后你就借给我一个 人看得了。更有得罪不起的大叔大伯们,废话不多,架着老花眼,却专挑绝本!自 书架上取下一套《曾文公全集》翻了翻,笑眯眯曰:这套书不错,让我翻翻好吗? 我事先倒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复杂的情况出现。又不能真的挂起死眉死眼,来一个 一概不借。看来挂牌这一招是不行的了。幸亏我灵机一动,忙托词说,最近正把书 籍做一个盘整,欢迎大家下次再来。好不容易把人全部打发走。我忙将书橱内的好 书统统取下,化整为零,打包封箱,转移他处。经过一番挑挑拣拣,书架上只放一 些武侠小说,电脑书籍之类的大路货充充门面。从此后,一部分好书终于得到了安 全。虽然有时候拿进拿出不太方便,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看来,以后只有像柏杨先生所提倡的那样,成立一个“借书必还大联盟”。大 家歃血为盟,对天发誓曰:“凡是盟员,第一去除借书之心,第二,实在非借不可 的话,则一定要还;第三,凡有借书不还者,天下藏书人共击之!”估计只有这样 做,我的好书才会有重见天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