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忘情 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大街两侧的小吃摊上坐着食客,他们见到熟人后少 不得要彼此招呼一声,而后又低头继续悠哉游哉的品尝着面前的美味小吃。任独行 也是个习惯享受的人,他喝了一口五娘一大早炖的金丝小枣玉米羹,又咬了一口刚 刚煎好的金丝饼,很享受的靠在一张躺椅上慢慢回味着精致的早点。 玉米羹的主料有三味:金丝枣、玉米仁、香米,此外还要加上一些调味的佐料。 金丝枣是京城齐云斋的精制蜜饯小枣。齐云斋的蜜饯鼎鼎有名,用料更是精挑 细选,所以这金丝枣色似琥珀晶莹透彻,味甘而不腻,更有一股特殊的药香——据 说是齐云斋特有的配方,大有滋补之功效。玉米仁出至山东蓬莱翠玉岛,此玉米不 同一般,不仅甜香可人,而且肉质筋道,让人回味无穷。香米则是在江南的名种 “绿蚁”,不过它不产至江南,而是出至关外。由于关外苦寒,所以“绿蚁”也只 能一年一熟,而不似江南的一年二熟。由于生长条件不同,是以,关外的“绿蚁” 香气虽不如江南的浓郁,但它胜在持久,让人吃了,真个是齿颊留香,令人回味不 已。 金丝饼相对来说,要简单的多了。先舀一瓢面粉,与上好的菜籽油调和在一起, 再洒上少许金华火腿的碎末和稀释过的蜂蜜。和好调匀后,揪成一个个小面团儿, 又像拧麻花一样的拧来转去,使每个小面团都分了许多层。然后在平底锅烙上个把 时候,饼也就好了。此饼色泽金黄,外酥里嫩,撕下一块来,竟是一丝丝的,吃一 口,甜里带着火腿的咸味。此时再喝一口色呈淡绿的玉米羹,嚼着筋道十足的玉米 仁,那味道真是美极了。 任独行喝了一口玉米羹,又从小碟里拈了一小片脆生生辣丝丝的涪陵榨菜放进 嘴里,慢慢体会着甜中带咸,辣中透香的奇异滋味。回味了许久,独行笑道:“难 怪有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做神仙的哪能有我这样的享受?”五娘闻言,回 头微微一笑:“好厚的一张脸皮!你这么吹捧我,可是有什么目的?” 独行招呼五娘过去,抚弄着玉人的手,笑道:“这怎么是吹?听说天上的神仙 不食烟火,那么只这眼前的一味金丝小枣玉米羹他们就不常吃到,更不用说什么八 宝鸭子宋嫂鱼了。所以,单单这口福他们就不如我。若论那艳福嘛,就更不用说了。 哈哈。”他这笑声大有调笑之意,惹得五娘啐了他一口,嗔道:“都四十好几的人 了,说话还这般没正经。要是被外人听了去,也不怕叫人笑话你!”五娘虽是如此 说,但那声音娇腻腻的,眼中荡出的秋波更有万种风情,哪里又有责怪的意思? 独行见五娘娇媚至斯,更顺势把丽人拉入怀中,笑道:“笑话便笑话,他们笑 话我是假,眼气我才是真,由得他们笑话去!”五娘的身子此际更是被丈夫搂得有 些发软,她打开了那只渐渐不安分的手,嗔道:“李郎,这大白天的,你我这个样 子让人看了多不好!”任独行一下子就听出了话中的语病,邪笑道:“哦?那你是 说我们大黑天的,你我这个样子让人看了,那就好了?”五娘听了,更是红晕双颊, 娇媚的横了他一眼,往任独行的左肩捶了一记,道:“越说越没正经了,成什么样 子?小心人家不理你了。” 任独行哈哈大笑,低声道:“你说得虽好听,怎么你的身子却越来越烫了?莫 非……”他见五娘横了他一眼,又低声笑道:“好了,不闹了。谁叫你方才说我拍 你马屁别有所图来着?这就是教训——和你夫君斗,你还嫩点儿。”说着又在五娘 的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这才稍减了五娘的羞意。 五娘眼珠一转,笑道:“现在都这个时候了,无暇小妹子怎么还没有过来找你 啊?是不是你的魅力不够了?”任独行对五娘一仰首,笑道:“你不是说过这小姑 娘 ‘年纪虽小,倒是颇有些心计’嘛。她既然知道我房里有这么一个婶子在,怎 么好意思过来打扰?” 五娘听了,秀眼猛地一亮,眉毛也跟着扬了一下,试探的问道:“既然这小姑 娘这么乖觉,你不打算收了她么?”任独行拈着颌下的那几根微须,眯着双目、脸 带笑容的点了点头,道:“好主意——不过我家的醋坛子太多,只怕醋海兴波啊! 哈哈。”他顿了顿,又道:“这小姑娘现在才多大?难道你夫君‘老牛吃嫩草’吃 上瘾了不成?再说,那鹿灵犀也没叫我得手不是?” 五娘见任独行说到“鹿灵犀”的时候,语气平和,调侃依旧,无半分的不自然, 遂放下了一颗心:“看来,他终于对那件事看开了……”想到这儿,她的目光中也 柔和了许多,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这笑容真诚自然,仿佛有一束阳光照到了五 娘的脸上,使得五娘的脸也跟着明亮起来。那份陡然发出的自然光彩也让任独行眼 前一亮,任独行见到此景,颇有些不解,心中道:“这婆娘是怎么了?方才还…… 怎么此刻忽然又温婉柔顺起来了?——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啊!” 任独行扶起五娘,站起来,道:“既然我有这么一个漂亮的老婆,为了表示我 的荣幸,今天我决定带你去买些首饰。”然后顿了顿,又叹道,“最近的事儿已经 够多的了,好不容易现在有空,正好出去走走,散散心。”“那今天我们去哪儿?” 五娘撒娇的问。“宝大祥!”任独行笑着回答着,他发现他的话刚出口五娘的眼睛 就亮了,看到此景他微微一笑,心道:“没想到宝大祥的字号这么有魔力。不过, 这原也难怪——‘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的故事太有名了。唉!好可 怜的罗白衣啊!” 原来在三年前,宝大祥的东主殷乘黄在杭州邂逅了名妓罗白衣,两人一见如故, 为了她殷乘黄还与自己的兄长差点翻脸。在罗白衣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殷乘黄为了 道贺,送了她两件首饰,也就是宝大祥精工细作的凤舞九天珍珠簪和合和二仙蓝田 佩。 其时正值杭州花会,罗白衣玉人珠宝交相辉映,一举夺得了当年花魁,一时间 传为杭州府的佳话。谁知花会甫一结束,罗白衣就在西子湖畔被人轮奸了,她羞愤 之极竟然自尽。这也正是“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的由来。 罗白衣的身死虽然和殷乘黄无直接关系,但她身死之后,身上的这两件珠宝也 随之不见了。这其中的联系自是不难猜到,俗语有道“人怕出名猪怕壮”,罗白衣 一时的花魁,又身带珍宝,难免会有人对其下毒手。“伯仁因吾而死”,殷乘黄确 实难脱其咎。 丽人的香消玉损自然令人感叹不已,只觉上天有失公允。在人们感叹“自古红 颜多薄命”的同时,更体味到了“怀璧其罪”的含义。不过一向相信感觉的女人们 却对殷乘黄的“献宝”赞叹不已,倾心备至。是以,经此事端,宝大祥竟更有名了。 罗白衣的死,竟会成全了宝大祥,真是有些造物弄人。 任独行虽不似五娘那般多愁善感,但也替罗白衣感到不值。不过在他看到五娘 的那幅欣喜的模样,心中一阵苦笑:“女人就是女人,她的想法总是和男人有所不 同。” 行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宝大祥的扬州分号。近年来宝大祥颇有些名望,任独 行这次少不得要在这里破费一番。好在五娘体恤丈夫,只挑了几件物廉价美的珍珠 挂件,倒也没花几个钱。任独行向来大手惯了,原也不怎么在意。但他是识货的行 家,自然要拿过来品察一番。他见珠子色泽柔和,光华内蕴,又见珠质细腻,摸起 来不滑不涩,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上品,心中就暗暗称奇:“这么好的珠子,这么精 致的做工,卖价竟还比别处低了一成,这宝大祥果然有些门道。” 出了宝大祥的门,任独行叫了辆马车便往回赶。五娘上了车后,又把串珍珠项 链拿了出来,不住的比量着,就像个孩子。任独行见了,不由笑道:“你今日是怎 么了?不就是串项链么,你怎么会如此的高兴法?”五娘柔媚的白了任独行一眼, 只抿嘴一笑,心中道:“你哪里知道我高兴的原因——你要是这么容易知道原因, 我还哪里乐得起来?我又不傻,你好不容易把那鹿灵犀忘了,我又怎么会在你面前 提起?” 想着想着,五娘脸上的那股子狐媚气更重了。 任独行见自己的娘子如此开心,遂笑道:“不告诉便不告诉,你得意什么?你 就是告诉我,我还不希罕呢!”说着,脸便朝向了窗外,似乎在欣赏窗外的景色。 五娘见了,也不以为意,犹自玩弄着手中的项链,也好似在和丈夫较劲。不多时, 任独行身子猛然一颤,右手的食指指尖轻点窗外,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咦?那不 是孙碧么?” -------- 龙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