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记 一 夜晚好宁静呵。白天里被熙熙嚷嚷的人群、和来往车辆扰扬起来的热烈的气息, 如今平静了下来。好象一个躺在母亲怀抱里的婴儿那样,平和地呼吸着,安睡着。 是呀,就算是一头粗野的蛮牛,在奔跑了一整天之后,也还是要蹲下来喘上口气的。 已经是午夜时候,街上行人很少。跟白天那热闹景象完全不同。大家都在家里 舒舒服服地睡觉。没有什么比躺在自己的床上更好的了。舒坦地平张开身体,让精 神放松下来,多美的时刻。要是愿意,也可以搂着一个大枕头,多自由的。 怎么舒服怎么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作个好梦。 当然,会有一些夜归的人。他们仍未能够享受这样的幸福。有些是下夜班的人, 他们在这个时间里,还得在街上走着。累呵,但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办法的事。 他们只想早点赶回家去。有些则不那么孤单了。他们是谈恋爱的人。对于他们来讲, 时间是不存在的。其实,世界上的一切对他们来讲都是不存在的,只有他们。只有 他们的快乐和幸福,才是唯一的存在。但他们喜爱这夜晚的宁静,他们喜爱在这宁 静的夜晚里默默地拥抱着,亲吻着。 会有谁来打破这美妙的夜,扰乱人们的好梦呢?就是一群喝多了酒的年轻人了。 他们虽然还没有喝醉,但一个个都是十分的兴奋。对于他们来说,世界上的一切同 样是不存在的,只有他们自己。所以,他们说起话来是大声吼着的,尽管那声音, 已经嘶哑。就仿佛对方是聋子一样。如果人们不是因为懒得从床上爬起来,恐怕要 群而攻之,把他们塞到垃圾车里去了。 在这群年轻人中,有一个长得挺英俊的,个子高高,戴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 突然诗兴大发,高声朗诵起诗歌来: 这就是生活? 多令人讨厌。 就象是死猪, 被注上了水。 眼泪呵,流吧, 除了眼泪 还有更好的么? 去你妈的 这就叫生活? 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水。 “噢,小杰。到了,你到家了,我们扶你上楼。” “不用。你们回去。我没有醉。” “上楼去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不,我不想回去。我还要唱歌呢?” 说话的是一个28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他有点酒意上头,走路不太稳,但他的意 识是清醒的。 “这怎么行?已经很晚了。” “你们回去吧,回家陪老婆去,我心里烦着呢。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这怎么行,你站都站不稳。” “没有什么是不行的。你们回去。我在这里坐一下。别拿我当小孩。” 但在这群人当中,却只有他是小孩,其他人都是结了婚的了。他用一只手指一 指马路边。他的另一只手,则提是着一大瓶啤酒:“我就在这坐坐,你们回去,我 没事的。你们也不想我这样一身酒气的回去,把家里人都给吵醒吧?” 几个男人商量一下,觉得这样也好,反正小杰也是是成年人了,勉强他不好。 因为,男人有男人的骄傲。他喝醉了酒,躺在地上大出洋相是一回事,但要他 屈从于别人的意志,却是男人最不乐意的了。尤其他还喝过了洒。所以,由着他吧。 这么一个大男人还不能照顾自己吗?于是,他们就各自回家了。 而小杰,则一个人坐在马路边上,自个儿喝着闷酒,他心里烦呀。 二 他一直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青人来的。从读小学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同学们 都管他叫诗人。因为他爱读诗,也爱写诗。班里的墙报总少不了他的诗的。他的诗 也不时地会在一些面对学生的刊物上发表出来。老师们喜欢他,同学们也喜欢他。 他为此很骄傲的。再加上他长得高大英俊,很有些风采的样子,挺受女同学们欢迎。 所以,在这样一个极受宠爱的环境下成长,就难免不有些骄,不染有一些自以为是 的、为人傲慢的坏习性了。比如,他爱讽刺人。对那些他不喜欢的,他总爱要讽刺 几句,取笑一下。为此,班主任老师尽管喜欢他,也没少说过他:不要把自己的欢 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因为他在班上很有些影响力,被他取笑就等于是要被许多 人取笑。这对那些被取笑的同学来说,是一件难受事。幸好,小杰人并不坏,他只 是爱闹,爱哗众取宠。他还是能听老师教的。当然了,坏习惯不是一下子就能够改 好。但随着人的慢慢长大,他还是学会了怎样去尊重别人。 但自视甚高这一点,他始终还是没有能够改过来。 他喜欢浪漫派的诗,喜欢拜伦。因为喜欢,他不仅摹仿他们的诗来进行写作, 而且还刻意去摹仿他们对生活的看法。所以,为了让自己显得浪漫,他特爱追逐女 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可爱的女孩子。他追女孩子没有那种要占有对方的坏念头。 是的,对于他当时的年龄来说,那确是一种坏念头。他追逐女孩子,更多的只是为 了向她们表达自己一种喜欢的心情。就象是在看了一幅美丽的画以后,向画家表示 喜欢一样。这其实是一种高尚的情操呢。只是他的表达方式有时挺吓人的,冲动起 来,认识还不到两天就会唱:“雅典的少女呵……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让人 觉得怪怪的,但他其实只是特别喜欢拜伦的这首诗而已。 吓人归吓人,那些漂亮女孩却是很喜欢和他来往。喜欢读他歌咏她们的诗。 这能让她们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而只要她们喜欢他的诗,小杰也同样感到满足 的。 但不可能永远是这样。他还是需要和一位姑娘好好地谈谈恋爱。特别是在他已 经25岁,过了晚婚年龄的时候,他更是需要和一位姑娘结婚了。不然,母亲会唠叨, 会唠叨得要让人烦死的。 但她必须是位漂亮姑娘。 然而小杰发现,生活原来不仅仅是诗歌来的。生活里有许多诗歌没有的东西。 他和漂亮姑娘谈恋爱,大家很投契的, 但若要谈到婚事,却往往就有麻烦了。 她们都不愿嫁给他。他只是个普通职员,做做文字工作。既没名气,也没款子。 她们不愿意把自己的一生幸福押在他身上。诗歌只是她们的情趣而已。但有些 很喜欢他的姑娘,那些愿意为他操心的姑娘,他却又不喜欢,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 产生不了爱情的冲动。没有爱情的婚姻,他说接受不了。于是,他身边的朋友一个 个都娶亲给婚了。只剩他一个仍是王老五。所以,他很有些恼。 该怎么办?他一个人喝着闷酒,苦苦地想着。他今年都28了,当个浪漫诗人已 经不可能。这年纪,于他们都是晚年的。写诗只能是他的业余爱好。但虽然感到失 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他很迷茫。事业、爱情。当然,还 是先结婚吧。可是和谁?她在那里?在这茫茫人海当中,谁会是他的另一半? 小杰喝着闷酒。心里直想哭。这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但他也哭不出来。 于是,一道气顶着胸口,他觉得挺难受的,就呕吐了。 正在这时,一个下夜班的姑娘走了过来,她是准备上楼的。听到小杰那凄苦的 呕吐声,就望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向他走了过去。 “小杰,你怎么了?” 她关心地问。 “没什么。”小杰头也不回,摆摆手说道。 不用看他也知道,她就是住在他对门的那位叫小玲的姑娘。 三 小玲是一位普通的姑娘,长得并不漂亮。她从来也不曾吸引过小杰的注意。 除了在小时候,但那时,她只不过是小杰的嘲笑对象而已。她只是一个可怜的 猎物,她为此没少哭过呢。但他们两家却是挺要好的邻居。每逢过年过节,都会互 相赠送些礼物。她收过他父母和他爷爷奶奶不少的利是钱。当然,小杰同样也拿过 她家的不少。所以,对小杰的那些恶作剧,小玲除了哭鼻子之外,还真的没有更好 的解决办法了。跟父母说吧,他们老觉得这只是很小的事情,总不能为此大吵大闹 的。她尝试过跟父母说的,她的父母也尝试过跟小杰的父母说,尽管用的不是正式 的方式。但当小杰的父母知道他欺负她的时候,会狠狠地去责备他。而这样一来, 他又会想些更令人难受的话来讽刺她,让她更受苦。所以,她以后干脆也就放弃了 告状。只是在心里头恨他。想着以后永远也不再搭理他。 当然,随着人的长大,小杰不再嘲笑她了。而她心里对小杰的恨,也只是童年 是的一种幻想,也慢慢地淡化了。所以,当他发现小杰在大街上喝醉了酒的时候, 就不自觉地向他走了过去,看他是否需要什么帮助。毕竟,他们两家人是好朋友, 而这友谊是从她的奶奶和他的的奶奶那一代就开始了。因此,两家人的互相关心, 是成了习惯的了。 小杰看上去很难受,他把吃过的、喝过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一个酒瓶歪倒在 一边,没流完的酒液还在滴着,就跟他现在的模样差不多。 “你看你喝得,是怎么回事嘛。”小玲掏出纸巾递给小杰:“擦一擦吧,看你 弄得。” “我没事,你走吧。” 小杰没有去拿她的纸巾,他只是用衣袖胡乱地擦了两下就算了,还擦不干净。 小玲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她知道小杰不喜欢自己。 “我没事,你走吧。” 小杰又再说道。 “你真的可以吗?”小玲问。 如果小杰坚持的话,她是会上楼休息去的了。 但小杰却不太可以。他又要呕了。只是肚子里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呕出来, 所以,他也就是作作呕吐的姿态,然后加上一点黄水,然后再唉上一声。 “唉——,你这是干吗嘛。喝成这个难受样。” 小玲为他擦去嘴边的口水。 “没事。”小杰说。 “我扶你上楼去。好吗?” 小杰没有说话,他躺了下来。把手脚都伸开。 “你这是干吗?想让汽车压断你的腿吗?” 小杰的这个样子,让小玲发急。因为,他把腿伸到马路外面去了。如果开车的 司机不留意,没准可真的是要把他的腿给压断。即使是让自行车压着也不好呀? 小杰躺在地上觉得很舒服。地面上那一阵阵清爽的凉气,直渗入到骨头里面。 仿佛可以减轻他的头痛。他现在没什么可想的,就是觉得头痛的厉害。小玲看 着他,真是没有办法。只好抬起他的有腿,把他摆回到人行道上。 她解开他上身的衣扣,好让他透透气。 她蹲在小杰的身边问:“你觉得怎么样?” 小杰艰难地举起右手,摆了一下:“我没事。” “我扶你上楼好吗?” “不用,我在这躺一下。很舒服。” 小玲一时没了主意。 “这样吧,我上去给你煮点糖水。让你解解酒。很快的,你别乱动。” 她怕小杰又躺到马路上去。说完,她很快就上楼去了。 小玲是一个勤快姑娘,从小时候开始就能帮妈妈做家务活了。人人都称赞她是 个懂事的孩子。一定是个好妻子。所以,曾有不少人为她作媒的。但好奇,她虽然 长得不漂亮,却还挺挑的,当然也不全是她的责任。反正她今年也26了,连个对象 也还没有。 “你怎么样?睡着了吗?” 不到十分钟,她就为小杰煮好了一锅鸡蛋马蹄粉糖水。 “你看见了吗?今晚的星星多好看,是黄色的。怎么星星会有这样美丽的颜色, 而不仅仅是寒冷的淡青色的光呢?这么温暖的星星我以前怎么会没有注意到的。” “你在胡诌些什么呀,那是街灯。” “哦?是街灯?” “你都蒙了。来,快起来喝点糖水。” 连小杰自己也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乖乖地爬了起来。让小玲喂他喝糖水。 四 人活着 只是梦一场。 生存是什么? 也许 就是死。 唉,我真是感到迷惘。 我活着 为了什么? 也许 我现在是死了。 也许 只有在人们说: 这可怜虫 他死了。 只有在那个时候呵 才是我活着? 晚风 更凉爽地向我吹来吧。 让我感觉 让我流泪吧。 让我知道 我是死了 还是活着。 喝过糖水以后,小杰感到舒服些了。他不仅触景生情地唱起了诗,而且还能关 心地询问小玲一句:“你不吃吗?” 小玲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恐怕是她有生以来从小杰嘴里听到过的,最友 好的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 寂静的夜里只有汤匙与饭碗的碰撞声在回响着。 “你恨我吗?” “是的。” “很恨?” “非常恨。” “哦。”小杰叹了一口气。 “是呀。你是该恨我的。我那时对你太不好了。” 他的悔意是真心的。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在情路上受过不少挫折,也因 此懂得了不少道理。他已经明白到,人长得不漂亮,不应该被看作是过错,不应该 加以嘲笑的。长得不好看,长得丑,也一样有她个人的尊严。这就跟长得漂亮并不 是应遭受到骚扰的道理一样。任何人都有权力要求受到他应受的尊重。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不再恨了。” “你不用安慰我。我也恨自己的过去呢。” “你过去还是很可爱的,只不过是有点爱闹而已。” “唉!唉!但愿时间是可以倒流的。” “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情,那会儿你又不懂事。你不必太介意,过好今后的日 子更重要。” 小玲喂小杰喝了一口糖水。 “真的对不起,我那时确实很不好。” “已经过去了。希望以后你不要再喝醉,重新振作,过好今后的日子。” “唉——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那又怎么样?” “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再这样对你呢?” “会吗?” “一定会的。我的过去,太浪费时间了,结果一事无成。” 小杰曾有过许多伟大的梦想,他也曾经为此而奋斗过。然而,终究只是幻想, 没有能够成为现实。人生的成功,不仅仅涉及到个人因素。有很多天才,都是在他 死后才被人们所认识的。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含义吧。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小杰真是很迷惘的。他疲惫了,没主意了。人们常说,男 人30而立。他看来是没希望了。他到了30那天,恐怕还只能是个小职员,也许终此 一身,他都只能是个小职员。他是心有不忿的。但又有什么法子?跳槽换工吗?家 里人不知要多反对了。他没有这个勇气。既没成家,又不曾立业。所以,他很迷惘 呵。 “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婚?” 他忽然问小玲说。 “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为什么?”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也许是缘份没到吧。” “你真没谈过恋爱吗?没有自己喜欢的男孩吗?” 小玲摇摇头。 “你愿意嫁给我吗?” 小玲没吭声。 “是呀,你怎么会喜欢我呢?你只该恨我呀。” “你喝醉酒了。” “不,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小玲仍是没吭声。尽管她知道,小杰在望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在酒醉中说的话,叫她怎样回答? “不管怎么说,不管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明天都要跟你爸爸说的。 求他让你嫁给我。“ 说过这话以后,小杰觉得舒服多了。他很想睡一会,就枕在小玲的大腿上睡着 了。 小玲抚弄着他的头发,用手轻柔地感觉着他脸部的轮廓。这是一张英俊的脸, 尽管胡子有些扎手。但依然是年轻的。她从小就喜欢这张可爱的脸庞。她既恨他, 也怕他。他曾是多么骄傲的人呀。但现在他疲累了,他渴望着休息,渴望有一双温 柔的手来抚慰他。他现在就象一个孩子那样脆弱。好好休息吧,你这个大男孩。 小玲心里想。你是不知道呵。她一直是爱着他的,即使在恨他的时候。但她从 来也没想过会嫁给他,因为他身边有太多的女孩了。她只是想,待他给婚了以后。 她就会去嫁人的。她一直相信,他会很快就结婚。她紧紧地搂着小杰,眼睛湿 润了。 (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