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活被方式摧毁 作者:蒹葭苍苍 你为什么不喊我,再远我都听得见。 - 几米 一。一万八千年的石头 我在图书馆顶楼轻轻地走,尽量不惊扰住在角落里的那只灰老鼠。它是我的 好朋友。有灰尘轻轻飞扬,我的脚步声追逐着我。没有一个人,我突然惊恐起来, 在走廊里狂奔,脚步声也狂奔起来,追逐我。灰尘,古旧的灰尘,古旧的灰尘弥 漫开来,灰尘,灰尘,灰尘,我看见了走廊尽头远远的阳光,但尽头在哪里? 我无法确定这我的亲历或者是一个梦境抑或仅仅是我在九月的太阳下的一个 幻觉,我只知道,我很惶恐。 那时我刚刚十九岁,刚刚进这所学校,扎两条辫子,穿白色的衬衣,洗得泛 白的仔裤,还很爱笑,不爱说话,还有什么?我想我忘记了,真的忘记了。我记 录下这些已经被摧毁的片段,就是以免我将来忘记,但我还是已经遗忘了其中的 某些章节,一定是的。比如我翻到那时写的一段文字,关于秋天的盛开的野菊花, 一片烂漫,在晨风中微微颤动。我感动不已。为什么我那时会感动?我不记得了。 我还用了诸如生命力,信仰,坚持之类的词。 我记得野菊花开在一片山坡上,下面是一条小溪,里面有很多石头,我常常 坐在一块一万八千年的石头上发呆,那是一块承载了我许多心情故事的石头。 这个九月初我又坐在上面发了一下午的呆,我想起暑假的高中同学聚会。大 伙儿喝酒唱歌。唱给我们美丽的靡靡人生,未知未了的爱情。还有人在玩牌。我 蜷缩在沙发一角迷迷糊糊睡去,做一个长长的梦,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我,我惶 恐地大喊起来。有人拥住了我,恍惚间,我以为是剑,我低低唤他,剑,剑,… …抱紧我……他俯下身来吻我,我睁开眼睛,他不是我的剑。泪水滑下来,我踢 掉鞋子,赤足冲了出去,站到大街上,风猛烈地刮过来,路灯奄奄一息,身后有 人在声嘶力竭地唱,我想你的每一天,胜过在人间的一万年。 我的剑,此刻,在千里之外。 二。传说中的烟 有这么一个传说,一个男人,拆开一盒烟时,抽出一支,对着它许个愿,再 倒插回去,留着最后抽,这个愿望就能够实现。 对着一支烟许愿,我曾经对着一支烟许愿。 一支细细的长长的白色身躯的烟,茶花。我说,青春快点过去,我的十九岁 快点过去。十九是一个劫数。 十九岁的时候我爱上了茶花。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我还过儿童节。我想我 一定很可笑。我甚至觉得自己很孤独,那只有青春期的孩子才会感到的孤独。我 离开家乡,和所有的朋友说再见。我说,我的人生,就算它是靡靡人生,也要重 新开始。我整日把自己关在寝室听歌,窗外的树叶像一团团点燃的火。 我听,M.C ,她唱,THEY BUY YOU DREAMS ,SO THEY CAN SELL YOU SOUL. 我感到迷惘,只有青春的孩子才会感到的迷惘。可我真的很迷惘。我离开教 室,我往前走,往后走,往左,往右。……漫无目的,没有方向。我走了好久, 才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阳光温暖地洒在我卷卷的头发上,洗得泛白的仔裤上。 NIRVANA 用他们像长长叹息般歌声告诉我,SOMETHING IN THE WAY,SOMETHING IN THE WAY,有东西挡着道,有东西挡着道。可那是什么呢? 一个男人瓦解了我的十九岁,在失去童贞的那个夜晚,我把胳膊伸出窗外, 有冰凉的液体滴落下来,敲击我暗蓝色的血管。我望着背后的男人,不是我想要 的男人也不是我爱的男人。所以我没有眼泪甚至连疼痛都没有。 一个女人总会遇到一个真正的属于她的男人,并且通过疼痛来体验他和爱情 的存在。这样的女人才真正有机会成长。 我燃起一支茶花,望着它在暗夜里化为灰烬。 我还听见我背后的男人对我说,我爱你。 我扇了他两巴掌,你再说我爱你我他妈就杀了你。 三。少年黄昏 那年我五岁。班上有二十个小朋友。每个小朋友都有一只绒绒毛做的小熊仔。 不同的颜色或是不同的神态。阿姨的是熊妈妈。下午的时候我们一起玩熊妈妈和 小熊仔的游戏。每天我都渴望着这个时刻。小熊仔都放在自己的小床上。 那天下午,我的淡紫色的微微笑着的小熊仔不见了。我掀开被子,掀开枕头, 掀开床单,钻到床下,我爬上柜子,拉开抽屉,到处都找不到我的小熊仔。我哭 了。阿姨给我拿来一只也是淡紫色的微微笑的小熊仔,我抱了抱,仔细看了看, 闻了闻,使劲把它摔到了水泥地上。我大声哭,它不是我的那只,我要我的那只, 我只要我的那只!阿姨哄我也哄不住。最后她生气了,说你就别玩这个游戏了。 我一个人在小小的房间里,阳光懒懒地靠在窗台上,那里一排太阳花,我趴 在那里,阳光洒在我卷卷的头发上,脖子里,阳光很暖和,我很暖和,我流下暖 和的眼泪。 放学的时候,妈妈来接我。阿姨对妈妈说我任性不乖不懂事。 两只小熊仔是一模一样的呀。可她就要她原来那只。她说,一模一样的呀。 妈妈拉起我的手说,谢谢阿姨。 在人行道的红灯旁,妈妈弯下身把我抱在怀里,轻声说,妈妈知道,老师手 里那只小熊仔不是和苛苛的一样的。 妈妈知道我,可她又叹了口气,说,绿灯了。咱们走吧。 两旁的车辆顿时凝固了。夕阳西下。 我的小熊仔,我喂过它吃奶糖,虽然它不吃,给它洗过脸,洗过澡,吻过它, 抱着它睡觉。丢失了那只小熊仔才是我的。 从此,每天小朋友们玩熊妈妈和小熊仔的游戏时,我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看我 的太阳花。 为了我的任性和固执,我付出心爱的游戏。我愿意。 很多年了,我一个人走过人行道时,我总想起妈妈那句话和那一声悠悠地叹 息。 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 四。他妈的明天 我翻开我的本子,打开我的电脑,搜索我的记忆,我写了那么多字,关于爱 情,于爱情的故事,那些哀婉动人,真挚缠绵,情真意切的爱情故事。那些曾在 午夜悄悄啮咬我灵魂和睡眠的文字,一点一点,细细的疼痛。在一个又一个寒风 来袭寂寞来袭的夜里,我倾听着外面梧桐叶坠地的声音,感念着那些文字,那些 文字,它们把我废了。 我咬破了我的笔和手指,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爱情是一场意外,各个细枝末节都充满了意外。你不知道下一秒将会怎样, 所以你充满期待。相遇,离别,隐忍,疼痛,一闪而逝,刻骨铭心,错过,变幻 无常。一个词语就是一个爱情故事。怎样都有意义,怎样都没有意义。 我只是想记录那些被摧毁的片段,我怕我会忘记。我经常忘记很多东西。 比如,我曾经写过的那些诗句,长句短句,单个的词语,排列成行。我这样 写,幸福在鸡蛋里。我还这样写,我的句子没有宾语。我还这样写,那样写,我 都不记得那些胡言乱语。 比如,我还迷恋过散文,散落在麦粒里的芝麻一样的字句组合起来的文字, 没有完整的意思,没有具体事物没有具体的对象,在空气中游离的情感和情绪, 支离破碎。 还有那些爱情故事。 但我不会再去描述它们再去表达它们,让它们自生自灭吧。 躺在床上,就像躺在干涸的湖底的鱼,我听到时间正滴滴答答从我的指间流 逝,我的青春,残酷青春,疼痛青春,厚脸皮青春,糊涂青春,美丽青春,丰满 青春,花一样的青春,枯黄的梧桐树叶一样的青春,香烟一样燃烧的青春,如火 如荼的青春,无法描述的青春。 不值一提的青春。 重要的是,它们是我全部的生活。被方式摧毁的生活。 唉,还有明天。谁又在乎明天,他妈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