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恋 作者:陈均 (cxxxjjj@21cn.com) 1 中午下班后,颜丽君又没有做饭,丈夫肖野出差以后,她吃饭总是很马虎,她 没有心思为自己做饭。颜丽君在厨房烹调,一大半是为了取悦老公。做好一桌菜, 碗筷摆放整齐,自己却不吃,非等到肖野坐在饭桌前,拿起筷子尝过第一口她才肯 动嘴。看着丈夫津津有味咀嚼的样子,她心里象吃了蜜一样甜,如果老公再适时地 夸奖她几句,她就会心花怒放。很大程度上,做饭成为她向丈夫示爱的一种方式, 至于自己的劳累与辛苦,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只要丈夫欢颜一笑她就非常满足了。 从这一点上看,女人比男人要无私的多。 颜丽君觉得不吃饭的好处很多,省钱,保持身材,虽然她的身材本来就很好。 结婚三年,他们没有要孩子,这使得三十一岁的颜丽君身材修长,看上去象二 十六七的人。其实颜丽君很想生一个孩子,女人做母亲的欲望是先天存在于血液之 中的,不做母亲只算得上半个女人。但肖野反对要孩子,他喜欢自由自在,他说这 样会有更多的时间来选择一些浪漫的东西来充实生活的情调,但一个应该正视的问 题是,他们的夫妻生活存在着某些隐秘的障碍,肖野在那方面很冷淡。颜丽君度过 很多苦闷的夜晚,她学会淡化那些东西,而用其它方面来补足。好在肖野人虽然古 怪,但对颜丽君很体贴。 在外人的眼里,颜丽君和肖野是顶甜蜜的一对儿,而一对儿生活过于甜蜜的人 往往会招致他人的嫉妒,一楼的苑淑清大嫂就不只一次在背后对颜丽君表示过不解, 一个三十一岁的女人不要孩子,其行为终究是可疑的,大概根本她就缺少女人的功 能——不会生;或者肖野的某些器官出了毛病。 坏女人传闲话的是功能与生俱来的,于是颜丽君不会生孩子的谣言在背后悄悄 扩散。幸亏他们有机会进行辟谣,有一次苑淑清正兴致勃勃与几个人说着这些无聊 的事,正好被散步回来的颜丽君和肖野听到,颜丽君气的脸通红,她女人的心性, 上去就要吵架,被肖野拉开了,肖野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对尴尬之极的苑淑清说: 大嫂子,你要说我不行,可以在你身上试试呀! 在日常生活中,颜丽君用近乎心疼的心情看待家中的每一样东西,象蜜蜂维护 蜂房一样维护着自己的家,她的家房间虽然不大,但每个角落都精心布置了一番, 从任何一个视角看都感到很舒服。 家里的每一件东西几乎都是她在市场上跑来跑去精心选购的,她喜欢朴素淡雅 的颜色,为了找一块合适的格子布她能转一个下午。家里的东西都不是最贵的,但 线条样式却都非常独特,与空间的搭配高度和谐统一。同事们每次到颜丽君家做客, 都会对颜丽君的布置和审美情调赞不绝口: “颜丽君,你这家伙太厉害了,你练过美术吧?” “你给我家也设计一下儿吧。” 别人对她的夸奖使她感到无限的心满意足,女人总是有那么一点点虚荣心,不 承认也不行。她通常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自己家嘛,想咋样收拾就咋样收拾, 没什么。” 有人便对正在看书的肖野说:“肖野呀,瞧你那德性,这辈子娶上颜丽君你算 到家了。” 肖野大多时候都不吭声,或只是撇嘴阴沉地一笑。颜丽君赶紧用眼光制止朋友 别说这样的话,她知道这样的话会让肖野不高兴。 有女同事私下问颜丽君:“你家肖野怎么好象很骄傲的样子呀。” 颜丽君赶紧解释:“他就是那样内向的人,不爱说话,其实他对人很好的。” 在单位里,有几个思想活跃的自慰为新女人的姑娘,它们对颜丽君这种近乎虔 诚的对待家庭的做法不屑一顾。在这些新女性的头脑里,她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 女人,它们对男人抱有戒心,甚至可以说是敌对的心理,她们鼓吹性别意识的淡化 是世界进步的根本,她们对男性先天存在的对女性轻视的态度近乎愤怒,她们追求 绝对的男女平等,认为世界既成的女性意识其实是按照男性的主观愿望构建起来的, 所以必须要打碎重新组合。 颜丽君不同意这些理论,但她没有心思去争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看待问题的 辩证法。她认为一个女人之所以被称做女人,是由于女性的先天特征决定的,女人 可以有很多种,可以是事业型的,可以是家庭型的,可以是大胆泼辣,也可以是贤 妻良母。男人同样也有很多种,他们强壮或者柔弱,威武或者丑陋。叫做男人或者 叫做女人只不过是一种称呼,关键要看谁在社会上表现的更出色,看谁更有资格担 当人生舞台上的主角,你有本事,可以把整个社会变回到母系社会,社会意识的演 变是根据物质的特性而逐步形成的,社会普遍存在的女性意识根本不是由男性或女 性单方面决定的,男女作为人类两个平行存在的性别,在长期社会实践活动中表现 不同,形成的男性意识和女性意识自然不同,在差异的前提下追求绝对平等是不可 能的,美国和不丹做为国家的概念是平等的,但内容是绝对不会平等的。 象她们那样的理论,其实是在内心的最深处存在这一种深深的恐惧和自卑,她 们害怕自己是个女人,可偏偏又是个女儿身,所以反而更多地暴露了女性的斤斤计 较。 以上看法是颜丽君生活的理论基础。 2 我习惯了一个人在家,爸爸妈妈离婚以后,我一个人在家的时间更多了。这个 暑假里我哪里也不想去,爸爸要我陪他回老家,我没有答应,因为我不想出门,如 果爸爸要出门的话,那么应该陪伴她的应该是妈妈和我,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走 在外面,我看着别人的眼神都好象是嘲笑我没有妈妈。我内心里很自卑,我把这些 迁怒于爸爸,爸爸生气我也不管。大人的事情我搞不懂,我也不想搞懂,既然他们 在一起不开心,那为什么还要结婚,还要把我生下来,我来到世上可不是为了受罪 的。 我承认爸爸给我创造了很好的物质条件,我的生活中不缺少什么必需的东西, 除了一个妈妈。我的内心世界爸爸永远也弄不明白,他就会说那么几句话:德明, 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后送你出国。 我考不上大学又如何,没上过大学的人多了,都得自杀吗?我听说有人没考上 大学以后疯了,真见鬼了,这种人疯了也好,这点事情都想不通,将来即使大学毕 业了,也是个白痴大学生,不会对国家有一点贡献。出国干吗?外国有多好?我听 见英语就头疼。我逆反心理很强烈,爸爸一念叨,我心里就发誓:即使能考上大学 我也不考。好在爸爸不经常在家,他一个人很自由呀,老有个女人坐在楼下小轿车 里等他,他跟我说他工作忙。我说没关系,你忙去吧,我根本就不需要解释。我想 大概他又要结婚了吧,因为开车来的总是那一个女人,年轻,戴个眼镜。我从侧面 警告过爸爸,如果那个人进我家一步,我敢拿菜刀劈了她。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老有一种念头,杀个人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我想让别人注意 我,我想让别人知道,我虽然没有妈妈但他们能做的我也能一样能做。 就说我们班的曾丽婷吧,她那个高傲的模样一直让大家都受不了,不就是鼻子 眼睛排列的工整一些吗?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王威追了她多长时间都上不了手, 后来是李晓东,也被曾丽婷拒绝了。大家都说曾丽婷好清纯耶,模样好,学习好, 品德好,什么都好。我就不信她真的刀枪不入,我跟大家说她在装,他们还不信, 我说你们等着。我看的出来她的眼睛其实老瞄我,干吗,心里有鬼。我才不使用递 纸条、写情书这样的劣质手段,放学路上我直接拦住她,曾丽婷,我好好喜欢你, 你说怎么办吧?她红着脸说,你想干什么。我说晚上我到你家找你去吧。她吓坏了, 惊慌地说你别去,我爸爸厉害的很。我说我不怕,我八点准时到你家。她急的不知 道说什么好,最后让八点半到操场边上去等她。后来她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她的 心里只有我,我得意极了,我敢明目张胆地在课间叫曾丽婷过来,说说话儿,很随 意地拉拉她的手,让大家一阵哗然。至于我的心里是不是真的“好好”喜欢曾丽婷,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仅仅是想出风头而已。 暑假里爸爸一走,我感到我成了绝对自由人。我想睡懒觉了就一口气睡到中午, 饿了就拿钱到楼下随便吃点东西。爸爸给留下了足够多的钱,从这一点上说,他真 的很心疼我。 我对吃的东西不讲究, 能吃饱就行了。看书,我只看我喜欢读的, 《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是我最喜欢的三本书,我翻来覆去地看,曾丽 婷给我介绍几本琼瑶的那个书,我说你滚,那是缺心眼儿才看的书。至于功课,让 它也滚的远远的吧。我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废除高考制度,大家想上大学了就可以上, 别考了,这样考来考去,和古代科举不是一样吗? 诺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看电视我不感兴趣,但我习惯把电视打开,声音 开的很大,这样家里就不会显得只有我一个人了,电视里哇哇的说话声从每个房间 都能听见。我把一件牛仔上衣改成了马甲,又给它画上乱七八糟的画,抽象的连我 也看不懂。我把沙发搬开,在客厅的地上铺张毛巾被,四仰八叉地一躺,再摆罐啤 酒,我从来不喝啤酒,但我买了几罐,我想表现一番,自己现在是男人而不是男生。 要不我就漫无目的的拨电话,有意思。 有一次一个狐狸精样的声音问:喂,孙涛吗,你怎么老不来了。 我赶紧捏住喉咙说:我呀我太忙了,我每天要应付五六个女人,现在的女人都 太骚了。 她在电话那头听出来了,说:你他妈的是谁? 我说:我是你爹。 然后我就笑的在地上打滚儿。 我叫曾丽婷来陪我呆着,她总是呆上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地要走,她那个爹真的 很厉害,个子大的象篮球运动员,管她管得很严。曾丽婷从没有让我感到爱情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也没真心喜欢过她,我看着她倒象个妹妹。我和她混来混去, 最高顶点也就是拥抱拥抱接接吻什么的,解衣服的机会很多,可我一点也不想。她 属于林黛玉那种病不叽的美女,干事儿说话总显的纯情四溢,能好好说的话,她得 用个香港的形容词。我讨厌林黛玉,我喜欢潘金莲那样的,所以她每次要走就走吧。 但我也不想放弃她,她就象我的一件值得对外炫耀的东西,在同学面前炫耀,我从 没有想过我的做法有多卑鄙,因为我压根就意识不到。 曾丽婷就住我家对面的那栋楼,那个楼盖的比我家这栋要寒酸些,很旧,我每 次叫她就对着对面打口哨,就象足球场上教练对队员那样,一个手指含在嘴里,呜 呜吹的生响。她的闺房就在对着我的这面,要是她在那里,一准掀开窗帘露露脸, 我们约好的,口哨声四长一短,是晚上出去老时间老地方不见不散,三长两短是问 她能不能过来,五长是I LOVE YOU,反正花样多着呢,我让她登记在本子上,别忘 了或者记反了就麻烦了。 有一段时间,这样的游戏让我乐此不疲,后来某一天我望着曾丽婷拉着窗帘的 窗户想,那窗帘的后面,曾丽婷在干吗,她当面和背后是不是一个样的。有了这个 想法后我就开始行动,我到市场上去买了一架俄罗斯望远镜,正经军用的,墨绿色 外身,沉甸甸的,我想俄国人真是穷疯了什么都卖。 望远镜太神奇了,对面的东西一下子就拉到眼前,曾丽婷家的窗帘是天蓝色小 花儿的,上面还有狗熊的图案。曾丽婷也不露面,偶尔看见她伏在桌子上写字,要 不就象个水蛇一样扭来扭去,大概在听着音乐跳舞。他那个爹喜欢光着膀子,穿个 运动短裤站在客厅里撮胸前的泥,真恶心;她妈妈白白胖胖的,慈眉善目,和曾丽 婷长的很象,她总是走来走去忙碌,我觉得这个岳母倒还不错。 每次看着看着,我就不自觉地把镜头移到其它的窗口去了。 我发现了很多秘密,太有意思了。有一家人喜欢吵架,每隔个两三天都要闹一 会,男的瘦小,女的高大,男的太窝囊了,经常被女的一个巴掌揍到阳台上偷偷哭, 我都替他着急,他活的太渺小了。有一次在外面和那挨揍的瘦男人走个对面,我楞 楞地瞅着他,把他弄火了,他说你看什么看? 我又不是是女的!他的嗓子又尖又细,把我吓跑了。 对面一楼的那一家,从早到晚,都有人打麻将,晚上灯火通明,窗帘大敞,一 直打到夜里两三点才收工,周末通常要通宵,我觉得这家人活的最光明磊落,什么 也不在乎。 原来人在外面都是戴着面具走路呀! 3 颜丽君收拾了一下儿房间,她想肖野也许下午会回来,丈夫回来一定要洗个澡 的,她把热水器打开烧上洗澡水。收拾完房间,她脱下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接好 电源,开始洗衣服。中午的阳光强烈,衣服洗好后稍微一晾就干,这样下午上班时 她又可以穿着干净的衣服到办公室去。 晾衣服的时候,她照例看看自家阳台上的茉莉花,好大的一丛,团花锦簇,把 阳台衬的凉森森的,深吸一口花香,心旷神怡。这花是她跟一个老头儿花十块钱买 的,那时这棵花才是一根柔弱的幼芽,在她的精心呵护下,渐渐茁壮成长,终于郁 郁葱葱。颜丽君听人说过,一个家庭的和谐与否,只要看她家中的花草就行了,如 果一家的花草都是那样病恹恹的、灰扑扑的,那他们的家庭关系一定有问题。颜丽 君不知道这个观点是否正确,但她喜欢这句话。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拾掇一下儿花 草变成了一种消遣的活动,浇水,喷药,拿虫儿,她相信自己家的花草永远都不会 变的病恹恹、灰扑扑。 她在阳台上慵懒地舒展一下儿腰肢,调皮地逗弄着玻璃上一个撞的发晕的飞蛾。 你这个傻蛋,撞吧。 楼宇之间静悄悄的,只有垃圾桶那里有一个戴草帽的人在弯腰收拾着垃圾。夏 天的这个时间里,几乎全中国的人都愿意腻在床上睡午觉,没睡觉的也在打盹儿。 她打开窗子把蛾子放走了,关窗户的时候,忽然发觉对面三楼正对着她的那个窗口 里面好象有人在向这边窥视,她只是凭感觉望了一眼就发现了,她透过窗玻璃尽力 去看,果然,是个人在面向这里,不但在看,而且是在拿着一个望远镜在看。 刷!颜丽君从头到脚都红了,她在这里的一切动作都被看去了,包括她刚才不 自觉地撩开衣服抓痒。这么近的距离内,望远镜完全可以窥视到对面的一切行踪, 颜丽君由此想到,她从前偶尔和肖野在阳台上搞的那些夫妻间甜蜜猥亵的小动作是 否也被那人看去了,她头发发炸,浑身一阵紧张,转而气急败坏。 那个人显然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他放下望远镜,不慌不忙地露出自己的脸, 而且很放肆地转移到敞开的半扇窗户一侧,对着颜丽君呲牙一笑。颜丽君看清楚了, 那是一张幼稚的男孩子的脸,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带着三分的野性,七分的无 赖。她想到可能从什么地方见过,又似乎从未见过,最终她也想不起来什么。但她 已经不再那么生气了,一个孩子嘛,中午无聊的时候不愿意睡觉拿望远镜乱照。颜 丽君使劲向他挥挥手,呲牙咧嘴不出声地恫吓那个男孩,可那男孩却丝毫不在乎, 而是使劲向她挥手致意,脸上表现出丰富多彩的滑稽表情。 唉,现在的孩子呀! 颜丽君无奈地叹着气回到卧室,她躺在床上,心里却充满了好奇,忽然又坐起 来,她隔着卧室的窗帘缝偷偷向对面窥视,那男孩居然还在,又举着望远镜望呢。 “真是够调皮的。”颜丽君一边想一边躺下,不一会儿进入了梦乡。 4 在望远镜里,我看的最清楚的是正对着我的这一家,大概是曾丽婷家的对门。 那家的女主人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不知道怎么,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感到非常亲切, 她让我想到了潘金莲,在我眼里,她走路的姿态优美,笑起来的表情都别致。她家 阳台上养了很多花,她在家的时候都要忙着给花浇水什么的,那些花都很茂盛。我 有时很长时间都盯着她家的阳台,直到她出现。要是一天见不到她,我心里就会空 荡荡的,象缺少了些什么似的,我慢慢迷恋上她了。她的皮肤很白,肩膀圆圆的, 她在家喜欢穿那种紧身的衣服,白色的,我也叫不上名字来,把胸脯绷的鼓鼓的, 很性感。 我想,要是摸上去那肯定很舒服,我甚至想解开那衣服,看一看那里面和我想 象的是不是一个样。 我看着看着,思绪就被带的很远很远,浑身充溢着躺在妈妈怀里的轻飘飘的感 觉,要不就浑身燥热,神情恍惚,躺在地上发老半天呆。她家的男人不经常露面, 可有几次我看见那女人和她的男人做些亲热的动作,我的第一反应是生气,我很想 揍那个男的,狠狠一拳打到脸上。我心里总有一个想法,我要接近她,然后呢,还 不知道。我只想接近她,和她说一句话,或者怎样......我假装不经意的从 曾丽婷那里侧面打听到那女人的一些情况,她姓颜,她家的确和曾丽婷家住对门, 是个图书馆管理员。我跟踪了她几次。好几回我和她走对面,她就那样过去了,我 一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况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她眼里,我只是个上高中的 孩子她哪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我摸准了她的规律,中午她一定会出现在阳台上,白天看比傍晚清楚的多,听 说夜间要用一种红外线望远镜才能看清东西,我想大概我买不起,所以没敢去市场 上找。我的行动很隐蔽,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不想让任何人在知道,包括曾丽婷。 可这个中午却暴露了,谁知道她怎么察觉的,可能是我把头探的太多了,谁让 她把衣服掀起来抓痒呢,她皮肤真的很白。她看到我时样子很生气,这是我预料之 中的,我心里很慌乱,但我表现的很镇静,我不知道她在张着嘴说什么,大概是在 教训我吧,不过,发现了也没什么,我故意让她看清楚我的脸,这样我心里隐隐约 约有几分快感。 我觉得,她真的很漂亮,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动人。 5 颜丽君傍晚下班回到家里,打开家门时,希望第一眼就看到丈夫。她是个感情 外露的人,不会掩饰自己,小别胜新婚嘛,想就是想,掩饰自己干吗,她历来就是 这样。她想立刻闻闻丈夫身上的气味,听听丈夫的心跳。 肖野在沙发上坐着,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微微蜷曲的头发, 有棱角的脸庞,笔挺的腰,他很随意地向颜丽君点点头。 “你好。” 颜丽君向肖野投去询问的目光。 肖野略微有些不自然。 “事先没打电话告诉你,这是我的大学同学李丰,他到这里出差正好在街上遇 到,我请他到家里来住,就不用花钱住旅馆了。” “噢,欢迎,我叫颜丽君。”颜丽君边说边进屋,她不反对来客人,但还是有 些失望,因为本来她想小别后和丈夫过一个温馨的夜晚。 李丰根本没有第一次到人家做客时的拘谨,倒象这个家是他的,他穿着颜丽君 的拖鞋,眼光很温柔地对肖野说:“你的夫人很漂亮呀。” 肖野没说话,连微笑都没有。颜丽君说:“我去做饭。” 肖野却阻止了她:“晚饭你自己吃吧,我和李丰出去一下儿,我们有些事情。” 说着肖野就起身穿衣服。 李丰抱歉地说:“我把他从你身边抢走了,你别生气呀。” 颜丽君勉强笑笑:“你们在家吃不行吗?” “不行!”肖野拒绝了。 肖野和李丰出去了。 颜丽君陷入难以抑制的失望和怪异地感觉中,她觉得丈夫出奇地不安,肖野那 种表面的冷漠和沉静下面,分明掩盖着什么。颜丽君的这种意识仿佛是动物渗透于 灵魂之内的,人类祖先在丛林射猎时就孕育形成的,自远古到今日从未消失的。 第四天,肖野忽然又出差走了,他给颜丽君留下一封信。 看完信,颜丽君象坠入了深渊,她明白自己一直精心维护的东西,原来是个气 泡。 城市的夜晚华灯初上,光影摇曳,从窗口向外,颜丽君的眼里却是黑暗的一片, 她心绪茫然,结婚多年从未有过的失落。家怎么也忽然失去了原来的色彩?墙壁悄 悄地消融、扩散、扭曲,变形为道道冰冷的栏杆,一个牢笼的形状。 颜丽君坐在黑暗中,久久,发出一声轻叹。 6 自从我开始观察那个女人,我很久没给曾丽婷打过口哨了。她主动找过我两次, 我只能马马乎乎地应付她一会儿。既然我的心有所属,我对曾丽婷就更没有兴趣了。 曾丽婷小心地劝我在功课上用功些,和我爸爸的论调差不多,我说我就这样,我不 喜欢上大学,上了大学就是另外一种堕落。 她不敢多说了。我其实是不想和她纠缠了,就拿极其难听的话刺激她,可她还 不离开,我也没办法了。 我不停地使用我的望远镜,我知道对面来了客人,那是个很帅的男人,有时是 白天,有时是晚上,我都能看到他和女人的丈夫在交谈。我想他们一定是非常亲密 的朋友,他们窃窃私语时的表情,就象两个分别很长时间的恋人在互相倾诉衷肠, 我感叹世界上有这么好的朋友,为什么我遇不到。 直到有一天白天,我看到了令我毛骨悚然的事情。 上午,我几乎从不做我的游戏,因为我想大家白天都忙着上班,家里没人。可 我无意间透过对面阳台,看到那客厅里的窗帘竟史无前例地拉上了一半。我拿起望 远镜,把镜头调近,我必须要穿过两层窗玻璃才能看清屋子里的情景。都是我熟悉 的东西,一架书,一幅风景画,一排花瓶,镜头里没有人。但我知道一定有人在家, 因为半个小时前,那窗帘是拉开的。我把镜头稍稍调整了一下角度,转向沙发,我 和时间都凝固在那一刻,我想我的嘴一定惊讶地张到了最大。 两个男人在拥抱着接吻。 我不相信自己的视觉,揉揉眼睛仔细看,两个男人接吻的姿势如此地投入,他 们仔细而体贴的爱抚动作让我一阵作呕,我毛骨悚然。我仿佛被抛上半空,又跌下 了。一切飞速地旋转起来,我忘记了我身处何方,我眼中的世界忽然变成了灰白色, 对面原本绿色的花草象焦木一样漆黑。我扔下望远镜,跌跌撞撞跑到客厅,我躺在 地上,从头到脚毫无知觉,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极度陌生的空间,一切原先的逻辑和 规范象高塔陡然遇到强烈的地震,在轰然巨响中彻底崩塌了。我想到父母的离异, 想到我对面的情景,想到街上混乱的人群,想到课堂上的老师,逆行的汽车,或者 根本就是搀杂在一起的乱哄哄的东西,心灵上的战栗象海潮冲击着海岸,白浪和泡 沫在咆哮间顷刻撞击的粉碎。 我一口气喝下一罐啤酒,强烈的苦涩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天旋地转。 傍晚,我喝光了家里所有的啤酒,呕吐光了所有胃里的东西。我摇晃着来到街 上,我模糊地分辨着一张张狰狞的人脸,分辨一个个男士臂弯里挽着的是什么;我 无神地打量如梭一样来往的车辆里面,搭乘的是人还是动物。流在我脸上的,是雨 水还是汗水?是雨水。原来我的衣服已经精湿,我仰面看去,城市的夜空居然是紫 红色。我走过一条街,又一条,我只跟着我的感觉走。期间我走进一家店铺,不知 道是什么店铺,也不知道和什么人说了话,我忘记了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微笑还是 呵斥。 什么时候,我又回到我家附近。我坐在一个台阶上,我不想回家去,我害怕继 续被无边的扭曲的沉重包围,我想念我的妈妈,不知道她现在想不想我;我觉得自 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是立在雨里的一棵梧桐树,是街上飞驰车辆驶过溅起的一滴 泥水。 我在什么地方又买了啤酒,坐在台阶上喝。 对面走来的是她吗? 我朦胧的视线里,看到我望远镜里的女主人公踏着班驳的灯光走来,她仿佛从 天空里飘落,沿着我梦境里的小径走来。我站起来迎上去,我的恐惧和绝望变的象 阳光一样灿烂,我终于有勇气走过去,我要把我的一切向她倾诉。 我躺在床上,灯光如瀑布般倾泄而下,我游离的视线分辨出这正是我家。我要 坐起来,一只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看到我在望远镜里无数次窥探的那张脸就在眼 前。她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地对着我,她的眼神慈祥平和,眼角带着几分疼爱和责 怪,我痴迷地盯着她的嘴唇,象一只粉红色的、透明的杨梅,我的眼泪慢慢溢出眼 角。 她微笑着给我擦去眼泪:“小朋友,你喝醉了。” 我浑身沐浴在懒洋洋的幸福中,我说:“你把我送回来的?” “是的。你就是拿望远镜的那个淘气的孩子。”她问。 “是。”我看到她手里拿着我的俄国望远镜。 “你父母呢?不在家?” 我没回答她,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委屈的眼泪又流出来。 “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我点点头。我握住她的手,她让我握着。 她问我:“你都看到过什么?” 我惊恐地望着她,我该不该把我看到的告诉她,我拿不准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家 里发生的事情,迟疑片刻,我决定告诉她,因为我喜欢她。我鼓足勇气把我看到的 和我内心的恐惧说给她听,我尽量使用了平静的语调,我害怕她会哭或者叫,那样 会让我不知所措。我象一个调皮无知的孩子第一次点燃鞭炮后等待即将爆发的巨响, 忐忑不安。 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她勉强微笑地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 这一刹那,我忽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生活的不如意,人们 在大街上面带微笑,但在内心都隐藏着深邃的隐痛,宛如窗帘后的秘密。我仿佛也 明白了爸爸妈妈之间的不幸,就如同这世界上每个人的不幸一样,而我,只不过是 其中的一员罢了。我刻意发泄,无由迁怒,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我走了,孩子。”她说,她起身要走。我拉住了她。 “你别走。”我把她拉到跟前,我象个大人一样把她推倒在床上。 我没看她惊慌的表情,只感到她那么的顺从,我一味注视着她胸前那神秘的令 我无数次遐想的白色,我忘情地把头伏在那上面,摩挲着她的心跳,柔软温暖的快 感把我推如无垠的大海深处。灯熄灭了,大幕拉下,黑暗中我在她的引领下,穿过 一条滚烫的通道,四下充满喘息,如无数野兽盘踞在黑暗中,我无言地饮泣,眼泪 把她胸口殷湿了。 只听到她的呼吸急促深沉,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 “傻孩子,你怎么了?” 7 信。 “丽君你好: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给你留下这封信,我不想再继续欺骗你。 李丰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宿舍室友,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我坦白地告诉你, 我在心理上其实一直喜欢的是男孩儿,李丰就是我那时的恋人,我们一起经历过放 浪形骸的往事,用别人的话讲,我们是同性恋。 我不承认这是肮脏不可见人的,我知道也许有的人和我具有相同的心理,但却 没有勇气去爱,怕去爱,或根本就恐惧爱和害怕爱带来的失败。 幸亏我和李丰走到了一起,我们之间的经历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真正的爱,这一 年中,教会了我许多生活和感情的道理。那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因为生活有压力, 心理有压力,必须找一种缓解方式。 毕业后我们分手了,我们通过书信,象大多数校园恋情那样,我在一种极其矛 盾的心理下和你结婚,婚后我努力淡忘从前的一切,把自己当做正常的男人那样尽 量去爱、你体贴你,但我做不到。 我终于忍不住和李丰电话联系,可幸的是,他同样在痛苦中等待着我,我前些 天其实没有出差, 我们约好了到D市去一起见面,到黄山去游览了很多天。只有和 他在一起,我的心情才有晴朗的感觉。 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但我无法说服自己的心理和欲望, 长此已往, 我会被自己的压力压垮。我决定我们离婚,我要到D市去和李丰生活, 因为这是我生命唯一的出路。 我不憎恶任何生活在主流中的人,也不因为我们生活在边缘而苦恼,因为我相 信这也是真的爱情。 我等待你的决定,你可以直接打手机给我。 对不起你的 肖野 ” 8 仿佛一夜之间,我长大了。 我醒来时,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了,我寻找她留下的痕迹,屋子收拾的干净极了, 一如我妈妈在时那样井井有条。一个真实的梦。 我望着对面的窗户,没有一丝有人的迹象。茉莉花的绿色出奇地灰暗。我想这 一切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幻觉。 我把望远镜丢进了垃圾筒,如同扔掉了一段记忆。 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踪影,我刻意寻找过她,在楼前 等候,在街头寻觅,去她家敲过门,但她消失了,她象幽灵一样从这个地方消失了。 直到开学后有一天,曾丽婷说她死了,警察在河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我失魂落魄地躲在没人的地方大哭。 在我心里,我把她当作了我真正的恋人,我也仅仅知道她姓颜。 2000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