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舞台上的一条汉子” 第三届深圳市“鹏城金秋”艺术节文艺汇演,深圳大剧院内座无虚席。“轰隆 隆”一声春雷,来自宝安的代表作品舞蹈《春雷》拉开了序幕。男主角气质粗犷豪 放,威武雄壮的动作,宛如一尊尊流动的雕塑;闪光的汗水,健壮的体魄,眉宇间 凝聚的丰富情感,力与美和思想交融一体,吸引着观众的目光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移动。从那富于激情的舞蹈语言中,使人仿佛看到一种倔强、执著、艰难摸索的人 生历程。 他是谁?我在心底问。 演出完回宝安,我在车上见到他——原四川省舞蹈艺术团演员宋庆吉。 舞台上粗犷豪放的宋庆吉,舞台下多了几分儒雅。《春雷》获深圳市“大鹏文 艺奖”,大伙兴致勃勃的谈论着刚才的演出。宋庆吉坐在那儿,脸上并没有灿烂的 笑容,清清瘦瘦的面孔有点苍白。他的一只手轻轻按在胸口上。大家后来才知道, 他的胃不好。舞台上他豆大的汗珠,一半由于舞蹈动作,一半由于胃的疼痛。 从这次获奖起,宝安的舞蹈事业有一个新的转折点。 真正认识宋庆吉,是在平淡交往几个月以后。 那天几个朋友去他宿舍吃火锅。上楼时便闻到呛鼻的辣味与令人垂涎的香味。 进他狭窄的居室一看,个个都难以置信地傻了眼。只见仅有茶几上和写字台上摆满 了碟,碟内是切得精致好看的食物,煤气炉上的火锅正翻滚着冒着热辣辣的香气。 有人问道:“是嫂子来了么?”边说边往里面转了一圈,瞪大眼睛满腹狐疑地 将宋庆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宋庆吉装出一脸被人低瞧的委屈,也不争辩。他本不 大喜欢说话,多用表情与动作表达。这或许跟他多年的舞蹈经历有关。 宋庆吉总是这样地让人出乎意料,让人对他不断有新的认识和发现。 我们笑着称麻辣火锅为宋庆吉的另一手“绝活”。 在翻阅旧杂志中,我看到一张“杨丽萍舞蹈晚会”节目表,宋庆吉的相片赫然 醒目:齐肩黑发,面容饱满,穿一件黑色背心,肌肉隆起透出健与美。下面一行黑 体字:杨丽萍舞蹈晚会特邀舞伴宋庆吉。 谁不知道“孔雀公主”杨丽萍?暗自惊讶了一下,同时增加了一份欣赏。 宋庆吉太谦虚,喜欢以沉默撼人,就像他从未向我们谈过他能调绝美味道的重 庆火锅一样,他也没提过他曾经应邀赴日本、美国、新加坡等地演出,这些都是后 来从侧面了解到的。他希望人们吃了以后去回味火锅的味道,看了他的舞蹈以后再 去思考。这正像他的舞蹈语言,真实、朴素,虽是无声的,但比呐喊更有震撼力。 初到深圳的他似乎每天清闲得很。其实,他的压力及他的工作是别人看不到的。 他的起居室就是他的创作室、练功室。自从演出完《春雷》后,他又接下了创作剧 目迎“九七”回归的重任。他很少出门,反复听音乐,编动作,一丝不苟地创作作 品。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在这并不熟悉的异乡异地,年已四十的他才有时间去思念 远在重庆的亲人。妻子总担心宋庆吉不会照顾自己,打来电话一遍遍地询问,嘱咐 准时吃饭,不要老吃方便面。后来妻子说干脆来深圳,宋庆吉不同意,“家里有孩 子,有年迈的父母,他们更需要照顾。” 剧目的创作是漫长的,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宝安有留住宋庆吉的意思,宋庆吉 也曾有那么一闪念,但旋即如流星熄灭: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颠簸折腾几个来回 啊!他早在重庆扎下了根,那儿有他的几十年的老朋友,有他的艺术团,他对那片 土壤有着无法比拟的深情。 狠命练功,创作,既要对得住深圳人民的信任、期待,又不能背叛自己的初衷, 那就是对艺术创作的严肃态度。 在艺术与亲情的双层煎熬中,他明显地憔悴了许多。 宋庆吉从来就是不轻言放弃的人。 15岁的时候,老师这样评价他:腿短,韧性不够,前途不大。作为一个有志于 舞蹈事业的演员,这样的评价令年少的宋庆吉伤心不已。但他不甘心。他对自己说: “我要用汗水来弥补我的不足”。练!勤能补拙。他在别人休息、娱乐的时候独自 练。当老师说光傻卖力气不行,舞蹈更需要综合的艺术修养时,他就努力学习文化 知识,从音乐、电影、戏剧等姐妹艺术中汲取养分。 29岁那年为了跳好独舞《拉纤的人》,他还经常到江边看纤夫拉纤。劳动者豪 迈的气魄,勇敢顽强的拼搏精神深深打动了他的心,激起了他巨大的创作热情。 三十而立,《拉纤的人》获四川省舞蹈大赛一等奖。对于一直跳群舞的宋庆吉 来说,这是他事业中关键的转折点。 “机遇每个人都有,看你能不能把握,把握机遇,就把握了整个人生,我是在 苦练中等待机遇的。”宋庆吉握了一下拳头,仿佛攥紧了一把机遇。 贫苦的物质生活常常对自诩精神生活丰富的人开些尴尬的玩笑,并引诱人用 “精神”去兑换物质。宋庆吉一家三口住在12平方米的斗室里12年,这位舞蹈家却 一直初衷不改。 同行中的人去日本参加商业性演出,而宋庆吉却去北京报名参加舞蹈大赛。当 别人从日本赚了两三千美元回来时,他在北京的表演仅获了三百多元奖金及表演三 等奖的荣誉。他只是遗憾没有发挥得更好。 有一大腕明星来重庆演出请宋庆吉作伴舞,出场费为五百元,相当于他当时几 个月的工资,极具诱惑力。出于对艺术的尊重,宋庆吉毅然拒绝了。他说:“每个 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我不会为钱伴舞,更不会将艺术‘卖’给人家。” 这与文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颇为相似。 有人说宋庆吉“傻冒”。 当走穴演出成风,宋庆吉依然故我,留在排练场苦练。偌大的排练场经常有他 孤单的身影。 生活的沉重与艺术的艰辛拧成一根牢固的纤绳,深深地勒入了强健的肩膀。纤 夫走过了浅水滩,行过了崎岖的路口,踏上了更远的征途。他多次获国家级表演一 等奖,并荣获“四川省十佳演员”称号,1993年成为四川省当时唯一享有政府特殊 津贴的舞蹈演员,1995年获中国文化部文华奖。宋庆吉自己说:“40岁之前,我想 得到的可以说全得到了。”别人说宋老师的圈画圆了,名利双收,还有什么追求呢? 宋庆吉终于决定在深圳扎根。他跟父母说调动工作之事时,俩老惊讶且愠怒。 宋庆吉明白垂暮之年的父母不愿看着儿子远走他乡,让家庭之月常缺少圆。宋庆吉 自己也愧疚这么多年来一直忙于自己的事业,不曾细心照顾父母,更未让父母过上 优裕的生活。太太柔弱的肩膀虽替他担过了重担,但作为儿子,终是惭愧的。 还是太太与二老嘀咕半天,两鬓斑白的父亲才说:“庆吉,你自己的事你自己 决定吧,我们都支持你,只是你要记住,这个家,你是有责任的!”父亲轻轻的话 很重地敲在宋庆吉的心头。责任——-是的,这些年,自己尽的责任的确微小啊! 太太是全力支持宋庆吉的。太太脸上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美丽的鱼尾纹,让宋庆 吉心疼又怜爱。 “幸亏我太太全力支持我,给我极大的鼓励,所以我才能一心一意跳舞。她从 不唠叨,她说好愿意跟我到深圳来,没工作就给我做饭。” “真的很感谢我太太”。情到真时,宋庆吉倒沉默了,眉宇间那凝聚的沉思神 情令我想到他跳舞时的一种情感体现。看得出他对太太一往情深。 真正拿到调令是在1996年春节以后。告别了在四川生活了半辈子的人生舞台, 他怀着愁喜莫辩的心情正式落户到深圳。带着他对舞蹈事业的追求,对明天的信心, 开始了另一轮奋斗。在我们为他庆祝的当儿,宋庆吉喝醉了。醉得一声不吭,醉得 两眼红红。 我们的心也觉得有几分复杂与沉重。我们都在想,假如换了自己,在四十多岁 的时候,会不会离开生活过半辈子的城市,离开在鲜花、掌声、荣誉簇拥中的生活, 离开艺术氛围那么浓厚的圈子,离开倍受尊重的生活氛围,甚至拒绝艺术团团长之 宝座的挽留,而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骄傲,一切从零开始,我 们有没有这样的勇气与胆量,愿不愿意卸下原本那层光环,习不习惯失去被人尊重 反而要向别人点头哈腰的生活?这儿多少人,并不知道自己是谁。特别是象宋庆吉 这样的人,荣誉更没有写在脸上,挂在嘴上。 “一个真正的汉子,走到哪儿都会受人尊重的,这只需要时间。”宋庆吉这句 话,将我们各自的心撞击了一下。我们不觉为他在心底里默默喝采。 人生就是拉纤。宋庆吉的航船又航临险峻之地。他丰富的人生体验,已于他的 创作中体现,一切已潜藏在他健壮的筋骨里,一切已隐伏于他深沉执著的目光里, 他威武动作的张力中…… 美丽的“孔雀公主”杨丽萍在自己的舞蹈晚会上特邀宋庆吉。当他那双钢钳般 充满力与美的手托起杨丽萍纤细的腰身,有如缕缕轻支飘浮于山巅之上,强烈的反 差和异常的和谐制造出的美使观者感受独特,从赢来一阵阵掌声,杨丽萍说:“我 寻找了好久的舞伴就该是这样的……” 中国舞协副主席赵博胜说:“舞台上宋庆吉的气质是没人能比的。” 宋庆吉赴新加坡演出后,新加坡的一位专业人士撰文称:宋庆吉是中国舞上的 一条汉子。 …… 能有“中国舞台上的一条汉子”这么一种评价,宋庆吉说他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