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的故事 现在讲一下有关我的头发的故事。 小时侯最怕去三个地方——医院、洗澡塘子和理发馆。 医院是因为那时身体不是特别好,经常感冒发烧,吃吃药片无所谓,就怕打针, 但打针又是最急功近利的方法。每回打针都赶上的是实习医生,我就成了他们练习 射箭和绣花的实验品,屁股上被他们扎的千疮百孔,坐都不敢坐。更过分的是,有 一回扎针他们拔去针管,针头竟然留在屁股上,那个小护士竟然还敢埋怨我皮糙肉 厚,把腚眼夹的太紧。 我的爸爸属于那种老北京的劳动人民,他们的最大休闲活动就是在澡堂子里泡 澡。每星期老爸带我到洗澡堂子里去洗澡,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上刑。 澡堂子里的水烧的跟煮饺子的水温一样高,每回我都畏畏缩缩地下到热水池里, 象不会水的人下海摸鱼一样小心翼翼的。我的个头小,下到池子里,水面就漫过了 我的胸口。人们脱的赤条条的,黑的白的屁股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想到他们拉屎 的器官和我的脸通过水这种流动性如此之大的媒质有所接触,我就觉得特别的恶心。 成年男人的那个东西在他们的下部那么吊着,让我觉得特别好奇,他们有粗有细有 长有短,一律比身体的其它部位黑一些,有的毛多一些,有的毛少一些,大人们走 着的时候,这些毛就飘在水面上,一漾一漾地,象海里面的发菜。他们让我想到了 连环画里给八路军放哨的儿童团们的常规武器——红缨枪,他们也是这样各色不一。 有时候,来个胖子下水,腆着个大肚子,排山倒海一般地下到池子里,一阵波涛汹 涌,呛的我直喝水。我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我的那个东西小小地, 自卑地夹在两条同样细小的双腿之间,跟那些庞然大物相比显得有些自惭形秽。我 的这种阳物崇拜症一直伴随我的一生,小时侯打仗时谁当头目都是通过比赛阳具的 大小来决定的,有大小鸡巴之分。上大学时,宿舍里争论谁的鸡巴大,斗来斗去没 有结果,后来到化学实验室偷了一个大号的量杯,灌满水,几个人先后把鸡巴尽根 地浸入量杯里,当然是没撸以前的,我不大不小,得了个榜眼,那时侯我还是个处 男,而老大老二都已经用过多时了,所以说,用进废退,一点儿也不错。有的人的 龟头红红亮亮的,翻蹄亮掌虎目圆睁,瞠目结舌的,让我羡慕不已。我觉得,此后 我很长一段时间学不会游泳,都是因为在澡堂子里的经历的后遗症。 小时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到理发馆去理发。那时的理发馆里码着那种象 牙医似的凳子。碰到有刮光头的,可以象汽车坐椅一样放倒,用一条热毛巾罩在头 顶,理发师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师傅,把刮胡子刀在一个挂在椅背的皮条上狠狠地杠 两下,然后象收割秋天的麦子一样把头发来一个一扫光,这些老师傅看着都有把子 力气,象是从肉联厂转业来的。他们用巨大的一块白布往我的脖子上一扎,几乎勒 的我差点儿断气,用电推子贴着头皮给我剃头,由于紧张,生怕他们有个闪失,我 就会破红见喜,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粘满琐屑的头发茬,非常的痒痒儿。电推子 在我耳边发出巨大的声响,象伐木工使用的电锯,我每回都害怕他们把我的头锯开。 我于是坚决拒绝再到理发馆去理发,我的爸爸于是去买了一个手动的推子,开 始了他的理发生涯。他只会理一种头,就是那种号称叫钢盔头的发型,这种发型非 常容易学习,就是把早上煮奶的奶锅往头上一扣,把漏在外面的头发都剪光就成了。 我的哥哥的头发也是我的爸爸铰的,我们两个人的头型如出一辙,远远看去象两个 大兴出的西瓜。不过还好,那时侯的男孩一律都是这样的头,所以谁也别笑谁,别 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上了初中,进入青春期,开始渐渐臭美了。那时侯是85年,齐秦刚刚开始出道, 我特别喜欢他,觉得他那一头长长的波浪似的头发特酷,所以我也开始留长头发。 刚留长点儿就被爸爸给清除了,怎么也留不长,那时侯我刚有些叛逆,再加上我有 一个好朋友也喜欢齐秦,也喜欢留长发,于是一帮一,一对红,我们展开了一场有 关头发长度的比学赶帮超,人就怕起哄架秧子,一个人有些英雄气短,有个伴就容 易甚嚣尘上,如此推波助澜,我们的头发长度逐渐只比各别女生的头发短了。有一 次,我们的班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我们两个找了去,允诺如果我们把头铰了, 第二天就让我们入团,那时侯我还是个好孩子,政治上非常要求进步,于是回家两 个人都把头发铰了。第二天,我顺利的入了团,我们哥们儿却被涮了,我们班主任 连提都没提他入团的事儿,我们哥们儿极端郁闷,整天哼哼着“我有一种被欺骗后 的疲惫”。 高中时因为喜欢弹琴唱歌,组了一个乐队,那时侯的印象,搞艺术的,比如说, 画画儿的,搞摇滚的都留长头发,我一直是个自诩浪漫,浑身散发着艺术气息的人, 所有附庸风雅的事儿我都乐此不疲,所以我有开始留起了长发。由于留长头发我没 少挨老师的教育,还好我除了爱留长头发也没别的什么毛病,学习成绩还不错,所 以老师也抓不住我的小辫子,但由于我的这个爱好,我也没少受损失,我从来没得 到过一次三好生。每次仪容仪表检查我都如丧家之犬,被提上讲台作为反面典型, 搞的我一听说要检查,就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我受到老师无数次诱导,被告 知——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要头还是要发,小子,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坚决 表示,砍头可以,铰头不成,我愿学前明遗老,终老山林,不食周粟;我愿学梅兰 芳蓄须明志,誓不向恶势力低头,反正我这撮毛儿我是留定了。 有关长头发留与不留的问题,一直伴随着我的高中生涯,老师们在我这不满25 平方厘米的头皮上倾泻了数以百万计的唾沫星子,把我的头皮都削下去了几米。 我的大学是在南京上的,他号称中国最忧郁的城市,我记住她并不是因为六朝 古都,金陵春梦,而是因为南京大屠杀有两万多女性惨遭蹂躏,在我的印象里这个 城市应该是晦黯的,灰色的城市,南京人的脸上应该或多或少有些忧郁,如同这个 城市的梅雨季节,经常淫雨霏霏。南京的夏天非常炎热,我的头发的长短也如同四 季有上一个轮回。刚到南京时由于积重难反,还留着长发。没几天就受不了了。晚 上睡觉时,头发就象一条大棉被似的盖在头上,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流进 我的眼睛了,眼睫毛总是湿漉漉的,然后顺着鼻翼流进鼻子眼儿里,或者干脆顺着 下巴滴到枕巾上。这下省得老师教育我了,我自己就自觉自愿地进了理发馆,把我 齐肩的头发剪成了分头。那段时间想组自己的乐队,找了很多人,总碰不上情投意 合的,基本上处在一段单练的时期。 等到我再次把头发留长的时候,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乐队。我们一周排练三次, 都是下午四点半吃完饭开始到晚上没谱了。半夜时分排完练,就翻墙出去喝酒。我 那段时间喝过很多酒,啤酒,白酒,还有加了鸡蛋的黄酒。 一般都是天色放明时回到宿舍,暴睡一天。熬夜最耗人,我熬回夜需要一天的 时间来补充睡眠,幸好是隔天来一回,我还有时间养精蓄锐。那时我们的演出很少, 只有过新年的时候借着丰富学生课余文化生活来上一场两场。 在我们第一长演唱会时我的头发留的最长,早已过了肩膀。我留头发有个原则, 就是剪短之后再也不修,任她疯长。那时侯的头发象一个鸟窝,因为留的太长,支 端有许多分岔,估计让我来做官圆少年宫里的静电球的实验效果最好。那时我们的 音乐风格是重金属+ 朋克+ 校园民谣,整个一个大杂烩,开的到真是有张有弛。不 过演唱会上我的长头发到真是有用,我们又没拍什么舞蹈,演出效果靠的就是我的 一把长发上下翻飞,挑逗起观众那种没心没肺的热情。由于我们乐队人人长发,又 都又高又瘦,我们上场时我听见有人说我们一堆墩布,我发觉这比喻特别贴切。我 前头的头发已经过了下巴,乱糟糟的,都堆在眼前,象马尾巴做的窗帘,看人的时 候要用双手的小指分开眼前的头发才能看人,我们班的女生说那时我露出的是暴力 和淫欲的目光。 我们的演出没演两场就被学校禁演了,原因是现场秩序混乱,由于我们的器材 大多数是学校小乐队的,学校停止提供后,我们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演 出基本停顿,我们被迫转入地下。没过多长时间,期末考试开始了。 我由于长期沉迷于音乐,课是基本上没上过,甚至连任课老师是男是女都搞不 清楚。复习时基本处于一种破罐破摔的境地。终于把最后一门混完,想着晚上找乐 队的哥们儿一起去喝酒。我从教学楼往宿舍走,心情还算不错,却发觉自己已经被 人跟踪了。跟踪我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我曾有过被低年级女生尾随的经历, 可被老太太跟着这还是第一回,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岁的老太太应 该道行颇深,不过我想她应该早就停经了,不过也说不好,武则天八十岁还养面首 呢,肯定是看见我如此貌美如花的少年,情不自禁,也未可知。我带着满脑子的胡 思乱想进了宿舍楼。等我再下楼时,宿舍看大门的阿姨叫我。我与她的关系一直不 错,我曾经把带来给同学又被人们统统拒绝的茯苓夹饼转送给她,劳动人民特别容 易贿赂,阿姨成了我的嫡系,甚至允许我夹带女生上楼。现在她神秘兮兮地把我叫 在一旁,向我宣布,我的死期将临。刚才尾随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信誓旦旦,辗 转反侧,思之不得,哭着喊着要见的院党委书记本人。我一时兴奋,有如此重要之 人物垂青于我,我瞬时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需仰视才见,情不自禁地想要大小便 失禁,我其实是个十分趋炎附势之人,许久以来一直想一亲院党委书记之芳泽,只 是命运捉弄,无缘相见,幻化无常,恨未能相识于未嫁时。我向老太太询问书记大 人因何垂青于我,老太太说皆拜我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所赐。书记大人问我到底 是何方神圣,老太太告诉他说我不是我们学校的,结果书记还训她为什么把外校的 学生放进宿舍。这件事搞得我有五分钟的忐忑不安,见到我们那帮面有许多菜色, 刚刚有点人色的哥们儿时,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然后就是无聊而又快乐 的暑假。暑假过得也不是很舒心,我几乎是在床上度过的一个漫长而又无聊的暑假, 我觉得我都要得褥疮了,然后用几天准备突击补考。当一切都磕磕绊绊而又圆满地 摆平后,我发觉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学期。 我新学期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的辅导员让我铰头。 我的辅导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女生,比我们高不了几届。平常很是罩我,所以一 般我也很给她面子。这一次面带难色地凑近我,对我说,郝佳,咱们是不是把你的 头稍微修理一下。我问她怎么了,她说院党委书记找她谈话,说如果我一天不铰头, 就扣她一个月的奖金。最后她用商量的口气问我,是否能够将我的头发稍微修短一 点儿。我一般对女生都呵护备至,颇具怜香惜玉的骑士风范,见如此楚楚可怜之女 性为我平白无故受如此之经济损失,心下颇有不忍,当下同意为她剪去我心爱的长 发。 我出去把头给铰了,不过铰的有点儿曲线救国,在后脑梢儿留了一缕长发没有 铰,用一根红绳扎了起来,平常就衣领里边儿,该牛逼一下的时候,就拿出来招摇 一下,引别人侧目一下。有意思的事,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酷姐也同我是一样的打扮, 我们在校园里相遇的时候,经常侧目而视,大有英雄惜英雄之意。不过好景不长, 就算如此忍辱偷生的方式也未逃脱老师的法眼。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刚从被窝 里爬起来,想到图书馆去看看新来的杂志,顺便也看看姑娘们的腿,结果在图书馆 的大厅被我们的辅导员当场捏住,那时她正忙于考研,穿梭于图书馆与饭堂之间。 她让我把这缕长头发给铰了,我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三十六计走为上,当 场答应,然后赶紧溜之乎也。结果第二天又碰见了她,她问我为什么还没剪,我推 脱学习太忙,没时间。如此这般,我一连碰见了她一个星期,我找了无数理由搪托 她,甚至最后说我身上没有剪头的四块钱。我们老师也烦了,说:“得得,你也不 用说那么多了,你现在跟我去趟办公室,我给你剪了就得了。”我被逼得无处可避, 只好说:“算了,我还是自己剪了吧。” 如此头发的斗争最后以我的失败而告终,我也知道留长发不过是无聊的形式主 义罢了,但这种形式主义就是让我舒服。 我那个爱留长发的朋友却躲过了这一劫。那时他在北京的一所野鸡大学也搞了 一个乐队,头发留的比我最长的时候还要长。他们学校特意为他制定了一条校规, 在他们校规的补充规定里特意加了一条:“男生不许留长发和带首饰。”那时他的 衣服上总是叮叮当当别了好些别针,手上带着好几个骷髅戒指,他还带着一个藏银 打制的项链,足有一斤多沉,有一回他带着这么多的零碎儿追公共汽车,结果银链 子荡了起来,差点没把他的门牙打掉。从此,他就不带那么多的零碎了。可头发怎 么办呢,他也真有主意,偷了他妈的一个头套,每逢人多眼杂,他就带上头套,从 后面看活象弃娼从良的翻身妇女,据称每逢他带着头套到水房打水,常引起数百人 围观,造成交通阻塞,场面巍为壮观,可称一大风景。 大学生活无聊、快乐而短暂的,刚开始找工作时我把头剪成一个标准的分头, 人模狗样的到公司去上班,见到上司趋炎附势地点头哈腰,整天说着:“总经理, 好呀!”过了一段这样的日子,我觉得活得越来越不象自己了,我又开始留长发。 工作后,有个好处,就是好象你突然间长大了,人人都把你看作独立的人了,在这 以前,你只是依附于给你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的人而存在的,经济独立万岁。 现在我的头发又披了肩,不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是画画儿的,要不就是搞音乐 的,反正是与艺术有关的,怎么也想不到我是搞技术的。 我的女朋友昨天让我把头剪了。我毅然决然就剪了。我想起原来写过的一首歌: “为你我愿剪去心爱的长发 为你我愿作出无悔的回答 为你我愿采尽世间的鲜花 用她做个花冠陪你出嫁” 现在留不留长发就那么回事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