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眼空洞 我不相信天长地久,但我也不相信细细会背叛我。 我曾经挚爱的妻。 当我终于在那家叫做彼得的快餐店看见临窗的桌前,一个英俊的男孩面对面握 着细细的手时,我不得不相信,我们曾经赠予对方的誓言已经烟消云散。 我象个怯懦的偷情者躲在角落偷窥那华灯迷乱的窗景映衬着的偷情者。 我看见了细细忧伤的眼神,我异常熟悉的令我疼爱过厌倦过的眼神。我心里突 然穿过一首歌,一首初恋时反复唱给细细听的歌: 说好和你一起流浪 失约的我独自飞翔 窗外景物不断地变幻 提醒我背叛的心慌 说好不让你再流泪 迷惑的我不知是错是对 下雪街头独自地行走 握不住一杯温热的咖啡 寂寞公路每站都下雪 想念等候流逝的爱 寂寞公路每寸都伤痛 冷漠,激情,点烟的手 寂寞公路哪里是尽头 我一阵茫然,不知道此刻这歌该由谁来唱。或者我们的爱情在起初就已经有了 暗示,在那黄昏的校园就埋下了伏笔? 那个唯一下了雪的冬季,我爱怜地摸着细细鼻尖的小褐斑说那是星星,天上会 唱歌的星星,说曾经在一个想她不能寐的夜晚推窗听星星唱歌。细细圆睁着微翘的 纯净的眼睛问,真的吗,星星真的会唱歌吗?我说当然。都唱了些什么?于是我就 开始给她唱所有我会唱的情歌。 男孩一脸的纯情和挚着划定着他的身份,一个已婚男人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如 此年轻的男孩爱着我的妻子,我是应该感到耻辱还是得意?从他英俊的脸上,我看 出了妻的魅力,而这些我已经忽视太久,充斥我眼睛的只有她祥林嫂般的琐碎唠叨 和患得患失,很早以前她就不能再令我渴慕难眠,再令我为她掉男人的眼泪。 男孩起身走到服务台买了枝玫瑰回到细细身边,凝视着她,把玫瑰靠在唇边吻 了吻递过去。细细的脸上有丝笑意闪逝,我看见男孩白晰的手在她的眼下轻轻划过, 哦,细细哭了,我曾经挚爱的妻。她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想起了那座远离城市的校园, 想起初恋的我满脸洋溢着的幸福?我曾经在那条冗长的老街寻找玫瑰,最终我的目 光落在了校园东角的园埔。我在深夜,在校园开始沉睡的时候溜出寝室,在路灯的 朦胧中选一支欲开未开的玫瑰,清晨的时候悄悄送到细细手中。我喜欢看她接过玫 瑰时微红的双颊和羞怯闪躲的眼神。 我提醒自己有权利上前折断那双女人般纤细的手,我将双掌摆到桌上,被细细 读过的错乱的阡陌一如往常,想起细细涓细的声音“我该刻进你生命的,是吗亲爱 的?那么我匍匐在哪一条沟哪一个壑?告诉我呀快告诉我。”我说,所有所有。 而此刻,我象个迷路的小孩迷失在纵横间,究竟哪一个小小的标记写着此刻, 写着我和细细还有眼前这位男孩?不能谙不能解,难道我俩果真缘尽于此?我是只 被记忆囚禁的病兽,脆弱得攥不紧拳头。 那些温情的夜晚都去了哪里?月光下细细如脂的肌肤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我是 痴迷的孩子,醉倒在没有边际的巅峰。细细的泪溅在枕边,我一阵幸福的慌乱,我 要娶你,爱你一辈子。当我开始给怀里的细细唱歌的时候,有种淡淡的失落,细细 是我的第一次,但我不是她的……其实我并不在乎,是吗?是的。我反复在心里自 问自答。 男孩会在意细细有过婚姻吗?会在意吗?他想娶她吗?会在婚后再去寻找一种 补偿吗?郑说天下的男人,不管是否正人君子,对女人都有无尽的渴望。郑对我说, 你真是白活了,天下女人那么多,而你只尝过一个,并且是二手货。他这样说我的 细细,我有满腔喷射的怒火,然而他得意的神色让我底气不足。 毕业的第二年,爸爸找了他的老同学,办好了细细的调动,细细终于说服父母 奔我而来。在火车上,细细把头深深埋在我的腿间,泪渗进我的肌肤。我说没事的 细细,等我们有了房子就把你父母接来。细细低声问,真的?我说当然。 我们都以为我们面临的只有幸福。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粗糙的上唇和下巴,想起枕着细细的腿仰面看她手握眉夹 细致地为我剪胡须的那些快乐日子,那是哪一年?为什么感觉如此遥远?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眼中的细细不再美丽温柔?我开始厌倦她关于我的臭袜子 不能到处乱扔,我必须下班准时回家如此这般的唠叨,我在心里骂她祥林嫂。 我不再留恋我们的小窝,把细细一人扔在这个对于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的角 落。在这里,除了我,细细一无所有。她总是守着一本书或电视到深夜等我敲门, 从那时起我开始看见细细此刻这样的忧郁眼神。细细终于暴发了,对我咆哮,反复 说“我是为你而来的,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想起郑的话,冷冷地转过身去不予理 睬。 “Will you still need me,will you still feed me When I'm sixty-four?” 当男孩把一根薯条递到细细唇边时,我方才听见这支落座时就一直低唱着的歌。 我在愤怒与无助中沉沦,忽略着曾从细细唇边滑过的这支老歌,就象我一度忽略了 的誓言。哪一度呢?我是从哪一度开始放逐了我们的爱情? 郑离婚后和一个妖冶的夜总会领班住在一起,我看不惯那个脂粉味闷人的女人, 看不惯她留着长指甲的手夹一支点燃的烟。但这并不影响我和郑的往来。我喜欢和 郑玩牌到深夜,喜欢听从他嘴里吐出的一些关于男人女人的论断。 那个被细细骂出门的周末,我又游荡到了郑的门前,他开门了神秘地凑到我耳 边,屋里有个处女。我疑惑地看着他。他重重砸我一拳,给你准备的。我?你不想 吗?恐怕不行,细细她……死读书,读死书的家伙。郑又给了我一拳打得我生疼。 那女孩子不是妓,是郑同学的表妹,在这个城市念书。我更加频繁地往郑那儿 凑,我下意识希望与女孩接触,渴望有一天真能得到她。我开始对细细娇好的身躯 感到厌倦,那曾经使我沉醉的肌肤竟让我有些恶心。一个冬天的晚上,我终于在细 细面前丧失了男人的本能。细细柔声安慰说没事的,你这阵工作太忙,过阵子就好 了。到了最后细细开始劝我去医院,而只有我最清楚自己的病无药可治,我的激情 只面对那还在念书的女孩。我粗暴地训斥细细,细细不甘示若与我争吵。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这个家的过客,深夜回家细细已经进入梦乡,早晨起床细 细已经上班,我们长时间没有一句话可说。我开始后悔娶了位远方的妻子,而给自 己不自由的婚姻,我想解脱,但想起临行时细细父母的叮嘱,和我爸妈为细细调动 而陪的笑……我希望有一天会由细细提出,但她却尽量根据我的要求去做,出嫁前 的娇娇女成了我的小保姆。细细开始在我面前哭泣,我总是厌倦地起身摔门而去。 再后来,她不哭也不笑了,却总是在梦中惊叫着醒来,浑身颤栗。我想,也许我错 了,然而我欲罢不能。 我永远记得那顿午餐,细细一如既往冷漠地摆好桌,添好饭,我俩无言地低头 吃着,音响里响起赵传低沉的声音“趁着今夜有点微凉,踩着暮色向前走,虽然心 中有点感伤”,这是一支和细细踏着校园绿径时常唱的歌。细细突然扔下碗筷,走 到阳台上,我看见她的双肩无言的颤抖。我犹豫了片刻起身与她并立,看见她憔悴 的脸上如注的泪水。我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挣扎出捂住了脸。 当我解开女孩最后一颗钮扣的时候,一种使我恶心眩晕的体臭扑来,我冲进郑 的卫生间开始呕吐,而后夺门而出。走在喧嚣散尽的街道,看路灯光腥红地洒了一 地,象在流血。我抬眼望见了星星,想起细细涓细的声音:你看,那颗星星生锈了, 是雨下得太多还是因为思念的泪水。细细,我想起这个城市孤独的细细。此刻的细 细在干什么?我有种愿望想马上见到她,我跑回家,细细已经入睡,一脸的忧伤。 细细终于提出离婚了,而我没有自己期望的那种快乐,我意料外地被恐惧和悲 伤攫住,感觉山在崩地在裂,我感受到了那句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理:失去时才知道 珍贵。我扑过去抱住细细,夺掉她手中握着的笔和纸。我说,离了你怎么办。她冷 漠地说,你觉得这两年来你给了我很多依靠吗?我说你是不是有了爱的人?目前没 有,不过会有的。 我发现自己从那天晚上起恢复了一个壮年男人面对女人时的冲动。 我开始重新守着我的细细过日子,细细慢慢缓和着与我的僵局,开始同意和我 黄昏散步,听我唱一首首老歌,但,她始终拒绝和我做爱。我看见她的眼里写满空 洞。 男孩从座位上拉起细细,拥着出了门厅,我呆坐着不知所措,我不敢尾随其后, 我怕亲眼看见他们走进一扇陌生的门,放下帘关上灯,我想起细细,我曾经挚爱的 妻黑暗中温情的鼻息。此刻曾经的温柔化为利斧,劈得我汩汩流血。 1999年11月14日 —— 当梨花又在原野盛开 我醒来 把门打开面向我思念的那一片洁白 ※来源:.网易虚拟社区http:——//club.netease.com.[FROM:202.98.108. 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