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木落草黄 碎叶湖上。 夕阳在天际抹过半幅残红,几只红啄白羽的鹭鸶倦鸟归巢,向着西边的神女峰 飞去,形成了绛红天空中的几个白点。 秋风微拂,湖东的芦苇荡中漂出了几只渔船,船头好几个蓑衣笠斗的渔人相互 以渔歌应答着,在漫天飞扬的芦花飘絮中,向靠在湖南侧的老王渔村驶去,在平静 的湖面上犁出了几道波纹。 湖北侧的碎叶城码头。 几艘泊在岸边的客船此刻挑起了灯火,映的湖面闪闪金光。码头上人头涌涌, 从富春江逆流而上到此收购熊皮的商人;长年泛舟湖上打渔为生的渔人;赤足敞身, 精悍又憨厚的纤夫;为客商押镖运货的镖客;各型各类的人在码头上来来往往;各 人身份不同,目的各异:到城中的四海春喝半斤状元红;去探香阁找小春花;拿十 两银子去鸣玉坊博博运气;去东市的店铺买点衣物,总之,辛苦之后,应是闲逸之 时,不尽情享乐一番,实是有违天理。 也有三两个愁眉苦脸的船工正在匆忙的装卸货物,人逸我劳,这是何苦?但为 了钱半银子和自己的肚子,也不得不然。 码头西侧昏暗的小道旁,立着两排简陋的渔寮,在居中最大的一座状如元宝的 渔寮中,一阵哀求的声音传来。 “钱爷,无论如何,再添半两银子,你看,这鱼又大又鲜,实是......” “哼”的一声闷哼,屋中一个肥胖的中年人有气无力的打断道:“一分银子也 不能多。我钱多管做生意,哪有讨价还价的道理,不买就算了,但小心这三筐鱼隔 天发臭,自会引来野猫耗子。” 在胖子钱多管的身前,立了三个精赤上身的健壮青年,一身打扮正是典型的湖 上渔夫,三人正中一人生的最是高大结实,高鼻大耳,剑眉斜飞,气势不凡,赤裸 的肌肤,在空气中隐泛水光,浑身的肌肉偾起,充满了青春气息和爆炸性的力量。 而在那张不平凡的脸上,此刻正堆出了一副乞人可怜而又卑躬屈膝的表情,嘴唇张 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吐出了“钱爷,求你了”几个字,语气谄媚过头,让人 毛骨悚然。 此人爬满蛇状肌肉的大手此刻正抓这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青鱼,伸到了钱多管眼 前,似是在向钱多管展示他的货真价实,双腮不停张合的鱼头据钱多管面门不及一 寸,使人怀疑此子居心不良,是不是想把鱼甩在钱多管脸上。 阵阵腥味直冲钱多管鼻们,钱多管斜下的八字眉渐渐耸起,成一直线,无神的 双眼半开半闭,招牌似的声音道:“别人求我,说不定我还网开一面,至于小白你 这小子,嘿嘿,”皮肉不动的阴笑两声,头仰后半尺,向门房坐着的一个记账的小 伙计道:“准备三两银子,一筐鱼一两,如果他们不卖,就找杜黑脸收三筐充数。” 说完站起身来,晃着八字步进里间去了,再不理会这三人。 三个渔夫僵立当场,左侧一个矮小白半个头,脸容憨厚的青年道:“还是卖吧, 白哥。”右侧的青年没有说话,但神色间十分无奈,于是三人将三筐鱼扛到屋角, 转身取了三两银子去了。 三人走出鱼寮,沿着小路向碎叶城码头行去,一路上还在咒骂钱胖子的黑心。 忽然,小白对两个同伴道:“不好,我们被人围住了。” 此时接近傍晚,三人所在的卖鱼街两旁的店铺均歇了业,门关户闭。而在微黑 中,前后正各有十余名大汉的身影沿着窄小的街道向他们逼近。 三人毫不畏惧,各自握紧了扁担,短木棒等物,冷眼静待。 后面的十三名大汉先前面的十一名大汉而到,一语不发,到三人身前一丈处立 定,脸色阴沈,冷冷打量三人。 三人毫不畏惧的回敬以注目礼。 面容憨厚的青年悄悄的在小白耳边道:“是牛头庄的人,那个秃顶的叫周建, 上次想抢我们的鱼,被我打过。” 小白点头表示知道。 这时前面的十一人也已赶到,这二十四人也是渔人打扮,但人人都手持鱼枪铁 棍,更有人托了一张破渔网,显是有备而来,不怀好意。 小白轻松的对着身前虎视眈眈的众人道:“是牛头庄的兄弟吧,自从上次老子 打断你们十多人的肋骨后,我们间应再没有什么误会了吧。” 众人默然不语,但眼中都露出怒色。 前面有两人燃起火把,一人越众而出,此人个子不高,但身躯粗横,满面胡茬, 显是膂力过人之辈,脸上除了横肉之外,还有一块铜钱大的黑斑。 小白旁边另一青年笑道:“原来是黑脸杜山大哥,难怪这么大阵仗。” 面容憨厚的青年毫不客气的道:“杜黑脸,今趟这么多人拦着我们兄弟不知有 何贵干?” 杜山强压怒气,狠狠道:“姓李的小子,王家兄弟,你们多次跟我们牛头庄打 渔会的人捣乱,我们的帐可要好好算算了。” 小白姓李,叫李白,另两个青年渔夫一个叫王均,一个叫王诚,是两堂兄弟, 三人为同龄好友,都刚满二十岁,又都是碎叶城外老王渔村的人。老王渔村是碎叶 城外沿湖十村之一,牛头庄也是其一,而且是最大的一个,村中有人家二百五十余 户,杜山是牛头村中一霸,五年前纠集了村中的勇力者组成“打渔会”,名为穷苦 渔人间相互救济的组织,其实干起了收保护费的勾当,向到碎叶城中卖鱼的渔夫索 取抽头,甚至连本村的同乡也不放过。开始还有人想不给,但随即渔船被毁,又有 人跑到杜山的老妈那儿告状,起初略见成效,后来其母年迈,再也无人制他得住, 最近李白等人却渐渐冒起,不但不给抽头,反而打伤了他们中的多人。 杜山横行多年,哪里忍耐得住。 面容憨厚的王诚此时笑道:“来了二十四人,除去被我们上两次打得卧床不起 的十三人和被白哥淹得还未还过神来的老二牛金草外,算是倾巢而出了。” 杜山道:“闲话少说,你们搞的麻烦真不小,不交保护费,还打我们的人,弄 得老子打渔会颜面扫地,以后还靠什么混饭吃?不过念你们后生仔不懂事,今天还 是给你们两条路走。” 李白谦虚的道:“不知是哪两条路呢?” 杜山忍气道:“第一条路,加入我们打渔会,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 是兄弟,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以后还有分红的好处;第二条路嘛,就是以后一 年四季乖乖的上供,少跟我装神弄鬼,那么今天我也不为难你们了,不过不管哪条 路,都有一条,就是不许再跟秀儿姑娘见面或说话。” 其实杜山也是不想动手,早先见到自己去收费的兄弟断手折脚的回来,就已暗 暗心惊,派去烧船,号称牛头庄水性第一的二头目牛金草又被淹得半死不活,更是 心中惧怕,后悔没有早几年将他们网罗过来,本已打定主意不去惹这几个小王八蛋, 但看到自己暗恋多年却从未说过话的少女竟也和他们极为相得,不由妒念大作,忍 不住前来算账,心想虽然定可把这三个小子揍的连爹娘都不识,己方的人恐也要全 部挂彩。 李白道:“如果这两条路我都不走呢?” 杜山狞笑道:“我对你们几个小子总想得特别周到,所以还有两条路给你们选, 一条是乖乖的爬到这张渔网中去,让老子们拳脚招呼,虽然拳拳到肉,却可保证不 会残废,还可依靠你们捕鱼的本事过完下半辈子;另一条嘛,不说你们也明白,老 子们的十二支渔枪,六条铁棍,六把镰刀,外加一张渔网,对你们的两条扁担,一 根木棒,不过咱们兄弟已经好久没嫖姑娘了,火气很大,也不知道这些刀枪铁棒落 在你们身上会有什么后果。”手下齐声哄笑,洋洋得意。 李白笑道:“以多胜少,不算什么英雄好汉,不如我们这里的兄弟三人,对你 们中的任意三人,水下地上,任君选择,如能将我们丢翻,那我们从此心服口服, 黑脸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你看如何?” 此话顿时引来一阵嘘声,表明了对方以多吃少的心态。 杜山素来自负武力,对这种请求一向求之不得,但看看对方三人的彪悍体形, 再想到牛金草和一众手下的惨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借机下台道:“老子就是以 多吃少,而且吃定了,一会儿棒子落在你们身上,再看你们服不服吧。”心中也不 由佩服对方众敌环伺下,谈笑自如的勇气。 王诚道:“想不到这老小子是个孬种。” 杜山充耳不闻,正要下令出击时,却看到李白三人依旧面露微笑,浑若无事, 王均将手放在唇角,打了个呼哨。正暗叫不妙时,街道两头已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 声。 新来的人马人影僮僮,只怕有上百人,将杜山的打渔会余孽如包子般挤在中间, 在杜山等人惊慌失措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外围响起道:“白哥,要不要马上教训 这帮混蛋?” 杜山颤声道:“以多胜少,不算好汉。” 王均道:“老子已多吃少,而且吃定了。”正是刚才杜山的语气,不过主客逆 位。 王诚笑道:“今天晚上要教训你们的人是老王渔村和鼋渚村的青年自卫队,杜 山你不可忘记了。 是白哥和我们兄弟一个月前拉起的,嘿嘿,你们横行乡里,早叫我们看不顺眼, 竟欺到我们头上来,老子们算准你们要来惹事,特地恭候在此。“正要喝”上“, 李白打了一个阻止的手势。 李白道:“不要怪我们没给你机会,两条路,一是不得再祸害乡里,为非作歹, 并且逢年过节给我们上供十筐腊鱼,十两银子;二是挨揍。” 杜山颓然道:“我们上供..”脸上的黑斑也暗淡了下来。 望着近百个渔村青年拥着李白三人离去,杜山欲哭无泪。 李白等一行人兴高采烈的走出小街,来到码头的大道上。鼋渚村的小队长诸庆 笑道:“今天我们自卫队开张大吉,整了姓杜的杂种,让大家都出了一口闷气,白 哥,两位王哥,要不要好好的庆祝一下?让小弟做一个东,到我家去烧两尾鱼,弄 一壶酒,来个不醉不归如何?” 王诚道:“哈,好主意,不知白哥意下如何?” 李白笑道:“我当然想好好乐乐,不过今天有事,恕小弟不能奉陪。” 王均义气的道:“什么事?要不要兄弟们帮忙?”刚才一场大架未打,不由有 意犹未尽的感觉。 李白摇头道:“老爷子这两天咳得厉害,我想去城里东升斋买点枇杷回去熬粥 给他老人家喝,我们就在这儿别过吧。” 王均王诚闻言,相视一笑,同时打个哈哈,道:“哈,又想去见秀儿姑娘啦?” 李白苦笑看着这着两位好朋友,暗叹到底是堂兄弟,说话都一模一样,摆手道: “不要扯到人家身上去,小心得病没处治。” 秀儿是碎叶城中唯一的药铺掌柜兼大夫“神医”王行北的掌上明珠,年方十六, 清丽可人。 李白正是点出这一点,让二王有所顾忌,收敛口风。 李白撇开众人,向与码头相反的城门方向行去,风中仍隐隐传来王诚的声音道: “白哥什么都好,义气豪爽,功夫了得,就是有些重色轻友……”声音被一阵哄笑 声淹没了。李白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个头梳双鬟,明眸皓齿,笑黡活泼的少女形象, 唉,自己可能真对她有些意思。 想到杜山的警告,又泛起同病相怜的感觉。 东升斋里一切如旧,三个大药橱静静的分立四壁,上面布满了两百多个装药的 小抽屉,一丈长的黑木柜台将客人与药橱隔开,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药香。 李白刚跨进店门,就看到一个五绺长须,道士装束的人正在柜台上用药铡铡药, 发出喳喳的声音,却不见王秀儿。 那人看到李白进来,脸上露出笑容,道:“白哥儿,到小店有何贵干?” 李白行礼道:“王大夫好,今趟来想称点枇杷,我爷爷这几天咳得很厉害。” 王行北皱眉道:“李公的病还没好吗?” 李白苦笑道:“他老人家不许我按你上次开的方子煎药,就是煎好了也不喝, 所以我想弄点枇杷熬在粥里,哄他喝下去。” 王行北放好药铡,从几个小抽屉里取出了一些药草,用布包好,道:“我给你 三钱枇杷,一钱川贝,一两菊花,你把这些东西用一升水慢慢熬,熬到水只剩小半 升时,就去掉药渣,用那水来熬粥。这些药,就算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李白连忙接过药包谢了。 李白离开药店,刚行出十几丈远,感到后面有人悄悄掩来,来不及回头去看, 一双柔荑已掩上了双目,香风拂鼻,后面一个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秀儿姑娘——李白心中甜蜜的唤道,口中却打着颤道:“是横行霸道的大流氓 杜山大哥吗?小弟再也不敢跟您作对了。” 王秀儿刚刚在东升斋的里间听到李白的声音,忙跑出来看,见到他潇洒的身影 离去,不由泛起恶作剧的念头。此刻见计得售,不由“扑哧”笑道:“小坏蛋小白, 你什么时候怕起大流氓杜山来了?是不是刚刚被他欺负过才变成惊弓之鸟了啊?” 玉手移开,一张如花的笑脸绽放李白眼前,眉目如画,喜嗔皆宜。 李白挠着大头赔笑道:“嘿,是秀儿姑娘,可吓死我啦。” 王秀儿嗔道:“真是胆小鬼,”从怀中取出一只人参道:“这个很补的,给你 爷爷熬鸡汤喝吧,不过别让我爸知道,你爷爷不要紧吧?” 李白知道这株参是王秀儿悄悄偷出来的,心中感动。道:“他老人家老毛病犯 了,不过应该没什么,谢谢你。” 王秀儿深深的凝视他道:“你们也要小心,不要再去惹杜山那帮坏蛋好吗?连 我爹都又讨厌他们又怕他们,唉,人家…..人家真担心你。”看见李白正呆呆的看 她,脸上一红,匆匆跑了。 李白手中拿着人参,傻傻的站立原地,忽见少女情态,不由心中怦怦乱跳,充 满了异样的醉人感觉,只觉得此刻的秀儿无比可爱,浑然忘物中,也忘了告诉她杜 山已由可恶的坏蛋变成了可怜的龟蛋。 李白回到老王渔村已是月到中天,繁星点点,来到自己住的简陋木屋前,发现 打开的半面窗户中隐隐透出烛光,他自幼与爷爷李道尹住在一起,相依为命,知道 爷爷还未上榻,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因为平时此刻老人早已就寝,心想:“难道是 爷爷咳嗽发作,无法入睡吗?”却听不到半点咳嗽喘气的声音,只有远远传来的蛙 叫。 李白轻轻拉开柴门,闪身屋内,向自己的寝室摸去,不欲惊动老人,一个柔和 低沉的声音响起来道:“小白,是你回来了吗?”正是李道尹的声音。 李白忙应声是,李道尹道:“来书房一下,我有话对你说。”这木屋虽然简陋 异常,却奢侈的有一间书房,也是整个渔村中唯一的书房。 李白整整衣衫,来到书房,李道尹正跪坐在矮书桌旁,翻看一个尺长的檀木盒 子。老人年约七旬,白须白发,但腰直背挺,宛如青松,毫无半分龙钟老态。看见 李白端端正正的跪坐对面,李道尹不由露出了慈祥的神色。 烛光下李白见老人面泛红光,精神犹胜往昔,心中欢喜,道:“爷爷有什么事 呢?” 李道尹道:“自从我在长安捡到襁褓中的你,到现在已是二十年了吧,两旬光 阴,弹指即逝,你长大啦,我也老啦。”闭上眼睛回忆的道:“嘿,人生正如四季, 春去冬来,但却难再有循环往复啦。” 缓缓向李白道:“爷爷的阳寿尽啦。” 李白本已感到有些不妙,一听老人此话,不禁立即泪水狂涌,哭道:“不会的, 爷爷你骗我,我带了药回来,还有人参,你立刻吃了,我们马上去找王大夫……” 他自幼是个孤儿,由李道尹一手养大,又教他习字练武,想到老人二十年来对自己 敦敦教诲,处处呵护,五岁时道上得了风寒,老人用体温为他取暖,鞍上马下,二 十天未尝离怀,七岁那年的冬天发高烧嚷着要吃鱼,老人当即凿开坚冰,下水捞鱼, 结果自己却大病了一场。往事历历在目,而眼睛却模糊起来。 李道尹道:“爷爷几十年来,历遍名山大川,现在你又长大成人,心中实在已 无半分遗憾,这老来即死的病,却也不是大夫能治好的。天有阴晴,月有圆缺,此 乃天道不更的定律,小白你不须如此伤心。”看到李白依旧落泪,李道尹又道: “我现在有要紧的事交待,小白你一定要好好听我说话。” 李白收泪肃容道:“是。” 老人从檀木盒子中取出一小块白帛,交给李白道:“你念来听听。” 李白见上面写了几行字,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 头思故乡。啊!” 最后的一声惊叹,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李道尹笑道:“如何?” 李白愣道:“我觉得似曾相识。”一拍脑袋,道:“记起来了,好象是我小时 候随口念出来的。” 李道尹叹道:“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当年我们刚从长安漂流定居于此,有一晚 你怎也不肯睡觉,趴在我身上看月亮,数星星,将睡未睡时吟出的,哈,那年你才 七岁,我教你识的字也不过六七百个吧,就作了这样一首诗来,爷爷我听了之后, 悄悄的抄了下来,越读越有味道。” 哈哈一笑道:“以前爷爷也是自命文采风流的人物,但那以后,再也写不了诗 了。”慈祥的目光落在李白身上,其中含着羡慕,喜爱,又引以自豪的的成分。 若在平时,李白早就自鸣得意,而此刻见老人将自己随口弄出的一首诗用白帛 抄下,珍而重之的放在木盒中藏了十三年,感到老人的爱护,不由更是伤心,哽咽 道:“爷爷……” 李道尹奇怪的问道:“除了须识字,诗词尚须讲究格律对仗,你是怎样做到的 呢?” 李白道:“我曾偷偷的看了爷爷的《魏晋诗风》,而有所领悟。” 李道尹笑道:“所以我说天纵奇才,除了天纵奇才,我还能说什么呢?”又问 道:“诗为心声,不知道这故乡指的是哪儿呢?” 李白道:“小白一生与爷爷漂泊相依,爷爷在哪里,我的故乡就在哪里,将来 爷爷仙去,我将为爷爷建一个墓家,然后结庐相伴,终我一生。” 李道尹摇头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其实来这儿以前,我们爷俩居长安五年之 久,其后辗转各地,均是一暂即离,所以我知道你诗中思念的故乡正是长安。”接 着又道:“你对爷爷孝道有嘉,但爷爷不希望我去后你就毫无追求,爷爷也是漂泊 一生,死后并不想享墓穴安定之所,我嘱你将我的皮囊火化,骨灰就撒在碎叶湖中, 让我仍可以遨游于三山五岳,流连于山色湖光。那个时候,你就到长安去吧。” 看到李白眼中露出不舍的情感,李道尹道:“其实我另外有些私心,希望你到 长安帮我办一件事。”诚恳的望着李白道:“小白,你一定要答应我。” 李白心知老人在下临终之言,肃穆答道:“孩儿遵命。” 李道尹知他不忍,安慰道:“以后若你见到风景如画的所在,就拿些酒来祭奠 一下我吧,这样我就可以在你身边共享山水之乐啦。” 李白道:“孩儿记住了。”忍不住又擦了擦眼睛。 李道尹又从木盒中取出了一本泛黄的书册,一只黑乎乎的铁器。书册古朴异常, 外以犀牛皮封衬,书页则为晒干的莲叶制成,全书色泽杏黄,显得此物不凡。 李道尹道:“此书名为《亘梵万法归一经》,为天竺婆罗门的秘藏珍本,我不 惑之年自创的青莲诀得益此书良多,”打开书页,里面尽是密密麻麻的奇怪文字, 李道尹道:“这是梵文,我当初曾想教你,但没时间,想来你也不识了。” 李白心下惭愧,这些年自己终日荡舟泛湖,以打渔之名在外胡混,这“没有时 间”,想是没有抓住自己下苦功的时间了。 李道尹道:“我要你把此书送到长安,交还给一位叫薛泠玉的女子,她,唉, 她也老了吧。” 默思片刻,又道:“她是平北公薛刚的女儿,长安城北朱雀大道旁的平北公府, 很是易找。” 李白默默的看着手上的《亘梵万法归一经》,李道尹满怀心事,半晌,均静默 不语。 李道尹收拾思绪,又问道:“青莲诀进展如何?” 李白道:“好象功德圆满,归藏之术也有了心得。” 李道尹笑问:“这个‘好象’是什么意思呢?” 李白苦笑道:“我觉得应是大功告成了,但似乎又总有差一线的感觉,感觉非 常奇怪。” 李道尹捻须道:“青莲诀为我所创,但我却未曾练过,所以难以体会你的状况, 这《亘梵万法归一经》为青莲诀本源,在交还泠玉以前,你不妨抄录一份副本,日 后学好梵文再研读,以你的智慧,希望能比爷爷更有突破吧。”叹口气道:“这本 经书传言藏有极大的秘密,我绞尽脑汁始悟出青莲诀,已颇为自豪,但可能还另有 我无法找到的宝藏,嘿,我是再也找不到了。” 李白凄然。 李道尹又道:“我早年浪荡江湖,武功平平,但那些视我为眼中钉的正派高手 们却也奈何我不得,正是因为‘归藏之术’的缘故,那些偷摸拐骗的手段虽然不是 堂堂之作,但谨记人的意念才是善恶的本源,而手段却不过只是枝节罢了,哼,老 夫一生,可比有些道貌岸然之徒磊落多了。” 归藏之术含有“归而藏之”之意,含易容,隐身,障眼等法,又涵盖骗术,赌 术等,李白心中明白,平时老爷子助人占卜问天,言无不中,人皆以为神,实是归 藏之术的妙用,盖虚虚实实尔。 李道尹将经书交与李白收好,把园环状的黑色铁器递给李白道:“看看这是什 么?” 这是一个状若手镯之物,上面镂了一些花纹。李白道:“似乎是个铁镯子。” 烛光之下,看不出什么异样。 李道尹道:“此物名叫‘青莲’,是我当年所用的兵器,上有机括,”指着沿 镯一圈的镂空花纹道:“发动机括后,此中会弹出八片铁舌,状如花瓣,锋利无比, 其中六片可以发射铁莲针,两片可以吐出天蚕线,线上有勾,用来飞檐走壁最是方 便,”又笑道:“此物是我亲自设计,十分美观,绽放若莲,可是我已多年未用了。” 李白将青莲戴在手上,暗想当年老人必是一名著名巧匠,这个设计精巧绝伦。 李道尹见李白对青莲十分喜爱,便道:“此物太过取巧,不合天道,日后你若 修为有成,便须将此物弃却,否则难窥至境。我还有配合青莲的‘十八雀击’未曾 传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你天纵之才,大可以己为师,成为一代大家。而现在我只希望它能对你略有所 助吧。“ 李白轻轻抚着青莲上的暗纹。李道尹长身而起,道:“小白,陪我再到湖边走 走。” 李白陪伴李道尹,出门向湖边行去,李白望着身边的老人,夜风微拂,老人高 挺如云海苍松,白须飘飘,迎风而行,宛如神仙中人,哪有丝毫行将就木之态。 忽然间,李白心中闪过了“生死如常,得失随心”八字,胸中竟再无忧伤苦楚, 只是剩下一丝淡淡的离别情怀。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