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三) 作者:孔雀 小满死了,在和我们认识三个月以后,被一辆飞驰的小轿车撞死的。在那个 年代里,能坐小轿车的都是特权阶级,而之所以为特权阶级,当然就能拥有许多 特权,包括撞死了人可以很轻松地说是一个意外,甚至将责任全部推卸到死者的 身上。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车撞人,却没有人会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作为一个特权阶级,也当然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那个撞死小满的家伙是 一个高干子弟,也是一家大企业的老板。在那个时候的上海滩,是一个炙手可热 的人物;又因为他本身在秘密做着非法的买卖,因此,他也是黑道上一个呼风唤 雨的头头。他的势力之大,远在人们的想象之外,如果不是因为撞死了小满,他 大可以继续在上海滩嚣张下去,玩弄着权术,大赚着钞票;或者至今时今日,已 经成为共产党的一名高级官僚。他也完全可以用无数个假惺惺的正义场面洗去自 己双手沾满的血腥,心安理得地受着人们的歌颂。 我从来就不相信因果循环,因此,我也相信他并不一定会受到上苍的惩罚。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应该杀害了小满,不应该激怒了我们这一群天不怕 地不怕的逃犯。老天可以不为他所做的孽惩罚他,但我们却不能不为小满报仇。 血债就要用血来还! 我们接到噩耗以后,都受到了难以接受的打击:三星不停地喝着酒、桥来三 天不吃不喝、我也好多天没有睡好觉,就连我那们头脑不健全的魁首,也都沉浸 在无边的痛苦之中。小满去世后的第四天黄昏,我们终于决定行动——我们要去 为她报仇。 我知道单凭我们砍刀,根本不可能解决那个家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炸药, 我们曾经用炸药让残忍的土匪和他们的山寨灰飞烟灭;我相信我们也一样能用炸 药让那个飞扬跋扈的畜生粉身碎骨。 我们买来了原料,制作土炸药。桥来在这一方面,并不会输于任何爆破专家。 后来我们在香港制造了那么多的爆炸事件,也全都是桥来一手操作的。 报仇的过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他防范得再严密,也想不到竟会 有人用炸药对付他。 我们将炸药安置在他车子的油箱附近,等他将车子驶得风驰电掣的时候,桥 来引爆了炸药。“轰”的一声巨响,他和他那辆沾上小满鲜血的奔驰一起走向了 死地。 我不想过多的叙述爆炸的场面,也不想叙述那场爆炸在上海引起的恐慌。 虽然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可在共产党的眼里,他却是一个好党员,每 年都为他主持的国有企业赚取丰厚的利润;而且,他还有一个手握重权的父亲, 他本身更是一个黑道重要人物。 全上海的警方和黑势力开展了天罗地网式的调查和搜索。我们还来不及体会 报仇后的快意,便又踏上了不归的逃亡路。 那个时候,我们想到,中国虽然广大无边,却无处不是共产党的势力范围— —在中国,再也没有我们的藏身之地。我们想到了台湾。可在那个年代,想要偷 渡去台湾,简直比登天还难,因此,我们去了香港。 逃亡的历程是无一例外的辛酸和苦难,如果要详细的叙述,我想我没有那个 能力,也更没有那个必要。我们无数次的和黑势力厮杀,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摆脱 警方的追击,逃到了香港,九死一生,却同甘共苦。那一段最为艰难的逃亡岁月, 见证了我们伟而又大朴实、高尚而又纯真的兄弟之情,令我虽到这垂暮之境,想 来却依旧热血澎湃、万死不悔! 我亲爱的兄弟呀,我们的友情,是我今生最大的财富,亦是我独自偷生三十 多年惟一的精神支柱呀! 我们终于到了香港。 那个年代的香港相当混乱,整个政府都在包娼庇赌,全港的警务人员都收黑 钱,而我们到香港的时候,正是黑势力暴乱的时候。我们到香港后一无所有,可 在香港,我们已经不必要再担心共产党的通缉,过着惶恐不安的日子,我们自由 了,我们终于不必继续逃亡,我们终于可以安心的过日子。 香港虽然是一个殖民地,却也是一个自由港,更主要的是在香港既没有国民 党的阴影,也没有共产党的噩梦,而在我们的心目中,英国人相对于无论是国民 党还是共产党,都显得比较可爱和温和。 到香港后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生活,我们做过很多事情,但那个时候香港的 社会十分动荡,经济也异常萧条,我们又是偷渡过来的,工作非常难找。 四个大男人要吃饭要穿衣服,我们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何况香港那时 候虽然动荡萧条,可是,灯红酒绿、汽车满街、高楼遍地,比起千疮百孔的大陆 来,还是天上人间。而人通常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就会有什么样的心态,理想也是 会变的。从前在家乡的时候能住在不漏雨的房子里、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吃上 香喷喷的白米饭就是我们最高的理想,那是因为在家乡的时候连这样的生活都不 能得到。可是到了香港,看别人开汽车住洋房西装革履进出商场酒楼,这样单纯 朴实的理想就再不能满足我们了。我们也希望能住在洋楼里,出门有车坐,经常 可以穿着漂亮的西装去高级餐厅吃饭。 我们既是偷渡客,又没有文化,没有特长,只会打打杀杀,加上那个年代香 港特定的环境,因此桥来一提议我们加入黑社会,我们就立刻同意了。 但是,加入黑社会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也要有门路。开始的时候我们 只是跟着一些街头小混混在铜锣湾帮人看看小场子,向小摊子小店铺收点保护费 什么的。起先,我们还觉得自己蛮威风,又吃得好穿得好,因此都比较满意。可 渐渐的听说某某老大的故事,也亲眼目睹了一些真正的黑社会火并的场面,见识 过几个江湖老大之后,我们又开始不满足了。 我们也都明白,做那种小混混虽然生活比较安定,不必要冒大风险,却永远 都没有出息,也永远都不可能实现我们的理想。 我们便开始想加入真正的帮会组织,却一直都没有人引荐,不得其门而入。 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我们的机会来了! 那天我们刚从一家小麻将馆收完钱出来,就看见十几个人在追杀一个人,我 们认出那人是苍龙堂尖沙嘴一个堂口的老大,叫黄成安,追杀他的是铜锣湾黑龙 会的人。 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们救了黄老大,或许就可以进入苍龙堂,并且被他器重。 我还没有说出来,桥来就已经冲了上去,我知道桥来也一定想到了我所想的,来 不及再多想,和三星一起冲上前,和黑龙会的人厮杀起来。 黄成安身为堂口大哥,见有人帮忙,也立刻转过身来加入厮杀。 不一会,我们就砍倒黑龙会的几个人,黑龙会的人见我们几个勇不可挡,吓 得四散而逃。 果然不出我所料,黄成安引我们进了苍龙堂,并且相当器重我们。 从此,我们走进了真正的黑社会。 虽然,现在我很后悔当初踏上这条道路,可是,我知道,在当时那个年代里、 那种环境下,这是我们最好的一条路,也是我们必然会选择的路。 人总是这样,为了生活,为了理想,不计是非对错,什么事情都会去干,等 到后悔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不能后悔了。 这就是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