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苦多 作者:kelley 我这样的人根本不该结婚,但是我犯了错误。 第一次见到桑家泉是在一次私人聚会上。绅士淑女,衣香鬓影的世界,而我却只得一件 T恤。 落寞的走到泳池边,早有仆欧准备好泳衣。把满屋子的人抛到脑后,我一头扎进水中, 畅快的游走。 不知何时下雨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池水,视线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的和我一样 名士派,让我顿时心生好感。 “下雨了。”我浮出水面。 他一笑,并无一言。 向来不喜欢多话的男人。上帝创造男人是让他工作的,没见他拿大把时间浪费口水干 嘛。 我亦不再理他。永远保持被动的权利,是我的原则。 再次浮出水面,看到他的手中多了一条毛巾。 “上来吧,雨大了。”他极平常的说道。好象我们已经认识很久。 “你让我上来就上来那我多没面子”话到嘴边,突然没勇气出口。那一刹那,我发现自 己实在很幼稚。 而和成庆祥在一起的日子,我感觉自己已经一千岁。 成是我结婚七年的丈夫,相聚的时间,不超过一年。 他忙。 不是不曾想过要上演红杏出墙,只是从小受的教育,告诉我只能专心对付一件事。自问 没能耐让两只船都不翻。 于是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 七年之庠。 现在,我告诉自己,就是他了。 我乖乖的走到他身边,任由他用毛巾将我轻轻裹住。 坐到他车里,我以为自己只得十八岁。 他的寓所极简单,白墙,灰色地毯,木家具。 但。 我看到了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星光。 我一直以为这个城市没有星光,就象我的生活没有阳光。我的朝九晚五是晚上九点开始 活动,早上五点回家睡觉。 “我是做建筑的,这个屋顶灯光效果是我自己设计的。” 当然。这个城市,又怎么会有星光。 “是很特别。”我淡淡的。 灯灭了。 黑暗中我闭上双眼。 然而他没来。 难道带一个女人回家,只是为了找人欣赏屋子的装修? 不管他。我倦极而眠。 人到一定年纪,已经学会不问为什么。 醒来时,看到久违的阳光洒满一室。 桌上有纸条。 “爱: 我上班,早餐在微波炉里。 桑” 爱?我冷笑。这年头,连爱也可以乱叫。 浑身骨头疼。不敢想象自己曾经为了考试,一个星期每天只睡四小时。老了。不承认也 没用。身体会得抗议。 摇摇晃晃的回到家,发现成庆祥回来了。 鞋子扔在沙发上,人却躺在地上。象极一具死尸。 才四十岁的人,不知怎么头顶已经见秃,腰上的赘肉直挂下来,活象一只救生圈。 “这么早,上哪儿去了?”死尸开口了。 “偷汉子去了。”我没好气。 “呵呵,又在胡说了。是不是嫌我陪你时间太少?” 真是讽刺。不是我不想,而是人家没让我偷到。 “老婆,给我放洗澡水。” 当然我听话。上初中时我就知道不会有王子开着跑车来接我。 吃谁的饭,听谁的话。 不要跟我说事业女性。照样伺候上司同事。遇到变态老板,说不定还得陪上床。 他不能说不是个好人。大学毕业就嫁给他,至今没听到任何绯闻。 况且,含金量实在高。 夜深了,拨开他搭在我身上的手,我走到窗前,燃起一根烟。 远方,似乎有星光。 第二天照样睡到午后。他已经不见了。 巴黎还是香港?又有什么分别? 早已学会自己寻找乐趣。 我的乐趣是对牢心理医生诉苦水。 月底帐单寄到家,他扫一眼,说:“不便宜。” “和你赌一局梭哈也差不多。” 于是从此不再多说一句。 “我是周围。” 第一次见到周医生,立刻开始信任她。 是有这种女人,年轻时象一棵雪里蕻,三十岁才开始绽放。 相貌并不出众,气度真是雍容。 没有朋友,周医生成为我的知己。 知己也是花钱买的,但,又有哪个朋友能让我如此放心。 曾经的闺中密友会得抢走老公,这种事今天已不鲜见。 躺在诊所的床上,不知怎的有家的感觉。 呵,我的精神家园。 “我受不了了。” 周医生微笑。 这是我的开场白。 从出生起,我们就有无尽的烦恼。还不是一直受着活到老。 人的忍耐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的多。 “我越来越对他感到陌生。他在不在家,去哪儿,我毫不关心。我可以完全用客观的眼 光看待他的秃顶,中年发福的身体。完全的陌生,甚至于冷漠。即使有一天他死了,-- 在他的葬礼上,我不知自己能不能流下眼泪。晚上他睡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象妓女, 而他是嫖客。有什么分别?回家睡一觉,丢点钱,又走了。” “你理想的状态是什么?” 我这样的人,还能奢侈的有什么理想吗? 有时幻想有一种温柔的怜悯,能象一床棉被一样轻轻包裹住我。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我要的不多。 “你是否相信会有一种男人,专心的看你游泳,及时的递上毛巾,带你回家,又不和你 上床,自己去上班,却为你做好早餐?而他认识这个女人还不到两个小时。” “呵,这不是传说中的好男人吗?” 谁说医生是机械动物?周医生的幽默永远让我忘了她其实是我的医生,而我找她的原因 是为了治病。 有知己多么好,有人听你说话,甚至恰到好处的附和几句。 朋友也不过这样就够了。信的过就把心事说出来,信不过,拉倒。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是对敌人说的。 “遇上这个人,开启了你心中的情意结。” “接着说。” “你是否希望生活出现一些改观?” 是的,我希望改变。 七年,不短的日子。 大学毕业一点没耽搁就结了婚,我的生活,由一潭池水变为一潭死水。 毁灭是不可避免的,我却还想做垂死挣扎。 桑家泉,不过是我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子,会是照进我黑屋子里的那缕阳光吗? 告别周医生,我驾着车乱逛。 “Christy,真是救星,三缺一……” 潜意识多可怕,不用想,我就来到夜夜笙歌的地方。 为什么不呢?醉过的人,才知道醒着是多么可怕。 如愿的醉了。 出得门来,我已踉跄。 我情愿永远不再起来。 每天醒来我问自己,为什么要醒来呢?这个世界谁需要你? 答案是,我仍要在这世界历劫。 有人伸手拉起我。 咦?还有人关心我的死活。 是桑家泉。 我确实听见自己心头一震。 呵,我一直在想着他。 “你还好吗?” 不,我很不好。 可是,为什么要对他说呢? 是有一种人,随便抓住一个人就急急倾诉。 这个世界,没有谁有义务陪你痛苦。 多好,我有周医生。 “我很好。” “但你的眼睛告诉我不是这样。” “那是你的眼瞎了。” “你的眼睛象星星。” 这么肉麻的话好久没听了,我竟然没有跳起来,真是奇迹。 “去看星星?” 倒是杀时间的好办法。 我点点头。 终于发生了。 他女性般柔嫩的肌肤轻轻覆盖住我,就象--一床棉被。 我已寻找了那么久。 许久没有睡的如此安心过。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我的脸上。 我伸个懒腰,舒服的不想醒来。 桑家泉过来拍拍我的脑袋。 “嗨,准备睡到什么时候?” 这才记得自己躺在别人的床上。 上一次被人叫醒是在诊所。说着说着竟然呼呼大睡,周医生下班才叫醒我。 多巧,彼时她也是这么一句。 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发现桑家泉穿着围裙,手里甚至还拿着一只锅铲。 成庆祥,你会这样吗? 我叹一口气。 人生有千万种可能,自己选中的往往是最不满意的那一种。 亦或,对于自己所能选的,我们永远不会满意。 从此认了输。 不管春风怎样吹,让我先好好爱一回。 渐渐努力在十二点之前起床,竭尽全力爬起来,在水喉下将灵魂淋至苏醒。 连成庆祥也对我刮目相看。 这些日子他出去也少,天天在家中长吁短叹。 半夜也会得执着我的手,喃喃道:“不要离开我。” 迟了。 我的灵魂早就背叛了他,甚至背叛了我自己。 有雨的黄昏,和桑家泉对坐于山顶的餐厅,每一分钟我都感到自己的心在融化。 呵,酒不醉人人自醉。 与周医生的约会改为一周一次。 “下次迟到,我不会再候你。” “不要嘛,最多我照付诊金。” “最近有什么奇遇?说话恁的肉麻。” “我找到了一床棉被。” 她一楞,随即明白。 都是聪明人,怎会做不得朋友。 “我看以后见你要预约。” “放心,我只将肉体流给他,灵魂永远属于你。” “原来你还有灵魂。” 我咕咕笑。 灵魂,也是由他唤醒。 白天有白天的好处,我从未知道,黄昏的山顶是这么美。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渐渐开始依赖他。每次分别仿佛永不能见。 这是至为不好的现象,因为以来所以累赘,最终成为负累。 毕竟是夕阳。 于是常常用绝望的眼神看住他。 这样,还是没能挽留住。 没有任何理由,他消失了。 想要找他时,才发现自己从未了解他。 他从何来?往何处去? 佛说,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然而情欲中的女人又怎能了悟。 开始整天呆在家里,不吃不喝一整天,专心的回忆。 完全忘了成庆祥的存在。 现在才知道真正的伤不但没法疗,而且根本没法说。 成说:“去看看周医生吧。” 也好,好久不见。 拣了一个有阳光的清晨,去诊所。 有阳光的清晨,他喜欢的。 他走了,才知道,原来他已无处不在。 看到诊所的小小转门,我一阵感悟。 上一次相见,已忘了是什么时候。 这么大了,还不懂得保留。灵魂与肉体都付于一人,怎么会不惨败而归。 男人总是说爱上的是你的灵魂,但是当他爱上你的肉体时,就忘记了你的灵魂。 说的多好。 有人绅士的帮我拉住门。 我抬头道谢。 清秀的轮廓,修长的身型。桑家泉? 我惊呼。 这个人,烧成灰我也认识。 他脸色陡变,急急逃走。 为什么? 从不相信分手还能做朋友这种废话。能做朋友的话,就不会分手。 但,也不至于见我如白天撞到鬼。 我欲追,忽然悟到,不值得。 感情需要勉强时,就已经不值得。 我早该明白。 我怔怔的站住,他的车扬起一片尘土。 “好久不见。” 周医生过来招呼我。 是啊,久的让我忘记自己。 “刚出门的那位,是你的病人?” “呵,不,是我的前夫。” 世界多么小。 怪不得对周医生恁的欣赏,连对男人的眼光都是一个样。 不想去探听他们分手的理由,和我无关,何苦自寻烦恼。 “结婚三个月,我已明白这是多可怕的错误。” 噫?是人都有倾诉的欲望。身为专业人士也不能例外。 “约个时间出去喝茶?” “要收诊金吗?”我笑言。 “你肯赏脸的话,我情愿倒贴。”虽然还在戏谑,我却分明听出苦涩。 第二天,周医生约我在山顶的一家餐厅见面。 刚进门,侍者迎上来,周医生吩咐道:“老位子。” 可见是熟客人。 这个老位子,就是桑家泉每次带我来坐的地方。上一次,对面坐的是他。 当然,他们曾是夫妻。他们一起来这里喝茶,已不知道有多少次。 那些黄昏,他凝视窗外,蔫知他心中想的不是伊人? 可笑我,还以为他对自己情有独钟。 然而,周医生独坐于此,暗自神伤,也一定不会好受。 想到这儿,不禁心有戚戚蔫。 “格雷顿伯爵红茶,加奶不加糖。”我们几乎同时说出,随即一愣。 心中的芥蒂此时完全消失。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应当做朋友。 “我和他是别人介绍认识的。”周医生开始娓娓而谈。 做了倾听者,才知道听别人的故事是一种折磨。 主人公的喜怒哀乐,和自己全不相干。但看到对方沉浸其中,却不得不装出深受感动。 他和她经人介绍认识。两个月后,因为相互误解而结婚。 他要的不过是婚姻的名分与合法的妻,而她,却奢求一份完美的爱情。于是注定要失 望。 他们从蜜月开始就分房,他借口神经衰弱。 两个月后,他开始夜不归宿。 她找到他,追问为什么,他一再逃避,她苦苦相逼。 知道答案,她却受伤更重。 所以有时候,蒙蔽可以减轻痛苦。 他只能爱一个男人。 分手的那天,他们来到这家餐厅,作在这个座位,他为她叫了一杯格雷顿伯爵。 七年了,他们没有再见面。直到那天,他来找她,告诉她要离开本市。 我已动容。 心中有太多的不明白,但又不敢发问,只有拼命忍住。 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家。接着一连几天我都蜷缩在房里,觉得全身精力似被榨干。 成庆祥仿佛失了踪,不但不见人影,连电话也没有一个。 心里有些不安,这样的情况,以前并未发生过。 但此时的我,有怎么有心情追查他的下落。况且,象他这种四平八稳的人,会出什么 事? 这一日清晨,门铃将我从噩梦中惊醒。 我心知不妥。披上睡袍,亲自去应门。 果然。 门外是警察。 “请问您是成庆祥先生的太太吗?” “我是,请问我先生他怎么了?”我的心猛的往上一提,呼吸开始困难。 那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表情十分为难。 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 咦,这是怎么回事? 意识终于回到我脑中。我记起失去知觉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成庆祥先生昨天被人 杀害趁…… 心痛的感觉出乎我的意料。这一刻我才发现,他对于我的意义,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可是现在,我只能面对着打翻的牛奶而哭泣。 门被人打开,进来的竟然是周医生。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甫一发问,才发现周医生脸上的泪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原来他就是他?” 我被问的一头雾水。谁是谁? “我的前夫,就是桑家泉。” 但现在发生的事和桑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 桑的爱人,就是我的丈夫。他早在我之前,就认识了他。 早些年,社会风气不详如今这样开放。同性恋被视为异类。为了避免议论,他们分别结 婚。而我和周医生,就是那两名不幸女子。 渐渐成庆祥觉得对我不公平,而且年纪增长,社会地位亦非当日可比。他决心和桑家泉 分手。 他激烈反对,决心报复。于是找上我,想促使我离开他。不料被成发觉。 成决定带我移民加拿大,约桑出来告别。 他们在山顶喝完茶,驾车来到海边。又发生争吵。 桑举刀以死相胁,成上前阻拦。慌乱中成被刺中。 桑带着成的尸体自首。 成庆祥的财产全部留给我,而且数目之大,超乎我想象。 我依旧生活在这个城市。周医生成为我的挚友。 很多男人找上门来。当然,单身的有钱女人,况且有几分姿色,谁不欢迎? 然而,我已完全失去感觉。 有时我会独自去山顶买醉,淋得浑身湿透回家,就算是又混过一天。 可是,剩下的日子呢?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去日苦多。 -------------- kelley作于199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