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跳舞的声音 作者:蓝调伊人 终于下课了。豆豆说,明天以后的课有沈老师为大家代理,一个星期后她继 续来上课。同学们拍了一下手,一呼而散了。 沈是豆豆的同学,一个学校毕业的,和豆豆一样,对舞蹈有着浓厚的兴趣, 但又并不想为了它而放弃更多的东西。沈曾说过,象她俩这样的人其实是糟蹋舞 蹈了。豆豆对于她的话总是回一个浅浅的笑,不否认但也从来不确定。其实有的 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在更衣室里,沈望着豆豆比往常快很多的动作,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劲儿, 说:“如果你不说你要去哪儿,我决定不给你代课了。”脸沉沉的。 豆豆本来是在换衣服的,听了她的话忽然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她。我去天堂 行了吧!好象她这么说着,天堂的美丽就能传递到她们中间来。 她和沈一向是最好的朋友,又因为有一层同学的关系,俩人特别的亲近,时 常的粘在一块儿,总是形影不离的。 “好姐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求求你了,一个星期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 行,我都答应你好吗?”豆豆一边说一边拉着沈的手摇来摇去。 “再摇我的手就快被你摇下来了,真是个滑头,不回答我的问题,倒来难为 我。”她本来是躺着的,这时已经坐了起来,伸手去抚摸豆豆已经散在肩上的长 发。“我——也不知怎的,真的不想让你去。” 豆豆向来很开心的,比较开朗,模样虽然并不算漂亮,但总是给人一种很清 新的感觉,让人有种想接近的冲动。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豆豆总是很开心,但 安静起来又让人有几分害怕。特别是这个夏天。 她正想着,豆豆却已经把她抱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会帮我的,乖乖的 听话,我回来的时候买薯条给你吃。” 沈笑了,这明明是她平时拿来哄豆豆的台词,这会儿却从她嘴里说出来,听 上去更觉得怪怪的。她只好无奈地笑着在豆豆的肩头轻拍了一下,“答应我,早 点回来,一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她心里总觉得很不安,自己也有些莫明其妙。 沈默默的看着豆豆穿衣服、梳头,从来不化妆的她却喜欢在嘴唇上抹一层淡 淡的唇油,看上去觉得很甜,背包还没来得及背上,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了。沈还 是呆呆的站着,想着豆豆的每一个动作。 “嗨!再见!”不知什么时候豆豆又回了来门口。微笑着对她说。 沈觉得今天的豆豆真的不大对,她从来不对自己说再见的,可是今天? 马路上倒是没有什么人,这会儿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所以看上空空荡 荡的,显得很凄凉,豆豆想,这正象她现在的心情。 公交车站牌不远的地方一直有一个卖茶鸡蛋的老太太,豆豆每天上下班都看 见她在那里,一个夏天就快过去了,冬天的冷风里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在?豆豆最 不喜欢吃的就是鸡蛋,也就没有机会去光顾老太太的生意,可她总是面带慈祥, 而豆豆看到她的时候也习惯了向她微笑着打招呼。 “姑娘,要买茶鸡蛋吗?” 豆豆从背包里很机械的拿了十块钱出来,递到老太太的手上。这时,公交车 刚好进站,因为没人,很快的就会关门了,好在豆豆跑到时刚刚赶得上。可老太 太却一直在后面喊着“姑娘!姑娘!”透过车窗,豆豆只是笑了笑。 昨天和晖约会的时候,晖说让她请好假,准备带她去内蒙,她兴奋极了,草 原一直是她最向往的地方,碧油油的草场,象海水一样的天空,还有天空里的羊 群。她就是这样幻想的,把白云想成羊群,幻想着羊群在广阔的天空里奔跑着, 而自己就躺在草地上看着看着,直到把自己也看成天空的蓝色。 豆豆是家里的独女,虽然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可母亲对于的她的教 育和引导使得她在心理上并没有留下什么阴影,她还是性格开朗,想唱就唱想跳 就跳,有的时候让妈妈也真是没有办法,搞不懂她怎么可以活得那么开心。 豆豆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今天的太阳比昨天漂亮,所以我要比昨天更开 心。”沈说“万一今天是阴天怎么办?”豆豆总是很神秘地笑着回答她说“你不 懂”。 母亲其实是理解她的,她知道,在女儿心里,今天永远都比昨天美丽,因为 今天是现在,而昨天已经过去了。每当这个时候母亲也会对沈说“晓晨,别理她, 她的歪理多着呢!” 是呀,不知道什么样的歪理可以让她把自己想成蓝色的。 公交车一站一站的停,速度很慢,好在车里也没什么人,豆豆的头靠在玻璃 窗上,随着车子的摇摆而摇摆,耳朵里却响着蔡琴那很有磁性的音乐。 这就是沈说的豆豆可怕的地方,因为她喜欢听蔡琴的歌,沈说,依你的个性, 我难以理解。 豆豆到家的时候晖已经坐在客厅里很久了,母亲正在陪着他聊天,问他准备 去什么地方玩? 妈,我回来了。这是她的习惯。 你请假了吗?晖很紧张的问。 也许是他的语气,豆豆瞪大了眼睛看他,很固执的表情。但她还是在一个不 算是明显的停顿之后,点了点头。 晖买了好多东西,都是豆豆喜欢吃的,除了薯条、疏打饼,还有大筒的鲜果 汁和夹心的巧克力,很特别的是他还买了些女人的补品,口服液之类的。豆豆一 向对这些东西反感,她常说,只要多吃蔬菜,什么营养都够了。因为她喜欢很清 淡的东西。包括她穿着打扮的格调。 晖还买了些别的东西,一只小巧的旅行箱,一张崭新的毛毯,剩下就都是豆 豆的衣服了。 母亲最看中晖的地方就是他很知道体贴自己的女儿,不管吃的玩的,想的最 多的都是为豆豆的。这一点让她很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因为她知道女儿虽然看上去很坚强也很固执,但她真的很需要人照顾,很需 要有一个人真心的疼她,因为她的天真也因为她的幻想。如果有一些很实际的东 西能拴得住她才是最好不过的。 虽然豆豆并不是十分喜欢晖的无微不至,但她从小看惯了母亲的孤独,在她 的心里也着实很在意男人的细心和体贴,她觉得这是种很幸福的感觉。所以也习 惯了用一种欣赏的眼光去看待晖为她所做的一切。 由于从小就是和母亲一个人生活,她也习惯了没有男人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就连交的朋友也全部都是女生,男生当然有些很是对她有好感,但她终是不懂得 怎么和男生相处,因此有些退缩,就连沈的男朋友约她一块三人行的时候,她也 从来都是拒绝的,不是她不想当电灯炮而是她不想跟男生在一起。 直到毕业,晖也才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第一次开始恋爱,就深深的爱 着。 她爱晖,在她眼里他是完美的,高大英俊,事业有成,还有一点也是她最欣 赏的就是他向来很沉稳,不多言不多语,但却很细心,细到让她觉得自己幸福。 母亲把他们送到楼下。晖把全部的东西都放在后车箱内,车里只有音乐,她 坐进去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好象上了天堂。 看着母亲那么痴痴的看着她,她天真的笑了。 车子已经走好远了,母亲还是在那里远远的望着,望着。 晖说到前面一个城里住下,也可以到处转转,走走停停的才更有意思。于是 她也就没有反对让他们在别人还没有下班的时间开始远行了。 母亲很希望豆豆能出去玩玩,因为她太认性。虽然工作也没什么不好,但她 觉得女儿不应该留在自己身边,总想着让她多见见世面,多学些东西,将来可以 离开这个她并不是太喜欢的城市,她不想女儿也留在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豆豆刚毕业那会儿,她本来想拿钱让她出国的,可她怎么也不肯离开,说不 舍得把她一个人留下,要走大家一块走。她忸不过女儿,也只好作罢。 虽然她一个人拉扯豆豆有点吃力,但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给她上最好的学 校,请最好的家庭教师,穿名牌服装,只是她无能为力让豆豆再变得漂亮一些。 她觉得有点遗憾。但豆豆总是笑着对她着,“你不是嫌弃我丑吧?”这样一说, 她也就笑了。 要说这些好,也是好在豆豆很争气,她读书认真,练琴认真,跳舞认真,就 连吃饭也认真得很,她说要把菜做得很漂亮才会比较有食欲,而且要多吃绿色食 物,少吃肉类。她不喜欢肉,认为那是很野性的食物。吃的话,就是一种很残忍 的表现。 母亲有时候觉得豆豆孩子气太足,可有的时候又觉得她的思想比自己还要沉 重,但她最多的还是为有这样一个女儿而感到骄傲。虽然豆豆没有进什么名牌大 学,也在音乐和舞蹈方面没有太大的造诣,可豆豆是她最疼的女儿,只要她喜欢, 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她知道有些东西一直压在豆豆身上,只是她还是懂得今天的太阳比昨天 美丽。 晖知道豆豆喜欢蔡琴的歌,还喜欢理查德的钢琴曲,车上带的全部都是他们 的CD. 音乐声开得不大,听起来刚刚好那么轻盈又安静。 豆豆听歌的时候习惯了把眼睛眯起来,很安静的。 晖一直不说话,方向盘在他手上稳稳的,时不时的转过来看看豆豆的样子。 他喜欢。 “你带我出来玩,你不用做事吗?”豆豆轻轻的说着,好象在自言自语。 “没关系,刚好这两天公司没事,难得偷个懒来陪你。” “再说,过了夏天,草场就不够绿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吗?”晖淡淡的说着, 好象在说一件不是他自己的事。 “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了又就马上走,太快了点吧?” 豆豆张开眼睛转过头来看晖。 晖忙转过脸来看着前面的路“哦,想给你个惊喜么,不然你怎么会那么开心。” “还好晓晨答应帮我代课,不然我还是走不掉的。她一定追着我问我去哪儿, 要不然就不帮我。” “你说了吗?”晖跟得很快,语气有点慌。 “没有,我只求她帮忙。如果告诉她了,她还不是要跟了一块来,搞不好还 要拉上她的小闫。”豆豆说着,脸色却一阵阵的泛起红来。 “你不想带上他们?”晖取笑她。 “你知道还问我,你想吗?”豆豆说着,把脸挨过去看着晖的眼睛。很顽皮 的样子。 晖喜欢看她这时的表情,象个孩子。 车箱里回旋着那首爱情故事,豆豆又眯起眼睛,静静的听。 晖把一只手放在豆豆头上,抚摸着她的长发,慢慢的滑下来,在她的脖颈上 停了下来,轻轻的揉着她的软软的皮肤。豆豆把头歪向他一边,靠在他的手上, 他会意的笑了。 高速公路很平坦,天色慢慢暗下来以后,车灯远远的打在板油路上,随着车 子起起伏伏,看上去象是没有风的海浪,一波又一波。时而有车从他们身边飞过, 时而有车被他们从身边飞过。 也许是夏天的夜来得比较晚,不知不觉的已经九点钟了。连续几个小时的奔 波,豆豆有点吃不消了,头有点晕晕的,胃也格外的不舒服,一阵阵的觉得恶心。 因为晖总是习惯动作似的转过头来看豆豆,也发觉她脸色不好,眉头深深的锁着, 象是在发恶梦一样。 “你累了吧,我们到前面就找地方住下,再坚持一会儿吧好吗?”晖很心疼 似的说。其实应该是很心疼吧,象豆豆那样的女孩,男人都会有想要保护的冲动。 豆豆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她心里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觉得 难受。 夜晚的城市应该都有一种很辉煌的架式,到处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喜欢夜 生活的人都盛妆而待,比白天更让人耳目一新。而夏天的夜更让人有出行的理由 不是吗? 晖捡了一个比较繁华的地段停了下来。一般来说这样的地方总是会有住有吃 的,不用担心会找不住的地方,而晖则更想让豆豆住得安心一些。休息好才能玩 好,这是他的关点。 豆豆总是不赞成晖那么奢侈。她常说,赚钱不容易还是省着点花。虽然她母 亲从来没有灌输过她这样的思想,但她知道母亲一个人养大她又撑起自己那一片 小小的产业有多不容易,她很珍惜那一切,所以从不乱花钱,当然更不赞成别人 乱花,何况是晖。 每到这个时候,晖只是笑笑说,没关系了,花掉了才想着再去赚。 这倒是很不成道理的道理。 晖说豆豆不舒服,就不到处去逛了,所以要了二间最顶层的房间,可以凭窗 远眺,看看夜景。 豆豆倒是不反对。这会儿从车上下来,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了。 站在高处倒是有高处的好,什么都可以尽收眼底,但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忽然 之间缩小了不知多少倍,看上去都那么小巧玲珑的,很可爱。豆豆当然喜欢。 晚饭是叫到房间来吃的,倒不是很丰盛,只是很营养的东西。还有水果和牛 奶。这些方面是不需要豆豆去费一点心思的,豆豆喜欢看晖把她的一切都安排得 那么妥妥当当的。 晖把他买的毛毯和豆豆的睡衣拿出来放在床上,看豆豆正趴在窗台上向下看, “豆豆,你不想早点睡吗?” “还早,我还想再看会儿,你陪我?”说着她回过头来。 晖看着她歪着头的样子,真的很受不了她这样子,再加上那笑“你简直要把 人迷死才甘心是吧?”说着走过来一下把豆豆抱在怀里。 豆豆很向往他的怀抱,自从有了肌肤之亲,她一直很向往他的怀抱,温暖而 且缠绵。 “象做梦一样,是不是真的呀?”豆豆把头靠在他宽宽的肩头,眯着眼睛说 着。 晖也不说话,只是用手一个劲儿的摸着她的头,她那么娇小怎么经得起一丁 点儿的伤害。他的心有一瞬间的收紧。心跳也忽然快了起来。 “你心跳得好快呀。” 他捧起她的头无声的吻着,那吻象雨点一样打在她的脸上,每一次都让人窒 息。 忽然他抬起头来,“你睡吧,我走了。”这一刻,他眼里有泪,豆豆看到了。 在他还没来得及开门的时候,豆豆从后面把他抱住了,停顿了好一会儿她说 “别走好吗?留下来陪我。” 豆豆十一岁那年,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相好,原本很和睦的一家人就这样分开 了。是母亲坚持要这么做,她说女儿和他在一起生活心理会受影响,宁愿一个人 把她拉扯大。 后来父亲一直给她们母女生活费,可母亲一个子儿都不要,说他的钱不是好 来了。 没过几年工夫儿,豆豆爸果然被一件官司牵扯上了,虽然人是没事了,可还 是丢了官职,他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在豆豆妈面前说,要是不离开她也就不会这么 惨了。 只是已经太晚。 失去才懂得珍惜的时候,时间往往已经把理智降到了最低点,一切都平淡了。 之后的几年他一直也没有再出现,好象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对于豆豆 这个女儿也好象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而社会上一些他们从前的老朋友也随着时间 的关系渐渐的淡忘了他。 豆豆毕业那年的元旦,很意外的,表叔表婶来了她家。 算来也有十年的时间没见着面了。硬生生的亲切感让豆豆觉得很不舒服,但 又不得不陪着母亲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听说表哥和那个女人离婚了,嫂子。” “哦,是吗?过得好好的,怎么又离了?”母亲淡淡的说,不免有些觉得惊 讶。 “说是在D 市做生意赔了钱了,嫂子可有表哥的消息”表叔说。他知道表嫂 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 “这些年来他从没露过面,连孩子都不过问,这些事又怎么会告诉我呢?” 母亲有点生气,语调比刚才高了很多。 表叔和表婶互相看了一眼,也觉到豆豆妈不想提到这事,于是岔开话题说 “豆豆,过了这年有21岁了吧,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处呢,我打算让她出国去继续学习,不急不急。”不等豆豆回答母亲 已经接过了话头。 “是这样呀,我还想着给咱豆豆介绍一个呢,这人稳重,又能干是我们厂长 的儿子,我想配咱豆豆准行。”表婶很夸张的说着。 “是呀,嫂子,你这些年一个人也不容易,还不想法把闺女留在身边,怎么 倒想着把她送那么远去,多让人不放心。还是留在身边的好,以后还可以帮着打 理公司里的事儿不是很好吗?”表叔又劝道。 “妈,我不想出国,要去,我们一块走。”豆豆这会儿来了犟劲儿。 “留在这儿有什么出息,还不是和妈一样一无事处,出去见见世面有什么不 好?”母亲似乎有点生气的口吻,又或者是还在生气刚才表婶说的话。 “不,你别想把我一个人送走。走了我也会回来。”话刚说完只听得门“砰” 的一声,豆豆已经回房。 于是表叔和表婶也很识趣似的告辞了。 豆豆每天粘着母亲一定要留下来,几天下来,母亲还真的有点招架不住,她 也知道女儿的脾气,搞不好这边刚送走,她自己又会搭下班机飞回来。这样想也 就做罢了。 至于豆豆表婶那天说要给豆豆介绍对象的事,母亲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她 也是觉得女儿还小,要不了这么快就忙着嫁人,何况她那么孩子气,哪儿会有人 要呀。没两天的工夫儿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晓晨约豆豆去看电影,说是她男朋友也一块儿去,豆豆没 有答应。但呆在家里又实在是无聊得很,“妈,不如我们俩去看电影吧。难得你 今天没事,我陪你。” “这哪是你陪我呀,分明是要我陪着你一块去疯。” “看了电影我们在外面吃饭好吗?”虽然豆豆不喜欢外面的食物,但有的时 候也会偶尔想要变着法儿的找点事情来做,譬如现在。 结果电影是没看成的,饭倒是吃了,而且还很多人,热闹得不得了。 原来表叔自作主张,约了他们厂长一家人,自己做红娘,想要促成他自己的 如意算盘。 厂长的公子就是晖。他长豆豆五岁。 晖是经贸学院毕业的研究生。本来是不会回来这个小城的,但因为他父亲的 厂现在正面临倒闭,工人也都要下岗了,是父亲坚持要他回来帮忙他把加工厂顶 过来自己开一间公司,于是他就回来了。 加工厂很大,有两个车间需要对外承包,已经有好多人站着长队等在那里, 但又都拿不准主意,不知道将来会有如何的发展,还在犹豫、观望着。 而豆豆表叔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他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的,但自己的经济 实力又不大把握,总想着在厂长那里捞到些什么好处。 当然,这些都是豆豆和她母亲不知情的内情。 按说,晖的条件是没有道理会看上豆豆的,更何况豆豆并没有十分漂亮的脸 蛋儿那么招人眼。虽然个性和气质上有折服人的地方,但那都是要长时间接触了 才会有所感悟和着迷的。 也许正因为晖是那种很沉稳的人,反而被外向、开朗、有朝气的豆豆吸引了 也不一定。 那天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很客气,唯有豆豆。 虽然她有点傻乎乎的劲儿,但场面上的事,这些年她也和母亲学了不少,算 是礼数了。但她毕竟年轻了些,加上她对食物的要求。尽管母亲一再的对她使眼 色,她仍然只当是没看见。一会儿要果汁,一会又要蔬菜。而眼前摆了一大堆的 肉呀鱼呀的,她却一口也没有动。害得母亲在那里一个劲儿的说“失礼!失礼!” 豆豆是很喜欢很原始的东西。比方说旅游,她喜欢到深山老林;听歌,她喜 欢纯音乐;吃饭,她喜欢绿色食品;至于衣着打扮方面,她则喜欢纯棉制品。… … 她喜欢白色和黑色,是两个极端。这象极了她的性格,象沈说的,很害怕她 这一点。 如果豆豆有迷人的地方,也许这就是最好的解释。 母亲常常说她,不要太出格,要让自己显得平淡,要和别人融洽相处,不要 总是和身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但豆豆说她没有,只是她不喜欢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不愿意说自己不愿意听 的话。要不然她怎么会只有一个晓晨是她的朋友。她说晓晨这一点和她一样。晓 晨不同的地方是,她说她会做她不喜欢的事。豆豆总是不理解。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然这两天一直这样坐车,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何况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对吗?”晖抱着她用很柔和的嗓音说着,不知道 为什么,自从知道她怀孕了以后,他怕看她的眼睛,但却总是想偷偷地看。 “我不管,我只要你陪我,就这样抱着我。”豆豆只管撒娇。她忽然抬起头 来看着晖,又看看窗外的夜色里“如果我也是这万家灯里的一家,你说现在是吗?” 说着还是回过头来看晖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曾经是晖最痴迷的,可是现在也不知为什么,这样一个可人儿在 自己的怀里,竟会让他那么的不安,不安到心跳也开始紧张的程度。 虽然豆豆的话有一点的难懂,但他知道,她希望有个家,而不是象她母亲一 样一个人孤单的独自一个人对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和一个生命的艰难的历程。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他喃喃自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晖醒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泛白,而豆豆却不在床上“豆 豆”。 没有人应。 “你坐到窗台上干什么,很危险的。”他很紧张的样子。 “这儿的空气比较新鲜,你也来坐坐很好的。”豆豆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着。 “快下来,不然我生气了。”晖的语调开始变得严厉起来。 豆豆翘着嘴巴说“人家只是坐坐吗?” 晖不管那么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就把豆豆给抱了下来,然后放到床上。 “不听话的孩子。” 晖喜欢这么说她,而她也真的愿意做一个不乖的孩子,那样就好一辈子让他 管着。 “好啦,乖乖的,快收拾东西我们准备走了,一会儿吃过饭,你还想买些什 么东西吗?我看了,旁边就是百货公司。”晖很体贴地问着。语气也没有刚才那 么生硬了。 “夜晚过后就不安静了,再说到处都是陌生的东西,我不想逛。”也不知为 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漫不经心,好象很凄凉。 “你没有事吧?”晖也觉得怪怪的。 “没什么,只是天亮了。” 是呀,也就是这样一个刚刚天亮的早晨,豆豆觉得自己不大对,但又说不清 楚究竟哪里有什么不舒服。后来想,也许是大姨妈到了日子还没来有点紧张吧。 可就从那天起,她变得不爱吃东西了,看到什么都没有胃口,而眼皮也偏偏 硬起来,显得很没精神。晓晨问她是不是生病了,一连问了一个礼拜,倒是后来 豆豆反问她,“你没事吧,一个问题问了我七天,没病也会被你问病的。”然后 只是笑着。 那是夏天过到一半的时候。她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她喜欢夏天,因为天很蓝,草儿很绿,花儿也好香好香,就连心情也和天空 一样的万里无云。晓晨说她这是恋爱的感觉,什么都是最美的。就连笑都比以前 更灿烂了。 但晓晨始终觉得晖是个不太可靠的人,说他都那么大了,还不结婚,看他那 成熟老练的样子,叫她小心。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经常提醒她不要傻乎 乎的只晓得笑。 那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半年了,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晖不是表现的太热诚。也 许是那时他还没有发现豆豆其实是那么的迷人,但可爱的女人终是比较耐看的, 当然更耐人寻味。后来他就很痴迷了,只要有时间就来豆豆的舞蹈室看她上课, 接她下班、看电影、逛街。那时候他的公司已经正式开始营业了。 晖和豆豆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比较沉默的,不是太喜欢说话。 而豆豆则不一样,好象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嘴里总是说个不停。象今天上课 时哪个学生不听话了,上班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乞丐了,昨晚的电视有什么有趣的 新闻了,就连晓晨和她男朋友吵架了,她也会和晖说上好一会儿。说的时候,配 合一些个表情,有时还手舞足蹈,活象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晖就喜欢她这一点,也习惯了看豆豆的样子,看她活得那么无忧无虑的,他 有点羡慕。而他对于自己能在后来渐渐的爱上她这一点也深深的感到满足。但他 最喜欢最疼的就是她的眼睛了,长长的睫毛下面有一潭清澈的幽蓝,水汪汪的, 恨不能跳进去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吻她的眼睛竟 然成了他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 豆豆其实是个稚气十足的小孩子,她的性格和她的年龄真的不太相附。可她 的沉默有的时候也让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他认为象她那样一个开心的女孩是不 应该有烦恼的,所以他坚持她应该放弃喜欢黑色,因为它让人有压抑感。 豆豆却不这么认为,她说她喜欢黑色是因为她有的时候太顽皮,想要安静的 时候才会格外的宠爱黑色的东西,说它可以提醒她,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晖说这样的道理古今中外还是头一遭听到,却又拿不出更好的能说服她的理 论,于是也只好随她去,只要她喜欢就好。 她和他第一次约会是在那次饭局后的一个星期,天气已经很冷了。 豆豆那时并没有想过真的要一个男朋友,再加上晖各方面的条件,就说他的 身高吧,足足能把豆豆整个吃掉。 要知道,在这个小城市里面,人们还是有一些比较传统的旧式观念,老人们 都是在自己儿女刚出校门的时候就急着让他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诣在有个家庭 把他们套得牢牢的,自己也可以放心养老,而小辈也不至于会在社会上惹上些什 么是是非非的事儿。 象豆豆这样大的女孩,没读大学的早已经嫁为人妇了。虽然她多读了几年书, 可还是免不了要受到身边人的影响,就算她再不愿意,也还是逃不掉要走这一步 的。而母亲自从知道女儿是没可能出国,索性留在身边还不如早点嫁人,也好有 个人真真正正的疼她。对于晖这个人,她倒还不了解,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 想,随女儿喜欢,慢慢再说吧。 晖来找豆豆是表叔带来的,坐在厅里闲扯了一通后,就让他们出去看电影了。 说来也是,从在电影院里看了好半天,豆豆也不知道都演了些什么,连自己 都想什么了也不记得。更好笑的是片名也忘得一干二净。 豆豆一直不说话,她只是感觉心在不停的跳呀跳得,越来越快,后来实在是 坐不下去了,她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想回家了”,话一说完,她觉得整个身体 都在发烧,下意识的用手摸了一下耳垂儿,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晖看她在那里低着头的样子,想笑,但又觉得她确实有点可爱。 终于从黑暗的里走出来了,她长长的吐了口气,好象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晖 看到她的脸红红的“你没事吧?” 豆豆只是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然后又用手摸了一下耳垂儿。 晖笑了。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问她名字是哪几字,她说太阳的阳,颐和园的颐,后面是 一个儿话尾音。 “豆豆又是怎么回事”他又问。 她说是只是妈妈这么叫的。 然后他又说了他的名字,董俊晖。 晖一直叫她阳颐,总是把后面那个儿给省略掉。 整个冬天快过完的时候,晖还是每个星期只来她家一次,在她下班的时间。 陪她看动画片、看漫画书,陪她听音乐,有的时候她也弹琴给他听,但只是偶尔。 晖每次来,他们都只是在客厅坐坐,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豆豆坚持不让 他进自己的房间,她感觉那是很私人的地方,不能随便让人进去。就连母亲也是 要在得到她的允许才可以到她房间来找她自己想要的什么东西。 豆豆房间里面最多的是书和漫画,还有堆得有点乱的CD,她喜欢把它们很随 意的堆着,说这样就象听到音乐声在房间里肆意的流淌一样,很自然。 春天来的时候,豆豆舞蹈室的学生也开始多了起来,有读小学一、二年级的 学生,也有初中的学生,到后来开课的时候已经到了40多人,豆豆觉得有点吃力, 于是才请了晓晨来帮忙,她对于她们又能整天开心的泡在一起,给了晓晨一个紧 紧的拥抱。好感动的。 也就是在豆豆开课不久,晖有一次来她的工作室找她,很意外的,那才是星 期三。晖说请豆豆吃晚饭,下午再来工作室找她。 星期三下午小学的学生不上课,所以她的课时是从1 点半到5 点,两个班各 上两个小时,中间有半个钟头的休息。其他多是晚上的课时,双休日整天都有, 学生可以在这里做作业、也可以留在这儿游戏,家长们都是很放心的。另外的时 间多是成人班的健美操和形体课了,课时不是很长,而豆豆这方面要求也严格, 每个课时只有不到十个人,但每天都有。学员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随意来这里上 课。 4 点钟的时候,晖就来了,豆豆示意他在休息间等一会儿。他看上去有点不 象平日里那么安静,坐立不安似的。 晓晨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他这个人已经老早就在晓晨心里有了印象,所 以看到他坐在那里,晓晨也就猜出了八九分。“你找豆豆有事?” 他说他知道她是沈晓晨,豆豆常常提起她。沈很客气地说着谢谢! 沈说让他稍等一小会儿,她去代豆豆上完剩下的课时,可以让他和豆豆先走。 他说谢谢! 舞蹈室和休息间之间是一堵透明的玻璃墙,他们说话的时候都可以看到里面 上课的情形。只见豆豆正在指点一个小男生下腿的动作,没想到他一个站不稳向 地板上重重地摔了下去,摔的同时用一只腿很快地拌了一下豆豆,结果他自己没 怎么样,倒是把豆豆摔得仰面朝天。只见那小男生趴在地板上鬼笑着,而豆豆却 好不容易坐起来用一只手去揉脚踝,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已经把她红扑扑的脸蛋 迅速洗成白色。只是一瞬间的事,让人来不及反映。 晓晨和晖这时候已经从休息间跑了过来,看到了晖,也不知怎么泪水就流了 下来。晖看她疼成这样也不多说话,只管把她抱起来就朝外面走去。 那小孩子这时倒是乖得很,自己跑到镜子那边站墙根儿去了。 晖开着车带豆豆去看医生,好在只是扭到了脚踝,不是太严重,做几天按摩 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话是这样说,可豆豆的脚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再给医生这么 一按,她那已经白得象纸一样的脸蛋不得不开始扭曲,一个忍不住,又流了眼泪。 豆豆虽是个很开朗的女孩,但她也是个爱哭的女孩,看书也会流眼泪的,母 亲常常说她感情丰富。她说这样很好。 看了医生也做了按摩了,晖直接开车把她送回家去,本来要请晚饭的,这下 就在豆豆家吃了。不知道这算是顺理成章还算是意外。 晚饭后,豆豆回床上躺着了,晖想走,但又觉得应该陪她一会儿,想到她哭 得象个孩子似的,他也不知怎的,竟也真的是心疼得很。 偏巧豆豆妈说她还有事要出去,让晖留下来多陪一会儿,等她回来。晖也就 不好推辞了。 晖第一次进豆豆的房间,在他的印象里,豆豆的房间应该满是洋娃娃、布布 熊之类的小玩意儿。可是,当他看到这个房间时不得不惊讶于它不同寻常的格调。 所有的装饰都是白色的,除了电脑桌的黑看上到比较沉重,房间里唯一鲜艳 的是床和被褥,是那种淡淡的水紫色,浪漫得简直有点不真实,但整体的感觉又 让人很舒服。而那些堆得乱乱的CD则让晖觉得心情原来也可以写得这么随意。 最引起晖注意的是整面墙的书柜,而里面的书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是晖单凭外 表看到的她所料想不及的,他没有想到象她这样一个孩子气十足到有点傻气的女 孩会每天睡在这样一个书的世界里。 就这一点,晓晨也曾说过豆豆,说她的房间和她的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 甚至没有一点可以把他们连在一起,晓晨说豆豆的房间让她觉得寂寞,一种无法 摆脱的象是从黑暗到黎明前的等待那样的漫长的寂寞。 晖不敢想象自己面前这个女孩,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看到的,只是她外向 而开朗的个性,但实质上的她的内涵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真 的是低估了她了。这么想着,心中不免对她产生了几分敬意。 随手拿了一本《扭曲的心理》问豆豆怎么看这样的书,她却只是笑而不答。 豆豆说她喜欢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尽管有点杂,但她所喜欢的是每个作 者都有自己不同的方式用心去把文字堆积成他们心中想要表达的思想,而这方式 就是她欣赏的特别的差异。她说吸引她的不仅仅是情节,而是每个情节转变时的 流畅的自然。就象每过了一年就要长一岁,但在这一岁中所经历的一切竟然都不 象从1 到2 那么简单,她说她要的是一个过程,从一个词组成一句话的过程,从 一句话描绘一种心情的声音。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听她说的话,让他觉得她好象要比自己还成熟十岁也不止,有点可怕,但又 觉得她的笑容似乎在诉说着一种不可能的事实。 她说好的文字是用心情写出来的,而用文字修饰的心情是故做姿态的矫情。 他说也许这只是属于她自己的思维方式。 那天以后,晖来她家的次数开始有了连贯性,不再只是机械性的一星期一次, 当然并不仅只是为了看她的伤,更多是是他真的想要真正的了解这个女孩,想要 看穿一个秘密,那么渴望着看到她的快乐是来自于书本的熏陶还是天性使然。 当然,有了第一次,豆豆也就不再坚持不让他进自己的房间,在她心里,可 能这是他们的交往又进一步的必然。 她不知道谈恋爱是需要一个过程,还是需要感情的冲动,或者需要彼此的心 有灵犀,又或者是触电一样的激情。细水常留自然是好的,但平淡终是寡然无味 的。 不管从哪一条路走过去,目标还没有确定的时候,都没有决心成功。一旦成 功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必然有等量的代价去平衡一个结果。至于这个 过程会花费多少时间自然也是不需要有定数的。 对于豆豆,晖是忽然闯进她生活的一个意外,她没有想过他真的会成为她生 活中的一部分,或者在将来成为一个在她生命中比母亲还要亲密的她的爱人。虽 然她知道自己在某一天也会象母亲一样嫁人,然后有自己的孩子,但这在她的思 想里一直是一个很遥远的未知数,它象是梦境里的幻觉,很不实际的存在着。 但自从晖来的次数越越频繁以后,他们之间有了更多时间的接触,也有了更 多感情的交流,再加上晖一向不善言表的沉静和那让人不得不动心的默默的体贴, 豆豆当然是感动不已。原本已经在她心中有了很深印象的晖,现在也已不再只是 英俊那么简单了。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 如果说父亲是她生命中最亲近的男人,应该不为过,那么现在,晖就是她生 命中另外一个重要的人物了。儿时的记忆已经渐渐的模糊不清,而晖的出现则正 击中了她最最脆弱的部位,那就是安全感。为什么她读那么多的书,这也是她寻 求安全感的一方面。因为文字可以填补她心灵深处那一片空白的荒地。 现在呢?晖正在扮演着开荒者的角色。 车子又一次爬上了高速公路,继续驶向她梦里的天堂。 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那里有她想要的蓝天、白云、夕阳西下、夜色、星空、 月光女神,还有她一望无际的美丽的遐想。她要在深夜睡在软软的散发着清香的 草地上数着星星,她要在清晨张开眼睛的时候听到小羊羔稚嫩的低鸣,她要在温 暖的五颜六色的阳光里骑马飞奔,她还要让大自然的怀抱见证她那年轻的爱情。 她看着这个坐在他身边的爱人,幸福的微笑着。 也许是这一切的幸福都来得那么的不可思议,豆豆很明显是陶醉了,笑容一 直挂在她的脸上,随着音乐声,轻轻的哼唱着,时不时的转过去看晖,并送他一 个灿烂的可爱的笑脸。而他也和往日一样,一样的沉默,唯一不同的是他看豆豆 时的表情有种很心疼的感觉,眉头轻轻的锁紧,深不可测的样子。 豆豆哪看得到这些,她真的醉了,而且醉得很沉、很香。 有几次她让他把车子停在路边,一个人下车,把双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 田野大声的喊“啊——”声音拉得老长,直到透不过气来,然后深深的深深的吸 气,好象要把整个世界的空气全部吸进体内,那么认真的体味着自然的清香。而 晖这时会把双手交叠在胸前,靠在车身上看着她把每一个动作做完,很满足的样 子。 有时,豆豆会坐到后车箱的箱盖儿上,把双腿很自然的垂下来,看从他们身 边飞弛而过的汽车;有时她也会仰躺在前车身的机盖儿上,静静的看着远离城市 那烟尘弥漫的天空,看偶尔飞过的秃鹰和小鸟;有时她还会张开双臂在没有车的 马路上准备振翅高飞…… 晖一直很安静的陪着她,看着她天真稚气的脸,看着她真情流露的每一个表 情,他甚至看到了他自己那正在滴血的心脏。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全身的毛孔 似乎都正在分泌着他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罪恶的液体,全身的神经都在想方设法地 把他拧结成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结,以便终止他脸上即紧张又无助的神情。 他怕她,怕看到她的脸、她的笑、她的眼睛还有她注视他时的深情,自从知 道了她怀了自己的孩子,他就开始怕她,怕这已经即成事实的一个结果,于是他 要改变,把结果改成他心中想要的样子。 豆豆告诉他自己有了他的孩子的时候,很安静,脸红红的,那是因为害羞。 在她想来,他已经就是她未来那个比自己母亲还要亲的人,她会嫁给他,为 他洗衣烧饭,为他生儿育女。因为她爱他,所以她相信他也是爱她的。 可她不知道,爱情和人生一样都是场漫长的游戏,虽然她那么认真的去对待 身边的一切,可她终究还是只有自己的态度,而忘了每个人所存在的不同。 不管什么样的游戏都是有它一定的规则,有时我们不知道,有时我们不能接 受,有时我们很难遵守,也有时我们必须面对。 不管生命的存在是否有意义,但活着是我们唯一要面对真实。 豆豆是爱他的,所以他相信他也一定爱着自己。她想。 晖一直以为自己爱上了这个女孩,爱她的眼睛,爱她的笑容,爱她的天真, 也爱她的孩子气,因为他想要看懂她,想要天天见到她,想要亲近她,想要占有 她。 当他听到豆豆说她怀了孩子的时候,他兴奋极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激动得眼圈里满是泪水,他恨不能把她和自己融为一体,永远。 可后来,他害怕了,莫名其妙的怕起来。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虽然他很 想和她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但他怕会有人知道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他甚至怕 她爱自己爱得太深。 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她,虽然还是那么的渴望抚摸那如水一样软软的皮 肤,也渴望她那小鸟伊人一样的怀抱,但他还是怕了,怕吻豆豆的唇,怕吻到那 种甜丝丝的感觉。但他更体贴她了是真的。 豆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也不敢问他怎么办,更不敢去问母亲。 豆豆是不应该受到责备的,她不懂的还太多太多。谁叫她一开始爱上晖就认 定了他是自己这一生最亲的人。谁叫她明明从母亲身上看懂了世事的变幻莫测, 但却依然执迷不悟的在骨子里去相信人性的纯良,并且毫不怀疑的相信自己就是 那个幸运儿。 尽管,尽管有再多的籍口,问题始终还是要面对,而且在那里急不可待地等 着一个结果的出现。 半个月后晖决定了这次旅行,并于隔天出发。 又是一个安静里透着放荡的夜即将来临。 夜再美丽也有它堕落的一面,因为黑暗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它会让胆怯的人 富有激情,它也会让真实的人拥有暂时的虚伪,它还会用那漫无边界的恐怖摧毁 一个受伤的灵魂。 晖把车开进市区的时候夜幕还没有完全吞没这个城市,晖说明天才会进入内 蒙境内。现在应该还是在河北了,豆豆想,这还是自己的家吗?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的,行进的速度一直快不起来,豆豆总是让晖把车停在路 边,玩上好一会儿才再次出发。最后一次停下的时间最长,差不多有两个钟头, 豆豆只是让晖陪着她在路边的护栏上坐着,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田野也不说话,偶 尔抬头看看蓝天,很蓝很蓝的颜色。 太阳快要掉下山的时候才启程。豆豆很不情愿。 这一次晖没有象昨晚那样把车开进闹市区,“我们明天就能到草原了是吗?” 豆豆问。 晖没有回答她,很专注的开车。 “嗨!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呀?”豆豆一边说着一边在晖的手臂上轻 拍了一下。 “噢,没有什么,就到了。”晖有点心不在焉的说着。 他们的车在一间医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周围寂静无声,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也几乎是没有。夜幕下它看上去让人有种 莫名的悲哀。 “豆豆,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好吗?”晖看着豆豆一脸诧异的表情。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这是什么地方?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豆豆的语气 有点激动,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豆豆,我是为你好。你想,你才这么年轻,还有美好的前途,还有你的舞 蹈,难道你想就这么放弃?” “我没想过要放弃,但那是另一回事,和现在没有关系。” “现在,对,我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还没有准备好……” “没准备好?” “是的,这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现在不是时候,你再给我点时间,再说我 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那是以后,我说的是现在,你不要总是岔开话题。” 豆豆很激动,她认为自己被骗了,被骗得体无完肤。“你说谎,我最讨厌说 谎的人,可你居然骗我。” “是的,我承认。我联系了这里最有名的大夫给你手术,你放心,会没事的。” “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我要来的地方,你想不要他,为什么你不说不想要 的是我?” 豆豆说着,泪已经从眼角流了下来,她不去理它,只是很固执的看着面前这 个男人,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她忽然觉得很无助,竟然开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 真的爱他。她恨他,恨他美丽外表下面那无耻的行径。她觉得从前那些温情、体 贴在这一刹那都变得肮脏而丑陋。 “你能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要请我吃晚饭吗?” “我——我……” 晖还没来得及想好合适的答案,只听“啪”的一声,豆豆的手已经重重的落 在了晖的脸上。 他扭过头来看她,看到她满脸是泪,眼神是溢满了愤怒的无奈。 豆豆说:“董俊晖,我恨你。” 语气冷冰冰的,象是寒风不小心从领口钻进了心脏,晖不自觉地打了一寒颤。 等他反映过来,豆豆已经下车跑到了马路对面,当晖想要冲过去把她抓回来 时,刚好有车驶过,把他拦住了。她就那么站着,很放肆的用不屑一顾的表情看 着他。 他看不到她的脸,什么都看不到,也许他能看到自己。 豆豆没有被晖抓到。 她很小心的避开了他的视线,把自己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只是他那熟悉的 声音一次又一次的走近她,她伤心极了。可是眼泪并不能把她的伤口愈合,只能 让它更剧烈的疼痛再疼痛。直到伤口把她整个的身体撕裂,于是她沉默了。 很意外的,有星星的夜飘起了小雨,星星还在一眨一眨的对着她笑,可天空 却很愿意施舍她一些悲哀。 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游荡了两天两夜,她身上没有一分钱,而脑子 里除了晖的影子就再也没有其他。只有两条腿象是被施了魔法不停地不停地走过 大街小巷,走过喧闹的人群。她不敢停下来,她怕停下来就再也想不起晖的样子。 后来她饿了,也困了累了,她还是一无所有。好在夏日的夜并没有那种让人 不安的寒意,可她还是饿得头晕眼花。看着路上那些穿着入时,打扮得漂漂亮亮 的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好象看到自己一样的无忧无虑。 豆豆一直是无忧无虑的,她快乐,没有什么原因,她幸福,她说因为她活着。 从她十五岁的时候,她就一直跟母亲说,让她为自己找个父亲,好有人疼她, 而母亲也好有个照顾。她希望母亲能过上好日子,有人疼有人爱,而不是象现在 这样一直为了她而奔波操劳,她说母亲不应该把本已不年轻的生命浪费在她的身 上。 但母亲一直坚持要等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她才会再来考虑这个问题, 她说她不想因为自己和另外一个并不一定会疼女儿的人而伤了她们母亲的感情。 她一直坚持。 虽然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但日子过得很开心。只是豆豆有的时候会比较安静。 安静时她会连续一人礼拜不说一句话,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边听音乐边看书,好象 时间对她来说会在某一个时候停止。然后,忽然有一天,她又会快乐起来,每天 看动画片,看电视剧,做健美操,练功,说话,一直说个不停。 习惯了,也许一切就都正常了。于是母亲经常在她安静的时候多买些营养品 放在冰箱里,等着她自己来吃,也会在她不安静的时候陪着她看电影,看她喜欢 的漫画,当然也会利用她所有的一切可能的机会为她买漫画书和动画片回来。 晓晨是家里的常客,常常来陪住豆豆。 她们是初一时认识的,那以后她也就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她喜欢她并没有 因为自己是一个单身家庭的孩子而自怨自怜,也喜欢她和自己一样对并不是用整 个生命去爱着的舞蹈有着相同的痴迷,她还喜欢她放肆的眼神和随心所欲的性情, 因为这是她自己做不到的。所以,她习惯了豆豆一切在她看来不正常的举动,只 是她有的时候会笑她,问她什么时候是世界末日。 自从和晖相识以后,豆豆似乎是开始变了,但她原本的习惯已经在熟悉她的 人心理扎了根,当然也就会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不正常。 晖是从那次豆豆摔伤了脚以后才每天来和豆豆见面的。好象他那时的工作也 不是太忙了,闲时间比较多,只要豆豆有空,他随时都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象一 个守护天使。 那以后,豆豆似乎是告别了她青春年少的寂寞和冲动,告别了安静但却不失 浪漫的独处的时光,因为她把这一切都转移给了晖,有时她会粘着晖为她读书, 读上几个小时。看书和读书是完全不同的,有时那会是一种折磨。 晖为她读书的时候,她多半是在看漫画,趴在床上或者把自己缩在沙发里。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她有的时候会看动画片,声音开得很大。偶尔也有安静时,轻 轻的眯着眼睛躺在晖的身边,安静得象一只小猫,很富有挑逗的意味。 晖这时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吻她,而她则在一吻之后,用手推开他,再也不 给他进攻的机会,他也只能摇头表示无奈,但他的手习惯了去摸她的脸,然后慢 慢的滑向那美丽迷人的脖颈,温柔的让她觉得整个身体都软绵绵的,很舒服的感 觉。 也是这样的一个时候,晖没有放过她。他的吻坚强有力的堵住她的嘴,他强 迫她把双手放在他的背后,她无力挣扎,因为那疯狂的吻让她的兴奋占据了整个 灵魂的空间,于是她不自觉的开始回应他的激情。 她的温柔有如潺潺的小溪,她的羞涩更象是有晚霞的落日,漫遍半边天空。 在那个有着美好的阳光的下午,她就这样把自己奉献给了爱情。 当灵魂回归时,沸腾的激情也降到了冰点,一切都静成没有涟漪的湖面。她 知道自己已经告别了人生中最富有浪漫色彩的少女时代,她知道自己从那一刻开 始将要变得真实。 那以后,晖似乎对她更加体贴了,但不知为什么,她一直向往的他的怀抱再 也没有给过她第一次时的感觉,好象他心不在焉,又好象是自己太过奢望,可她 管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安心的爱着这个男人。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她满脸是泪,因为她又梦到了第一次被他爱着时的温纯, 只是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并不是她梦里的爱人。 一个清洁工人在清晨为这个城市洗尘的时候发现了她,她看上去又瘦又小, 头发有点乱乱的,看她在梦里哭的样子让人不得不心疼,于是,他叫醒她。 那是一家商场的橱窗,装饰得很华丽,黎明前的黑暗里它的霓虹依然那么璀 璨而且富丽堂煌,这让豆豆觉得有一点点的安全,因为她怕,怕恐惧会象黑暗一 样蔓延她整个的灵魂,直到吞没她那还没有成熟起来的爱情的幻想。 于是,在第二个夜晚之后,她在这个城市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又一次开始了 她一无止境的艰难的跋涉。 这样的游荡似乎就是死亡的边缘,时而清醒时而也混沌,盲目的双腿的交叠, 已经把她全部的理智践踏得面目全非,象是悬浮在空气中的我们肉眼所不能够看 到的尘埃,也象是一种来自于某一个星体召唤的声音,只闻其声但却没有踪迹可 寻。 如果说沉默也是种语言的表达,那么它应该是心灵深处最真诚的控诉。如果 生命一旦开始了沉默,那么等待可能只是一个很短暂的瞬间。于是,结束便是一 个唯一。 有很多次她想打电话给晓晨,这个象她姐妹一样的朋友,她想要告诉她自己 如今的遭遇。而这时她没有想到母亲是因为她知道,母亲会是一个比她更伤心的 人,她没有权利那么残忍的去对待她。而晓晨则不同,是因为她能够给自己同龄 人一样的心情,最主要的是她能够感同身受地去体会。 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路过了多少个电话亭,但她身无分文,仅仅是一个硬币, 如今也有机会来嘲笑她的无知。 后来她再也走不动了,她把自己关在一间电话亭里面,用手抱着头,呜呜的 哭开了。最后她坐在地上,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只有泪在那张并不美丽的脸上无 声的流着。 每一个打开门的人都悄悄地走开了,他们不屑一顾这个对他们来毫无意义的 人,就算她有再多的泪,人们也是一样不会对她施舍一丁点儿的怜悯之心,或者 是因为她哭得那么伤心,好心的人不忍心打扰?也许,善良的人并不一定会出现 在最危难的时刻。只是,善良有的时候也是个无形的杀手。 后来她就那样坐在地上睡着了。她已经心力交疲,再也没有力气思考。 在这天晚上人们下班的时间里,她被路上吵杂的喧嚣声再次唤醒。刚好有个 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打开了这小小的一扇门,她好象是被眼前这个坐在地上的大姐 姐那狼狈不堪的样子给吓到了,但她没有马上走开,而是在关上门以后又迅速的 打开,很疑惑的问了一句:“姐姐要打电话吗?” 豆豆有点局促的点了点头。 “我借钱给你好吗?”小女孩一边说着边解下书包拿了两颗硬币出来,伸到 了豆豆的眼前。 豆豆很激动,她很感激这个小女孩的举止,可她不知道这两颗硬币对她来说 能解决什么“可是……” 小女孩走了,可那样的笑容在豆豆的心理已经遥远得无能为力再去回想。 豆豆决定用这仅有的两颗硬币打电话给晖,因为这似乎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选择。 当她听到晖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边的时候,她有种心疼的感觉,但却分不清 楚这心疼是给自己的还是给晖的。她还来不及说话,已经感到喉咙正在被一个不 可知的结果堵得死死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豆豆,是你吗?豆豆,说话呀。”晖的声音有点遥不可及,但却又象是近 在咫尺。 “豆豆,告诉我你在哪儿好吗?”他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声音会是这样的 急不可待。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豆豆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是从嘴里发出来,倒更象是黑暗的呓语,很空洞,还有微弱的回音。象是身体 以外的一个颤抖。 “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这不是我的家,我…你让我怎么办?”豆 豆很机械地说着,没有一点感情色彩,声音听上去僵硬得有如死尸,让人不寒而 栗。 “豆豆,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你回来,会好的,好吗?”她听着这 个遥远但却熟悉的声音,再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她依然爱着的人了。那沉着冷静 背后的焦躁不安竟然如此丑陋不堪。 “我想回家。” “好的……” 不等晖的话说完,电话已经断线了。豆豆冷笑了一下,原来两颗硬币可以让 她读懂的不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善良,更多的却是被人为的扭曲了的人性。 两天来,晖一直不停的在马路上搜索着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可这一切似乎是 上天在有意折磨他的平静。只是短短的两天时间,已经让他明白了,即便这真的 是一场游戏,那么它伤到的已经不只是一个人,而那个伤的最重的人原来竟是他 自己。所以,他必须把豆豆找回来。 那天,有人告诉他一直以来在和他竞争的对手就是豆豆的母亲,他有点不相 信。可他又不舍得失去这个他出道以来的第一个机会,如果让豆豆一同出席签约 仪式,那么他成功的机率就有百分之九十,他相信豆豆的母亲如果知道有他这个 竞争对手的话,一定会做出让步。 他记得豆豆摔伤脚的那天,她母亲请他留下来陪豆豆。就是那晚,他才真正 知道原来女人并不是象他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她们有的时候比男人更有魄力,活 得更真实。因为她们必须有比男人更坚强的毅力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生 存,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本 应是他的财富。 那晚,她顺利的签约了。可她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的成功葬送了她女儿一生 的幸福,甚至是年轻的生命。 也许意外习惯了光顾那些没有准备的人,而有准备的人往往都能适时的把握 每一个难得的机会。 但生命的本身就是在得与失之间一无止境的徘徊,我们唯一能做的,似乎只 是拿出勇气去面对每一次的喜怒哀乐,从而学习怎么样去习惯平静心情的激昂。 如果爱情也能是一场交易,有谁会愿意真的成交,除非那是一个陷阱,一个 美丽的诱惑。 对于豆豆来说,这两天已经让她把一生的路都走尽了,所有的一切美好的东 西都只剩下了苍白的空壳儿。她只是不明白时间究竟还会漫长到哪里才是最后的 终点。可她知道,她之前的生命都只是在等待着这个结果的宣判。 她还能记起他多少,那全部的全部在记忆里是否还能成调,她不知道,她也 没有选择。 而晖,只记得豆豆那绵而无力的手打在自己的脸上时,很疼,疼到骨子里。 他知道自己真的伤到了她。不是真相而是谎言。如果她知道了真相,或许连这一 巴掌她也会吝啬赏给他。 他脑子不断的回想起和她在一起时的日子,它们那么真实的占据了他全部理 智的思维,特别是豆豆的手重重的落在他脸上以后,好象她整个的人都从这个世 界上蒸发了一样的踪迹全无,这个残酷的事实已经证实了那已经过去了的每一个 日子都真实的存在着,而且都有着它们特有的意义。他终于明白了游戏已经失去 了游戏的本质,他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这个他以为不爱的女孩。爱 得彻底的痛。 他的眼睛不停的在大街小巷搜寻着那个熟悉的影子,可那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也在折磨着他每一次的幻想,他真心的希望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他们 正坐在蓝天下的草场享受着温暖的阳光。 可如今,魔幻水晶已经支离破碎,幻想和现实一样的破灭了,而他就是那个 残忍的刽子手。 接到豆豆电话的时候,他的车子正在经过一间小学校,很多学生连续不断的 从校门涌到马路上来,他只好把车停在路边,等这些孩子和孩子的家长们都散尽 了才继续开车。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断线了,他还是不知道豆豆在什么地方,漫无目的的茫然 不知所措。 他知道豆豆身上没有钱,跑掉的那晚又下着小雨,他真的担心豆豆这两天的 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这么想的时候他更恨自己了。而这样的恨,两天来已经在 他心里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就在他又一次重复着对自己的恨时,从他左手边的岔路上开出一辆货运卡车, 转向灯打的方向是他的正前方,就是他一直向前的方向,而在他对面这时也有一 辆小轿车正在向与他相反的方向驶过来。路上的孩子很多,而小轿车的行进竟然 毫无减速的意思,结果大卡车为了躲开它,只好改变方向并加速,走直线以尽快 让出一个车位,便于轿车从后面很顺利的通过。但卡车这时已经再也没有能力减 速,对准路边的电话亭子直冲过去…… 偏巧,那窄窄的门这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就是豆豆。 晖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不――” 好象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都停止了,让人窒息。 晖觉得自己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却看到了豆豆最后看他的眼神。 那一眼象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轻轻的微笑着。他一厢情愿的相信豆 豆听到了他的喊叫声,可他却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当他反映过来的时候,他看到豆豆的一只手正悬在半空中伸向他。 那是绝望吗?不,不是,那是她在和她的爱人告别。 晖跑过去,抱起她的头。他惊慌失措,他语无伦次“你哪儿疼,告诉我。我 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回家,这就回家好吗?” 豆豆的嘴一直在动,可她发不出声音来。 晖似乎已经尚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只知道抱着豆豆,嘴里不停地说着“没事 了,没事了”。 这时,旁边有围观的人大声的嚷嚷“快送医院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惨呀,还是个孩子。” “这不关我的事,我怎么知道她会从里面走出来。” “救护车什么时候来呀?” “有没有人报警啊?” …… 晖忽然疯了一样把豆豆抱起来就跑,他真希望自己现在就可以生出一双翅膀 来,那样也许有机会把他心爱的女人留下来。 豆豆的血顺着他跑的方向一路撒过去,鲜红的。 他把豆豆放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然后自己也上了车,喇叭声一路长鸣。 晖用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扶着豆豆的头,因为他看到她正在慢慢的下 滑,这种下沉让他的心不由自主的抽紧。 “豆豆,张开眼睛看着我,不要睡好吗?”他的语气从她离开他那一刻,就 再也没有沉着过。 “求你,和我说话呀。” “豆豆,听到我的声音吗?” 整个车厢里溢满了血腥味,让人头脑发木,思想也迟钝了很多。 豆豆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召唤,眼睛慢慢的张开来“我冷……” 晖四下张望,可眼下哪儿有什么东西可以取暖,他一下把她搂在怀里,让她 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好些了吗?” “豆豆,求求你别离开我,我知道我错了,可你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 晖说这话的时候泪水已经爬满了他英俊的脸庞,他预感到将会永远的失去她了。 “停车”豆豆很微弱的声音在晖耳边响着。“停下来。” “不,你不能扔下我。就到了,会好的。” “没时间了,停下来吧。”豆豆的话断断续续,一个字一个字的生硬。 “不,你不能扔下我。” “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豆豆似乎比刚才有力气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要你活着。” “可我,我终于不用选择了,我,没有放弃他,只是,你放弃了我。这,很 公平。” 晖只是流泪,他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言语可以为自己分辨,可以挽留她那正在 飞去的生命。 “你,爱我吗?”她问。 他努力的点头,把脸贴在她被血浸湿的头发上。“爱,我爱你。” “晖,你还要,看我跳舞吗?” 他又点头。 “晖,送我,回家吧。我要回家。” 这一次他没有点头,他感觉到自己的肩在下沉,是因为他看到了她的头已经 深深的垂在了他的胸前。那一头美丽的长发被鲜血无情的扭曲着。 他的泪如泉水一样决堤,而他的哭声这时已经被自己手下的喇叭声湮灭了。 他哭了很久,就这样一直抱着豆豆。他知道今生他再也没有机会来赎自己的 罪了。 他最后一次捧起她的头吻她的眼睛。借着昏黄的街灯,他看到了一颗晶莹的 眼泪。那长长的睫毛依然楚楚动人,那纤小的嘴唇除了没有了温度,还是有一种 甜丝丝的感觉。而那张并不美丽的脸除了苍白竟然没有哪怕是一点的痛苦的踪迹 可寻。即便是承受了那么大的身与心双重的痛苦,她却依然如此的安心。 他把自己的唇贴在那冰冷往事里,久久不肯离去。 豆豆走后的第二天,那位在公交车站卖茶鸡蛋的老太太拿了整整十元钱的茶 鸡蛋给晓晨,说是那个姑娘上车的时候没来得及拿上。 晓晨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知道豆豆从来是不吃鸡蛋的。可是? 两天来她的心一直忐忑不安,豆豆的一频一笑都不停的在她脑子里象过电影 一样,连贯而且真实。而天空的蔚蓝色更让她的不安变得烦燥。 终于她再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她知道她要真相。 晓晨在豆豆家门口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而我们这位美丽的孤独的母亲直 到深夜才出现。 她对于晓晨在这个时间还在等她感到不安。但她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惊慌的举 止。 晓晨没有过多的解释,她只是坚持要马上和豆豆通电话,她要知道豆豆现在 是安全的。 从晓晨的表情里她似乎也读到了一些什么,可晓晨没有给她更多的理由。 于是她那开始不安的手指盲目地拨打晖的电话。很久,电话那端终于有了声 音,但却没有人说话。 “俊晖,是你吗?” 电话那端没有回音,似乎有人在哭泣。 “俊晖,是阿姨,你说话呀?” “阿姨,对不起,我把豆豆弄丢了。”然后是呜呜的哭泣声。 “豆豆怎么了?让我和她说话。”她的语气开始紧张。 “阿姨,豆豆出了车祸,已经,已经……”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又是无止境的沉默。如果它能够让人窒息,再也没有知觉,或许那会是一种 幸福。只是它永远那么体贴的给人足够的时间清醒,然后再让人在清醒以后的时 间里接受与自己的意愿背道而弛的事实的悲壮和残忍。 豆豆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因为她不仅要用的坚强给自己足够的信心,更 要用坚强支撑她那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神经。 她没有流泪,因为眼泪已经没有可能代替她去面对悲惨的事实,而现在的她 必须要冷静,她要女儿回到她的身边。因为她知道只有她才能保护这个她带到这 个世界上的生命。 “俊晖,把她带回来,我要她的人,可以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出奇 的平静。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阿姨?”晓晨小心翼翼的问。 “豆豆已经死了。她死了。”她机械的说着。 晓晨在豆豆的床上哭了很久,她不能想象一个人可以用这么快的速度从现实 走向虚无飘渺,从活生生的生命变成没有温度的死气沉沉的躯壳。 豆豆说她要去天堂。 豆豆说再见。 豆豆还说要回来乖乖的听话。 豆豆还说。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虽然那是豆豆不经意说出来的话,但却每 一句都说明了真相,每一句都隐含着离别。她知道她要去哪里,只是她迫不得已 地把悲伤留给了每一个爱她的人。 黑暗的空气里有沉重的喘息声,象是痛苦,象是喜悦,象是轻巧的舞步,象 是离别的倾诉。 一曲尚未终了,奈何,人却已散尽。 晓晨知道,她还得不停地不停地跳下去,因为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对着她微 笑。 后记。 那位坚强的母亲在办完了豆豆的身后事以后,把女儿的舞蹈室和她自己的房 子及所有的资产过户给了晓晨。她说豆豆会很高兴的她这么做的。这句话写在她 的遗嘱里。 两天后,晓晨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认领了她的尸体。警察说她是因为车祸意外 而死亡。但晓晨知道她不是。 晖在一个月后结婚了,新娘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很漂亮。 自从豆豆离开以后,他时常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记得那是豆豆的 微笑,那是豆豆轻巧的舞步是豆豆灵活的手指。他习惯了一个人默默的享受着属 于他的幸福。 而豆豆的表叔虽然以低于市价十万元的价码拿到了两个车间的终身经营权。 但半年后,不明原因地倒闭了,而且负债累累。 完稿于2002/12/2 子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