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 嗥…嗥嗥,嗥…嗥嗥,嗥…嗥嗥……拍!父亲狠命拍着床板,他暗恼狗仔在夜 半三更时分没来由的在家门前乱吠。这也难怪,这年的夏天,狗仔的声调可以说与 成年狗的声调没有什么分别了,严重影响了劳作一天的父亲。然而,父亲手拍床板 没有用,狗仔好像还吠得更凶,声里似乎还带着一些害怕的意思。这一点母亲听出 来了,她开始自言自语:奇怪!这吊死的狗,这晚的叫声却是找不着北。以往若是 吠,准有目标,不是陌生人来,准是发现野兽来犯。现在听它吠了大半夜,房外一 点异常的响动也没有,更令人不解的是那吠声里让人听了也觉无端起鸡皮疙瘩!… …我起来看看。母亲说罢果真起床,手拿电筒开门看狗吠什么。 颈毛倒竖,四肢发抖,目露凶光却内藏惧怕,张口朝着门楼前面的小河狂吠, 这是当时狗仔的状态。 蹭蹭蹭……母亲看了狗仔的样子,身上的鸡皮疙瘩疯长,粒粒有芝麻那么大。 ……哎呀!但。母亲怕归怕,既然出门来了,总得认真看一回。母亲顺着狗吠的方 向,用电筒光猛射,然家门前的小河下黑麻麻的看不清楚,可近门前的地方什么东 西也没发现。那时,母亲好像要为自已壮胆还是什么的,嗨的向狗仔喝了一声,还 踹了它两脚,说道:“你癫了么?鬼影都没有一只,你吠什么吠!” 唔唔唔,狗仔受到母亲踢,不吠了,但却还是合嘴发声。看得出,狗仔有着无 限的委屈。 然而,当母亲回到房中,床还没有上,房外的狗仔又是开始狂吠了起来。母亲 这次有些恼了,她拿了一根木棍出到门外,朝着狗仔的屁股狠打了几下,硬硬将狗 仔的吠声压回肚里。母亲还声言:如再吠,打断你的狗腿。但母亲的话,狗仔当耳 边风,母亲一回到房里不久,狗仔又是吠了起来,恨得母亲在房里跺脚。本来父亲 要出门揍狗仔一顿,却被母亲拦住了,她怕父亲会把狗仔打死,伤我的心。可我这 晚睡得死死的,没有被狗仔的吠声吵醒。 新学期就要开始了,我的学费是父亲和母亲常常苦恼的事情的。这天中午,父 亲吃过饭,他要肩挑大米到镇上换钱,筹备我的学费。唔,父亲要挑大米去镇上换 钱还有另一个原因,那是近段时间母亲的小弟,也即我的小舅舅为增加家庭收入去 塘里摸鱼不慎手上被毒蛇咬了却又舍不得花钱只叫村中草头医生胡弄,延误医治的 时间,弄得化脓出皮出骨,要筹些钱医治,作为姐夫的父亲不得不表示一下。父亲 有个习惯:挑担上路,不几时就要喝水,特别是在夏天,热辣辣的太阳一晒,汗儿 一出,喝水更多。母亲知到父亲的这个毛病,早早地就为父亲装满了一葫芦水挂到 了扁担头,还催他赶快起程,趁太阳小些时走起路来阴凉。 嗨!父亲挫低身,四肢用力,一叫劲,一百多斤的大米,稳稳地随着他的身体 挺高而离地。父亲挑起担子没有立即走,却是抬头望了母亲一眼,尔后又是望了我 和弟妹一眼,在他眼里似乎隐藏着我们看不懂的东西。不过,那仅是一眼而已,我 和母亲也不甚留意。父亲望了我们一眼后,抬手无意地弄弄挂在扁担头的那一壶水 的麻绳吊带,然后就起步出发了。然而,就在他起步的时候,狗仔突然冲到他面前, 张口就吠。这一切来得太意外,吓得父亲兀然打了一个冷震。母亲的样子和父亲的 样子也差不多,但她的心细,似乎觉得狗仔挡道暗示着些什么!她急忙和父亲对视 一眼,可父亲没有放弃的意思,这样母亲就喝狗仔一边凉快去,然狗仔没有理会母 亲的吆喝,继续对着向前行走的父亲猛吠,而且是父亲前进一步,它后退一步,那 样子是颈毛乱竖,颈上那无毛的一圈皮肉发出血红色,双目现出恳求主人别出门的 光。母亲当时的心是咯噔一下,她急忙又将目光投向父亲,意思是说:怎么办?去 还是不去!那知父亲没有理会她,却是瞪着一双牛犊一样的眼睛,逼视着阻挡他出 门的狗仔。母亲知到父亲出门之意已决,也只能配合,于是对狗仔不再怜惜,拿起 一条木棍就朝狗仔的屁股劈下去。 唔唔唔……狗仔被女主人打退到一边,这是当时的情景。 双眉紧皱,这也是我当时看狗仔受罚退到一边时的状态。 主人的路子行不通就找小主人办,狗仔对这是很醒目的。狗仔它的一番心意得 不到男女主人的理解,就将目光射到我这个小主人这里。其实,我关心着狗仔,我 的目光也就那一刻投向了它。我和狗仔的目光一对遇,狗仔就从我的目光中看到了 同情、理解和希望,竟一点也不犹豫,嗖的一声就跳到我跟前,屁股朝外,张嘴就 咬着我的裤脚,挫低后半身,四肢用力,扯着我要向门外走去。 这——母亲看到狗仔用嘴扯我裤脚的形状,她的眉头开始深锁起来。不过,她 没有上前阻止狗仔的行为,而是在原地望着我和狗仔出神。也不知她当时是怎么想 的,只见她走到我和狗仔身边,蹲下身子认真的看了狗仔一眼,又伸手拍了一下狗 仔的头。说来也怪,那狗仔似乎得到了女主人的什么指示似的,竟松开咬住我裤脚 的嘴巴,掉头沿着父亲的脚步而去。唉!我当时心想,狗仔对我还留下一手,枉我 对它那么掏心掏肺。但我面上却表现得很平静,因为在长辈跟前我没有说话的份, 只要他们不打狗仔,我不多找麻烦。 “小家伙!还愣着干什么?……”我正自想着,突被母亲一喝,急忙抬头望她 …… “啊!”我应着时,双脚已跨出门楼,向着狗仔追赶而去,留着母亲的一声醒 目些的话语在家里回响。因为我也很想去圩,想着圩上那些玩具,特别想着圩上大 排档里的猪红…… 弯弯曲曲,坑坑洼洼,高低不等,我家往镇上去的田埂小路就是这个样子。当 我追着狗仔那有些沉重的脚步出到村口时,远远的就望见父亲挑着担子走在这样的 田埂上忽左忽右,时高时低的向前走着,父亲那模样虽说高大,但也看得出一担百 多斤的大米在他肩上是很吃力的样子。狗仔这时已走到父亲背后几丈远的地方,不 过,它好像也看到了父亲挑担的辛苦,不敢走近分散父亲的注意力,只是在后面慢 慢的跟着。然当我走到它背后的时候,它却是摇头摆着它那根秃尾在我周围转了一 圈才随着我向前走。 咦!前面的父亲在干什么?那是我和狗仔走着走着,突然见父亲站着田埂上不 走了产生的疑问。 父亲在前面站着不走,我和狗仔在后面也停着不动,虽说我和狗出门跟着父亲 去圩是得到母亲允许,甚至是指令,但不竟没有征得父亲的同意。当看到前面的父 亲站着不动时,我也只能停住脚步,等父亲走了再走,但一双眼睛却是紧紧地望着 前面的父亲的一举一动。原来,父亲站着不走不为别事,而是伸手拿扁担头那葫芦 水,他喉干要喝水了。这机会来得好,我不会丧失良机,急忙跑步走到父亲背后, 喊了声爸我帮你,说罢就帮他拎下扁担头的葫芦,拔开盖并递给他。其实,父亲早 知我和狗仔跟在他后面,只是他不说罢了。那时我以为父亲一定责怪我没经他的同 意就跟他去圩,可他没有,接过我递给他的葫芦,仰脖子喝了几口,剜了我和狗仔 几眼,将葫芦递还给我,又继续上路了。我心里暗喜,这是父亲无言的允许我和狗 仔跟他去圩的表示。于是,我和狗仔走到他前面,当起了开路先锋。 麻雀虽小,五腑俱全,父亲这样说过;圩上一条街道,几个部门,就是一个镇。 然镇区虽小,但镇周围的山民却很多,而且圩期总是三天为一期,是以做各种买卖 的人在圩期这天几乎将镇街站满。我和父亲、狗仔赶到镇上时,镇街上早已是人山 人海了,好在我平时和父亲来过一两回圩上,对在镇街右边一间几根青砖柱子撑起 一顶瓦棚的地方划为粮食买卖的地方是知到的。而且也是在这一刻,我和狗仔这两 个开路先锋才真正起了一点作用。面对街上那么多的人,我双手插进人与人中间使 劲向两边掰,狗仔却是跟在我背后齿牙咧嘴的向两边的人群猛吠,硬是打开一条小 小的通道让父亲挑着大米向卖米的地方走去。 哎呀!这是父亲在我和狗仔的努力下将一担大米放下到卖的地方时的一声叹。 咕咕咕……这是父亲放下担子叹后喝水的声音。 “粒粒齐头的良种米,30元一担,快来买哩。”父亲气未喘定,水未喝够就作 起了买卖。而我和狗仔却在父亲身边蹲着,眼睛不停搜索着过往的山民,给有意无 意买米的人报以友好的笑。 “20元一担,卖不卖?” “卖得过了,21元一担!” 种田人向种田人买米,开的价码就是如此的拦腰价。父亲向问米价的人摇摇头, 示意着价钱太低卖不起。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眼看太阳偏西了,大米还没有卖出手,父亲的情绪有些不 耐烦起来。他一时将一双生满厚茧的手插进米里捞一捞,一时又拿一些米放到手掌 心左看右看,一时也自言自语:多好的良种米,可……我理解父亲的心情,这时我 的目光绝不会和父亲的目光相对,当他的出气筒。我识趣的将目光移向面前过往的 背着鱼娄的挑着鸡笼的,还有……咦!想不到狗仔更比我识趣,它干脆趴到地下, 既不望过往的山民,也不望父亲,在它的眼神里好像透着伤感成份。我不知狗仔怎 解会有这样的眼神,一时间读不懂它。 “25元一担。” “好,就25元一担,成交。” 啊!我们的大米终于有人买了。买我们大米的是一个脸皮白净,戴着一副眼镜 的中年汉子。我向那买我家大米的中年汉子笑了笑,表示着多谢,不想那中年人也 向我笑了一笑,还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那知我身边的狗仔更比我向那中年汉子表 示着友好,它围着那中年汉子的脚边嗅了几嗅,最后还伏在那中年汉子的面前发出 唔唔声,弄得我急忙向中年汉子表示着嫌意。 “走!我们去那边大排档吃一碗猪红。”父亲执拾物件后向我打招呼。这,也 许父亲是奖励我当开路先锋够格吧,他从来没有什么大方的。父亲说罢果真在前面 带路,我迟疑地望了一眼父亲的背影,心说:家里正等着用钱呢,作为家主就不节 省一点。但面上想着那红红的猪红,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实在是忍不住,不由自主 抬脚跟着。当然,狗仔也跟着我后面,只不过的它的脚步好似有千斤重,拖拖拉拉 的离我有几尺远。 哎唷!我们在街上刚走了几十步,我心中正想着大排档里猪红,突闻前面的父 亲喊出痛苦的呻吟声。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莫不是碰上歹徒抢父亲身上的银子而父 亲反抗以至受伤不成?说时迟那时快,我急忙从想着那猪红中回现实快步走到父亲 面前,看是什么事。那时,父亲已弯腰蹲在街面上,右手正按着腹,双眉紧皱,嘴 巴张开,脸像苦瓜状,明显是身体疼痛的表现。我一时情急,目光在父亲脸上打转, 声音震震的问:“爸!你这是怎么啦?……别吓我!”我说时已双脚屈曲蹲到了父 亲跟前,双眼双手努力搜索着父亲身上的每一个部位。然而,还不等我在他身上看 个明白,父亲就不顾地上的肮脏整个人卷缩着睡到地下,而且也不待我反应过来, 他就在地上左右来回的翻滚,嘴里是不停的撕心裂肺的呻吟着。 哗啦啦……这是当时街面上赶圩的人群为突然间翻滚在地下的父亲闪开一席之 地的情景。 爸!我惊惶失措的叫着…… 唔!狗仔也心如刀绞的呜咽着…… 然不管我怎样叫着,狗仔怎样呜咽着,地上的父亲好像什也不知似的继续翻滚 着。我惶恐间不知怎么办,能做的只是看到父亲翻滚到那里就跟到那里,手抓头皮 又跺脚的,幸好狗仔跟在我身边,我去到那里它跟到那里,多少给我壮些胆。然而 街面上啊啊的声音随着父亲翻滚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人就失惊的喊,又搞得我 心慌意乱。那一刻我望着在地上翻滚的父亲,流出了痛苦的泪水。天!救救我父亲 ……啊!人群中一片惊呼。当我再向地上的父亲望去时,却不知什么时候狗仔已被 父亲双手箍到怀里,而且是用力的使劲的箍,不但箍,还箍着带翻滚,我好像听到 狗仔被父亲的手箍得骨节得得响的声音。我这一惊不得了,我倒不是怕狗仔被父亲 的手箍得骨头断,而是怕狗仔受不了痛张嘴咬父亲…… 静了,不动了,父亲身体里的疼痛慢慢的减弱了,消停了,整个人侧身屈曲似 石雕一样静静地睡在地上。我清楚地记得,父亲脸色灰白屈曲着身子静静睡在地上 时,他的双手还是紧紧地箍着狗仔的颈,那一圈没毛的颈。狗仔当时被父亲的手箍 得张嘴拔舌,似乎光有出气没有吸气的劲了,但值得高兴的是狗仔没有咬父亲,狗 仔也没有因为父亲箍着在下翻滚而弄伤,这是我把它从父亲手上掰出来后证实的。 “快!送医院抢救,这位大哥得的是急症。”惊惧、嘈杂的人群中不知谁叫喊 着。 “对。送医院,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人群里有人附和, 而且紧跟着走出几个面色紫红,身穿补丁布衫,裤脚只高只低的青壮年,这个抓住 父亲的脚,那个捉稳父亲的手,一叫劲就将父亲扛起来朝着镇医院的方向走去。 囗字形的几排青砖白瓦的房子就是镇医院,它座落在镇街尾不到三百米的地方。 镇医院虽然简陋,但进门左侧为急诊室、中西门诊,右侧为挂号、收费、药房兼住 院病房,与大门遥遥相对的是手术、注射、化验室等设施俱全,而且是全镇医疗技 术最精良最集中的地方,闲假日犹可,碰上圩期,那是病人为患。但虽如此,当父 亲被几个青壮年扛着,后面又一大群手拿麻袋、山货的山民跟着浩浩荡荡地来到医 院大门口的时候,医院里的等着看病的山民还是让开了一条路,让生着急症的父亲 睡到了医院急诊室的一张半旧的椅子上。 望、问、切,是医生给病人看病的习惯。我在医生为父亲看病的时候,无以为 报的我双滕跪在那几个扛我父亲来医院的青壮年的面前,深深的向他们叩头,虽说 父亲说过男儿滕下有黄金,那时节我也计较不了那多了。但令我心慰的是,刚回定 魂的狗仔也向那几个青壮年山民摇头摆着它那条秃尾向他们珍示着多谢。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帮父亲看过病后问。 刷!那几个青壮年和跟随而来的山民的目光齐齐的照向我。而我由于当时对家 属二字不理解,不知医生指的是什么,只顾瞪着一双莫名其妙的眼睛望着他们。不 过,狗仔倒是转到我身边张嘴咬扯着我的裤脚,又唔唔的叫着,似乎在向我暗示着 什么,可惜我枉自说和狗仔混得很熟,却不懂它的意思,惭愧! “小朋友,”那医生说话了,“这个是你什么人?”他说时手指着父亲。 “我爸。”我爽脆地回答。 “家里有什么人一起来圩的?”那医生又问。 母亲没有来,弟妹细小也没有来,当时我心说。那么家里人一起来圩的只有父 亲、我和狗仔。于是我说:“家里人一起来圩的只有我和狗仔。”我回答时还指了 指身边的狗仔,我把狗仔当作家里的人。 嘻嘻嘻……人群里有人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人狗不分。 皱眉,接着是无奈的笑笑也是当时那医生听了我的回答后的表情。 嘘!那医生思索了一会嘘了一口气。我不知那医生嘘气是什么意思,瞪着眼睛 望他。也许那医生看到我的眼睛纯真吧!只听他说:“小朋友,你父亲得了急病需 要开刀做手术,是要钱和你家人签字的,而你家里的大人又没有来,钱……” 啊!我终于听明白了。父亲身体得病需要动手术,不然就有生命危险。而动手 术要钱,又要家里的大人签字。怎么办呢?钱,家里没有;如有,父亲就不用挑米 来圩卖,为我筹备学费和为舅舅被蛇咬伤看医生的事奔忙。另,家里的大人……我 向围观的人望了一眼,没看到有村里的大人,脑子又想了一阵,也不觉得圩上有亲 戚朋友……唔!我灵光一闪,我在家里排行最大,那我不是大人喽。关于钱嘛…… 我的眼睛向睡椅子上的父亲的前裤袋望去。 刷!父亲虽脸色灰白地卷缩在地上,但好像对我的眼光有反应似的,双脚更加 急剧地屈曲起来,双手也同时抓紧装钱的裤袋。可在我的心里,父亲的生命比钱重 要,我和弟妹不能没有父亲,虽然父亲作出反对的动作,但我那刻由如火烧眉毛, 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伸手就插向他的裤袋。那时节,父亲身上 的疼痛虽说没令他痛到就地翻滚的地步,但还是痛得他脸色灰白,口不说话,手上 的力也少。父亲手紧抓装钱的前裤袋,而我却要把他裤袋里的钱掏出来,这样我和 他僵持着。那时,我身边的狗仔好像也懂得我的意思,走到我们身边唔唔的叫着, 并张嘴咬扯父亲的裤袋。后来,终是父亲力尽放手,但我看到他的眼角边流出了无 可奈何的泪水。 钱不多,就是刚才卖了百多斤大米的二十多元钱,我知道,这就是当时父亲裤 袋里的全部。我把从父亲裤袋里掏出的丁点钱手震震的递到那医生的面前,一双眼 睛是乞求的望着他,而且我还说,我母亲在家一时来不了,我是家中除父亲母亲外 最大的人,就由我来签字……那医生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上那二十多元钱竟答不出 话来,干焦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时我想起我读过的诗,这样的一句诗是 诗人为我这一刻写的。因为在我为父亲动手术进退两难的时候,狗仔的唔唔叫声在 医院急诊室外响起,而且随着它的唔唔声越来越近我觉得有了希望,因为我听到狗 仔的唔唔叫声里音有点安定的意思。 可以用令人耳目一新,也万分惊奇的字眼来形容当时出现在医院门诊室的景象。 那是狗仔不知何时离开了我,这刻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它竟是嘴咬着一个中年汉 子的裤脚,倒退拉扯着那中年汉子一步一步的进入医院门诊室,直至父亲跟前才松 口,然后又绕着父亲周围唔唔的叫,那样子像是说快点帮我看看我的主人。那时, 那中年汉子的模样很尴尬,虽知到狗仔不会咬他,但他的脸色却是青青的。不过, 那中年汉子一在门诊室出现,我立即就认出了他,虽说这刻他是脸色青青的,但他 曾向我微笑时的样子还记得,他就是刚才买我们大米的中年汉子。只是我弄不明白, 狗仔咬着他的裤脚将他拖扯到医院门诊室干什么?狗仔又是到什么地方找着,或在 什么地方碰上这中年汉子的?这狗仔专干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院长。”我正在思索着狗仔的意图时,门诊室里的医生向进到门诊室的中年 汉子打招呼。 啊!原来买我们大米的,这刻狗仔扯着他来门诊室的中年汉子是镇医院的院长。 直至这时我才明白狗仔扯那中年汉子来门诊室的用意,它是说这中年汉子是医院当 官最大的人,一定有什么办法或特别的权力,可以为它的主人治病和起到某些作用。 也是这刻,让我知道狗仔它有能耐,因为那中年汉子买我们的大米时,狗仔它就在 中年汉子的身边不停嗅着,并连续发出唔唔叫的声音,仿佛知道父亲不久将有难, 而且还知道那中年汉子对父亲即将治病有所帮助似的。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这院长有没有办法,有办法他又会不会向只有一面之交的卖米主而去用,那是不好 说的。于是,我抬头怯生生的望着他,希望他为我父亲治病,或……可。他看不懂 我的意思,望了我一眼,又望了一眼地下的父亲,然后转望为父亲看病的医生,意 思说:这是怎么回事? “啊,……”门诊医生将情况和他一一细说一遍。 这院长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走到父亲跟前看了一番父亲,然后拍拍我的头, 吩咐医生对父亲的病情作复查后再作安排。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间祸福!父亲常与我说这样的话,这话这刻我觉得很 是有道理。一向健壮得不如沙和尚的金刚不坏身,但起码说得上铜皮铁骨的父亲, 那曾想这时竟得了急性阑尾炎,而且还到了急需动手术才能保命的地步,真是意想 不到。但检查我父亲的医生又的的确确地证实了这一点,他吩咐护士将父亲抬上活 动床推向手术室的行动更令我不得不相信。……啊!父亲!你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了 嘛!别吓我!我心里狂喊。但我面上却不敢有丁点儿走神,一双手紧紧扶着活动床 的把子和护士一起将父亲推到手术室门前。 一张垫着白布的床,几盏小吊灯,这就是当时镇医院手术室里的设施,不过, 手术室门的上半截装着一大块透明玻璃倒是显得蛮气派的,站在门外可以将里面看 得清清楚楚。我和护士推着父亲来到手术室门口,父亲那时比先前清醒多了,手上 力气也多了些,他睁眼望着我,伸手握着我的手,似有万般事情要交代似的。父亲 望着我的目光很是令我胆寒:有痛苦,有哀伤,有无奈,有责任,但最多的是如他 上了手术台一睡回不来,家里的母亲和小弟小妹就靠我打理了的恐惧。父亲不单从 眼光里向诉说着这一切,他握我手那手掌震震的也传递这一切。那时,我也不知那 来的勇气,嫩嫩的胸膛刹那间挺得高高,薄薄的手掌里瞬间向他传去相信他能活着 出来的力量,一双眼里也射出坚强的光。刷!就在那刻,我以为我的举动令父亲对 即将进行的手术增加了勇气,他的眼睛现出一种他和我说过的生于担忧患,死于安 逸的光,他的手掌里也多了他说的毛泽东四渡赤水河的定力,可当我随着他的目光 望向他和我握住的手掌时才看清,原来不知在那时狗仔的后脚着地,左前脚攀在活 动床上,右前脚则摁到了父亲和我握的那只手的手腕脉搏上。啊!那时那刻,我感 到狗仔有神奇的力量!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它的头表示着对它的赞赏。但,我 心中却又在想,平时父亲从来没有给过狗仔好脸色,如像现在这样子将脚摁到父亲 的手上早被父亲瞪目呵斥了……唔唔,咦!狗仔叫着时,竟放开摁着父亲的脚,掉 转身子,向手术室门外跑去。 狗仔的真是了不得,它跑到手术室外不为别事,却是去迎接向手术室走来的院 长。院长的模样和前番不同,他不单穿上了白色大挂,眼镜里的眼睛也闪着定定的 光。院长走到我身边时,伸手拍拍我的头,尔后就开手术室的门向里走去。院长举 手随意的一拍,在他的手劲里我感到了希望,父亲有救的希望。不过,我向推活动 床的护士询问,院长来手术室干什么?那知那护士告诉我,院长是来为我父亲主刀。 我听后很是激动,心里更如吃了定心丸,因为我从心底里相信他,一个对我这样的 农村少年能举起高贵的手拍头表示友好的院长,证明他是有爱心的,那顺理说,有 爱心的人是敬业的。点确不出我的推测,院长一进手术室,就叫护士推父亲进去。 医院手术室的门是鬼门关,我听村里许多进过手术室的病人说过,这刻父亲的 情绪更比刚才紧张。那时,父亲躺在活动床上是脚朝里头朝外的,随着护士将他慢 慢向手术室推进,父亲那握着我的手更是震个不停,一双眼睛也随他的身子向手术 室推进而向后翻,在他的眼睛里依然是如我从此醒不来,家里……我不许他决少信 心,嫩嫩的胸膛又是挺了再挺,我的手掌,不,应该说我和狗仔的手掌又……我们 的眼睛又…… 当。手术室的门关上了。父亲的身影完完全全和外界隔绝,我要看他只能站在 门外玻璃前了。狗仔好像也知道这一点,它比我还先攀到门上透过玻璃向里望去。 可惜它的身子不够高,它攀到门上时,仅嘴巴达到玻璃下边,眼睛只能看到屋里的 天花板,却看不见手术台上的父亲。我知道狗仔关心主人的安危,上前将双手插进 它的肩膊里,一使劲将已有二十几斤重的狗仔提起来,让它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平行 成一线朝手术室里看去。 手术室里的父亲那样子和将进手术室时一样。他的眼睛依然向后翻着,当他发 觉我和狗仔的眼睛向他望去时,眼里仍是从此……家里……那样责任和恐惧交织的 目光。唉!那时我的心几乎在滴血,狗仔也是连连的唔唔的叫个不停,说不出有多 么的无奈。不过,父亲的眼睛没有望我和狗仔多久,由于麻醉的作用,他慢慢的合 上了无数内容的眼睛。 静,是医生为病人动手术时要求的,医生不能分神,否则手术成功或失败就难 说了。我抱狗仔在手术室门前透过透明玻璃向里面看父亲动手术这个愿望很快被护 士善意的剥夺了,可狗仔好似不理解护士的用心,强行攀向手术室门玻璃处,我说 了它几次又拍了它的头才不作那无谓的举动。但。狗仔却很难安静,在我身边腾腾 转,嘴里不停的发出唔唔声,好像在说:手术室里的主人怎么样了?会不会……呸! 其实我当时的心境和狗仔的差不多,不过,我除了想手术室里的父亲外,还想着家 里的母亲这刻在做什么呢?是在家门楼拥脚看我们回来没有?还是正在吆喝调皮弟 妹……那,她知不知道这刻父亲正躺在手术室的床上受着苦刑,有生命危险,如有 心灵感应这说法的话……那知我想着想着,想到心迷处,双手竟紧紧的箍在狗仔身 上坐于手术室门外。而狗仔很是懂我,没有挣扎,还顺服的偎依在我身边,不过, 它的目光却是定定的望在手术室的门上。 噎。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我以为……可开门出来的是手沾满鲜血 的院长,没有看到父亲出来的迹象。从手术出来的院长不但手上是血,脸色也显慌 张,而且也没望我一眼,却是脚步匆匆的向外走去。院长的举动告诉我,手术遇到 了麻烦。当时,我的心咯噔一下,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一般,既开不了口向院长询问 关于父亲手术的情况,也挪动不了脚步跟上院长看他脚步匆匆去干什么。幸好狗仔 的定力比我强,它挣脱我的掌控跟随院长去了,但时间也不过是几分钟的光景,院 长又脚步匆匆的回到了手术室,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后来我问护士才知道,院长当 时从手术里出来是去打电话,是向人请教处理手术中出现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术室的门好像再也不会开一样,总不见一点动静。也 许狗仔知道了父亲手术的结局吧,随着时间的过去,原来的唔唔声没有了,只是静 静地伏在地下喘气。而我也觉得事态严重,想到父亲正是壮年,又是家庭的顶梁柱, 可不能有丁点儿闪失,不然母亲……啊!当我再次想到母亲时,脑子不由得一激灵, 记得母亲说过,人碰到危难时拜菩萨。对,拜菩萨,父亲这刻在手术室里做手术就 处在生死关头,求菩萨救救父亲。我心里亮亮的,忽然间从地上站起来,完全不知 道自已这刻身在什么地方,要寻菩萨要跪于菩萨面前褥告。结果可想就知道,当我 站起来时才弄明白这是在医院,不是在庙堂,那有菩萨拜!不过,我不气馁,不是 说菩萨无处不在么?……唔!我心想,这天恰巧院长买我们的大米,这刻又是他在 给父亲做手术,他会不会是菩萨的化身?……对。正在为父亲做手术的院长就是菩 萨的化身,我要跪着拜他。我不再犹豫,也再不去想庙堂,咚的一声就双滕跪在手 术室门前,双掌合什俯伏下去,口里是念念有词的褥告,那样子十足像村里的人跑 去村庙拜菩萨时的情形。但令我觉得惊疑的是,当我双掌合什俯伏于地上眼角余波 向身边的狗仔射去时,见狗仔也全身伏于地上,后腿屈曲,前脚前伸合拼,头枕于 其上,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手术室的门,和我当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好像还记得, 当时狗仔的眼睛里还透着担忧和祝愿的味道呢。 黑了,天黑了,天被黑鬼吞了,连一丝丝的白光也不剩。我和狗仔不知在手术 室门前跪了多久,总之天完全黑透了还在跪着,手脚酸了麻了还是在跪着…… 亮了,手术室门上方的玻璃从手术室里亮出了白光,照亮了外面的一片天,后 来,不单门上方的玻璃亮出白光,连下面的木板也亮出了白光,照得我和狗仔全身 白色。那是手术室的门开了,手术室里的白光一下子走了出来。令我高兴的是,随 着手术室白光的走出,父亲的身影也出现在我面前。父亲依然是睡在活动床上,他 的脸色还是那样的灰白,眼睛也像打了麻醉后那样的眯着,不过,他的脸显得很安 静。当时,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慌张,一双眼睛是紧紧地望着床上的父亲,竟连院 长从后面脱下口罩,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直至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拍拍我 的头才回过魂来。直得欣慰的是,我身边的狗仔看到它的主人出来,接着又看到院 长出来时,它竟一跳三尺高,摇头摆尾的围着院长身边转了几圈,唔唔的叫声是响 了一遍又一遍,代表了我对他这个为我父亲做手术的活菩萨的敬意。 父亲被护士从手术室推出来后,就直朝左边的2 号病房而来。这本来已是医院 定了的,但父亲被推到2 号病房前想进入的时候却进不了,原因是狗仔先一步堵住 了门口,还吠了几声。狗仔无端的吠,吓了推父亲的护士一大跳,进也不是退也不 是,那知就在这里候,狗仔已转到门外,张嘴就咬紧活动床的床拦,后半身挫低, 后脚屈曲用力向后拉活动床。护士和我都觉情况来得突然,不过,我知道狗仔这样 做定有原因,就告诉护士顺着狗仔的意看它到底想干什么?而狗仔也不客气,一直 将父亲拉到5 号病房门口才停下来,而且还向5 号病房里面吠了几声,尔后转到我 身边又是摇头摆尾的舔我的脚。 惊吓往往是由于没有准备。5 号病房里的人瞬间被狗仔的吠声吓得张口结舌, 睡在病床上的病人如起不了身的还双手紧紧的抓住床拦,能活动腰骨的卷缩成一团 伏于床的一角,当然也有若微大胆一点的嗑碰着牙齿起身走到门口看下情况,其中 就有一个瘦削的女人在内。当那瘦削的女人出现在门口时,我脸上是一片惊疑,因 为那瘦削的女人我认识,她——我的小舅妈。与此同时,我的小舅妈也认出了我, 也认出了我身边的狗仔,她去过我家,和狗仔也熟,她当时的脸色也和我的不相上 下,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走到我和狗仔面前,一双眼睛是滴溜溜的转,意思是问 我:天这么晚了,你和狗仔来医院干什么?我也不笨,抬手向活动床上的父亲指了 指,我的小舅妈真醒目,随着我手指的方向,转身望向父亲。 啊!咚,咚!一声惊叹后,接连倒退两步是当时小舅妈看到活动床上的父亲的 景状。 饭是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得一件一件的说才明。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 和小舅妈说了说,又问她怎解这会也在医院里。小舅妈向病房里一指,说:……可 她还没说出声,我那横着生的手上吊着绑带的小舅舅已从里间走到了门口。我的小 舅舅是听到我的声才走出来的,当他发现活动床上的父亲时,那惊吓的样子也像小 舅妈一样,惊叹了一声又咚咚的倒退了两步,不竟他是个男的,很快就从突兀的境 状中定下心神,而且也于瞬间明白了狗仔拉父亲来到5 号病房及向病房里吠的用意。 小舅舅看看活动床上的父亲,又看看我和狗仔,然后又回头看看病房,病房里还有 一张空床,他点了点头,就将他的想法和护士说了。护士听后啊了一声,说她作不 了主,要向领导汇报才能定夺,说罢去了。可小舅舅不等护士回来,就喝令小舅妈 和我推父亲进房,紧接着就合力将父亲搬到那张空床上,来一招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来。先吃一点玉米粥,填填肚子,万事好商量。”安置好父亲后小舅妈说。 摇摇头是我当时对小舅妈善意的回答。 “人是铁,饭是钢。你饿了大半天了,不吃怎么能成?”小舅妈又是催我。 “小舅妈,我吃不下!”说罢竟哭喊起来,我想要把这天的遭遇给我的痛哭出 来。 悲伤一词那刻在我和小舅舅、小舅妈的脸上来回的出现。 唔唔……我和小舅舅他们正处在悲伤时候,不想狗仔竟在我们身边不停的叫, 后来还咬着我的裤脚倒退身子向门外拉扯。我一时间弄不明白狗仔的意思,但我能 弄懂它的举动自有它的原因,于是望着小舅舅他们,看他们有什么说的。小舅舅年 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和小舅妈对视了一会眼神,小舅妈就说:“乖外甥,你和你爸 来圩你妈知,但你爸病了做手术你妈一定不知……” 啊!……妈!想到我母亲,我连小舅妈后面的话也听不清了,急急的向他们交 待了几句,就和狗仔走出病房走医院走进那黑黑的夜。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