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事情,我这次南下,第一个害死的竟是伍子胥。 虽然在吴国时,伍子胥没给过我好脸色,还对我有威胁的言辞,但我是个高尚 的人,是个恪守恕道的人,一点也没有怀恨在心。我知道伍子胥基本上还是个正派 人,而且深谋远虑,身先士卒,只是做事喜欢直截了当,不喜欢转弯抹角,也不喜 欢拖泥带水,所以见解上与夫差很相似,性格上却与夫差有点合不来。不过我对他 还是很有好感的,这说明我也是个正派人。现在他不幸死了,我当然要为他难过, 要祭奠他。我请定公准备了一个房间,恭恭敬敬地给伍子胥做了一次羹饭。我只能 这样做,否则场面上可有点说不过去。我知道别人会说我假惺惺,但我决不承认。 伍子胥是死在白喜谗言、越国的阴谋诡计和他自己的性格之下的。 白喜与伍子胥虽然都是从楚国来的,在吴国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但两人从来 就有意见,总是说对方坏话。白喜是天下著名的辩士,巧言令色,很懂得说话的艺 术;伍子胥性子直,仗着自己功劳大,又是阖庐时代的老臣,有躺在功劳薄上的嫌 疑,说坏话时往往连夫差也说进去,这就给白喜造成了许多可乘之机。 越王勾践一直暗地里准备着对付吴国,知道夫差也在小心防范他,但不知道防 范的程度怎样,也就是说,不知道夫差当他是一个准备捣乱的坏蛋呢,还是当他是 一个对手。他准备试试看,就以国内饥荒为名,让文种向吴国买粮食。伍子胥认为 这里有阴谋,坚决反对卖粮食给越国;白喜与越国的关系好,经常有业务上的往来, 对此表示支持,还替越国说了一大堆好话。夫差一心准备北伐,觉得这是件小事, 就让白喜作主了。 白喜知道这件事伍子胥肯定很不满,就派逢同去看伍子胥,听他在说什么。那 时伍子胥正好与客人一起喝酒发牢骚,酒喝得多了,有些发癫。看见逢同进来,就 破口大骂:“你与白喜不是狐朋狗友吗?你们这帮狗娘养的,不为国家着想,只知 道拍大王的马屁!大王也是瞎了眼睛聋了耳朵,只听得进你们这帮臭猪的放屁!现 在弄得大王把国家大事都忘记了,都是你们这帮畜生害的!” 遭到这顿痛骂,逢同当然不高兴,回去和白喜说了,两人商量了一番,觉得不 搞掉伍子胥,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所以让逢同去见夫差。 逢同也是很有表演才能的,少年时的志向就是做一个出色的演员。他到了夫差 那里,做出一个忧心忡忡的表情,还悄悄地抹眼泪。 夫差说:“我觉得我对你不错啊,你哭个什么劲?” 逢同说:“我是糟糕了。如果我说出来的话,大王肯相信,那我这条命就能保 住;如果我的话大王不相信,我只好死了。” 夫差想,这种口气可是忠臣的口气啊,就说:“你说罢,我听着呢。” 逢同说:“是这样的,今天我去看伍子胥伍大夫,他正和客人喝酒,一副偷偷 摸摸的样子,好像在搞阴谋诡计,肯定在商量着要对大王不利。这个伍子胥是不能 信任的,说起话来倒挺像个忠臣,背地里搞什么阴谋诡计,那可谁也不知道。我看 出他一定有狼子野心。如果他真的起了异心,大王会不会相信他?还是赶走他?如 果相信他,他是有功之臣,心里的怨气只会越积越多;如果赶走他,他又有贤臣的 名声,如果他要加害大王,只怕别人还以为他做得对。本来大王杀个把人是没有问 题的,谁也无权批评,但现在要相杀掉伍子胥,只怕也得有个名头了,否则老百姓 不服。” 夫差想,这不是又来打小报告了吗?就说:“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逢同说:“大王要兴兵北伐的,但伍子胥如果有私心,肯定反对。大王如果不 听他的,到时候打败了齐国,看他怎么说。” 夫差想,伍子胥是武将出身,智勇无双,我要出兵北伐,他就算要反对也不至 于很强烈吧?就派人召来伍子胥,告诉他吴国准备去进攻齐国。没想到伍子胥心里 还在为允许越国买粮食的事恼火,回答说:“我已经老了,耳朵聋了,眼睛花了, 这种国家大事,还是不参与的好。” 夫差看他消极对抗,心里就火起来,说:“不就是卖一些粮食给越国吗?越国 当然要防着点,但你又在摆什么架子?闹什么情绪?我找你来商量国家大事,是对 你的信任,你却这样辜负我的信任!”说着就派人去找白喜来。 白喜发现夫差和伍子胥两人的情形有点僵,心里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暗暗称 赞逢同干得好。他对夫差说:“大王出兵伐齐,是十分英明的决策。越国小地方, 能有什么作为?不过是疥癣之疾,动动手就可以挖掉的。” 夫差不放心,想出兵打仗的事,白喜的经验毕竟少些,还是找伍子胥比较靠得 住,又请伍子胥发表意见。 伍子胥说:“我已经老了,想出来的方案也是很愚蠢的。” 夫差再三请他发表意见,他才说:“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说出来给大王听,有 没有参考价值,我可不知道。” 听了这番开场白后,夫差以为伍子胥会作出精辟的分析,谁知道他竟开始冒充 诗人,大肆抒情:“我听说有一首歌是唱勾践从吴国回去后的事情的,我唱给大王 听。”他果然放开粗哑的喉咙,高声唱起来: 越王勾践吃饭吃菜都很省, 宫里虽有五口灶, 从来不加一个菜, 老婆亲自做家务, 辛辛苦苦搞建设。 这个人不死,必然害吴国! 越王勾践不吃猪牛鸡鸭肉, 衣服也不染颜色, 剑鞘也不用皮革, 只是缠上几条布。 这个人不死,一定起变故! 越王勾践睡觉没有铺席子, 吃饭不饱也算了, 一心工作最勤劳。 这个人不死,就是越国宝! 越王勾践不穿新衣穿旧衣, 赏罚分明又公平, 诚心善待老百姓, 最近取消了死刑。 这个人不死,肯定会成名! 夫差说:“这首歌我倒没听过,大夫什么时候学会的?” 白喜说:“这歌唱勾践的歌,伍大夫倒唱得很熟练。” 夫差说:“太宰这话可不对了,体察民情,了解外国形势,是我们日常工作很 重要的一部分,会唱这首歌,充分说明了大夫工作责任心强啊。” 伍子胥瞪了白喜一眼,对夫差说:“越国对我们吴国来说,就像我们肚子里的 蛔虫,已养得又粗又大,它不动倒也罢了,感觉也没有,一旦动起来,肚子痛还是 轻的,只怕要蛔虫穿胆,这会害死人的。所以我觉得齐国打鲁国的事缓,就随他们 去打好了,越国随时可能变生肘腋,事急,应该先解决好再说。” 他这几句话,与夫差想的一模一样,为什么夫差最后宁可听信白喜的话,会杀 了伍子胥呢?几年之后,范蠡对我讲了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