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 无意苦争春,一任众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 《卜算子.咏梅》 收到小菲的来信着实有些意外,倒不是因为她会写信给我,而是信的内容让人 颇感伤痛。 虹: 你好! 写这封信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毕业后不久,我父亲就被查出患有尿毒 症,其实在我上学的时候父亲身体早就不好了。毕业后我实在找不到工作,无奈之 下只好转身投奔保险大军,但是因为我资历浅,关系少,经验又不足,赚到的钱只 能勉强糊口,更别说要支付昂贵的医药费了,父亲的病拖了半年,终于撒手而去...... 我一直认为如果有足够的钱父亲不会这么早就走的,至少也应该可以过完这个年。 而我作为他一生的骄傲,唯一的女儿竟不能分担,减少他的痛,眼睁睁地让父亲在 病痛的煎熬和折磨中死去,我真是....不孝之至! 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已经是家徒四壁了,能卖的都卖了,母亲一下子老了许多,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女,父亲是她的全部,召集她的世界突地轰然倒塌,她能做的 只有坐在那张嘎吱作响的破藤椅上,茫然无助地看着我,而我又能做什么呢? 快过年了,我却感觉自己像喜儿,不过我恐怕连红头绳都买不起,讨债的人陆 续而来,真正的是一个年关啊。 如果可以帮帮我吧! 祝新年快乐! 小菲 小菲还是那么的傲,即使生活让她走到这一步她也只是一句“如果可以帮帮我 吧”,我知道假使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走这一步,更不会说出这种有违她做人原 则的话。 小菲很聪明,或许聪明的人都有些狂傲之气,在学校的时候她不屑任何职位, 包括文学社编辑,她是那么的喜好文学,但她却可以平静地拒绝,她说“我要做个 自由之身”,这句话后来竟成为了当年学校中流行的经典之语,而小菲也成为了学 校公认的才女,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这个才女的文字从没变成过铅字,而我这 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的文章却频频见报,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和小菲从没有成为真 正的朋友的缘故。 我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更何况我们同学一场,正好那时我拿了三佰元的稿 费,我又拿出二佰凑满五佰一并寄给了她,我在附言中说,“谈钱或许伤感情,但 也惟有钱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笑纳吧!”我怕小菲会拒绝,所以这么说。 此后小菲就没了消息,不常提起我也就慢慢淡忘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 活,我们不可能为别人偏离自己的轨道,谁愿意最后车毁人亡呢?偶尔和同事朋友 说起此事他们都言我已经仁致意尽了,在现在这个人情日益淡薄的社会我的所为已 经能称得上是善举了。 一晃又是一年,年底我因公出差,晚上同事提议去附近的酒吧,看在那天是平 安夜的份上,我破例答应了,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去酒吧。于是我便在相隔三年后 又和小菲见面了。如果说一年前那封信只是意外的话那今天的偶遇便只有震惊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小菲,虽然她穿着极高的鞋,极短的裙,极长的风衣,有一个怪异 的发型和近乎荒诞的颜色,我还是准确无误的认出了她。我们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 况下突然出现在彼此面前,我看到小菲拿烟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我呢,还是像以 前一样,遇事就发愣,并且没完没了,等我回过神来小菲已然和同事翩翩起舞了, 我恍然大悟,小菲做起了现下赚钱最快的职业—坐台小姐,而我们仿佛早有默契一 般,自始自终没有相认。 因为这件事这个年过得有些无趣。小菲终于背叛了她的理想,曾经啸傲一时的 言语行为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幼稚可笑。说给同事朋友听,他们都一笑 了之,用平淡得近乎残酷的口吻说:“这种事情太多了,很平常啊!”或许吧,坚 持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人生正像托尔斯泰形容得那样的确是一场悲剧,更可悲的是 我们在不知不觉的被社会同化改变的时候还毫不知晓,甚至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 变。这样看来小菲或者也是无奈,是逼不得已,对此我又岂能苛责她? 面对饥饿,尊严算什么?! 五一节参加同学的婚礼,席间不免谈起往日同窗,说到小菲皆感慨不已,她母 亲也去世了,死于车祸,她只是进城卖自种的蔬菜想借此换些钱,没想到却把命留 在了这个喧嚣的都市,难道繁华的城市容不下这个乡村女子?同学说上帝给了你一 样东西必定也要从你那儿拿走一样。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小菲的来信,四年前那收信的日子恍惚就在昨 天,日子就在这恍惚中倏然而过,只是这一次多了一张伍佰元的汇款单。 虹: 你好! 谢谢你四年前的那伍佰元,因为这伍佰元让我满足了母亲想买件新衣、吃顿肉 过个新年的愿望,也谢谢你那年在酒吧没有认我,让我还保留最后一点做人的自尊。 我现在在读书,晚上出去打工,勉强还过得去,我一直对自己说曾经说过的话 绝不会如风吹云散般逝去,我始终坚持我所坚持的东西! 祝新年快乐! 小菲 信里还附了一张她的近照,标准的学生头,一件红色的上衣,白色的旅游鞋, 怀抱着几本书还随意地站在学校门口,和简直不能把酒吧里的她和眼前照片中的她 联系到一起,我迷惑了,小菲她到底是坚持了还是放弃了?抑或她的放弃是为了更 好的坚持?又或者她从来都没有放弃,只是可鄙的我们被表象所蒙蔽了?! 那所大学是小菲梦魅以求的,我不知道凭着我们中专的学历和知识她是怎么考 上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转了一圈小菲竟又回到了原地,在我们大多数人为口中食、 身上衣、为名为利摸爬滚打、来回奔波之时她却选择了这样一种清苦的生活。我只 知道这变化离奇的大千世界,物欲横飞,我们中的大多数已经丧失了许多东西,那 “行到山穷处,坐看云起时”只是挂在床头的一条横幅,我只希望独守一隅的小菲 可以一如既往的坚持,为自己也为我们。 -------- 黄金书屋